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传-7

“此仅一局,要三局方分胜负呀!”春申君欲狡辩。佩珠不满了:“令尹爷,你不能赖酒呀!”“非我赖酒,当初并未讲明,是一局分胜负,还是三局两胜呀?”春申君的狡辩使佩珠无话可答,心中愤愤不平。“令尹爷,让我说句公道话吧!”琼玉说。佩珠也赞同:“好,你是裁判,你说令尹爷的酒该不该喝?”琼玉正要发话,侍者来报,说朱英先生求见。春申君似得了解救,忙吩咐说:“朱英先生来了,快请!”佩珠还在想着她投壶赢了的事,要春申君喝酒。春申君已站起身,推说他见了朱英先生回来再饮。佩珠和琼玉嘻嘻笑着,说让春申君讨了便宜。朱英身高膀阔,一派侠士气质,大步进入庭堂,拱手跪拜:“参见令尹!”“啊,朱英先生回来了,免礼免礼!”春申君礼貌地欢迎:“请坐!”朱英入座后,春申君说:“朱英先生此去赵国辛苦了!”“好说。”“一路平安吧?”“一路平安无事。”“朱英先生年轻有为,有你护送幽兰小姐,当然不会有差。荀老夫子在赵国如何?”“荀老夫子被赵王拜为上卿,赵王特为荀老夫子设下了论兵馆,向赵国将士讲授用兵强国之道。”“此事我已有耳闻,荀老夫子如不去赵国,黄歇我也会进言大王,尊其为上卿的。”“令尹,以朱英之见,应该将荀老夫子再请回楚国来!”朱英的话使春申君出乎意外。朱英申述道:“昔日伊尹离开夏桀去助商汤,商汤成就王业而夏桀灭亡。管仲离开鲁国而助齐国,鲁国衰弱而齐国强盛。贤士在哪里,哪里的君王没有不尊荣、国家没有不兴旺的。令尹辅佐大王,志向远大。若欲使楚国成就一统霸业,不能没有荀老夫子这样天下著名的贤士。可您为何让他走了呢?”对于朱英的责问,春申君难以回答。朱英继续说:“据说,对于荀老夫子在兰陵的作为,有许多非议。为明晰兰陵的真情,朱英从赵国归楚,特意绕行于兰陵。据朱英所知,荀老夫子在兰陵并无过错,他开仓放粮,不受大王赏赐,皆是为了楚国,并非为了一己之私利,那些诽谤之词,令尹决不可听信。”自从荀子走后,春申君也听到了一些不同的议论,知道荀子蒙受了委屈,因之,才派朱英送幽兰,对荀夫人也分外关照。但是,一则屈润是楚国的大姓贵族,在朝中威力甚重,二则荀子已经走了,旧话就无需再提。今日朱英重又提起,并要请荀子重回楚国,这使春申君有些为难。朱英的话是有道理的,古来不乏其例。贤士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得一贤士可以兴国,失一贤士可以丧邦。像荀老夫子这样的贤才大儒,列国中少有,确为难得。错听屈润的禀报,使荀子愤然不辞而别,这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能够挽回吗?不能。像荀老夫子这样的大儒怎会任人招至而来,挥之而去呢?想到这里,他向朱英说道:“兰陵之事我已察明,确非荀老夫子之过。只是,荀老夫子既已走了,很难再请他回转呀!”朱英早已想好了。他胸有成竹地说:“令尹若果真想请荀老夫子回归楚国,我举荐一人。”“哪个?”春申君问。“屈润!”朱英的回答又一次出乎春申君的意外,他还没有想到有这一层,解铃尚需系铃人。也许此计能将往日之错挽回?也未可知。因此,春申君向朱英回道:“朱英先生,感谢你今日向黄歇提起荀老夫子之事,往日之错,如何挽回,请容我三思。”朱英去后,春申君没有回到爱妾的身边,一个人在客厅中踱来踱去,对是否请荀子再回归楚国,如何请荀子再回楚国都作了认真地考虑。他想,如若能请回荀子,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屈润肯去吗?屈润若不去还有谁能去?想来想去,只有屈润最为适宜。怎样对屈润讲呢?说他往日禀报不实,要将功赎罪?不行。说他以私废公,以怨报德?也不行。最后,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不咎既往,只求来日可追。屈润应春申君召唤来到了令尹府。他自从把儿子屈光从监牢放出来,带回家中,又为兰陵县丞奔波升任县令一事,未被大王和春申君应允,再没有去过兰陵,也早就荀子一事置于脑后。春申君见了屈润首先礼让一番。这样做,并不是有求于屈润,用礼义来打动他,而是春申君做了令尹,对待下属,一向谦恭礼让,对昭、景、屈三大姓的官员更注重礼节。这也是礼贤下士吧!礼义过后,春申君说:“屈润大夫,你祖上是楚国君王的贵戚,如今,你又是大王与我最信任的栋梁之臣。有一件关乎楚国兴亡的大事,非你莫属,不知屈大夫可愿效力吗?”“请令尹吩咐,屈润一定从命。”“屈大夫,我想请你秘密到赵国去。”“是游说赵王与我楚国合纵抗秦吗?”屈润问。“不,是请荀老夫子回楚国。”春申君回答得甚为郑重。这话使屈润心中暗暗一惊。为何又请那个荀老夫子来楚国?为何定要我去请?是要拿我问罪吗?春申君见屈润久未回答,并不相逼,容他思索。见屈润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变化甚烈,额头冒汗,眼睛无光。春申君叹了口气道:“近日来我昼思夜想,贤士乃治国之宝。楚国要成就一统霸业,不能没有荀老夫子。荀老夫子由齐国到楚国,是黄歇我接受了你的进谏,此事,你为楚国有功。荀老夫子离楚至赵,皆因黄歇之过错。你与荀老夫子交往甚多,知他的禀性。所以,想请你去赵国代我向荀老夫子赔罪。