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服务员的话向总理汇报,然后提议:“这次已经端上来了,先吃吧,下次不搞复杂就行了。” 总理要走:“那好,摆在那里吧,我可以不吃早饭。” 这下子大家都慌了,服务员赶紧往下撤菜。军区领导听负责接待的人汇报后,很难过。他们都知道总理的作风,难过的是怕总理的营养跟不上,这样几十小时连轴转地工作,累垮了身体。想了半天办法,后来决定挑几样小菜,每样取一点,合在一个碟子里端上去。一碟菜很容易吃完,说不上铺张,也不会浪费,总理没再说什么。 总理曾多次向我们随行人交待:“一切按标准吃,按标准付钱。”他定有具体要求:“不准吃山珍海味,不许摆水果摆糖,发现摆了要撤回去。”他还说:“搞复杂了就是铺张,铺张本身就是一种浪费,这种情况一定要杜绝。” 记得有次去长春,我们照例把总理的一贯作风及要求讲给了管理员。管理员以为是说说而已,仍然超标准地上了菜。这下子惹总理生了气,邓大姐找来管理员,在他面前亲笔写了各项要求,并一一作了解释交待。 当时,管理员和厨师都很激动。厨师跟我们说:“我干了这么久厨师,大官见多了,没少为他们掌勺。有些人也说这不准吃,那不准上,也只是说说而已。还没有见过像总理这样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一丝折扣都不许打的首长。我算真服了。” 总理的不许铺张浪费,吃饭时处处可以使人感受到。比如吃米饭,他一粒米也不肯浪费。在那时的条件下,这种不浪费一粒米的精神尤其重要。偶尔洒到桌上一粒米,他必要捡起来放嘴里。他拾桌上的米粒与毛泽东不同。毛泽东可以用手拾起米粒放嘴里。总理不用手,坚持用筷子。哪怕洒桌上的米粒较多,他也是用筷子一粒粒夹起来,一粒粒放入嘴里。我常见这种情况,印象特别深,有时总理连夹几次才能拾起一粒米,放回嘴里去。当他发现我在旁边看着出神时,便微微笑了笑,点着头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哟!” 总理吃饭还有个习惯,就是盘子里剩的菜汤要用开水冲一冲喝掉。即便餐桌上摆了汤盆,他也要把盘子里的菜汁冲冲喝掉。在他影响下,我们这些身边工作人员也都养成了这种习惯。家里吃饭,剩下菜汁总要在饭后用开水一冲,当汤喝掉。这种汤往往比做的汤还好喝。 现在,我们的这个习惯又影响到孩子们也养成了这种开水冲汤喝的习惯。 总理吃饭,三忌特殊化。 总理爱吃南方各种绿叶蔬菜,越绿得浓越吃着香。记得中央开杭州会议时,当地交际处的同志发现总理爱吃绿菜,就在我们临离开的前一天,提来一筐菜请我们给总理带上。 “不行不行,”我们在场的人几乎同时摇头摆手,“总理对我们有严格要求,这种事讨不来好。” “我们也知道总理严,公私分明。”交际处的同志拿出了发票, “你们给钱不就行了?按市价。” “那也不行。”我们还是不收,“搞特殊总理也不答应。” 第二天上飞机,成元功发现飞机上放了两筐菜,立刻急了,赶紧找送行的交际处同志:“飞机上那两筐菜是怎么回事?” “不是专给总理的,是托你们带到北京给中央几位领导的,有发票,让首长们都付钱好了。”交际处的同志早想好了对策。给总理一个人是特殊,给中央领导同志每人一份就不显特殊了。 我们也这么想,何况菜拉来再拉回去也不合适,就带到北京,把两筐菜交给了供应处。供应处将菜卖给每位首长一份,按杭州的市价收钱。我们交供应处的菜,我们又拿了钱去供应处买回一份,这实在是清明廉洁之举了,理直气壮交炊事员给总理做了吃。 谁想到呢,总理进餐厅,一眼看见菜,脸色立刻变了,大声喊:“把成元功给我叫来!” 成元功慌慌赶来,刚进门就听到严厉的一声责问:“这菜是哪儿来的?是不是杭州给带来的?” 成元功把经过如实汇报一遍。 “我和你们讲了多少次,不许往回带东西,为什么不听?”总理声色俱厉。 “这不是专给我们一家,是带给中央首长的,每家买了一份,我们又没搞特殊……” “北京的老百姓能吃到这样的菜吗?” “……吃不到。” “你还敢说没搞特殊吗?” “我……没想全面。” “我能吃到,群众吃不到,他们会怎么说?想事办事眼光首先要看到群众,要和我本人联系起来,和我的职务联系起来,和政治影响联系起来。飞机是接送我办公事的,不是拉菜的。我们自己制定出的规矩自己不遵守,让下面遵守,别人遵守,那不成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吗?和国民党还有什么区别!” 总理气得饭也没吃,给我们留下了终生难忘的教训。 事后,总理情绪平静下来,又召集我们工作人员,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你们不要以为我要求得过分,我处的位置不同。这类事情最搞不得下不为例,让一步就会开了口子,开了口再堵就不那么简单,你花千倍百倍的力气也不一定堵得住。一筐菜事情小,从一筐菜开了口事情就说不清有多大。我在这个位置上决不许开这个口!” 国家进入困难时期,人们都到处找吃的,相当一级高干也不能不把吃饱饭当作一件事来对待,都吃不饱肚子。群众在互助互济,亲友在互帮互救,许多高级干部也开始互相关心爱护。非常时期么,有些重灾区很有些“活过来就是胜利”的悲壮气氛,许多过去所信奉的神圣原则现在都似乎可以灵活一些了。 青海省委书记见总理生活太清苦,心里很难过,回去后,派人送来一些黄鱼。这种黄鱼并非我们平常所说的海里那种黄花鱼,是青海湖里产的一种颜色发黄的鱼。这种鱼不太好吃,但在那个困难时期,就格外显得珍贵了。 周恩来马上知道了这件事,立刻把管理局局长高登榜叫来,严厉下令:一、照价付钱。二、批评青海,并通报全国各省。今后一律不准送! 实在说,总理也灵活掌握。鱼如果退回去,势必腐烂,在那样的困难时期,一口粮能救一条命,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些黄鱼糟蹋了。但是总理说:“一省送,数省就会效法送;收一份,就会有更多人把东西送来,所以必须有断然的措施。” 这个措施就是严厉批评,立刻通报各省区。 总理外出,无论住交际处、招待所还是宾馆,都要求我们不许在小卖部买东西,他自己当然更不会去买。因为那是清廉的时代,也是物质匮乏的时代。建国后,我们开始模仿苏联的经济模式,搞苏联式的社会主义,后来又摸索自己的路子,却始终不能摆脱物质匮乏的阴影笼罩。直到邓小平来设计这份蓝图,才终于摆脱这一阴影,走上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繁荣之路。 物质匮乏的年代,商品分配是个大难题,配发几十种票证也解决不完这个难题。于是,各省、市、自治区的交际处都设立了小卖部,卖紧俏商品,将质高价廉的商品供应首长和外宾。总理对这种小卖部是很有看法的。 记得有次去昆明,总理自己掏钱请我们随行人员吃了顿炒鳝鱼丝,饭后大家说说笑笑在院子里散步。 “小卖部开了。”有人说,“进去看看吧?” “你们不要去那里买东西,那里面有名堂2”总理皱起眉头说:“什么内部价格呀,你们不要占这个便宜,要买什么到街上去买。” “街上没有。”不知谁小声嘀咕一声。 “有就买,没有就不买,干吗非买不可?”总理指指小卖部,“搞了这种特殊,再讲清廉也是虚假的。人家5元钱买不到的东西,你l元就买走了,你的100元工资就变成500元了么。你再跟群众说你只有100元工资,那算清廉还是算骗人?” 总理的不搞特殊自然使我们受感动,受教育。但对我触动大,感动不已的,还是他搞特殊化的时候。 周恩来夜间常在人民大会堂开会、接见、处理国际事务或国内大事。按当时制度规定,夜里11点以后,可以吃夜餐。夜餐两菜一场,有夜餐补助,每级干部补助多少钱有明确标准,按这个补助标准,夜餐实际上可以不交钱。 