忽必烈风云全传-45

那个拱火的太监趁机说:“皇上的兽比百姓金贵得多,他能为皇上的明驼偿命,是他的福分!”彻里斜了他一眼,讥讽地说:“嘿!你可真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啊!?”忽必烈听到“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八个字,心里象是被锥子狠狠扎了一下,激凌凌打了个寒战!仿佛从懵懂混沌的梦中回到了清醒的现实,刘秉忠关于做明君难的感叹,清晰地在他脑海里重新响起,他胸中的火气一下子烟消云散,荡然无存。彻里继续说:“皇上,杀了这个人,很容易,也能显示出您的赫赫帝王之威。可是,您想过没有,天下人会怎样看这件事?他们会说,在皇上心中,人的性命还不如一头牲畜!这是明君应当做的吗?”彻里指着那个添油拱火的太监,说:“在皇上震怒的时候,他们不但不劝解,反而拱火加油、推波助澜,分明是要陷明君于不义。请皇上三思啊!”彻里说完,磕头如鸡捣米,额头为之出血。那名想讨好的太监并不知道忽必烈心情的变化,反倒更来了劲儿,说:“皇上,别听他的!奴才就是落下阿谀奉承发坏名声,也不能……”他蓦地发现忽必烈的脸色特别难看,知道自己惹了祸,急忙把话停住。这时,忽必烈才发现刘秉忠没在跟前,而是在很远的地方若无其事地转来转去。这个和尚,总有出人意料的惊人之举,这里山崩地裂地要闹翻天,他倒悠哉游哉没事人似的?便大声对刘秉忠说:“喂?刘爱卿,你可真沉得住气,都要出人命了,你为什么不劝劝朕?”刘秉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着说:“陛下自有分寸,何须微臣多口?”“你凭什么这样相信朕?”忽必烈问。刘秉忠说:“凭微臣对陛下的了解。”“你还是当年的子聪。”“皇上还是当年的王爷。”二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忽必烈命彻里放掉高和尚。高和尚万没想到忽必烈会放掉他,一时愣了,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彻里说:“皇上不治你的罪,把你放嘞,你还不快走。”高和尚这才惊醒过来,扑通向忽必烈跪下,感激得热泪盈眶,千恩万谢,叩首不迭:“谢万岁不杀之恩!万岁爷真是好人!天下最好的好人!长生天保佑万岁爷洪福齐天!万寿无疆!”忽必烈说:“好嘞,你快回去吧。”高和尚拣回了一条命,向忽必烈又磕了三个响头,怀着庆幸和感激的心情离开猎场。忽必烈在众太监中发现了那个加油拱火、险些让他落下滥杀骂名的太监,不由心中火起,怒冲冲向他走去。这个太监吓坏了,一边往后缩一边苦苦表白:“啊?!皇上!奴才真的是一片忠心呀!”忽必烈不理睬他,对侍卫:“来人。”侍卫站出,抱拳施礼:“在。”忽必烈脸色铁青,威严地;“掌嘴!”这名太监苦苦求饶:“皇上!奴才真的是为皇上好,完全是一片忠心哪!”忽必烈冷笑一声:“哼!忠心?都是你们这些忠心,不知道使多少明君变成了昏君!打!”侍卫抡掌向他打去,打得他象杀猪一样吱哇乱叫,哭喊饶命。这个被打的太监是阿合马收买的眼线,事后不久,便把自己被打和刘秉忠反对忽辛进枢密院的事,告诉给阿合马。阿合马听后大怒,目露凶光,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道:“刘——秉——忠!你个老不死的臭秃驴!老子饶不了你!”也是冤家路窄,不久的一天,阿合马应召进宫,刚走到皇宫门前,恰好刘秉忠从皇宫出来,二人走了个照面。刘秉忠身子很弱,显得有些老态龙钟,由童儿搀扶着。道不同不与之谋,刘秉忠很讨厌阿合马,不想同他说话,便示意童儿闪绕过去。没想到阿合马却拐过来拦住他,皮笑肉不笑,用找茬挑衅的口吻,不怀好意地说:“喔?这不是开国元勋刘大人吗?”刘秉忠不想与他纠缠,应付道:“阿大人,进宫一定有事,刘某不耽误大人了,再见。”“慢。”阿合马叫住他,口气颇为冰冷。