屈大夫,你看可好吗?”屈润初闻要他去请荀子回楚,本来他是决意不去的。春申君如此的一番话使他难以推辞,对荀子的忌恨也只能压在心底。他虽是楚国的贵族,终归是大王和令尹的属臣,令尹的吩咐还是应该听从的。只得勉强拱手向春申君回禀说:“令尹,屈润一向为国舍身,今日愿为国从命。”十二屈润自郢陈启程了。他自知这次去赵国,不是什么美差,而是负荆请罪。春申君还反复交待,行动要机密,不可声张,不要进入邯郸闹市,速去速回,以免赵国发觉。一路上,他想,与荀况见面,荀况会怎样待他?他应该说些什么,不说什么?路两旁的金秋景色,橙红、金黄,十分秀丽,他哪里会有心观赏,一路昏昏然到了邯郸。屈润依照春申君的嘱咐,日落时分,悄悄寻到荀子的府邸,亲自上前叩门。侍者开门来,“你找谁?”“我要见荀况先生。”侍者冷冷地说:“请稍候。”回身又将门闭上,屈润被关在了门外。此时,晚饭已过,夕阳的余晖把庭院罩得朦朦胧胧。李斯在宽敞的长廊下练剑,幽兰立于一旁观看。李斯剑法稳练,点闪刺藏,一招一式,都做得真切,有力,轻盈,漂亮。幽兰也看得入神,动情,心中暗暗赞叹。待李斯收了剑,侍者站在远处,施礼说:“禀李先生,门外有人要见荀老先生。”李斯用眼神询问幽兰,幽兰说:“你去看看。”李斯将剑交给幽兰,走向大门。侍者重又将门打开,李斯望见屈润在门外站着,感到意外:“啊?是屈大夫?……”屈润自我解嘲地说:“我千里迢迢,先吃了一个闭门羹呀!”“不知屈大夫驾到,有失远迎,请!”李斯彬彬有礼地引屈润进门来。幽兰在廊下望见屈润,扭头转身,沿长廊走向后院。幽兰进入荀子的书房:“爹,那个小眼睛屈润来了!”荀子听到屈润的名字就顿生厌恶:“他来做什?”“不知道,斯哥引他到前厅去了。”荀子愤愤地说:“这个心术不正的小人,我不见他!”幽兰对屈润也自然鄙视气愤:“对,不见他!”在前厅里,李斯礼貌地为屈润斟茶:“屈大夫,楚国到赵国千里之遥,一路辛苦,请喝杯热茶。”屈润受宠若惊地说:“好,好!”屈润喝着茶,用眼睛偷看李斯,李斯堂堂而坐,一言不发。屈润不知道话从何始,二人一时尴尬。屈润找到了话题:“李先生,荀老夫子近来身体如何呀?”“很好。”李斯冷冷地回答。屈润试探地问:“赵王待他如何?”“敬若上宾。”“听说,荀老夫子被赵王拜为上卿了?”“是的。”“这可是宰相之位呀!”“我老师乃当今大儒,不为做官,只为其政见可用于国,利于民。”屈润夸张地伸出大拇指:“高人!圣人!神人!”幽兰进门来:“什么圣人,神人,是神人在楚国还会被赶出来?”“哪里哪里,楚国将百里疆土,边庭重镇,交与荀老夫子治理,怎言赶老夫子离开楚国呢?”屈润急忙辩解。幽兰目光逼视屈润:“总是有人不欢迎吧!”屈润语塞:“这……啊,我这里带来了令尹春申君的亲笔书信,令尹诚心诚意欢迎荀老夫子重回楚国。”屈润取出信来双手交幽兰,幽兰接过信问道:“你来的时候,见我娘了吗?”屈润一惊:“啊!这……来时匆忙,未能去见。”幽兰气恼了:“哼!来请我爹,连我娘都不去看一眼,这叫诚心吗?”幽兰将信掷于地:“你走吧,我爹不见你!”幽兰愤然出门。屈润难堪地拾起书信,向李斯求告:“李先生,请你代为进上一言吧!”李斯接过书信说:“你在城中暂且住下,待老师见了书信再谈。”屈润感激地说:“好!好!”李斯喊了一声:“送客!”侍者打开客厅之门,屈润无奈地退出客厅。屈润的到来引出了荀子在兰陵时的愤慨,看完了春申君请他重回楚国的信件使荀子为之动容。尽管春申君在信中说了许多表示歉意的话,他不相信这是出自肺腑之言。月夜,一束冰冷的月光射进窗来,洒在几案。秋风吹在身上,已觉出寒凉。月光照在荀子的脸上,一片灰暗。荀子回想起了兰陵的日日夜夜,干旱的土地,饥饿的百姓,开仓放粮救民于水火,大王下诏书令他代大王祭天求雨,他在祭坛上讲说《天论》,严惩强奸民女害死两条人命的屈润之子屈光。县丞的阳奉阴违,屈润为儿子说情的讪笑,言他在兰陵欲重建鲁国时的狂妄。历历往事,给他留下的尽是诬枉、怨愤,唯一使他思念的是灵儿和她的祖母,这两个受尽人间辛酸的一老一少,都已含恨九泉了。荀子拿定了主意,伏身几案,提笔疾书。李斯与幽兰悄悄走进书房来,待荀况搁笔,方走上前去。幽兰轻声唤道:“爹!”李斯轻轻叫了一声:“老师!”“你们还没有入睡?”“爹还没有睡呀!”“我在给春申君写书信。”“爹愿意回楚国去吗?”她与李斯十分关心荀子的决断。“春申君作为朋友,还讲信义,救下了你和你的母亲,与我有恩。可是,作为一国之宰相,大节不坚,轻信谗言,不明是非,不辨忠奸!……你们看看我写的书信吧!”幽兰拿起荀子刚刚写好的帛书,与李斯念。琼玉珍宝,不知佩也,丝袍锦缎,不知奇也。窈窕淑女,不知媒也,刁姑丑妇,为之喜也。以盲为明,以聋为聪,以非为是,以吉为凶。呜呼上天,不敢与同。“对,爹在兰陵为县令,勤政爱民,百姓拥戴,春申君听了几句谗言,就把爹从兰陵赶出来。就该这样回敬他!”幽兰很赞成父亲的决定。“老师,这封书信,明日让屈润带回?”李斯问。“是的。”次日清晨,屈润满脸堆笑地进入客厅,见了李斯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长揖:“李先生,今日可容我见一见荀老夫子吗?”李斯还礼之后,回答说:“老师已为春申君写好了回信,请你带回。”屈润接过李斯递过来的竹简,展开来看,来时的微弱希望,全成泡影。