不到夜餐的钟点,在人大会堂就餐都应交钱,并且定有交钱的标准。高级领导人交8角,我们秘书工资低,交2角5分钱。 可是,总理在人大会堂吃夜餐,坚持照白天的标准,交8角钱。我们不好办,人大会堂也不好办,因为夜餐有补助,明文规定了的,交钱也不好下帐。 我去向总理汇报解释:“总理,夜餐补助是明文规定的,你不要补助坚持交钱我们不好办。你一向反对特殊化,你这么做也是搞特殊呀。” “是有点特殊化。”总理点头承认,“这是因为我的情况特殊。我一般是白天休息夜里办公,人家是夜餐我是正餐么,怎么能享受夜餐补助?” “总理,我不能接受你这个道理。”我坚持意见,说:“你睡眠那么少,一天只有三四小时。如果夜餐算正餐,那么白天就餐应该算夜餐了?那以后白天享受夜餐补助。” “白天怎么冒出来了夜餐?讲不通么。你不要给我搞特殊。”总理挥挥手,“你去吧,就照我说的办。” “就许你搞特殊,不许我搞特殊……”我小声嘀咕着退出来。有啥办法呢?只好按总理的要求去付款。在我跟随总理的几十年中,这是总理唯一一次“强词夺理”地闹特殊。 随着年龄的增大,总理工作量不减,饭量不减,但是变化还是在悄悄发生…… 总理喜欢和群众一道吃饭。在田间地头,他与农民一道吃饭;在工厂矿山,他与工人一道吃饭;在招待所、饭店,他喜欢和服务员一道用饭;在水库工地,他和民工一块啃窝头咸菜…… 这种故事太多了,公开出来的文章也不少。我这里讲的可能与以上的故事有些不同。 那是“文化大革命”中,总理陪外宾外出参观。那几天他吃饭很费力,吃得慢,吃得少。我认为这是睡眠太少,过于劳累造成的,心里很犯急。 记得是在参观大寨的前后,在一次行动前,我感觉他有什么事要说,但没最后拿定主意。想到他吃饭的费力,我忙问:“总理,你身体不舒服吧?” “不,我身体很好……”总理说得肯定。但我太熟悉他了,我能感觉出那种看不见听不出的异常。 “总理,你有什么事吧?” “嗯,”总理略一沉吟,望住我,用商量的语气说:“这次活动,吃饭要一起吃。你看,能不能设法把我碗里的饭弄软一些?” “可以。饭都是盛好了才端上来么。” “搞特殊了。”总理笑了笑,有些不安和苦涩。他忽然轻轻叹出一口气:“唉,我的牙齿已经全松动了……” 总理发出这声轻叹时,我看清了他变得灰白了的头发;曾经英气勃勃的脸孔已经血肉耗尽,脸孔和脖颈的皮肤松弛下坠,并且出现了老年斑;他那威武明锐的双眼也深深地凹陷下去…… 我鼻子一酸,眼前模糊了,赶紧把脸转向一边。 “我的牙齿已经全松动了……把我碗里的饭弄软一些,”这就是总理犹豫再三才说出的“特殊”要求啊! 我没有忍住泪,慌忙退出屋。 我哭了。一个人悄悄地哭了…… 住 1949年毛泽东进京后,为防止敌人飞机袭击,住在香山双清别墅。周恩来有大量具体工作要做,住在城里。就住在中南海丰泽园里的菊香书屋。 随着形势渐渐稳定,毛泽东可以下山进城住了。总理亲自为毛泽东选住处。在中南海看了各处的房屋,感觉还是菊香书屋的综合条件好些。于是,周恩来决定自己搬出菊香书屋,请毛泽东来住。自己再去另找住处。 那天我是跟随总理一道去选住处的。总理对中南海的建筑情况已经很了解,知道有个西花厅还空着,抽空儿去看看房子。 西花厅,名字不错,条件却不好。位于中南海西北角,我跟总理刚进前院,就听到一阵隆隆的马达声,脚下便鲜明地感觉出地颤。看房子时,不时听到一惊一乍的汽车喇叭声,听管理人员说,夜静时连车轮驶过的沙沙声都可以清楚地听到。 正说着,玻璃忽然响起来,那是被汽车马达引起共振的原因。 “周副主席,这里不行,太吵了。”我和大家一道发表见解。 “我住下吵,别人住下就不吵了?”周恩来边看房间边说,末了做个手式:“就搬这里了。” 这是典型的北京四合院式的建筑,两面临街,隔一道墙就是大马路,用总理的话讲,随时可以听到市声,感觉上离人民群众近些。这是西花厅最大的优点。 西花厅分前后院。后院的北屋,有周恩来一间卧室,邓颖超一间卧室,两人合用一个客厅。