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您为胡图作证呀!皇上,请您看清楚了。”胡图别无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左手小拇指,咬牙一剑砍下,只听“嚓”地一声,半截小拇指飞出老远落在沙地里,他的左手小拇指立时血流如注。“哎哟娘哟,疼死爷爷我了。”胡图在心里喊着,却没有出声。他掷下宝剑,捏住小拇指含入口中,将成腥的热血一口口往肚里咽,心里在说:“含血点点在心头,今日之仇,断指之仇,一定要报!爷爷与大清国势不两立!”“御医,给胡图包扎伤口!”愣了片刻,福临才想起来,一连声地喊着御医。看来,这一回他是真的为胡图的行为感动了,动了真情和怜悯。“胡图,你就留下做朕的驯马官吧。”“谢皇上不杀之恩!谢皇上恩宠,小的从今以后愿追随皇上以效犬马之力!”胡图竭尽全力大喊着,说罢身子一歪,竟疼晕了过去。不仅是福临,四十九旗的旗主们也被胡图的这个举动惊呆了,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呆若木鸡。这个刺客真的从此洗心革面、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但愿浪子回头呀,这难道不是大清国的吉兆吗?努尔哈赤起兵,一统女真各部;皇太极盛京称帝,改国号为清,与大明抗衡;到了顺治朝,清兵人关,鼎定北京这期间大小战役不计其数,蒙古四十九旗为大清国立下了赫赫战功。这四十九旗的秘定关系到大清江山社稷的荣衰与疆域的安定,这一点少年天子福临心知肚明。对于雄心勃勃企图称雄蒙古各部的准噶尔以及喀尔喀部,福临暂且只能按兵不动,以礼相待。福临想收服眼前这个黑大汉胡图,人都说鳌拜魁梧雄壮,可跟胡图一比,还是矮了半截。比武时,胡图果真出手不凡,看他弦发数箭,福临就想收留他为侍卫了。此人若有文韬武略,福临甚至想封他做统领,做将军。由这样的蒙古猛将统率蒙古铁骑,四十九旗谁人不服?又何愁北疆不稳呢?天朝一旦降伏了胡图这个草原上的魔怪,其它部族的反叛自是不在话下了。御医们手忙脚乱地给昏过去的胡图诊治,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汤水,众人欷歔不已:“真是一条汉子呀!”34.摩梭女奇特的婚俗顺治被美貌的摩梭女撩拨得心旌摇荡、想入非非。湿漉漉的秀发,散发出青春的气息,温柔一笑,不知勾去了顺治的几魂几魄……隆冬深夜。转眼间顺治帝北上狩猎已过了四十多天,塞外的秋景转瞬就被银装素裹的冬雪所覆盖,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风景更佳。迷恋塞外景色的顺治帝决定继续住下去,选个吉日再举行冬季木兰围场,要玩就玩个痛快。再说了,这里日日有美人董鄂氏相伴,也没了朝中诸多的规矩,朝中之事自有太后和一班子文武大臣们打理,福临落得个自由自在,他真有些乐不思蜀了!借大的皇庄里灯火通明,这里听不到紫禁城五凤楼的钟鼓声,附近也没有居民的村落,但却一点儿也不显得冷清。皇庄的巡更灯在不停地晃动着,四周的白雪与刺眼的灯光相映射,整个皇庄营地像是披上了深银灰色的大锦袍。皇庄很宽敞很气派,一排排桦树、榆树、松林形成了天然的围墙、屏风,别有风格,内侧铺有马道,正中是松轩茅顶、圆木垒壁、兽皮铺地的“皇宫”,虽没有雕梁画栋的色彩和飞檐斗拱的气势,但在这周围大大小小的军营、帐篷中却非常引人注目,里面烧着火炕、火塘,铺着华毯锦被、裘皮,嘿,真比住在皇宫大内还温暖舒适呢。宽大的火炕上,董鄂氏乌云珠像只可爱的小猫蜷缩在一旁,可能是火炕太热了,她的一只膀子伸在被外,雪白的手臂上戴着一只楼花的金镯子。“皇上,皇……”睡梦中的乌云珠轻轻翻了个身,手臂下意识地朝旁边伸去,却是空的。“皇上,天已经亮了吗?”乌云珠咕哝着还是不愿意睁开眼睛。嗯,怎么没有一丝声响?乌云珠这才起身,靠在炕上愣愣地出神。皇上的枕头放得平平整整的,难道,他又是一宿未合眼?他……这会儿在哪儿,在干什么?