他曾料到,荀子不会应允回归楚国,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连面也未曾见到,就把他拒绝了。屈润喃喃地说:“如此看来,荀老夫子是不见我了?”李斯说:“赵国的将士在论兵馆等候,老师一早就到论兵馆讲学去了。”屈润十分难堪:“啊,好,好。请你转告荀老夫子,我即日就返回楚国去了。”十三屈润灰溜溜地回到了楚国,他是一个惯于编造谎言,诬陷诽谤的人,这次他无法编造什么,荀子的回书写得已经很坦率了。屈润回到郢都以后未敢久停,就到春申君府上回禀。春申君见屈润从赵国回来了,甚为欢喜,希望他能带回荀子的好消息:“屈大夫千里之行,一路辛苦!”屈润抖起精神回答:“无妨。”“可曾见到了荀老夫子吗?”“见到了。”屈润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编造了一个小小的谎言。“他是怎么讲的?”屈润不再多言,取出了荀子写给春申君的信:“这是荀老夫子的亲笔书信,请令尹过目。”春申君接过荀子的回书,未曾打开先观察屈润的面色,他想从屈润的脸色上预知信中的内情,屈润回避了春申君的目光,春申君已料知了十之八九。打开书信念来,“琼玉珍宝,不知佩也。……。窈窕淑女,不知媒也。刁姑丑妇,为之喜也。以盲为明,以聋为聪,以非为是,以吉为凶……”字字句句皆饱含着指责,愤恨,使春申君无地自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叹。屈润观察春申君面容呆痴,只道他一定是生了荀子的气,劝说道:“令尹保重贵体,请莫要生气。”春申君说:“我不生气,是荀老夫子在生我的气呀!他怨我不识美丑、不辨贤愚、不明是非……”屈润说:“以我看,荀况这个人,自视清高,竟在信中辱骂令尹,简直不识抬举。”春申君摇手道:“不怪他。荀老夫子开仓放粮,解救饿殍遍野的兰陵百姓;讲天论,斥责顺从天命,乞求上天恩赐之旧俗,倡导制天命而用之。是我等不解他的用心,委屈了他,冤枉了他,他才愤然离开了楚国。屈大夫,往日对于荀老夫子,你我皆有不周之处呀!”春申君的话反使屈润更为难堪,这不明明是在责难他吗?谁委屈了荀子?谁冤枉了荀子?不是在说屈润吗?屈润不愿意承担逼走贤士的恶名,他一向标榜自己是一个喜爱推荐贤才的人。当初荀子来楚国,不是我屈润向你提出的谏言吗?是你写信把荀子赶走的,怎来怨我?如今你又想让他回来,我屈润还可为你出主意,看你还怎么说。想到这里,屈润向春申君问道:“令尹,你果然想让荀况回楚国吗?”春申君说:“荀老夫子信中指责我琼玉珍宝,不知佩也,黄歇我定要把他这块珍宝佩戴在我的身上!”“令尹若果真想让荀况回来,屈润倒有一个办法。”屈润又要为纳贤献计了。春申君急问:“什么办法?”“荀况的夫人不是还在这里,由你照管吗?”“是呀,荀夫人摔折了腿。是我将她带回郢都,半年有余,听说眼下又增添了新的疾病。”“令尹可以从这里入手。”春申君恍然大悟:“啊!对。”荀夫人很感激春申君。她忘不了在魏国边界,遭遇乱军,马惊车翻,把腿骨摔断,与幽兰受难于路边的情境。若不是春申君,她和幽兰还不知怎么样呢。所以,陈嚣来了之后,她就屡屡讲春申君的恩德。春申君为她请了巫医治腿伤,春申君着人送来粟米、麦面、丝绢、黄金,还为她送来了侍女,她们吃的用的全是春申君送的。如今乱世之上,哪里有这样讲情讲义的令尹呢?经巫医诊治,荀夫人的腿骨已经接上,可以独立出门行走了。荀夫人本想辞别春申君离楚至赵,不料突然又发起高烧来,几天不吃不喝,忙得个陈嚣日夜不宁。虽说有春申君派来的侍女煎药,做饭,但陈嚣是个细心的人,总怕哪里出了差错,对不起老师和师母。陈嚣一早又将巫医请来了。这位是郢都最有名气的巫医,她治病既用药物,又用巫术。荀夫人的腿就是由这位巫医治愈的。荀夫人高烧昏迷,她已来过两次,既是常来常往,也省去许多繁多的礼节。她进门洗手净面,即立于荀夫人的病榻前,闭目运气,一忽儿浑身抖颤,吐出几口浊气;而后取出一支银针,向荀夫人的命门刺下,让陈嚣燃着一撮艾叶,在银针的周围薰绕。一阵阵艾叶的清香扑鼻、烟雾氤氲,巫医两手轻轻地将烟雾向下推动,意在贯入荀夫人的体内。如此经过半个时辰,荀夫人似乎轻松了一些,她睁开了朦胧的眼睛,问巫医:“先生,我这病会好吗?”巫医说:“淫生六疾,寒、热、末、腹、惑、心之六疾,皆因阴、阳、风、雨、晦、明六气感之过盛而生。你的病乃是天气骤冷,加上你思念亲人心切,寒火相夹,伤了肝肺,吃上几付汤药,再诊治几次就会痊愈的。”荀夫人说:“唉,腿尚未愈,又害了这场大病,尽劳累先生了。”巫医说:“医者,乃为人解痛之人。既行医,就要无论贫富贵贱,倾心诊治,方为行医之道。夫人要避风寒,少思虑,静心养之,恬淡虚无,内养真气,病即会快些痊愈。”巫医起身要走,荀夫人欲起身送先生。陈嚣止住道:“师母莫动,先生要师母避风寒,我代师母送先生出门。”荀夫人嘱咐陈嚣多付些诊资给先生。经过巫医的针炙运气,荀夫人自感有了一些精神,轻松了许多,在她高烧昏迷之时,什么事也难以去想了。如今病体稍轻,女儿、丈夫又涌上心头。她躺在病榻上,眼中的泪水流湿了面颊,洇湿了枕巾。唉!又是严冬了,还有多久立春,什么时候一家人才能团聚啊!陈嚣送巫医出门,恰遇春申君前来看望,便引春申君进门来:“师母,令尹亲自来看你了!”春申君走进门来,向荀夫人长揖问好。荀夫人慌忙坐了起来:“令尹,我到郢都半年有余,天天躺在这病榻上,全亏了你呀!今日又亲来看我,这……”说着说着激动地落下两行热泪。