吃饭时,客厅又作了餐厅。接待内宾在这里,看电视、文化娱乐也在这里。 房间质量比较糟糕,主要是年久失修,房子太旧。地是铺了青砖,年头多,到夏天泛潮泛碱,墙角一圈白碱花印。 那年代没有壁纸,墙壁虽然喷了浆,由于泛潮,不到两年就都变灰暗。房间像一切老式房屋一样,都存在一个采光不好的问题,那种阴湿昏暗的感觉就更浓了。天花板也很陈旧,像上了年纪的老人的皮肤一样缺少光泽。我们多次提议翻修,他总是说:“我们经济还困难,又在抗美援朝,怎么能为我花这个钱?你们想都不该这么想!” 刚进城那几年,总理在这样的条件下办公,落下个腿疼的毛病。 那是深秋时节,几种不利情况全挤到一起:房子潮湿,地泛潮,又逢秋雨绵绵,总理又是夜间办公的习惯,我记得他批阅文件时,两腿总是没完没了地上下颤动。那也许是下意识动作,不少人坐久了有这种习惯,但总理还常常把左膝藏入右膝窝,这样坐一阵儿,又将右膝藏入左膝窝。我观察一段时间后,判定总理不是“翘二郎腿”,这是用两腿轮替捂暖膝头。 于是,我找来一块小毛毯,轻手轻脚过去,盖在总理的腿和膝部。 周恩来停下手中的笔,望我一眼,没有反对,说了声:“谢谢你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休息去吧。” 以后,每年春秋潮冷之季,供应暖汽前后,值班卫士都要在周恩来夜间办公时,替他在腿上盖块毛毯。 朝鲜停战,我忍不住提建议说:“总理,铺块地毯吧,其他首长都铺了地毯……” “不要,我不需要。”周恩来摆手。 “可是,屋子太潮,你又不让翻修。首长们到你这里来开会。坐久了都容易腿脚受寒受潮,特别是一些老人,会闹腰腿疼。” 周思来似有所动,想了想说:“那好吧,办公室可以铺地毯,来客人共同得益。卧室不许铺,卧室只我一个人住,铺了浪费。” 这样,周恩来的办公室里有了一块地毯。但是卧室始终没有铺地毯。 周恩来的卧室陈设简陋。他睡一张双人木板床,上面垫一层棉花套,然后是一条普通棉布褥子。被子也是普通棉布被子。他不喜欢花布,喜欢素淡。被面是豆绿色的平纹布,被里是普通白市布。开始他使用的是养麦皮枕头,60年代,我们帮他买了个长方形海棉枕头,替换下养麦皮枕头。对于这一新事物”,所费无儿,他接受了。 木板床的两边很“热闹”。床头两把椅子,脚下两把椅子,“四星望月”一样围拱着大木床。因为卧室里没有衣服架,脚下放两把椅子是睡觉放衣服用,床头两把椅子是上床批阅文件时,放置文件用。 前面讲过,卧室是总理“第四办公室”,他每天要在床上办公3至6小时。躺床上办公,吊灯显然不适合,为了借光,周恩来不得不保持某种躺卧的姿式和角度,这样是很疲劳的。 我们向他建议:“总理,买个台灯或是落地灯吧,这样有利于办公。” “嗯,是得搞一个,办公需要。” 我具体提议:“打电话叫宾馆送一套来,他们有储备,不用花钱。” “自己用,搞那么高级干什么?”周恩来把手一摆:“不要麻烦宾馆,这屋里也没人看你的台灯样式。” “这不是变库存积压为有用么。” “这件事还是按传统办;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总理比划手势:“一个落地灯,很简单,稍微动动手就行。” 结果,他请中南海里的工人用铁管子自己做了两个落地台灯;卧室床头摆一个,办公室摆一个。是30瓦的日光灯,用洋铁皮打的灯罩。用了几天,洋铁皮反光,晃眼晃得厉害,他让我们在灯罩上刷了层绿漆。从此,这两个落地台灯便再没有动过地方,一直陪伴到他住进305医院,卧床不起。 总理住所最不方便的是上厕所。现在的公寓,从床上爬起来就可以进卫生间。西花厅当年不行,从卧室到厕所,须出门走一段路。厕所是总理的“第一办公室”,每天一离开床就进“第一办公室”,在外面走一段路,特别是遇上坏天气,对年龄大的人就实在是不方便了。 前面讲过,我曾利用总理外出视察、开会的机会,组织工人对西花厅进行了一些较大的维修改建。