昨个晚上,乌云珠早早地就被接到了这座“皇宫”里,当时皇上正在挑灯夜读,只淡淡地对她一笑:“你先上炕歇息吧,朕还想再读会书。”说完便将眼睛盯在了那本厚厚的古书上,再也没看乌云珠一眼。满心喜欢的乌云珠顿觉百无聊赖,有心在屋里走动,又怕惊动了皇上,就这么呆呆地坐在火炕上,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嗯,记得我是和衣而眠的,难道是他……”乌云珠想到这儿脸上一红,连忙拉紧毯子盖住了身子,她只穿了件薄薄的胸衣呀。想到这些日子来皇上对自己的种种柔情,乌云珠的心里又释然了。这回出宫行猎,皇上将后宫嫔妃都留在了紫禁城里,日日夜夜只恩宠乌云珠一人,真可谓是“三千宠爱在一人”了,乌云珠自是很知足,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最幸福的人儿,又怎么会想到年轻多情的皇上此刻正在崖下的温泉里与另外一个女子相拥而眠呢?很少有人知道,这一次顺治皇帝选中的冬季木兰的宿营地是在教皇崖的半山腰上。还是从母后的口中,福临听说了“救皇崖”这么个神奇的地方,那一年父皇皇太极兵败逃到了崖上,他只身一人又中了箭伤,眼看身后追兵已至,而崖下又是陡峭的绝壁和厚厚的积雪,皇太极两眼一黑身子一软,他是又急又怕又绝望,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一个倒栽葱掉到了崖下!追兵沿着皇太极洒在地上的鲜血蜂蛹而至,看着无底的深渊大笑而回。谁料到皇太极命不该绝,他并没有落进万丈深渊,而是被崖边堆满了积雪的松树枝托住了,等他悠悠醒来的时候,正泡在咕咕冒着热气的温泉里,身边围着一群美艳如花的摩梭族的女子……半个月之后,皇太极在温泉里治愈了箭伤,养足了精神,重整旗鼓,他一出现便将敌人吓得魂飞魄散。等皇太极东征西讨站稳了脚跟,在盛京坐上了八角龙廷披上了龙袍,便敕封该崖为“教皇崖”,并手谕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木兰围场以此为界,不得擅入崖下摩梭人的地界!这“救皇崖”果真名不虚传,其实,不只是皇太极,当初太祖皇帝也曾在此被救人热泉疗伤呢,如此奇妙的地方,如此热情而美貌的摩梭女子,怎能不今年轻而多情的世祖皇帝为之神往呢?那一日,蒙古四十九旗旗主、达斡尔族的首领、鄂伦春族的首领以及索伦各族首领依次向福临朝拜,最后朝拜的摩梭族两位女首领,稍稍年长些的是一位中年美妇,披着黑狐皮大氅,衬得肌肤分外白嫩。年轻的头戴白色貂皮帽,身披大红绣花披风,颜如玉,目如星,令福临喜出望外!怪不得太皇阿玛和皇阿玛念念不忘“救皇崖”,还有什么摩梭族的女阿夏,嘿嘿,原来这里的女子生得如此娇嫩鲜美,恐怕太皇阿玛和皇阿玛在她们那里不只是沐浴疗伤了吧?福临被美貌的摩梭女撩拔得心旌摇荡,未免想入非非起来。他一脸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两个出众的女首领,嗯,她二人各有千秋,一个丰腴韵味十足,魅力逼人,一个像一朵蓓蕾初绽的三月桃花,红艳艳,水灵灵,青春勃发。摩梭人热情好客却并不淫乱。她们仍保持着自古以来的母系家族群体,家族中的家长是祖母、母亲或女儿,男人则是陪衬、侍从,处处听从女人的安排和照应,男女相处得十分和睦。摩梭人的孩子只知道妈妈而不清楚父亲是谁,因此总是由女人当家做主说了算……福临心里开始不安分起来,起初有些后悔此番出猎时日太久,没多带几个后宫嫔妃来解解闷,整天只面对董鄂氏一个人,哪里还有火一样的热情?当然,也还有几个妃子同来,对她们福临是不屑一顾的,有时候他宁可勾引几个宫女玩玩,这些婢子在又惊又喜又羞又怕的情形中总能给福临带来几分新鲜和刺激……大清国的皇帝亲临温泉沐浴,令摩梭女首领兰朵又惊又喜,她先令姐妹们在温泉边恭候福临,自己一转身消失在一个洞口深处,留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福临此番是微服出行,随身只带了吴良辅和侍卫耿昭忠,没想到刚入摩梭人的地界便被眼尖的摩梭女首领认了出来,一群笑靥如花的摩梭女嘻嘻哈哈将福临引到了首领居住的洞口,却用身子拦住了不明就里的银袍小将耿昭忠:“小将军,着什么急呀,来来,姐姐们陪你去捉蝴喋,放风筝玩。”