春申君说:“荀夫人,荀老夫子乃当今名士,黄歇我不过尽些朋友之谊。”荀夫从说:“唉,如今世上,尽是些见利忘义之人,像令尹这样礼贤下士的人太少了。”“啊,不敢当,比之荀老夫子之学问,之德行,我相距甚远。荀夫人,听说你又添新疾,近日可好些么?”春申君关心地问。“唉!怕是活不长久了。”一语未了,又落下泪来。稹“夫人莫要悲伤,我今带来黄金百镒,帛锦十匹,你先收下,还需何物,请尽管讲来。”跟随春申君的两个舍人,手捧黄金与帛锦跪到荀夫人面前,荀夫人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令尹,……我,我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呢?”春申君说:“荀夫人,黄歇乃是出于对荀老夫子的尊崇,不可讲报答二字。不过,对于一个久病之人,我也仅仅能尽些朋友之谊,难解你病痛和思亲之苦呀!”“唉!我拖着重病之身,女儿、丈夫远在天边,我……”荀夫人难忍心中伤痛,禁不住抽泣起来。春申君说:“夫人,你与荀老夫子和女儿阔别已久,思之心切,你的病恐与此心境不无干系。假若你想写上一封书信,……”荀夫人急切接过话来:“唉!自陈嚣来到楚国,令尹派人护送幽兰到赵国照料他爹,算来已近半年,不知他们近况如何?只是他们远在千里之外,传封书信不易呀!”“夫人莫要担忧,你若要写信,我可以派人专程送与荀老夫子。”春申君讲说得十分慷慨。“啊呀,那可是太谢谢令尹了!”荀夫人转身向陈嚣说,“陈嚣,你快代我写下一封书信,就说我腿未痊愈,又患重病,难以再去赵国,盼望他们父女能早日回来看我一眼。”陈嚣有些为难:“师母……”荀夫人激动地说:“你就写,若他们再不回来,怕今生今世就再也见不上面了!”荀夫人一阵心酸,失声落泪。陈嚣慌忙安慰:“师母莫伤心,我这就写。”陈嚣伏案疾书,写毕交于荀夫人:“师母,你看行吗?”荀夫人拭泪看信,点头说:“行,就是这些。令尹,我就拜托你了!”春申君接过信来又好言宽慰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将信与你送到。”十四冬去春来,在室内存入多日的兰花,已经吐出新叶。幽兰将它端出房来,重又摆在了廊下,洒水、施肥,让它接受日光,希望早日开出洁白的花来。春风拂动新绿的柳枝,一条条似荡漾的秋千,小鸟站在枝头任凭春风摆摇也不飞去,还喳喳喳地叫个不停。鸟儿们也欢迎新的春天的到来,用清脆的歌声唱得春天更明朗,更可爱。傍晚,南来的燕子盘旋在屋檐下,有的回归旧巢,新结成双对的燕儿垒起新窝,无论老伴还是新伴,都在亲密地追逐嬉戏,它们要在春天里繁衍儿女。幽兰背靠回廊,注视着这群南来的飞燕,感到甚是有趣。一对还带黄嘴角的小燕,也在嘴对着嘴,翅扇着翅,你咬着我,我咬着你,一个飞跑了,一个又紧紧追去。有一个燕儿似乎是失掉了伙伴儿,飞呀,叫呀,她像落在哪里也不是自己要站立的地方,失魂似地飞来又飞去。鸟雀都有一个窝儿,我的窝儿在那里呢?幽兰看着燕儿,想到自己。这兰花,生在山野,香在幽谷,我把它由兰陵带到了邯郸,它的香魂依旧,而我自己呢?她想到了少年时与韩非的一段情谊。那时才十六七岁,只知心中喜欢他,不知把自己的命运与他联结在一起。韩非为了他的韩国走了,父母都劝自己跟随韩非去韩国,因舍不下父母,让他自己走了。假如随他去了,会是什么样子的?一定也有了自己的窝儿,也许还会有儿女?想到这里幽兰脸红了,一阵热辣辣的。她又想到李斯,他很精明,总愿意表示一些亲近,多说上几句话;这盆兰花,就是他代为操心养护着,没有在从兰陵来的路上丢失,也没有因失去了主人而干死,李斯是个有心的人。陈嚣呢?人很忠厚,总做些别人看不到或不愿意做的“笨”事儿。不是他千里迢迢返回楚国去侍候母亲,我还不能来到邯郸关照父亲呢。幽兰倚栏望着兰花,呆呆地冥想,充满青春光泽的面颊,蒙上一层淡淡的哀愁。李斯陪荀子沿长廊从门外走来,荀子望见幽兰说:“兰儿,你有心事么?”幽兰急忙掩饰:“没有没有,爹爹为何回来得这么晚呀?”“老师今日为赵国的将士讲授《易经》,那些学子们问个不止,若不是临武君怕老师劳累,劝阻改日再讲,恐如今还难以回家呀!”李斯向幽兰解释道。荀子说:“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今众学子欲登高山,要知地厚,我怎能让他们失望呢?”幽兰嗔怪地说:“你呀!一讲起学问来,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快吃饭吧!”幽兰关照荀子与李斯吃过晚饭已是掌灯时分。月挂柳梢,春风习习,李斯与幽兰并肩在庭院中散步。透过纱窗,可见荀子在秉烛夜读。李斯问幽兰:“你今日像是有心事。”“没有。”“那你为什么呆呆地望着那盆兰花?”“那盆兰花是从楚国带来的,我喜欢它。”“不,你一定是有心事瞒着我,也瞒着老师。”幽兰叹了口气:“唉,怎么向你说呢?”她在放着兰花的廊前停下,二人静静地望着那盆兰花,谁也不说话。幽兰打破沉寂:“韩非如今不知道在做什么?”“你想韩非吗?”“他是我爹的好学生,对我也很好,是个好人。”“我呢?”“你也是个好人。”又是一阵沉默。李斯似自言自语地说:“而今之世,不同于上古尧舜之时,重于道;也不同于文武之世,重于礼义。