虽然挨了严厉批评,不得不将沙发、灯具、窗帘、家俱等物统统归还公家,不过,厕所总算改建了,一改就不会再恢复原样,解决了总理上厕所不方便的实际困难。 1965年,随着国家经济形势逐步好转,我又动了修修西花厅的念头。 西花厅的前院有个水池子,有条小长廊。周恩来说:“我们号召人民节约一滴水,一度电,怎么能为我一个人浪费一池水?”所以,那水池子从未放过水,成了我们种试验田的地方。 小长廊更是破旧不成样儿。油漆剥脱,木料干裂。我同几位同志商量后,找周恩来汇报说:“总理,西花厅的木建筑必须保护,现在就需要修理一下。从爱护古建筑讲,也是应该修修了。水池子应该放水,改变环境,增加点空气湿度,对木建筑也能起保护作用。” 周恩来听说保护古建筑,痛快地点头答应:“有道理,可以搞一下。但一定要自费,不准花公家的钱。这里现在是我住么。” 我很高兴总理能同意,马上与有关部门联系。有关部门来看过后,算算帐,说需要2万元。 “什么?2万元!” 我楞住了。总理和邓大姐的全部存款只有2干元,差一位数呢! “总理,人家说维修一下要2万元呢……”我想提议由公家修,到底没说出口,改为请示:“你看怎么办?” “咱们还有多少钱?差不多我可以先找陈老总借点。” “差一位数,咱们只有2千。” “嗯,差太多了……”周恩来沉吟一下,说:“我看暂时放放,形势再好些时再说。” 但是,第二年就“天下大乱”,并且经济形势再没好过。于是,西花厅也再未维修,周恩来在那里住到病重入医院,院子房屋都不曾修过。 周恩来逝世后,随着经济恢复并迅速发展,赵紫阳多次建议邓大姐修建前厅、水池、走廊。邓大姐不同意。赵紫阳反复劝说,特别提到保护古建筑的意义,邓大姐才点头:“可以保护性地修修,但不能铺张。” 然而,一旦动工便顶不住了。水池用水泥磨地,放水养了鱼。长廊油漆一新,绘画很漂亮;房屋也修建得气派多了。大姐多次反对,没有用。 中南海里,部分同志认为应该修;不仅因为邓大姐应该有个好的生活与工作环境,更主要是经济发展了,已经可以拿出钱来保护好古建筑。 但许多在总理身边工作过的老人,再进西花厅,看到那高级漂亮的庭院,都有些想不通,接受不了。甚至有人心里很难过。毕竟这是违背总理生前的愿望和一贯作风。将来一旦对外开放,群众看到那么漂亮的庭院会作何感想呢?而实际上,总理何曾住过一天这么豪华的西花厅? 且不论两种意见各有多少道理,毕竟,一个时代过去了,又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但是,我们永远不能否定历史,否定过去,否定老一代身上闪烁的理想和风尚的光辉。 周恩来在家住得俭朴,外出也住得俭朴。他不愿住什么高级宾馆,喜欢住普通旅馆,朝人群中“扎堆儿”。 1954年10月,周恩来根据与苏联赫鲁晓夫达成的协议,去东北哈尔滨接收中长铁路。那天的会议和晚会结束后,已是夜里12点。当地领导给他安排了高级宾馆,他不去。他说:“我不住宾馆,太冷清了,见不到人。我随便找个旅馆住好了。” 周思来乘车开到哈尔滨喇嘛台南边,随便看到一个旅馆便找上门去。旅馆经理不在,黑龙江省委第一书记欧阳钦找到一名服务员,像普通旅客那样,临时找一个空房间便住下来。 第二天一早,经理已闻讯赶来,要特意给总理做饭送饭,总理马上拒绝,直奔餐厅,像普通旅客一样买饭,同群众一道边吃边聊家常。了解人民的生活与想法,了解社会动态。 1955年周恩来到西安,被安排在过去高桂滋的公馆里。他喝了一杯茶,不干,要去旅馆住。我劝说:“已经安排了,就住下吧。再说旅馆里也太乱……” 他说:“我不怕乱,就怕寂寞冷清。” 我说:“你住旅馆,我们的安全保卫工作不好做。” 他说:“保卫不是把我和人民群众分隔开,那不是保卫是伤害,伤害党与群众的关系。别忘了我们党是靠了人民群众才有今天。” 结果,他住到西安大厦,和群众一道在食堂买饭吃,并且感慨地跟我说了两句话:“我就喜欢这种生活。进城后总缺少这种生活。” 