“这是滴水成冰的冬天,你们不怕冷我还怕呢,不去。”耿昭忠四下打量着摩梭人的住地,看得出,这个新近受宠的侍卫戒备心很强。“嘻!难道小将军没看见远处的青天白云和绿树吗?我们这儿背风向阳,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呢。”一个头戴花环的女子笑嘻嘻地指着远方婆娑的绿荫,耿昭忠也笑了,露出了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真是这样。这儿真是个好地方,真想不到这塞北还有胜过江南的洞天福地呢,妙极了。”眉清目秀的耿昭忠文绉绉的话令摩梭女们一阵嘻笑,吴良辅扯了他一把:“走吧,耿将军,别搅了皇上的雅兴!”再说福临被几位女子推进了一个洞口之后,心里也扑嗵扑嗵地跳了起来。虽然说他是慕名而来,但对这神秘的地方以及神秘的风俗仍是不甚了解,所幸这洞里虽然热气蒸腾,但每隔几步就在壁上悬着一盏兽皮的宫灯,倒也清晰可见。这哪是山洞呀,分明是一个女子的闺房。室内烧着几只火盆,炭火熊熊,让人觉得温暖舒适。地上铺着虎皮褥子,也许是貂皮的吧,正中间摆着一个小炕桌,放着一盆水仙,怪不得室内有一股子淡淡的芳香味儿呢。咦,火盆的那边便是一潭碧清碧清的泉水,正咕咕地翻着水花,冒着热气。福临情不自禁走到水边,弯腰掬起泉水,哇,好热的清泉!“太祖皇帝遇女阿夏,救人热泉疗伤。此处乃世间奇观,水汤如沸,鸡蛋入水即熟……”福临的脑子里闪出了这几句话,这可是宫里的“秘史”呀。福临此时被室内的炭火和热气蒸得浑身燥热,当下也不多想,三下两下便脱去了袍服和靴子,胡乱朝皮褥子下一丢,一丝不挂地跳进了热泉里。“咯咯……”温泉里响起了一阵娇笑声:“好个性急的皇上!小女子兰朵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噢,兰朵,真的是你吗?那一日在阳光下朕可是把你看了个仔细,过来,让朕再看看你的模样。”福临的声音有些发颤,在这奇特的二人世界里,他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饥渴难耐。“哗!”一阵水响,兰朵白花花的身子钻出了水面,若明若暗的灯光下,福临看见她湿漉漉的长发犹如飞泻的瀑布垂在她的腰际,那浑圆高耸的乳房上玉珠滚滚。“真美呀。”福临惊呆了。三宫六院的嫔妃们谁敢与他一丝不挂地同池同浴过?原来这女体是这么的诱人,仿佛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洁白无瑕的上等羊脂玉似的美人鱼!兰朵知道大清的皇帝目光中的含意,见过她的人谁不惊叹她的美貌?可能有幸与她同池共浴的人却屈指可数,作为摩梭族的女首领之一,兰朵生性高傲,又何曾会把普通的男子放在心上?“哗!”又是一阵水波飞溅,兰朵像一条美人鱼般地漂浮在水面上,朝福临一乐:“皇上,来抓我呀,来呀!”福临受到了启发,哈哈一笑猛扑了过去,池中立即泛起了一阵涟漪……银袍小将耿昭忠也过不了美人关,他被引进了旁边的一间小屋——其实,这一间间的小木屋都是建在温泉之上,专供人洗浴玩乐,而初来乍到的福临还以为这是一个个小山洞呢。一个与耿昭忠年纪相当的妙龄姑娘几乎赤裸着全身迎了上来,耿昭忠早已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从地缝中钻出去。“看你,还是皇上身边的将军呢,这么胆小怕事?这会子连你的主人都泡在温泉里了,你还犹豫什么呢?”小姑娘咯咯笑着,像蛇一样地缠住了耿昭忠。“嘻,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害羞的男孩子呢。”“谁说我是男孩子?告诉你,我早就是男子汉了,前些日子皇上还封我是巴图鲁呢。”耿昭忠不乐意了,红着脸分辩着。“既是男子汉为什么还这么扭扭捏捏的?