而今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篡位盗取之人名列王侯,诡诈尚力者每每得利。只凭做个好人,远远不够啊!”“韩非也这么讲过。”幽兰也自言自语地说。李斯问:“老师呢?”“我爹是看透了这个世道,他在思索改变当今世道的方法。”李斯没曾想到幽兰对荀子的认识能有这样的深。常言知子莫若其父,看来,知父也莫若其子呀!老师正如幽兰所说,他在乱世之中,心如明镜,不为污泥浊水丧其志,不为百家之言乱其宗;他比当今诸子高明之处就在于立之当今,眼观后世,身在一国,志在一统。想到这里,李斯颇有感触地附和说:“是呀,正因如此,老师才十分令人崇敬。”“他老了,头上已生了白发。”“不老,他的心还很年轻。”“像这盆兰花吗?”“像!”“你看这盆兰花还像谁?”“像你!”“真的?”“真的!”“你喜欢她吗?”“喜欢!”李斯轻轻拉过幽兰的手,这只手柔软,细嫩,李斯久久地盼望能捕捉到她。他把她抓在手中,捧到自己的心上。幽兰的心中升起一股温热,从未有过的甜蜜,难以自持。像是那盼春的归燕,寻到了巢穴,柔情温馨地偎依在李斯的胸前。幽兰在李斯的耳边轻声细语:“我每日为这盆兰花洒水,小心地照看她,走到哪里也把它带到哪里,你能这样做吗?”李斯温存地说:“能,我走到哪里,把她带到哪里!”李斯两眼迷离地望着幽兰的眼睛,幽兰陶醉了。十五经过反复思虑、权衡,春申君决计亲赴赵国去请荀子。为了不引起赵国人的敌视,不惊动更多的人,春申君听取了朱英的谏言,脱去令尹的官服,改换成商人的模样。两个爱妾在身旁喋喋不休的絮语。佩珠说:“令尹爷,为了一个老头子,值得你千里迢迢亲自去吗?”琼玉附和说:“是呀,一千多里地,如今兵荒马乱的,若遇上强盗,可怎么了得呀?”佩珠又添了一句:“真不知道你是图个什么?”春申君怒目嗔道:“无知枉言。而今七国争雄,弱肉强食,得贤士者得天下。我身为楚国令尹,为楚国为助大王成就霸业,决不可没有荀况。”佩珠讥讽地说:“哼,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呀!”琼玉也说:“是呀!当初就不该让他从楚国走了。”此话使春申君无言可辩,只得叹了一口气说道:“唉,那是我一时胡涂。既已知错,定要挽回。”侍者禀报朱英到了。春申君让朱英进入寝宫,热情问道:“朱英先生,请你随我去赵国,准备好了吗?”“俱已齐备。”“你看我如此装束,像一个商人吗?”朱英打量了一下春申君说:“像!像个大商人。”佩珠嘱咐说:“朱英先生,令尹爷一向敬佩你,此行千里,我们将他全托付与你了!”朱英毫不犹豫地回答:“夫人放心,朱英蒙令尹知遇之恩,愿为令尹肝脑涂地。”春申君乘坐一辆无什么装饰的高轮车崎岖北行。朱英带着几个由武士改扮的壮汉,在车后步行,马背上驮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宛如一行商队。一路顺畅到了邯郸,寻一个不甚引人注目的洁净客店住下。次日清晨由朱英带路,来到荀子府邸,朱英与几个壮汉远远地站立着,暗中护卫,春申君一人上前叩门。侍者开门问:“先生何事?”春申君拱手施礼:“我找荀老夫子。”“荀老夫子正在晨练,不会客。”侍者说完欲关门。春申君忙说:“啊,小先生,我为荀老夫子捎来一封家书,……”侍者伸出手来:“拿来。”春申君掏出荀老夫人的信,迟疑了一下,问道:“让我亲自送给老夫子好吗?”“你给我好了。”侍者拿过家书又欲关门。春申君忙上前拦住:“小先生,请你通禀一句,就说如若荀老夫子写回信,我明日返回楚国,可以帮他带回。”侍者说:“好吧!”春申君又补上了一句:“我在门外恭候。”侍者关上了大门。庭院中,荀子正在练剑,侍者走过来,待荀子收了剑,上前说:“禀荀老夫子,门外有一个人,为你捎来一封家书。”幽兰高兴地说:“是母亲有信来吗?”她从侍者手中接过信,拆开泥封来看,看着看着落下泪来,泣不成声。“何事?”荀子接过信来看。荀夫人的信中写道:“我腿未痊愈,身又患病,多次反复,日渐沉重,难随陈嚣去往赵国,盼你们父女早日回楚,看我一眼。若日久不归,怕今生今世就再也见不上面了!”荀子的手在颤抖,书信掉落在地上。李斯拾起信来看了,向荀子说:“老师,莫要难过。”转身向侍者问:“那个送信的人呢?”侍者答道:“在门外等着,他说荀老夫子若要写回信,他明日回楚国去,可以带回。”李斯问荀子:“老师,请他进来吧!”荀子急切地说:“请,快请他进来。”侍者应声出门去。幽兰止住哭泣:“没想到我娘腿未痊愈,又病得这么厉害,咱们远在赵国,这可怎么好呀!”荀子叹息一声:“唉,连累了陈嚣,也多亏了春申君呀!”此时,春申君与朱英随侍者进了大门。春申君望见荀子在庭院中,紧走几步,向荀子长揖施礼道:“荀老夫子!”荀子与李斯皆吃了一惊:“春申君?”幽兰惊疑地说:“是你!?”“鄙人黄歇在楚国多有得罪,今日又来得莽撞,望荀老夫子见谅!”春申君诚恳地说完重又施礼,跪地。荀子忙上前搀起:“令尹,快起来,起来!你为我千里迢迢送来家书,已是感激不尽,我的家眷在楚国全靠你的照料,反让你在门外等了半日,该当荀况向你赔罪呀!”说着就要跪地行礼。春申君忙拦挡:“唉,岂敢,岂敢!”荀子说:“请到客厅叙话。朱英先生一同到客厅叙话。”春申君和朱英一同随荀子进入客厅。荀子吩咐说:“看茶!”侍者端上茶来,幽兰接过茶壶亲自为春申君斟茶。荀子端茶杯与春申君:“请用茶。”