然而,保卫制度是不允许总理喜欢什么生活,缺少什么生活,就去过什么生活。更多的时候还是把他保卫在专门的院子专门的楼房里。 八届六中全会在武昌洪山饭店举行;白天开会,晚上看戏跳舞。中央首长里有许多四川人,所以把四川剧团也调来了。演出结束后,兴致勃勃的毛泽东随口讲出一段话:“这次会议的这种开法很好。过去中央全会都是在北京开,以后要到各省去轮流开,可以就地处理这个省的问题,可以了解当地情况,联系各方面。” 这话一传出,各省争相修建宾馆,准备中央全会来本省开。中央政治局常委、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不同级别都有一定标准的住宅住房。毛泽东提倡游泳,中央领导们都喜爱游泳,所以这种供上层专用的宾馆都要修游泳池。河南一马当先修造了水晶宫,多少年空着用不上,偶尔住一个人就要烧起整个建筑的暖气,所以造成巨大浪费,而且是不住人浪费,住了人更浪费。这种各省争相比赛的浪费,连内蒙、青海、甘肃这些边远省份也不例外。许多建筑,直到实行改革开放后,才开始派上用场,才开始往回收取几十年前的投资…… 周思来曾又难过,又气愤;说多了不行,不说也不行地批评了一些省市负责人:“正是国家困难时期,上马这么一大批脱离群众的工程,很不好。人民会怎么看?对我们的党不利啊……” 对于另一种建设,总理就是积极提倡支持的态度了。 周恩来到过陕西、云南和广东的温泉。每到温泉,总理总要先了解当地居民是否有洗温泉的地方? 在昆明,有关同志汇报时,谈到温泉给干部疗养院占了,老百姓洗不上温泉。总理听后很生气,把省市负责人找来,严厉批评说:“都知道洗温泉好,能治病,有利有好处当干部的就占过来,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老百姓却没地方洗温泉,你们说你们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老百姓会怎么看怎么想?我叫你们说!” 这些干部说不出话,只有赶紧采取措施,解决老百姓洗温泉的问题。 在广州从化温泉,周恩来同广东省有关负责人谈话,也是先问:“群众有没有洗温泉的地方?” 广东的同志说:“暂时还没有。我们考虑过这个问题,主要是经费不足,一时难建起来。” “给领导干部修,经费就能搞到,一给老百姓修,经费就难筹措,你们说这是为什么?”总理不肯洗了,回到住处派秘书送去200元钱,转告广东省生活管理局的王局长说:“一定要给群众修建洗温泉的地方,这点钱是我和邓大姐一点心意,表示一下我们对筹措经费的态度。” 管理局的同志觉得这笔钱不好收,不好作帐,又派人送还总理,说:“总理的心意我们全明白了,一定努力为老百姓办事,这200元钱还是请总理收回。” 总理不收回,第二次派秘书送那200元给生活管理局,并且转告他们:“下次我还要来检查,看看到底修了没修,是不是真为老百姓办事了。” 王局长掉泪了,说:“总理这么关心人民群众,叫我很惭愧。我们再修不好,对不起群众也对不起总理啊……” 像许多用脑过度的人一样,总理入睡困难。无论住西花厅还是外出住旅馆、宾馆,他基本都离不开安眠药。 毛泽东睡觉难,为了入睡可以二次三次地吃安眠药,用药量比较大。周恩来睡觉难,却不敢多用药,怕吃多了醒不来而影响办公。他每次睡觉只服用一次安眠药,服药后如果还睡不着,那就苦不堪言了。因为总理压力大,睡觉时间一般只安排4小时,晚入睡1小时就少睡1小时,到钟点就要立刻叫醒,所以有急于入睡的念头;往往是越急于入睡就越难以入睡。痛苦厉害时,也请保健护士作作头部按摩,促进血液循环,也算一种休息吧。 我们这些工作人员最盼过春节。一临近春节,心里总有个盼头,暗暗喜悦。因为辛苦一年的总理,只有春节能充分睡两觉。这两觉可以不存压力地自然入睡,自然醒来。我跟随总理几十年,可以肯定地说,总理平时几乎没有自己自然睡醒的时候,都是到钟点就由我们叫醒他。