刘秉忠只好停住,问:“阿大人有什么事吗?”阿合马不酸不凉地说:“你们佛教不是讲究缘分吗?你看,咱们俩今天在这里相遇,是很有缘分吧?”刘秉忠支应道:“大概……是吧。”阿合马完全是一种猫耍耗子的心态,说:“既然是缘分,您就不想跟我说点儿什么吗?”阿合马是十足的小人,得势便猖狂。刘秉忠不想同他纠缠,便冷冷地说:“不巧得很,今天老朽家中有事,恕不奉陪。”刘秉忠说完,气哼哼地抽身就要走。阿合马拦住刘秉忠的去路,露出地痞无赖相,说:“刘大人,您先别走。阿合马没地方得罪你呀?你为什么在皇上面前说我的坏话?太小人了吧?”刘秉忠一怔,立刻想到,一定是自己不同意他儿子进枢密院的事,有人告诉了他。气愤地说:“你的胆子越来越大嘞,竟敢派人监视皇上!”“啧啧啧!”阿合马一副泼皮相,“你急什么?阴谋诡计被我揭穿了,害怕了吧?刘秉忠,你平时装得很是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暗地里竟是如此狠毒!你凭什么说我会骄纵跋扈、无视法纪、凌驾于君王之上?我看想谋反的不是别人,而是你!”“你……你血口喷人!”刘秉忠身体本来就虚弱,气得浑身哆嗦。阿合马依然不肯罢休,继续气他:“你别急,我说话可是有证据的。在这个世界上,有不爱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的吗?而这些,你却一概都不要。难道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吗?不是,不是!你是假正经!装的!目的就是迷惑皇上邀买人心!你别急,你不是常说得人心者得天下吗?你邀买热心,不是想谋反又是什么?嗯?戳到你的要害了吧?你是十足的伪君子!”阿合马像训斥下人一样,指着刘秉忠的鼻子大声呵斥。刘秉忠气得浑身发抖,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进行反驳。正当阿合马得意之时,突然,从御街传来愤怒地呵斥声:“阿合马!你好大胆!竟敢如此放肆!”呵斥阿合马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真金。他刚从郊外打猎回来,正要回太子宫,蓦地看见阿合马象训斥小孩子一样训斥刘秉忠。连皇上都对刘秉忠礼让三分,阿合马这个狗奴才竟敢对他如此无礼?不由大怒,催马急驰而来。阿合马见呵斥他的是太子真金,刚才的骄横气焰一下子消了下去。心想,我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见了死对头。这回肯定没自己的好果子吃。光棍不吃眼前亏,胳膊拧不过大腿,急忙换成一副笑容,装成谦卑惶遽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说:“呵呵,是太子殿下,奴才……”真金气得肺都要炸了,一肚子怒火不直如何发泄,厉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待刘大人如此无礼!你以为父皇给你建了功德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休想!做梦!我打死你个大胆的奴才!”真金像头暴戾的狮子,越说越气,抡起手里的弓,狠狠地向阿合马打去!阿合马不敢躲闪,脸被打破,鲜血汩汩流出。阿合马忍着疼,赶忙认错请罪:“太子息怒,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皇上召奴才去有事,奴才告退,奴才告退。”阿合马犹如丧家之犬,灰溜溜地向皇宫逃去。“老师,您没事吧?”真金急忙跳下马,去搀扶刘秉忠,发现刘秉忠吐了血,怵然大惊:“啊?血!先生,您……”刘秉忠强颜作笑,摆摆手,说:“没事,没、没事,见过太子殿下。唉,老臣受些委屈倒没什么,只是这个阿合马越来越嚣张了,老臣担心总有一天……”真金愤愤地说:“哼!