春申君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荀子问:“令尹,你为何这般装束呀!”春申君诙谐地说:“为了老夫子你呀!”荀子不解:“为我?”“是呀!五年前我曾率领楚国之兵解救邯郸,也算得对赵国有功。如今我来到赵国,赵国的君臣定然会大礼相迎,设宴款待。不过,如果他们知道我要把你请回楚国去,岂不要视我为仇敌么?因此我只得改扮做商人模样,无声无息悄悄来到邯郸城池。”荀子明白了:“啊!原来是这样。”“荀老夫子,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返回楚国去吧!”春申君近于乞求地说。荀子对于春申君,为请他返回楚国,装扮作商人,不远千里而来,甚为感动。但是,兰陵旧事,使他难以忘怀。他不能不想,倘若重回楚国,会不会重蹈复辙?会不会再生出些别的什么事端来?犹豫不决,难以回答。春申君看了看幽兰和李斯,他们都在注视着他。“荀老夫子!”春申君重又说道:“老夫人腿未痊愈,又患重病,盼见亲人心切。莫说是回楚国助大王治理朝政,即使是看望病人,也该回楚国去呀!”春申君的话,讲得入情入理,打动了荀子的心。只是,春申君劝他重回楚国,决不是仅仅为了让他探视夫人。春申君知道荀子依然对兰陵的旧事,心存愤慨,他恳切地说道:“荀老夫子,往日之事,是黄歇我偏听不实之词,自问有愧,向老夫子赔罪!”春申君起身欲施礼跪拜,荀子忙阻拦道:“啊,岂敢岂敢!”春申君进一步申述道:“荀老夫子,咱们是君子之交,赤诚相见。记得你曾讲过,信乃做人之德,信乃治国之术,信乃为政之本。人,不可无信。你此次回到楚国去,假如有哪里待你不周,你还可以离开楚国,再回赵国。或去齐国,去秦国,我决不阻拦。”春申君将话说到这种地步,荀子实难回绝。又想到赵国来之不久怎样向赵王和临武君交待呢?因之,又向春申君说道:“令尹,赵国君王以诚待我,怕是盛情难却呀!”春申君和荀子谈话,朱英一直在一旁听着,未有插言。话到此时,他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拱手说道:“荀老夫子,请听朱英一言如何?”荀子忙说:“啊,朱英先生,请坐下谈话。”朱英并未就座,激动地说道:“荀老夫子,你是当今大儒,学生之众,品德之高,学问之深,在列国中无人可比。朱英拜读荀老夫子文章,甚是敬仰。老夫子奔波列国讲学论道,不为财帛金钱,不为谋权夺势,只为实现一统天下之主张。而今,秦国残暴,齐国内乱,赵国险被灭亡,赵王软弱无能,很难使赵国再度兴旺起来。近闻赵王不听老夫子忠告,将狼孟之地白白送与秦国。像这样无血无刚的国王,能期望他平灭六国,一统天下吗?而今唯有楚国,土地博大,敢与秦国抗衡;又有善纳贤士的令尹,深得大王信用,可谓之天时地利人和,正是老夫子展示德能之处。为何因几个小人搬弄口舌,耿耿于怀,反误了治国安邦,一统天下之大业呢?恕朱英直言,请老夫子深思!”荀子深受朱英宏论感染,双手紧握春申君的手,激动地落泪:“朱英先生之言,可谓一言中的,入情入理入心。春申君,荀况佩服你知人善任呀!”十六待李斯将书信送入赵王宫中,赵孝成王方才吃了一惊,知道荀子已启程到楚国去了。赵王要派人追赶,李斯劝说赵王,不要再追了,老师的去心已决,即如追回其人,也难追回其心。赵孝成王心中难过,问李斯道:“李先生,寡人有何处待荀老夫子不周呀?”李斯说:“无有。”“既然无有,他为何要离我而去呢?”赵孝成王心中不解。李斯说:“老师书信中已讲明,他有病妻在楚国。”赵孝成王叹道:“唉!我怎么没有想到把荀老夫子的夫人接到赵国来呢?李先生,荀老夫子还愿意回到赵国来吗?”李斯说道:“大王陛下,吾师乃赵国人,他对赵国是颇寄希望的。不过恕我直言,在七国中,赵国本来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国家。武灵王之时,改革军事,胡服骑射,建雄壮之师,扫灭中山,开拓北疆,相邻的齐、韩、魏、燕诸国皆惧怕赵国。就是在函谷关之外的秦国也惧之三分。然而,赵国的改革未有持之以久,贵戚重臣权威过重,每每干预朝政。即使心怀鸿鹄之志的武灵王也未逃贵戚重臣之手,最终丧命于贵戚重臣的祸乱之中。今日陛下临朝,治国之正道仍常常为贵戚重臣所左右。远如长平之战,临阵换将;近如秦使要挟,借占狼孟。如此下去,赵国强盛之路何在呢?”赵孝成王听了李斯的直率陈辞,一时难以张口。李斯向赵王深施一礼:“大王,李斯告辞了!”荀子离开赵国的消息,很快传入侠虎和他的少年伙伴耳中。正在林中练武的少年们刀剑入鞘,跨上马,急急去追赶荀子。用侠虎的话说,赵国不能没有荀老夫子!荀子与春申君乘车南行,两日即到达漳水北岸,朱英让人马停下,准备乘船渡漳水。漳水清澈见底,宛如碧玉,自太行山蜿蜒东流,似玉带掩映于两岸葱郁茂密的绿树之间。夕阳映入水面,明亮,金黄。西山上,水底中,呈现出两个太阳,美丽、壮观、神奇,鱼儿不时地在水中翻身打溅,掀起一层层波澜。渔夫挥手撒网,轻轻地收,专心地看,一条条鱼儿在网中挣扎,跳跃。这漳水,直泄河水(黄河),东达齐国,是一条重要的水上通道。漳水的南岸便是魏国了。所以,它又是赵国与魏国的自然屏障。幽兰被漳水的美丽景色吸引,站立在岸边,心旷神怡,感叹不已。朱英备好船只,要请春申君和荀子渡河,忽见北方有一群快马,向这里奔来。朱英惊觉起来,莫非是赵王派人追来了?他禀告春申君,而后骑马迎了过来。