你不是特地陪你的主人来洗浴的吗?还愣着干什么?快些脱衣呀。告诉你吧,陪皇上的是我的姐姐兰朵,她让我来陪你,我叫梅朵。”“你们,你们摩梭女子太美了。”耿昭忠避开了梅朵那火辣辣的目光,胡乱地解着战袍,可是,他又停住了手,认真地问道:“难道,难道你们对谁都……都一样吗?”“你呀,真是个木头。”梅朵伸出纤纤玉手狠狠地戳着耿昭忠的前额:“你把我们摩梭女子想成什么了?告诉你吧,我们摩梭人好客规矩,却并不淫乱而轻贱了自己。对朋友我们以礼相待,对敌人我们拒之门外。对尊重我们的人我们热情有加,对贬低我们的人我们不屑一顾。若不是看在大清国的皇帝是我们最高贵的客人的份儿上,你少不了要挨一顿鞭子。对了,你快听听,屏住呼吸。”梅朵的小嘴朝隔壁努着,耿昭忠轻手轻脚地将耳朵贴在了木板上。过了一会儿,耿昭忠嘿嘿笑了起来,原来,他听出了隔壁是吴良辅那尖细的嗓音,他一声接一声地哎哟叫唤着,想必是正遭罪哪。“请梅朵姑娘恕罪,在下有所不知,冒犯了。”耿昭忠一本正经地向梅朵赔着不是,因为他已经从吴良辅那哀号的声音中体会到,若是受到这些摩梭女的捉弄肯定是不好受的。“知道就好。我们摩梭人原本就是个特殊的部落,生活习俗与外人格格不入,也难怪你不理解,好啦,本姑娘就不怪罪你了。”梅朵说完抢先一步跳进了温泉。耿昭忠迟疑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脱了个精光,嘿,刚刚自己就这么赤条条地向梅朵姑娘恕罪?没羞没羞真没羞!耿昭忠又羞又愧又激动,他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七情六欲了,这一次他不再犹豫,朝站在池中的梅朵扑了过去,池中立即掀起了阵阵波浪,俩人嬉笑着搂成一团……福临在温泉里与兰朵尽情嬉闹之后,又美美地饱餐了一顿,这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兰朵。“好兰朵,这一次的经历朕刻骨铭心,放心,朕过两日再来,以后每年的木兰朕都亲自来,就住这‘救皇崖’上。”“皇上,摩梭部如今人少力弱,皇上须得为我们撑腰呀。我们摩梭女子不出嫁,否则,兰朵愿意终日侍候皇上!”兰朵的眼中泪水涟涟,话语中充满了温情,与刚才在水中无所顾忌的样子判若两人。“放心,朕不会辜负你的。”福临已经穿戴整齐,他得趁天亮之前赶回皇庄去。“皇上请看——”兰朵见福临急着要回去,心中一急,拉着福临走进了一间书房。书房的正中挂着一个横幅,福临一眼就认出,那刚劲的字迹出自他父皇的手笔:“神池疗伤”。“哈哈,这么说这间屋子也曾是我皇阿玛住过的唆?”福临不觉笑出了声,他们父子在这一点上是何其相像呀,竟迈进了同一间屋子!“何曾住过一天,你皇阿玛在这里整整住了一十五天!天天都是我母亲陪着。今天,母亲又让我来陪你,可你却急着要离开!”兰朵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朕真的是有要事在身。”福临苦笑着,伸手揩去兰朵脸上的泪水。“朕虽贵为天子,但在宫中却觉得十分无奈,老祖宗订了多如牛毛的条条框框,这规矩那忌讳,由不得朕呀。再说那些汉人总是睁大着眼睛盯着朕,动不动就拿他们的三纲五常来指责朕。唉,朕这皇帝当的累呀!说实话,朕倒情愿脱去皇袍,与你在这世外桃源般的洞天福地尽情欢娱!怎奈国不可一日无君哪。瞧瞧,朕的皇玛法和皇阿玛都来过摩梭,如今朕也来了,以后朕还要让朕的儿子来,孙子来,总之,摩梭与大清是世世代代分割不开了的。”“但愿如此!摩梭原本是山野部落,势单力薄,常常遭受他人的欺辱。这下子皇恩浩荡,我摩梭人从此可以安居乐业了!小女兰朵代表全摩梭人先谢过皇上了!”兰朵说着便要盈盆下拜。“不必多礼!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又何必见外呢。”福临连忙扶住了兰朵,目光中充满了浓浓的爱意。“小女子愿侍候皇上一辈子!愿皇上身体健康,多子多福,万寿无疆!”“那好哇,不如你也给朕生个皇子吧。”福临趁机将兰朵搂进了怀里,俩人又是一番亲热。……董鄂妃一早起来就闷闷不乐。