他仗着父皇宠信,胡作非为,胆子越来越大。卖官鬻爵、培植爪牙、排斥异己、把持朝政……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样下去,大元朝非亡在他手里不可!”真金越说越激愤,气咻咻向皇宫走去。刘秉忠叫住他,问:“太子,您要干什么去?”真金情绪冲动,并没有停下来,一边忿忿地说:“去见父皇,扳掉这个坏蛋!”一边怒冲冲地走进皇宫。刘秉忠知道,在对待阿合马上,忽必烈已是鬼迷心窍,是不会听真金的劝说。他想阻止真金,可是,激动的真金已经走进了皇宫。刘秉忠长出了一口气,摇头叹息道:“唉,当局者迷,就怕我们的圣主,不是当年的唐太宗!”由小童搀扶着,无奈地离去。这天,忽必烈好在勤政殿看奏折,看累了,便放下奏折歇息。他蓦地想起高和尚射死他爱驼的事,对在旁服侍的奉御彻里说:“彻里,上次多亏了你冒死苦谏,不然,朕可就真的成了重兽不重人的昏君了,一定会留下千古骂名。以后哇,你要多给朕提点醒,尤其朕不冷静的时候,啊?”彻里说:“奴才从小就跟在您身边,您待奴才象亲儿子一样,奴才记住了。”忽必烈问:“哎?这件事京城老百姓有什么议论吗?”“有。”彻里说,“那个高和尚是名铁匠,放他回去以后,见人就说逢人就讲,说陛下宽宏仁慈,爱民如子,自己射杀了他的爱驼,不但没有处治他,还把捆绑他的太监责打了一顿。说您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他真是这样说的?”忽必烈兴奋不已,尝到了作明君的快感。彻里刚要说话,阿合马走了进来,委委琐琐地叫了声:“陛下。”忽必烈抬眼一看,见阿合马满脸是血,样子十分狼狈,惊诧地问:“诶?你……你这是怎么了?受了伤?怎么伤的?”“是……”阿合马很想恶狠狠地告真金一状,但话到嘴边又蓦地咽回去了。真金毕竟是忽必烈的亲儿子,是灰就比土热。在摸不准忽必烈确切态度的情况下,断不可贸然行事。不然,打蛇不成,反会被蛇咬伤,甚至咬死。阿合马想到这里,急忙改口说:“没什么,是我不小心摔……摔的。”阿合马的话音未落,殿门外传来哈哈哈哈的大声,笑声充满讥诮和嘲讽。阿合马知道是真金来了,心中懊恼地想:“真是冤家路窄,今天我算是惹下了太岁喽!”真金大步进来,手拿着马鞭和弓箭,狠狠瞪了阿合马一眼,鄙夷地说:“哼!明明是被人打的,却不敢承认,可见是心中有鬼!”忽必烈听真金说有人打了阿合马,关心地问:“叫谁打的?你是朝廷重臣,谁这样大胆竟敢打你?”“呵……这……”阿合马支支吾吾,不敢明说。真金爽快地说:“启禀父皇,是儿臣打的。”“嗯?”忽必烈一怔,他没想到真金会打阿合马,疑惑地问:“太子,阿大人是一品大员,你为什么要打他?”真金气咻咻地说:“为什么?您问他!”忽必烈问阿合马:“阿爱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子为什么会打你?”此时的阿合马,是哑巴吃黄连他苦说不出,“呵……这……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和所以然来。“怎么?不敢说呀?我替你说!”真金对忽必烈说,“父皇,您知道,刘秉忠师父一生清廉,高风亮节人人景仰。可是他!居然说刘大人是为了邀买人心,意图不轨!您对刘大人尚且敬让三分,他贼胆包天,居然像训斥下人一样训斥刘大人!简直傲慢狂妄至极!我打他是轻的!”“有这事?”刘秉忠对朝廷的忠心和功劳是有目共睹的。阿合马竟敢对他不恭,忽必烈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斥问阿合马:“可有这事?”“阿合马一时糊涂,做下错事,我……我马上去给刘大人道歉!”阿合马脑瓜子极活,急忙跪倒,为了表示自己已经认错,居然流出了眼泪。忽必烈见他认错态度诚恳,心里的气消了许多,对他说:“刘秉忠是朕在潜邸做王爷时的老臣,是为朝廷立过大功。以后,你对这些老臣一定要尊重,不得居傲轻慢。”“是是,阿合马记住了,决不会再犯。”