侠虎等少年远远地望见荀子一行停在漳河岸上,高兴地喊道:“啊!追上了!”朱英突然横马挡在他们面前,喝道:“站住!”侠虎等人勒马停住,侠虎怒声道:“你是何人,敢挡住我们的路?”朱英说:“休问我,你们是干什么的?”侠虎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我们……我们问你来?”朱英冷笑道:“几个羽毛没有长全的黄雀,也跟老子口角。告诉你,我是周游四方的侠士。”侠虎向前一指:“前边可是荀老夫子?”朱英说:“你问他干什么?”“闪开,不管你的事!”侠虎挥鞭欲走。朱英厉声说:“不许你们再向前走一步!”侠虎不听朱英警告:“哼,在我们赵国的土地上,看谁能阻挡我半步!”朱英拔剑挡住了侠虎,二人在马上交手,侠虎且战且退。两个少年飞马过来,夹击朱英。侠虎抽出身来向其他的少年喊道:“走,向前冲!”率众人骑马向岸边奔去。跟随春申君来的几名护卫举剑迎击侠虎等人。朱英骑马赶来,再战侠虎。幽兰远远地望见,对荀子说:“爹,那边怎么打起来啦?”荀子问春申君:“你看那是些什么人?”春申君说:“可能是为老夫子而来。”“我去看看。”荀子朝刀剑闪烁的地方走去。“爹,你不要去。”幽兰阻挡说。春申君说:“让我去。”“不,还是我去。”荀子径直大步向前。春申君和幽兰也跟了过去。侠虎与朱英已下马对剑,少年与春申君的护卫也杀得难解难分。荀子来到他们面前,大喊一声“住手!”侠虎听到荀子的喊声立即停手,喊叫着奔向荀子:“荀老夫子……”两旁护卫飞步上前执剑挡住了侠虎。侠虎双膝跪地叩头说:“荀老夫子,我们赵国要振兴,要报仇,我们赵国少年请求你不要离开赵国!”众少年一齐跪地:“请荀老夫子不要离开赵国!”“谢谢你们对我的厚望。国之振兴,在于民之一心。今日见到赵国有你们这些勇敢齐心的少年,我很高兴。”荀子走到侠虎面前,把他搀起来,招手众少年都站起来,深情地说:“荀况我是赵国人,我希望赵国强大起来。然而,荀况我又为华夏大地的百姓忧心,愿早日结束列国战乱,天下一统,华夏太平。荀况我乃一介儒士,只能为君王出其计,献其谋,不能替代君王立其志。此次赵国故土之行,荀况我该讲的与大王都讲了,用与不用全在大王。我因有病妻在楚国,不得不离开赵国而赴楚。我常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赵国之未来,不在他处,就在你们身上。赵国之重振,不在别人,就在你们!”侠虎深受感动地说:“荀老夫子……”荀子紧紧握住侠虎的手说:“你们都是有为的少年,你们会干出一番大事业的,我期待着你们。都请回吧!”侠虎恋恋不舍地流着眼泪:“荀老夫子……”荀子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向侠虎挥手,说道:“回吧,回吧!记住我的话,赵国的希望在你们身上。”天色已晚,春申君让朱英请荀子上船,朱英来到荀子身边说:“请荀老夫子上船吧!”荀子踏上船头。侠虎等少年奔到岸边齐声高喊:“荀老夫子!……”荀子站在船头向侠虎等人挥手,大声喊道:“记住我的话,赵国之未来在你们身上!”侠虎等少年一齐跪地,大声哭喊:“荀老夫子!……”荀子乘船远去。第四章治土一方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荀子《大略》篇一“娘!”躺在病榻上的荀夫人突然听到女儿的叫声,是女儿回来了吗?是在做梦吧?女儿已经站在面前了。她用尽力气坐起身来。幽兰奔过去,扶住了母亲,失声痛哭:“娘!……”母女二人相抱落泪。幽兰看着母亲的脸,瘦了,黄了,满面的病容,她哭得更为伤心。陈嚣陪着荀子、李斯一同走进门来。李斯向荀夫人施了一礼,跪在病榻前:“师母,我和老师都回来了!”荀夫人擦拭了眼泪,看着李斯,又看看荀子,多日的思念,一下子涌上心头:“回来了好,回来了好!我天天盼你们啊,总算又见上面了。”春申君为欢迎荀子在令尹府邸摆下了丰盛的宴席。乐工在一旁演奏着乐曲,歌女细腰长袖翩翩起舞。龙凤支架上的编种、编磬,与吹竽、琴瑟、皮鼓和谐地奏出悦耳动听的楚乐。春申君的两个爱妾佩珠、琼玉也来作陪。春申君举起酒爵说:“荀老夫子重回楚国,乃楚国之大事。黄歇今日为你接风洗尘。”“不敢。作为一个儒士,只望于今日诸侯对抗列国纷争之乱世,为民解忧,助楚国繁荣昌盛,成就一统大业。”荀子说。春申君接过荀子的话语:“有荀老夫子之学问,之德行、之威望,定能助楚国强盛起来,完成一统大业。来,为楚国富强,为荀老夫子长寿,干!”众人举起酒爵一饮而尽。荀子连连拱手:“谢谢各位!”春申君向两个爱妾说:“佩珠、琼玉,你们为李先生、陈先生敬酒呀!”佩珠、琼玉忙起身捧起酒樽斟酒:“李先生、陈先生请酒!”“楚国的鱼、鳖、鼋、鼍,在列国中享有盛名,荀老夫子多日不用了吧,来来,尝上一尝。”春申君又为荀子夹了一大块鼋鱼。荀子尝了一口,夸赞说:“嗯,楚国的鼋鱼,不是伪君子,果然名不虚传呀!”众人一阵欢笑。春申君说:“荀老夫子,明日大王请你入宫,他那里的鼋鱼比我的还要好吃呀!”众人又是一阵欢笑声。歌舞欢宴之后。李斯、陈嚣等人观看春申君府中俳优、侏儒的表演。春申君与荀子在庭堂一端的幽静处,对坐促膝而谈。“荀老夫子,你看日后楚国如何治理呀?”春申君问。荀子思索片刻说:“马惊,则君子不能安坐于车上。百姓造反,则君子不能安于高位。马惊车,莫如使其安静;百姓造反,莫如多施恩惠。