她是个极敏感的女人,多日来与皇上的朝夕相处,对皇上那炽热如火的激情乌云珠已经习惯了,可近几日皇上却对她不冷不热不即不离的,眼神也有些冷淡,乌云珠心知不妙,皇上在外面肯定又有花头了,可这大漠荒野的,皇上又会迷上谁呢?“好累呀!”福临回到了皇庄的“皇宫”里,打着哈欠,一脸的疲惫。“皇上,臣妾给您请安了。”乌云珠的声音怯怯的,她弄不明白为何在一夜之间自己会失去了皇上的欢心?如果这时候福临正眼看她的话,就会发现她的双眼红肿,她刚刚还在暗自垂泪呢。“不必了,朕身子有些乏想歇会儿。”福临根本没看乌云珠一眼,乌云珠顿时觉得手脚冰凉。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万岁爷,您要不要个热手巾揩揩脸?”吴良辅走路一蹶一拐的,似乎很疼。“全都退下。”“嗻。”“吴总管,你跟皇上去了哪儿?”乌云珠悄悄跟在吴良辅的身后,出了“皇宫”才开口问道。“没,没去哪儿。皇上一早醒了,说去遛个弯儿。”吴良辅苦着脸,走路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皇上昨晚一宿没回来,他宿在哪里?这冰天雪地的,难不成你帮着他又去骗谁了吧?”“哎哟喂,董娘娘,您可冤枉奴才了。您不是说了吗,这冰天雪地的皇上又能去哪呢?娘娘,您就放宽心吧,皇上对您可是真心实意的。”“哼,他见一个爱一个,对谁都是真心实意的。”董鄂氏气不打一处来,情知从这个奴才口中套不出半点实情,气得一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乖乖,看不出娘娘也会发脾气。唉,女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祸水!那两个摩梭臭婆娘可把爷爷我给害惨了。”吴良辅恨恨地骂着,没好气地喊了起来:“小柱子,小喜子,还在挺尸呢,快给爷爷捶捶腰!”“怎么了你这是?”福临一觉醒来,日已西斜。“朕怎么看你不对劲儿?”“万岁爷,您可说准了。昨个晚上,那两个摩梭臭婆娘把奴才整得好惨哟。您说说,奴才是中人这与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可她们却气得又掐又抓说是奴才欺负了她们!万岁爷,奴才连身上的命根子都给割了,还拿什么去欺负人哟。”“哈哈哈哈!”福临一听乐不可支:“要不,今晚上咱再去出出这口气?”“别!”吴良辅两手直摆:“奴才这回可丢尽了脸面。堂堂的大内总管被那两个又高又壮的臭婆娘像拎小鸡子似地抛来抛去,嗨,万岁爷,奴才这心里不好受哇!”吴良辅低下了头。“看看,还亏你说得出口呢,堂堂的大内总管也有落泪的时候?好了,朕也知道你吃这碗饭不容易,等回北京朕赏给你一处宅子,娶他个三房四妾的,再抱个养子,这日子不也就红红火火的了吗?”“谢万岁爷!”吴良辅破涕为笑:“奴才只要跟在万岁爷的身边心里可甜着呢,多风光呀,人家羡慕还来不及呢。老家亲戚街坊想着法子要把自家的孩子往宫里送呢,都觉着我有出息呗。”“这就好,这就好。走,随朕去看看费扬古,也不知道他受的内伤好些了没有。”出了房门,福临被四周洁白的瑞雪刺得眯起了眼睛,白雪反射着正午的阳光,银光眩目,眼前似有无数条彩虹闪烁。最美的是福临御座前的篷顶树枝上挂着的一串串冰珠,冰树玉枝与红黄夺目的龙旗相辉映,鲜艳夺目,无比璀璨。御座里铺着厚厚的皮褥子,众太监们伺候着福临坐了进去,又忙着递上手捂子和毛毯。福临头戴着薰貂冬冠,冠上饰着一颗龙眼大小的东珠,身披豹皮大哈,围着火红的狐毛厚围巾。侍卫们抬起御座,踩着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往前走,不多时,便传来了马嘶声声。“嗬,瞧那些马儿,毛色明亮,高大健壮,过去看看。”“万岁爷,那黑汉子胡图果然有一手驯马神技,奴才的这两手跟他一比呀,差远啦!”兀里虎手指着骑在一匹黑马上的黑衣大汉对福临比划着。“他每天早上出去驯马,到正午才回,原先这些野马驹子可毛躁了,见了生人不是妁蹶子就是一阵吼叫,您瞅瞅这会儿,它们一个个摆尾踏蹄的多温顺呀。”