阿合马很会表演,给人个感觉是态度非常诚恳,痛改前非,追悔没及。心中却咬牙切齿地大骂:“真金!你等着瞧!总有一天我要报今日之辱!”忽必烈找阿合马来,是想让他禀报盐铁和药材专卖的事,见阿合马受了伤,便说:“你先下去吧,改天朕再召见你。”“是。”阿合马答应一声,悻悻地退了出去。阿合马走后,忽必烈对真金说:“今天这事,你也太过分了。再怎么说阿合马也是一品大臣,就是有错,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嘛?”因为真金对忽必烈偏听偏信阿合马早已不满,所以,说话就失去分寸,用嗔怪的口气说:“父皇,您这样处处迁就他,恐怕是要养虎遗患!”忽必烈听了,心里很是不悦,他使劲儿压着火气:“什么?你说我在养虎遗患?”真金恨不得把阿合马的所做所为,一下子听父亲全知道,激动地说:“父皇,您知道他背着您都干了些什么吗?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培植爪牙打手,私自任免官员,就连户部侍郎这样的朝廷重臣,他也敢私自任免,根本不把吏部和安童宰相放在眼里。他这是在公然的卖官鬻爵啊!”忽必烈冷冷地问:“你说的这么严重,我问你,他都卖给谁什么官啦?”真金一怔,觉出忽必烈的态度不对,仍然理直气壮地说:“大盐商宣德,奸猾诡诈,为了找靠山牟利,在宋朝曾认贾似道做干爹……”忽必烈不以为然地说:“商人嘛,为的就是牟利,投靠个大官,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是,阿合马居然让他当上了户部侍郎!”在真金看来,这是一柄击中要害的杀手锏。没想到忽必烈却不以为然,认为宣德是难得的人才,阿合马做得对,说:“他为什么就不能当户部侍郎?这个人朕了解过,是个了不起的理财能手!你知道吗?他一年能征缴多少税赋?这个数!别人能吗?只有他能做到!我看,让他当户部侍郎很合适,是人尽其用,没什么不对的!”“父皇!您怎么这么糊涂哇……”真金急昏了头,居然说吃忽必烈糊涂这样大不敬的话。忽必烈顿时火了,呵斥道:“放肆!”真金赶忙认错:“儿臣知错,儿臣一事情急,请父皇原谅。不过,儿臣实在不同意父皇的看法。儿臣认为,那不但不是宣德的才能,而恰恰是宣德的罪行!”忽必烈极为不悦。鼻孔里:“嗯?”了一声。真金太象他的师傅刘秉忠、姚枢、窦默这些儒生了,执着而倔强,一点儿眼力架也没有,不关忽必烈生气不生气,依然滔滔不绝地说:“父皇,您想想,天下的钱财就那么多,取之过甚,势必枯竭。财枯则民穷,民穷则乱必生。这哪里是为朝廷好?明明是国之大蠹,民之大害!”忽必烈压根儿就听不进去,把头扭向一边。真金继续喋喋不休地大谈他的仁政主张,说:“古人云,苛政猛于虎。只有施仁政,轻徭役减赋税,才能民心稳,天下安。像宣德这样横征暴敛,不顾一切地搜刮民脂民膏,只能……”忽必烈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地喝止住他:“够嘞!收起你那套仁政吧!读书都把你读傻了,读呆了!仁政?哼!日本要征讨、南方刁民造反要弹压、朝廷要开销、灾民要赈济、宗室亲贵要赏赐……光有仁政没有钱行吗?不行!寸步难行!唱高调唱不出一分钱!你呀!怎么说你呢?读书把你读成了……嘿!真是应了那句话,最有用的是书生,最无用的也是书生!”忽必烈说完,气哼哼地拂袖而去。真金没想到父皇会发如此大的火,顿时惊呆了。当他清醒过来以后,忽必烈已经走进内宫。真金百思不得其解,姚枢、刘秉忠、郝经……这些中原老臣,不是经常给父皇讲施仁政、得民心、治国安天下的道理吗?怎么父皇会如此反感呢?真金望着空荡荡的殿堂,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孤独。阿合马走出宫以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暗处听忽必烈和真金谈话。