选贤良,举忠诚,兴孝悌,收养孤寡,补助贫苦,这样,则百姓平安,君子也就能安于位。所以,君子者,欲使国家安定,任何办法也不如平政安民。若想使国家兴旺,任何办法也不如崇尚礼义。若想建功立业,任何办法也不如尊重贤才。平政安民,崇尚礼义,尊重贤才,为君子之三节。此三节当者,其余莫不当;此三节不当者,其余全得当者,犹将无益。”春申君连连点头称是。荀子接着说道:“拥有社稷者,没有不欲强大的,而不久却衰弱了;没有不欲安定的,而不久却危急了;没有不欲长存的,而不久却灭亡了。古时有上万个国家,于今只余下十几个。为何?没有别的原因,无一不失之于用人。君王昏庸于上,臣子欺骗于下,国家灭亡就不要多久了。所以,作为君王,务须善变忠奸,不可听信奸人之言。那些人往往能言善辩,用心险恶,神秘莫测,虚伪而奸巧,讲得头头是道。这样的人乃是国家之大祸呀!”荀子的这段话言简意赅,切中要害。春申君明白荀子的语中所指,应声道:“是的,是的,荀老夫子金石之言,黄歇日后定然遵嘱而行。荀老夫子,明日大王要召见你,欲请老夫子留在大王身边,以上卿相待,随时参与朝政。”荀子连连摇头:“不,不,我不愿在大王身边做说客,仍愿回到兰陵去。不是有人诬我在兰陵另建一国吗?我愿兰陵成为楚国的楷模。”“好吧,以荀老夫子之学识,定会使兰陵仓廪实,府库满,实现老夫子以政裕民之主张。”春申君思索片刻答应了荀子。荀子反问春申君:“令尹,假如荀况行令与大王往日的政令有违呢?”“大王和我将兰陵交与老夫子。兰陵富则楚国富,兰陵强则楚国强。兰陵为楚国推行新政之榜样,一切听凭荀老夫子。”春申君回答地坚定明朗。“好,感谢令尹信赖。”荀子向春申君行了一个长揖。二荀子拜会了楚考烈王,论说了他的政见,与春申君告别,离郢陈都城,向兰陵出发了。去年此时,他也走在这条通往兰陵的驰道上。那是一个干旱的春天,禾苗干涸,饿殍遍野,目不忍睹。今年大不相同了,同样是春天,处处一派翠绿,遍野的黍稷含笑,飞鸟欢歌。荀子想到了他在祭坛上宣讲的《天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顺应则吉,不顺应则凶。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列星相随运旋,日月更递照耀。春夏秋冬依次替代,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相互协和而生,各得其哺育滋润而长。人们看不见它的形迹,却能看见它化生万物的功效,神呀!这就叫“天”!所以,大功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圣人不对它作出随意的解释,而是要懂得天与人的区分,制天命而用之。由此,他又想到,二赴兰陵为县令,能为兰陵做些什么呢?能为楚国做些什么呢?那些以私废公的权贵,那些惯于妒,他们又会怎样对待我呢?兰陵到了。这个不大的边城,平日人不甚多,只在有市之日,才从四面八方汇集来一些卖物买物的人。今日,十字街头的人好像很多,荀子预感到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让车马远远地停下来,让陈嚣留下,照看荀夫人、幽兰和车马,他与李斯向前面的人群走过去。原来,县丞今日监斩三个囚犯,百姓们拥挤观看。县丞命令武士,把围观的百姓都赶开。荀子和李斯想看个究竟,从人群中向前挤。武士厉声骂道:“滚开!再往前挤,用皮鞭打死你!”荀子、李斯继续往前挤来。武士发怒了:“老东西,看我不打死你!”武士举鞭要打,李斯上前握住武士的手:“不许打!他是荀县令!”武士惊呆了:“什么?”县丞在远处喊道:“那边因何吵嚷?”一武士跑来禀报:“县丞大人,荀县令到。”县丞大吃一惊:“啊?!这个荀老头子又回来了?”没敢多想,忙起身走过去。荀子被百姓和武士围在中间,一老妪哭叫着:“荀老爷,你可回来了!冤枉啊,我儿子冤枉呀!”另一中年女子也喊叫着:“荀老爷,你回来了,快救救我的丈夫吧!”县丞走过来,百姓为荀子让开了条路。县丞拱手施礼说:“荀老夫子,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今日监斩几人?”“三人。”“皆犯何罪?”县丞指着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说:“那边第一个人,乃杀人凶犯,他为霸占朋友妻室,竟把朋友用毒药害死。“嗯,杀人者不惩,伤人者不刑,是谓惠暴而宽贼。当斩。”县丞指着一个青年说:“那第二个人是一农夫,他竟然抗税不交。”“第三人呢?”“第三人乃是一贩马的齐国人,他竟敢偷闯关卡。”荀子走到青年农夫与中年商贩的面前,注目良久,开口问青年农夫:“你为何抗税不交呢?”青年农夫说:“禀老爷,赋税太重,交了赋税,我一家人就没有吃的啦!”荀况问齐国商贩:“你为何偷闯关卡?”齐国商贩说:“老爷,我的马在关卡前已经被困了三个月,马饿瘦了,病死了不少,再也耽误不得了,马是我一家的性命啊!”荀况思索有顷,对县丞说:“把这两个人放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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