叫不醒就摇醒,摇也摇不醒时,就须两人一架,把总理从床上搀扶起来,“强行”在屋里转几圈,直到把他弄醒。那情景至今想起都忍不住要流泪。 他事情太多太多,工作太忙太忙,想多睡也不能啊。我跟随他的几十年中,他每天多则睡4小时,少则几天十几天连续工作,然后算个睡眠总帐。根据记录,平均每天睡不够2小时的时候很多很平常。 总理严重缺乏睡眠的情况,连越南的胡志明主席也知道。我曾经见到胡主席握住周总理的手不放,充满深情又很不安地劝说:“多睡2小时,你得答应我,以后每天多睡2小时,至少睡够5个小时。” 周恩来苦笑着摇摇头,说:“不行,2个小时确实做不到。折中一下,争取多睡l小时吧。” 从那样大量而繁重的工作中多挤出l小时的睡眠时间谈何容?可以说基本不可能。 总理一般是在三种情况下被叫醒起床的。 第一种是正常情况。 正常情况下,周恩来抱着文件上床时,值班秘书已把起床后的全部活动项目排列好。前面讲过,活动项目是以分钟为计算单位,一个接一个,中间没有宽裕;一件事误点,就要影响后面一串的活动项目。所以,叫总理起床必须严格按照钟点,晚叫3分钟就可能使一天的活动节奏都受影响,就可能造成手忙脚乱的情况。 总理的睡眠时间大多数是4小时,至于真正入睡的时间够不够4小时,那就说不定了。也许够,也许只睡着了二三小时,干脆没睡着的时候也有。 叫总理起床的那一刻,对总理对值班人员,都是一件痛苦、困难的事情。 一次,我和卫士小高准点来到他的大木床旁,连续轻声呼唤;“总理,总理,到点了……” 我们先是站着叫,然后俯身叫,然后轻轻摇晃他身体叫。他先后三次闪闪眼皮,旋即又合上了,始终没有醒。总理太累又苦太困了。我和小高难过地对视一眼: “怎么办?” “豁出去挨顿批吧。” “我是不忍心了……” 于是,我们两人眼泪汪汪地退出来,看着手表守在门口。我们不时交换一下目光;不忍心……还是不忍心…… 就这么一边看表一边交换目光地拖延了一个小时。我把心一硬,说:“不能再拖了,叫醒吧!” 我们又来到总理的床旁,连续地轻摇轻唤,总理终于醒过来,两手用力搓搓脸,像平日一样,奋力坐起身,马上以快节奏开始穿衣。 突然,他怔了一下,看到了表上的时间,脸上陡然变颜色,目光火辣辣地盯住我们。我们忙低下头。 “怎么搞的?为什么晚了1小时!” “总理……”我哽住了。 “胡闹台,这是不允许的!”总理发脾气了,把他批评人所习惯使用的两句最严厉的话全用上了。 “总理,你批评吧。”我流下了泪,“我,我们实在受不了了……” “唉,”总理叹口气,把严厉的批评转为一种柔和的说理:“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不要总想着我怎么样,要想到工作怎么样,我的工作,时间卡在那儿,到点必须叫。你们好心叫我多睡会儿,可工作还是那么多,不干行吗?你们除了打乱我的工作节奏,影响一天的活动,并不能减少我的工作量,这不是好心帮倒忙吗?我起不来,你们硬把我叫醒,这是对的;不叫醒,就是错误,以后不允许再发生这类事。” 有了这次教训,以后每到时间,我们就狠下心来强行把他弄醒。有时叫醒,有时摇醒,好多次都是“残酷”地把他从床上架起来,搀扶着在屋里走,直到他完全醒过来,奋力地振作起来……唉,我们的总理啊:我一直感到世上没有什么语言能真正表现出我们总理的品格和精神。 第二种被叫醒的情况有所特殊。 进城时,总理就向我们规定:如果主席找我,不管我在干什么,要立刻报告。 一天,主席亲自把电话打到我们值班室,是我接的电话,一听就听出是主席的声音:“恩来同志干什么呢?” 我回答:“睡觉了。” 那边迟疑一下,又问:“睡下多久时间了?” 我说:“刚睡下,不到1小时。” 片刻,毛泽东在电话里吩咐:“两个小时后你再叫醒他,到我这里有事。” 两小时后,我叫醒周恩来,把主席找他的事报告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总理一边匆匆穿衣,一边严厉批评说: “我是怎么交待你们的?