他没想到忽必烈会和真金闹翻,巨大的惊喜使他差点儿笑出声来……忽必烈风云全传 正文 第十六章 阿合马之奸[62回]第62回救命恩人原是嗜血恶鬼取忠舍义愚仆鞭下献身赤星子心绪烦乱,便独自一人到临街的一家酒肆去喝酒,愁人闷酒,工夫不大就有了醉意,神情恍惚,两眼乜斜,摇摇晃晃,但他依然大饮不止。今天,正好是处斩反贼死党的日子,这些死囚们颈插斩标,戴着沉重的木枷铁镣,一个个被打得血肉模糊,伤痕累累,气息奄奄。有的痛心疾首地高喊;“冤枉!冤枉啊!我要面见圣上!”有的破口大骂:“阿合马!狗奸贼!你蒙蔽圣聪,残害忠良,为什么不敢叫老子跟反贼对质?分明你心里有鬼!老子化作厉鬼,也饶不过你!你不得好死!”阿合马坐轿子走来,听见,呵斥忽辛:“还不快堵住他们的嘴?不许他们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快堵上!堵上!”忽辛命押解的武士堵住死囚们的嘴,死囚们虽然喊不出声,但依然在叫骂。在酒馆里喝酒的赤星子心里很清楚,这些大臣都是冤枉的。赤星子看着这些大臣就要成为屈死鬼,心如刀铰,端起酒杯大口大口地猛喝滥饮起来。铁匠高和尚也在酒馆喝酒,他认出了赤星子,便走过来,问赤星子:“你是……赤星子吧?”赤星子醉眼乜斜地,摇摇晃晃地说:“你、你是谁?我、我不认识你……”高和尚坐在赤星子对面,说:“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我是高和尚,铁匠高和尚!”“喔?是高老弟!”赤星子认了出来,“这么多年没见,你过得还不错吧?”高和尚说:“还当我的铁匠,这年头,凑合着活吧。听说当年是阿合马救了你,你现在……”赤星子说:“是啊,当年要不是阿大人搭救,我早就没命了。他对我不错,把我留在了他的府里,做了他的一名侍从。”高和尚听赤星子说是阿合马的侍从,心里一动,试探地问:“这么说,你也算得上是阿合马的亲信了?”“呸!屁个亲信?不过是使唤奴才!”赤星子烦躁地灌下一杯酒,说,“他对我有恩,我不能不摆啊!”高和尚从赤星子的话语和神情发现,他与阿合马的关系好象并不是太亲密,流露出不满和埋怨,便说:“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他身边的人,这个老奸贼的所作所为,你总不会一点也不知道吧?”“啊?这……”赤星子欲言又止。高和尚觉察出,赤星子有难言之隐,很可能知道些什么,眼珠一转,做出决定,对赤星子说:“咱兄弟好长时间不见了,走,到我家去,咱们好好聊聊。”高和尚不由分说,架起醉醺醺的赤星子走出酒馆。高和尚并没有把赤星子带回自己的家,而是带进一座很讲究的庭院,穿堂过屋来到后院的一间密室。屋里比较黑,再加上赤星子醉眼朦胧,隐隐约约仿佛看见里面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他刚想问高和尚这是什么地方?里面的人是谁?可是,还没等他开口,那人便说话了,声音浑厚,语调严厉,有一种不怒自威地震慑力:“阿合马把持朝政,欺君罔上,排斥异己,残害忠良,罪恶累累,难道你不知道吗?”赤星子觉得浑身毛骨悚然,激凌凌打了个寒颤,酒劲儿醒了一大半:“啊?这……我……你……”“我都访查清楚了,你是他的近身侍从,他把你视为心腹。他做的那些坏事,你敢说不知道?”那人猛地转过身,一把巨大铁锤抵在赤星子的胸脯上。此人魁伟高大,巍巍然活象一尊黑铁塔。他就是王著。高和尚怎么和王著只到一起来了呢?事情还得从头两年说起。王著在战场上救过忽必烈的命,忽必烈本来是要封他大官的。一来呢,他经历过宋朝的官场,知道内中的龌龊肮脏,曾经沧海难为水,不愿意再做官。再就是身体受过内伤,不愿意再过那种受管制按部就班的当差不自在的生活,无官一身轻地自在自在。所以,他谢绝了忽必烈的封赐。忽必烈也没勉强他,封了他个万户,以保证他后半生衣食无忧。王著行伍出身,离不开刀枪棍棒,他原先有一对铁锤,觉得用着不可手了,想再打造一副。一打听,得知京城最好的铁匠名叫高和尚。