“嗯,果然如此,兀里虎,要不你拜胡图为师跟他学学?”“奴才倒是想呀,就怕人家不收咱呢。”兀里虎嘟哝着:“拜师学艺这不丢人吗?怎么着奴才也是大内管事的,还戴着四品顶戴呢。”说话间,胡图已经远远的翻身下马拜见了福临:“皇上吉祥,奴才有礼了。”“胡图,作朕的驯马师不觉得委屈吗?好好干,将功赎罪。”“谢皇上厚爱!能为皇上效犬马之力,奴才也就知足了。皇上您看,这群良驹中有十匹东海窝稽马,都是百里挑一的,经奴才这些天的调教,已经十分驯熟。尤其是这一匹,奴才称它是日月银鬃兽,来来,过来,”胡图一声唿哨,一匹毛发丰满油亮的白马驹闻声而来,低着头在胡图身上摩鬃舔衣,十分亲热。“果然是一匹良驹!”福临见了这匹宝马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莽汉子胡图这回没有扯谎,他果然有高超的驯马神技;喜的是自己一直想寻一匹中意的宝马良驹,今日终于遇见了。“窝稽有神兽,体白如银练;走如柳絮飘,弛似玉雪飞。好一匹日月银鬃兽!”见皇上连连称赞,并且赋诗一首,胡图咧嘴一乐:“皇上,这匹宝马就请恩主收为坐骑吧,以此经后,胡图和这些良驹便都是皇上的了,胡图愿为皇上效命,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福临见胡图情真意切,心中未免高兴,认为这黑汉子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巴图鲁,从此自己手下又多了一员忠心耿耿的猛将,当下便点头答应了。“朕也十分喜欢这匹宝马,兀里虎,这日月银鬃兽日后就由你照管了,若有一根毛发受损,朕唯你是问!”“嗻。”“那……”胡图睁着一双突起的大眼珠子:“奴才每日喜欢饮日月银鬃兽的乳,无论再饥再累,只要吮吸它的鲜乳,便觉浑身温暖,力气恢复如初。要是一日不吃它的奶,奴才会受不了的。”“哈哈哈!”看着胡图此时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窘态,福临开心地笑了起来,这黑汉子也知道害羞啊。“去,兀里虎,认胡图为师傅吧,好好学学他的驯马术。胡图啊,你教教徒弟还照样有鲜马奶喝,满意不满意呀?”“嘿嘿嘿嘿!”“谢万岁爷?”黑脸的胡图和白脸太监兀里虎两个人都乐了,一个笑声粗犷浑厚,一个笑得清脆悦耳,这一粗一细听起来还挺和谐的。起风了,虽说是中午时分,但突起的狂风卷起了地上的积雪,呼啸着抛上半空,刹时太阳的光芒便被遮住了,天变得有些阴暗而显得冷清。强劲的朔风吹得松林呜咽,像刀子似地刮着人们的脸,营地里的帐篷像一只只遇上风浪的小船,晃动着似乎很快就要倒塌下去。“该死的天气!回宫!”这时候福临不禁想起了紫禁城的好处,是的,出巡多日,他也真的该回“宫”了。费扬古的帐篷正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着,董鄂妃四下张望着,脸色煞白。一般在野外搭篷内室起码要围上皮毯,把火煻、火炕烧得旺旺的,尤其是在寒冬时节,否则,人睡着了还不得冻成冰棍儿?可弟弟费扬古的帐篷却只是一层单薄的牛皮,虽然生着火炕、火煻,那刺骨的寒风却无孔不入,正肆虐地从门帘、窝缝里拼命往里钻,把原本就显得清冷的帐篷弄得更冷了,寒气袭人。董鄂氏刚来了一会儿,便冷得有些发抖了。“弟弟,你,冷吗?”费扬古躺在皮毯上,眼皮动了动,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却说不出话来。他中了黑砂掌,整个胸口都变得黑紫黑紫的,他不能开口说话,稍一用力就会吐出黑紫黑紫的血。他就这么躺着,已经好些天了,御医也没辄,费扬古吃什么吐什么,给他喂药丸子灌汤药反倒是害了他,不但没见好,反而加重了。看着几乎是奄奄一息的弟弟,董鄂氏面容悲戚,泪流满面。“难道就这么看着弟弟死吗?弟弟舍身救了皇上的性命,皇上却不闻不问,夜里出去鬼混,白天高谈阔论,甚至对我也开始疏远和冷落了。这究竟是为什么?这多么不公平呀!人都说外戚依内宫而荣,恃内宫而骄,可,我这个做皇妃的却没有给弟弟带来好运呀!”