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只要是主席找我,必须立刻报告!” “是主席叫我过2个小时再叫醒你……” “这是不允许的2”周恩来用断然的手势打断我解释,“今后不论任何情况,只要是主席找我,哪怕是刚睡下也必须马上叫醒2” 从此,我们又吸取一条教训,只要毛泽东主席找,总理睡觉我们也不说总理睡觉,马上叫醒总理,向他报告。 第三种叫醒周恩来的情况,是在一次边境发来的急电未能立刻叫醒他报告,引得他严厉批评我们,宣布了“这是不允许的”之后。从此,凡有重大事件发生,比如边境冲突,水火灾害,列车出轨,飞机空难,地震骤发等等,都必须立刻将他从睡眠中叫醒。 周恩来逝世前的最后十来天,多数时间是处于昏睡中。我守在他床边的日日夜夜里,不知流了多少泪: 睡吧,他这一生实在睡得太少了…… 行 周恩来的行,无论走路、乘汽车、乘火车还是乘飞机,都有其特色和感人的内容。 凡是调到周恩来身边工作的同志,邓大姐在介绍情况时总要提醒一句:“恩来同志走路快哪,你们要跟紧了,小心不要跟丢。” 总理不会走慢步,跟人散步也像抢时间赶急事,他办公疲劳起身绕办公桌走几圈时,也是快步带起一阵风,扇动桌上文件能飘起纸页。从西花厅到春藕斋,到菊香书屋,到颐年堂,到怀仁堂等处,周恩来那急促轻快的步子时常会出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们这些工作人员都比他年轻20岁左右,却走不过他,时时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 总理忙迫而匆匆地快步,与他的少睡一点,再少睡一点,无疑都是在抢时间,抠时间;多争取一点工作,再多争取一点…… 每当想起总理快速的脚步,不知为什么,我总会联想到一个数学问题。总理活了78岁,这个78岁就是生命的极限值;总理匆匆的脚步,快一步再快一点;他的睡眠,少一点再少一点,就是有效的生命序列值;这个序列值在总理那里是无限趋近于极限值,虽然最终也不会达到那个极限值,他却以惊人顽强的毅力和决心,让这个序列值无限地延伸下去,无限地接近于那个极限值。 这就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总理喜欢坐汽车,哪怕是在中南海里,路途稍远他也可能坐汽车,这当然也是要抢时间,是为了尽可能地接近那个极限值。 周恩来坐汽车有4大特点值得一说。 第一个特点是喜欢坐国产车。 建国之初,他坐大吉斯车,是斯大林送给中国领导人的。那时我们还不会生产汽车。这部吉斯车老化以后,有关部门准备再为他买一部,他当即拒绝。说:“不能再花外汇去买,要尽快研制出我们自己的红旗车。” 红旗车刚研制出来,他就将这种车定为自己的专车。他说:“别人不坐我坐,我喜欢坐国产车。” 我曾劝说:“这种车刚研制出来,各方面性能还不稳定,也没经过实践检验,还是等产品完全定型后再坐吧?” 周恩来笑着说:“我是试用,不保险才试用,保险了还谈什么试用?我坐上了,可以促进他们改进,促进我们的民族工业发展。我坐红旗车就是为他们做广告。” 这句话我熟悉,他也说过为上海表做广告。周总理是第一个戴国产上海表的消费者,也是第一个乘国产红旗车的中国领导人。 周恩来经常看望一些民主人士。由于红旗车体型大,张治中、李济深、齐白石等各届民主人士都住在北京市的小胡同里,红旗车有时开不进去。在这种情况下,他才同意保留了一辆灰色吉姆车。据说这种车是以他的朋友,苏联原外长莫洛托夫的名字命名的工厂所制造,他也只是在需要钻胡同时才使用这种车,平时都是用红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