王著决定请高和尚为他打一副镔铁大锤。王著带仆人找到高和尚的铁匠铺,远远看见门上挂着黑毡,插着白幡,原来高家死了人。死者是高和尚的哥哥,是被宣德的儿子打死的。令高和尚气愤的是,官府只判凶手赔偿了点烧埋钱就草草了结案。王著得知后大为不平,愤愤地说:“大元的律法订得清楚,杀人偿命,怎么能只给些烧埋钱就了事呢?”高和尚的母亲叹息道:“唉!人家是蒙古人,有什么办法呢?”“不对。”王著反驳说,“蒙古人杀了人,也是要判流放充军的,也不能只给点儿烧埋银吗?再说,这个宣德我知道,他哪里是蒙古人?是汉人嘛,当年为了找靠山做南北投机买卖,认大奸臣贾似道做干爹,他什么时候成蒙古人了?”高和尚忿忿地说:“哼!有钱什么办不到?人们说他现在勾结上了平章政事阿合马,也不知是真是假,要真是这样,哼!他就更秃子打伞无法无天了!”王著在朝中有不少认识的人,听说过许多阿合马卖官鬻爵的事,恨恨地说,“是真的!阿合马已经叫他当上了户部侍郎!”“嘿!”高和尚气得跺脚,“这年头,坏人越活越自在!真没好人的活头喽!”高和尚突然想起什么,疑惑地看着王著,问:“诶?这朝廷里的事,你怎么知道得怎么清楚?”王著的随从说:“我家万户就是当年救过皇上鼎鼎大名的王著王大人。”“啊?”高和尚又惊又喜,说,“原来您就是王著王老爷?当年要不是你把皇上背过雪山,皇上就冻死了。哎呀,小人不知,多有怠慢,大爷见谅,见谅呀!”王著有些飘飘然:“啊?这事你也知道?”高和尚说:“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谁不知道呀?像您这样的体面人能来我的小店,真是给我长脸增光呐!有什么吩咐,您就说吧?我是一定照办!”随从说:“也没什么,老爷是想请你打一副镔铁大锤。”高和尚满答满应:“这容易,您要多重的?二十斤?四十斤?六十斤!”王著一直摇头。高和尚愣了:“啊?我十年前给一位将军打过一副六十斤的,再后就没打过。您……您不会是要八十斤的吧?”王著瓮声瓮气地说:“你说对了,就是要八十斤的。”高和尚大为感叹,说:“如今,能耍动八十斤大锤的人已经不多了,大人这么大岁数……”王著说:“耍着正合适。”高和尚佩服王著的狭义豪爽,说:“嗯!老英雄!名不虚传!高和尚最佩服有本事的人!除了缴纳官府的匠作钱,手工费我不要了!”王著说:“那怎么可以,我一个堂堂万户,怎么能……”高和尚说:“我是想交您这个朋友,是不是……我不配呀?”王著说:“我也是穷当兵的出身,有什么不配的?要是这么说,这个朋友我交了,手工费……咱们省下喝酒!”就这样,两个地位悬殊性格相同的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发生的误伤皇帝龙驼的事以后,死心眼的高和尚认定忽必烈是好皇上,发誓要报忽必烈的大恩,只要需要,他愿意为皇帝做任何事,包括去死。他从王著口中听到不少阿合马倒行逆施,欺君罔上,恣意胡为的事,二人都对阿合马恨得牙根儿疼。王著曾多次去皇宫要求见忽必烈,都被南必的人挡了驾。他们甚至想过刺杀阿合马,但老贼戒备森严,根本没有机会。两位英雄只有扼腕叹息。这天,高和尚无意中在酒馆遇到赤星子,觉得这是了解和接触阿合马的好机会,便把赤星子带到王著的府中。赤星子见一柄大锤要砸在自己胸膛,吓得倒退了几步:“啊?这位老爷是……”高和尚说:“万户王著王大人!”“王著?”赤星子听着很耳熟,蓦地想起来了,惊讶地说:“啊?您就是救过圣上的大英雄王著?”“怎么?不象吗?”王著把大锤收了回来。“不不,象,象!”赤星子诚惶诚恐,施礼不迭,“赤星子有眼无珠,没认出大人,多有不敬,请大人恕罪!”王著一边放下大锤,一边说:“听高和尚讲,当年你为了打抱不平,杀死了豪门恶奴,也是一条响噹噹的好汉,义士!”赤星子赶忙说:“大人过奖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王著说:“既是义士,就应当疾恶如仇,眼里不糅沙子!阿合马把持朝政,欺瞒圣上,残害忠良,祸国殃民,十恶不赦!你终日与其在一起,难道就毫无觉察?”