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内轻柔音乐流水一般轻泻,只有一个寂寞的客人。 出云推开酒吧的门,第一眼就见到经世的背影。 “经世。”他走近,把手放在经世的肩上。 经世回头,对他微笑:“出云,你来了。”他递上一杯酒。“尝一下,最新杰作,名叫――谁都不爱我。” 浓浓的心疼。 出云默默接过酒杯。 经世轻轻说:“你的故事,比我的故事美丽。我身在一个神秘的富贵家族,天生不缺任何东西,除了爱。” 出云用心倾听。 “小时候我无机会多见父母,身边只有机械人一般的仆人保镖。父母去世后,我惊觉,原来世界上我只有两个亲人,大哥和二姐。若失去他们,我会一无所有,所以,我竭尽全力爱他们,驱逐外来者。”经世苦笑:“结果把自己驱逐出他们的世界。” 出云唏嘘。 经世说:“大哥第一个远离我,他把自己深深藏了起来。我只剩姐姐,但她终于还是嫁了人。我再次惊觉,原来他们不属于我。谁赢得他们的爱,谁就可以抢去我的亲人。我根本没有反抗能力,注定一无所有。” 撕心裂肺的痛,从经世眼底传到出云心上。 “经世,你还有我。” “是吗?”经世抬眼看他:“我何曾拥有过你。负心如你,方经世用尽心意,也比不上田锦辉一个影子。” 出云不忍,骤然搂紧经世:“不要妄自菲薄,经世,你令我痛苦。” “世界冷漠得似坟墓。出云,只要你有一日可以如记住锦辉一样记住我,方经世心甘情愿被你抛弃一万次。” 悲哀的说话被热吻封闭起来。 出云狂吻经世。 让我用爱,把你灼伤。直到你忘记世界的冷漠,直到我忘记锦辉的眼睛。 酒精令空气升温,他们开始跳舞。 极疯狂的快三,一切天旋地转,似世界已被颠覆。 第二天醒来,发现在方家客房里。 出云睁眼,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经世很快擦着头出来,笑着说:“我们昨天都醉了,幸亏酒吧老板看了我的名片,通知管家,把我们送了回来。” 出云苦笑。 有钱就是不同,做什么事都不必担心。当初身为小小职员,多担心自己的同性倾向被人发现,立即失去工作,遭人讥讽,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就算被人知道又有什么?我有身家企业,纵使生活作风遭人非议,只要有钱赚,自然有人苍蝇见血一样靠上来攀交情。 经世靠近窗前,看海面起伏,又说:“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 “关于我和锦辉。”经世转身:“我不想和一个影子争爱。那太下贱。” 出云叹气,望天花,考虑良久,轻轻说:“经世,至少让我找到锦辉。我不能从此不理他的下落。” “找到又如何?”经世冷笑:“若他另有新欢,便祝福一番回来找我;若他仍爱你,便两人一起来祝福我:经世,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更好的。” 醉酒醒来的经世,总是出人意料的犀利。 “经世,你字字机锋,我无法招架。”出云投降。 “你心内犹豫,不愿抉择,当然无法招架。” 出云无言。 经世说的对,他确实犹豫。不想拒绝经世,也不忍放弃锦辉。 经世有点不忍心,转移话题:“这里一份报告,你先看看。”他把一份文件递给出云。 出云接过打开,立即跳了起来,惊道:“这是锦辉!” “他一年前曾经在维也纳当过一段时间的街头画家,有时候会在餐厅兼职演奏钢琴,租了一个老妇人的阁楼。老人家谨慎,对所有租客都保留了身份证明文件副本,以免出事。这是他出入海关的资料,还有几张他的作品。”经世语气有点发酸:“你从不曾说他是如此多才多艺。” “锦辉本来是专职法语翻译,他兴趣广泛。”出云仔细看文件,激动地抬头:“他现在的行踪报告呢?” “再没有人可以提供他离开维也纳后的行踪。这里已经是方家所有资源综合运用的精华所在。至少,你知道他并没有因为你而跳海自杀。” 把整份文件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出云既兴奋又失望。 锦辉活着,正在世界潇洒来回,可惜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抬头,才发觉经世一直用受伤的眼神望着自己。 出云内疚,真诚道:“谢谢你,经世。” 经世哼一声,扯动嘴角:“只要你不因为我忽然消失十天而兴师问罪,我已经感激不尽。”原来他失踪十天,居然是去了日以继夜追寻锦辉踪迹。 出云的心立即被感动涨得满满、暖暖。 他放下文件,张手拥抱经世,低声说:“经世,我知道你对我太好。” 经世在他怀里,自嘲:“只是比不上锦辉。” “何必这么酸溜溜?” “出云,你为什么要找回锦辉。若是担心他的际遇,他多才多艺,根本不愁温饱。或你仍爱他,不能忘怀。”经世盯着出云,仿佛有人要与他来抢:“那你何必做种种姿态,让我陷落?” 