尽管这样,董鄂氏在内心还是承认福临是一位多情而重情的皇帝,他在位期间处理过的许多事情都是受感情的左右,而他想方设法纳董鄂氏为后妃并在很常一段日子里对她恩宠有加也是其中的一件。在董鄂氏进宫后不久,她的父亲鄂硕的官职便从护军统领晋升为内大臣,世职也从二等男进为一等子,后又进为三等伯,鄂硕的职位晋升得如此之快,自然是借助了皇帝对他女儿的宠爱。真正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王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烈士,可怜光彩生门户。遂论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文武百官气不顺也不行呀,谁叫自己没生出这样的女儿呢?其实,董鄂氏乌云珠的父亲鄂硕并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庸俗之辈。他的家族虽然出了个受宠的皇妃,但他的荣耀绝不仅仅因此而获得。鄂硕所在的栋鄂氏(即董鄂氏)家族是满洲的世族,三代武职。其祖伦布,在太祖时曾率400人前来归附,太祖授其长子锡罕(即鄂硕之父)为骑都尉世职,后来,锡罕在随贝勒阿敏远征朝鲜时战死疆场,鄂硕继承了父业,为三等轻车都尉世职,继续跟随太宗南征北战。鄂硕曾跟随着豫王多铎征明,跟随着睿王多尔衮讨伐察哈尔的林丹汗,后多次人关征明。清兵入关之后,鄂硕马不停蹄南下征战,转战于陕西、江南等地,战功显赫,世职晋二等男爵。到顺治六年,鄂硕被擢为镶白旗满洲副都统职,追随郑王济尔哈朗,前往两广讨伐永历政权。自天聪八年鄂硕第一次参战到顺治六年征湖广和两广,鄂硕戎马生涯15年,从关外杀到关内,从塞北杀到江南岭南,为大清打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的确是一位战功卓著的战将。只可惜,在鄂硕的女儿成为皇妃后的第二年,鄂硕便撒手人寰,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下女儿给他带来的满门荣耀就匆匆离去了。作为鄂硕唯一的儿子,费扬古承袭父亲的爵位时,还只有14岁。现在,青春年少的费扬古身受重伤,面色枯黄,两眼无光,难道,他就要去见他的父亲了吗?“不,我要去见皇上!”董鄂氏想不下去了,心乱如麻的她哆嗦着给弟弟掖紧了皮褥子,一转身便要出去,却差一点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阿弥陀佛!老袖无意间冒犯了女施主,尚请谅解!”随着被风掀起的风帘一开,一位光头和尚双手合什低垂着眼睑站在了董鄂氏的面前。“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惊慌之余,董鄂妃后退了几步,声音中带着不安和惊恐,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嘘——”门帘又一闪,银袍小将耿昭忠走了进来,照例带来了一股冷风,他的衣帽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想必在野外耽搁了不少时间。“小人不知娘娘在此,冒犯了。”耿昭忠行礼之后,将董鄂氏带到了一旁,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当真?”董鄂氏不再惊慌,仍带着疑问。这个身份不明的和尚能医好弟弟的内伤?“这全是皇上的旨意。娘娘放心,您就先回吧,给将军治伤要紧哪。”“那……”董鄂氏犹豫片刻,把目光转向光头和尚。“就拜托这位师父了。”“嘻嘻!老讷发过誓,说今生决不再多管闲事,可禁不住这位小将军的再三恳求。对了,小将军,你不是说这里有上等的美酒吗?先抱两坛来让老衲喝了暖暖身子。”光头和尚用手挠着头皮,摇头晃脑,嘻嘻哈哈。董鄂氏刚放下的心又提紧了:“这样一个疯疯癲癲的臭和尚凭什么相信他?