“这……我……”赤星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王著接着说:“崔斌弹劾老贼,老贼便诬他与反贼私通,惨遭杀害,株连五百余人!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正义感?同情心?”“我……”赤星子被问得汗流浃背,如坐针毡。“连善恶都分辨不清,还有什么资格妄称义士?”王著目光如电,看得赤星子毛骨悚然。埋藏在赤星子内心深处良知和正义感被激发了起来,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真相:“我何尝不知?那个招认崔大人是奸细的,根本就不是江南的反贼,而是阿合马府里的一个驱口啊!”赤星子说完,久久压抑的郁闷总算发泄了出来,他止不住嚎啕大哭。“这个坏蛋,太狠毒了!”王著和高和尚切齿大骂。王著扶赤星子坐下,为他倒了碗水,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向朝廷告发?”赤星子面露难色:“我……”高和尚说:“是不是因为阿合马救过你,怕世人说你恩将仇报?”没等赤星子回答,王著便说:“糊涂!你这是糊涂!恩有大恩小恩之分,对朝廷对皇上的恩,才是恒久不变的大恩。阿合马愧对皇上,是大元朝的罪人。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恩情可言?只应当有恨,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赤星子沮丧地说:“实不相瞒,我也劝说过他,希望他不要这样做。可是,他压根儿就听不进去,还狠狠打了我一顿,险些招来杀身之祸。”王著说:“你又是个糊涂!这样的恶人,怎么可能听劝你,你不是自找倒霉吗?”赤星子一脸茫然:“那……我……”王著说:“你有铁的证据,怕什么?直接向皇上告发!”“啊?”赤星子想都没敢想过,吓得恋都白了,“向……向皇上告……告发?这……”王著说:“人生在世,理当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就是死了,也可青史留名,流传万代。不瞒你说,我曾经几次要进宫去告发老贼,怎奈我已经没有了官身,都被南必皇后拒之门外,无法见到皇上。二来,我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就是见了皇上,皇上也未必相信。我是想为国锄奸,而苦于、、不能啊!”高和尚接茬说:“你是阿合马的近身侍从,经常陪同老贼进宫,见皇上的机会很多。”“我……这……”赤星子犹豫不决,思下斗争很激烈。王著说:“皇上不糊涂,是圣明之君,他老人家是不明白真相。一旦明白了真相,肯定会惩治阿合马这个老贼的!”高和尚在旁帮腔:“到那时,你就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英雄,大功臣了!”王著见赤星子仍然犹疑彷徨,焦急万分,说:“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让阿合马把大元朝的江山毁掉?知其奸而不闻不问听之任之,与同流合污助纣为虐何异?人死事小,名节事大,难道你愿意与阿合马一起成为千古罪人?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着办吧?”赤星子从王著家回到阿府,宛如得了一场大病,神思恍惚,精神萎靡。从内心讲,他很佩服王著和高和尚,他们是大元朝的忠臣,是响当当的豪侠义士。他觉得对于阿合马这样的大恶应当告发,可是,他下不了手,他毕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呐!直到他发现了阿合马的一个秘密,他的神经受到剧烈刺激,他才下定了告发阿合马的决心。