出云无法继续保持狠心,他负了锦辉,负了慧芬,不能再负经世。 事不能过三。 他必须做出抉择,至少必须表态。 终于,他叹息:“经世,给我时间。忘记一个人,必须要时间。” “好,我给你时间。”经世一口答应,复而认真看着出云:“我答应的是给你时间忘记锦辉,不等于我答应你可以随时左右摇摆。若你找到锦辉,又忽然反悔,我必报复。你大概不知道,我发起火来,可怕无比。” 出云竖起双指:“曹出云向天发誓,伤尽天下人,也不伤方经世。” 经世终于满意,笑了起来:“不要忘记你的说话。” 二十天婚期过了,方经婵和苏明果然立即去过二人世界。 经世和出云送他们上私人飞机。 那天不欢而散,方经婵看似毫无芥蒂,对出云笑曰:“一切拜托。” “姐姐,你放心地渡蜜月吧。”经世笑得一脸幸福,与苏明有得比:“不用再担心我了。” 方经婵抿着唇:“怎能不担心,你到底是我弟弟。” 经世指指出云,坦然道:“已成定局,担心又有何用。” 出云还是不习惯当这熟人面揭破这件事,顿时脸色尴尬。 苏明倒是个好人,微微一笑,对他说:“恭喜。” 看着小型飞机升空,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经世拍掌说:“总算完成一件大事。” 出云观他面色,似乎并不伤心,心里一松。 “出云,提个要求。”典型的方家交谈,一开口就提要求。 “什么要求?” 经世用激将法:“要问你要一样东西,但我想你多半不会给。” 出云啼笑皆非,摆开双手笑道:“尽管提,金银珠宝、手脚脑袋,你要便要吧。” 经世正色道:“说了你不要变脸色,我要你和锦辉那间屋子的钥匙。” 出云果然敛了笑容:“要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要继续追查锦辉下落?我需要锦辉其他方面的资料,进行详细调查,自然要翻看他以前的私人物品。” 理由光明正大,兼且体贴大度。 出云无法不应允:“好,我给你。” 钥匙一直贴身而藏,忽然要交给他人,出云心内有点难过。 一点一滴,在自己首肯下,渐渐让经世侵占属于锦辉的世界。 经世接过钥匙,叹气:“其实我也很自私,要这钥匙,除了想早点找到锦辉说清楚事情外,也为了防你独自过去那爱巢,回忆往日恩爱,对我忽然变心。出云,我很害怕。” 私心人皆有之,惟其直面缓缓道出,才显光明磊落,爱意深重。 望着经世担心又可怜兮兮的脸,出云顿时再无他心,不顾光天化日,轻吻经世脸庞:“我答应你,绝不独自过去,更不会回忆往日恩爱,更更不会对你变心。经世,你的患得患失,只会让我心疼感动。” “出云,你答应过,会渐渐忘了锦辉。” “是的,我答应过。” 接下来几日,经世都要处理方经婵夫妇留下的种种问题。 庞大婚礼后,光是送宾客,就够忙了。 经世忙得没有时间和出云见面,每天晚上都是深夜才回来,低头吻一记,躺在出云身边,立即熟睡。第二天一早,又走得不知踪影。 出云也有事情要处理,和经世一说,经世歉意满怀:“是我冷落你,出云,原谅我。但目前我无法脱身,这样吧,你先回香港处理公事,我这里一弄妥,立即去香港找你。到时候,一起旅行。”经世委屈地说:“我们现在还没有真正用情侣的身份旅游过一次。” “那我等你。” 经世特意为出云准备了方家的私人飞机,亲自送出云登机。 临行,经世犹在担忧:“真不愿让你独自一人。出云,我一点自信也没有,若你在香港一下机就碰到锦辉,会否把我立即抛之脑后?” “绝对不会。”出云坚定地承诺。 经世露出灿烂的笑容,终于放心。 站在草地上挥手,与出云告别。 启迪运作一切正常,秘书珍妮春风满面到机场接出云。 “曹先生,你气色极好,必定遇到喜事。” 出云笑而不语。 他遇到经世,一份可以替代锦辉的光。 原来曹出云不是强者,他需要命中的光支撑。 没有光,再多财富也是无用。 直接到了公司,和各位管理高层碰头。 管商务的陈中城意气风发说:“自从赢了漂亮一仗,公司上下气象焕然一新。这样下去,启迪一定有更快更好的发展。” 一句话提醒出云忆起慧芬惨淡的生命,顿时少了三分兴致。第十三章 出云用人得力,手下众大将处理公司事务井井有条,详细了解进度后嘉奖几句。 忙了一轮,已经天色近晚。 回家吗? 那个没有昔日女主人横行霸道的家,冰冷无趣。 他考虑着到小屋去,却忽然想起对经世的承诺。 不可以过去。 他一生的承诺,能信守到底的并不多。 如今该要懂得珍惜。 经世是第二个锦辉,在出云眼里他光芒四射。 出云决心,不让经世成为第二个不幸的锦辉。 经世曾问:若是再遇锦辉,而锦辉痴心不变,该如何抉择。 是啊,难以抉择。 无论哪个都是伤人,锦辉和经世,必定伤害一个。 隐隐约约中,出云盼望锦辉变心。 希望一天找到锦辉,而锦辉已经有另一人陪伴,那样,出云即使黯然,也能偕经世一同祝福。 皆大欢喜的结局。 出云心绪不宁想了片刻,按铃叫珍妮:“帮我预定酒店,我这几天暂时不回家。” 在酒店住了两天不到,经世打电话来。 “出云,怎么住在酒店去了?”经世抱怨:“我打电话去你家,你不在,再问你秘书,原来你住了酒店。” 听到经世的声音,出云刹那间,觉得烦劳尽去。 “没什么,想转换一下环境而已。暂时不住家里。” 经世敏感之极,立即猜到原因,说:“既然要转换环境,不如我推荐一个地方。方家在香港有别墅一栋,平日无人,你去住几天,权当度假,好不好?”他立即说了一个地址。 出云记下,笑说:“我到那里去,住你的吃你的,岂非欠了你的债?天,我知道欠方家人的债不是好玩的。方家家训,借给人一分钱,必定要收回九千九百九十九万。” 经世哈哈大笑:“亏你还记得,你放心,我一定要你还的。” 两人谈笑一轮。 “经世,你那里忙吗?” “忙死了,我再也不想着结婚,这么多的事情,好可怕。” “有没有瘦?小心身体。” 对面忽然沉默下来。出云愕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 隔了片刻,听见经世轻轻说:“出云,有你这么一句话,我多累也没有关系。” 心猛然向上跳了一下。 原来自己随口一句问候,居然能让经世感动至此。 出云大愧。 他不假思索,冲口而出:“经世,我想念你。我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经世被出云的热情感染:“我们会合吧,加勒比海,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立即出发。” “你那边的事怎么办?”出云一愣,不料经世当真说风就是雨。 “管它,人最重要分清楚什么是重要的。现在见你才是头等大事。” “经世,我们分离不到三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经世疑心:“出云,或你根本没有这种感觉?” “不,我立即来。” 出云放下电话,跳起来准备行李。 他已疯狂,比当年初遇锦辉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家人魅力非常,他被引诱得心甘情愿。 好久不曾如此疯狂。 经世炽热如火,灼伤出云。 赶到当日第一次见面的酒吧,感觉完全不同。 喧闹已经被轻柔音乐取代,多余的人一个也没有。 唯一的客人,是经世。 他有钱,也知道如何用钱,费尽心血,用电影里最普通的方法震撼出云。 有效。 出云推开门,忆起当初在这里远远一眼,选中经世。 他和锦辉一样,西装笔挺,样貌斯文,根本不适合这样的场所,却比任何人都喝得更醉。 经世还是坐在吧台,转头对出云笑:“来了?” “对,来了。”出云走过去,坐在经世身边:“我已被你感染疯狂。” “方家人都是疯狂的。出云,你诱发我的疯狂。” “曹出云何德何能,可以引诱方家人?” “或,引诱我的不是曹出云。”经世缓缓调酒,与上两次不同,不是胡闹,这次有模有样。他深深看出云一眼,嘴里吐出两个字;“是爱。” 气氛浪漫,音乐浪漫,一切精心布置。 出云感动,经世对他用情用心,一时无话可以表达心中感受。 “尝一下这个,最新杰作,名叫加勒比海。”经世递给他一杯酒。 出云尝了一口,扬眉:“咸的酒?” “对,放了一点点盐,海难道不是咸的?好像眼泪一样。” 透明的颜色,微咸的味道。 比起海水,更象眼泪。 出云放下酒杯,拥着经世。 经世靠在出云怀里,静静享受,半晌说:“出云,那间小旅馆的房间,我订了。” “好,我们去。” 他们离开酒吧,将满耳轻柔音乐抛之脑后,如少不更事的小情侣,彼此牵着手,沿小路回旅馆。 同一个房间。 打开门,忆起锦辉当日高兴地说:“看,出云,我们的房间对海,真是好运气!” 出云恍惚。 身后有人问:“出云,怎么了?为何不进门?” 这才醒觉。 经世入门,抬眼看见窗台,走了过去,垂眼:“就是这?” “什么?” “就是这里,曾经摆过那盆断肠草?” 出云忽然觉得刺心,默默点头。 经世叹气:“出云,你还是不忍心。”他环视周围,喃喃:“又是一屋子的证人。” 见证当日肝肠寸断的舍弃。 看着那盆断肠草,如何递到锦辉手中。 出云无言,闭上眼睛,靠在墙上。 墙啊,你可还记得,锦辉当日对着那断肠草在窗台呆站一夜,想了点什么? 经世默默看着出云,忽然无限悲哀。 “这个地方充满回忆,是吗?” “对,痛苦万分的回忆。” “只有痛苦?不要忘记,我们也曾在这里过了一夜。你坐在床头,哄我入睡。”经世苦笑。 “对,那夜你大胆非常,自愿献身。” “可惜你不肯要。” “出云,提一个要求。不要再寻锦辉,你们已经结束,找到又有何用?” “即使结束,我也要知道他的下落。” 经世忽然激动:“自欺欺人!你明明无法忘记,明明心中还存有希望和他重来一次。不不,其实你的爱一直放在他那里,从来没有收回。” 心底的纸,被经世莽然戳穿。 出云神色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