一天深夜,乌云密布,天黑得伸手不见无指。这些日子来,赤星子一直睡不好觉,不是彻夜不眠,就是一合眼便做噩梦。这天夜里,他又被噩梦惊醒了。由于心绪烦乱,他便披上衣服来到院子里。院子里很静,一片漆黑,静得有些瘮人。夜幕仿佛把赤星子与这个世界隔绝起来,他不但没感到害怕,孤独,反倒觉得外化到另一个世界,忘掉了烦恼,感到从来未有的安全和松弛。他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蹒跚,徘徊。突然,一缕亮光把他惊醒,将他重新拉回到残酷而血腥的现实。他定睛一看,不由大惊,原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位于后园假山深处的一间密室。这间密室只有少数句个人知道,没阿合马的允许,他是不许任何人来到这里的。密室里有灯光,说明阿合马在里面。赤星子不由大慌,这有是叫阿合马知道,阿合马是绝不会饶刚他的。他想赶忙退回去,但好奇心却使他停住了。天这么晚了,阿合马在密室做什么呢?他不知哪来的这么大胆,居然蹑手蹑脚地向密室的窗户走去。赤星子小心谨慎地慢慢来到窗外,屏住气向屋里看去。天呐!这一看不要紧,可把他吓坏了。阿合马萨满打扮,脸上和胸脯上画着奇形怪状的图形。面前放着一张人皮,赤星子仔细一看,竟是崔斌的!赤星子浑身打了个冷颤,天呐!他怎么如此凶残?居然真的剥了人皮!再往下看,更使他惊诧喘不过气来。但见阿合马用朱砂笔在黄表纸上在写什么,他屏气细看,原来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壬子年,五月,初八,巳时。赤星子用力回想,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真金太子的!没错,去年太子诞辰,赤星子曾陪阿合马去祝寿,他记得真金就是这个生辰八字。赤星子好纳闷,他写太子的生辰八字干什么呢?赤星子正疑惑间,阿合马将写好的生辰八字装入崔斌的人皮内,在心口处钉了个巨大的铁钉子,便用萨满教的咒语进行最恶毒的仪诅咒。这时的阿合马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面部狰狞凶狠,如同恶鬼一般。这件事对赤星子的震动和刺激太大了!他万没有想到,阿合马居然会这样恶毒地诅咒皇太子?王著说得不错呀,阿合马绝不是除掉自己的几个仇人,而是图谋不轨犯上作乱!赤星子的脑袋“嗡!”地胀了老大,不料弄出了声响。阿合马因为心虚,所以疑神疑鬼,听到任何细微动静都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听到窗户外有动静,厉声喝问:“谁?什么人?”抄起腰刀追出门外。赤星子见惊动了阿合马,知道闯了祸,吓魂飞天外,慌忙躲进附近一处树丛。该着赤星子躲过此劫,阿合马追出密室,正在四处寻找,突然一只猫从房上蹿下来,弄出很大声响。阿合马认定刚才的响动是猫弄出来的,这才松了口气,骂道:“它妈的,差点儿把老子吓死。”重新回到密室,把屋门闩上。隐伏在树丛中的赤星子,见阿合马进了屋,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看了看密室窗户上映出的阿合马身影,他觉得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阴森可怕,宛若青面獠牙的恶鬼。经过这件事以后,赤星子决定找机会告发阿合马。终于有了机会。一天,阿合马陪皇上打猎,阿合马带的随从中恰好有赤星子。主人陪皇上进了猎场,随从们便三一群俩一伙的等候在猎场外。有的天南海北地胡侃,有的用草棍押宝赌博,也有的晒在太阳地儿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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