万一是贼人……”“老师父,你若要小的拜你为师,得先治好这位将军的内伤,不许耍赖!这是皇庄,少不了你的酒喝!”“岂有此理,老袖救了你的命,你反倒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了!”老和尚一双金鱼眼瞪得更圆了,显得怒不可遏:“若不是见你小子天资聪颖,是个可造之材,鬼才救你呢。”这么一说,董鄂氏想起来了,这个光头和尚就是那一日在比武场上从胡图的飞马连弩下救出耿昭忠的玄袍和尚!嗯,他出手不凡,或许真的能医好费扬古?别人不信,耿昭忠和皇上自己总该相信吧?“求师父快快医好我兄弟的病!小女子先谢过师父了!”“这个是自然……哎,男女有别,多有不便,女施主请不必施礼了。罪过,罪过,阿弥陀佛!”光头和尚结结巴巴,居然收敛了刚才的痴狂样子。董鄂妃这一次是错怪了福临。费扬古为救自己而中了毒砂掌,福临能无动于衷吗?更何况费扬古还是自己爱妃唯一的弟弟?那一日比武场上的混乱让福临大吃一惊。当了这些年的皇帝,从小就处在担惊受怕之中,凭福临那双擅长察言观色的眼睛,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视线。胡图这头笨熊自称是阿巴塔,把比武场搅得乱七八糟,当时福临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果然一阵风沙起后,人群中有人朝自己下了毒手,多亏忠心耿耿的费扬古挡在了身前,否则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可就是他福临了!思先想后,福临起初的念头是即刻结束行猎回京,可他又不甘心。身边有这么多的侍卫和大内高手护驾,难不成让一两个反毒小人吓破了胆?再说了,这个歹人是怎么混进来的?他跟眼前的这邦大臣侍卫们有没有关系?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福临不愧为真龙天子,当时他就觉得救出耿昭忠的玄袍老和尚大有来头,这使他颇感兴趣。这位老和尚无疑是位武林高手,否则他怎么能在瞬间从胡图的连弩箭下救出呆得半死的耿昭忠?他为什么要救耿昭忠?身为小王爷,耿昭忠断不会与这些来路不明的武林中人扯上关系的,这一点福临颇有把握。隐患未除,势必重现,福临拿定主意再拖延些时日,索性驻扎下来接着进行冬季木兰,故意给歹人一个有利的时机,另方面也看看那位老和尚是何来路。如果老和尚有意相助,那可就太好了,福临有了这位武林高手的保护,尽可以放心地在雪原林海中追逐野兽,猎豹打虎,玩个痛快。甚至,福临还打称聘老和尚为师傅,让他训练八旗子弟,顺便在木兰中选择精兵强将。八旗子弟明显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他们在北京的豪宅王位是越盖越大,越盖越豪华,可他们的功夫却变成了一击就溃的烂豆腐。唉,这就是养尊处优的结果呀。就说富寿吧,福临念他从小丧父,一再地给他晋爵封为显襄亲王,可这孩子却不怎么争气,小小年纪养得又白又胖的,活脱脱一个白痴的样子,唉,他的父王豪格当年可比他精明多了!福临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秘密、天机。他不顾危险坚持要进行冬季木兰围场,惹得索尼、鳌拜等老臣们直埋怨,个个提心吊胆。而心眼活络的耿昭忠却成了皇上的心腹,他按照皇上的旨意,终于在皇庄外的一座破庙里找到了这位衣衫破烂、貌不惊人的老和尚。现在,一切的希望都在老和尚身上了。光头老和尚不再言语,盘腿坐在了费扬古的对面,吩咐着:“扶他起来,让他自己坐着。”“这……”耿昭忠迟疑着,已经气若游丝的费扬古还能自己坐着吗?但耿昭忠没再问,他对这个救命恩人有一种自然的亲近和信任感,平白无故,他为什么要救自己?他肯定是个好和尚。光头和尚闭着眼睛,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猛然间,他伸出了黑不溜秋、粗糙不堪的双手,向费扬古的胸部重重地一击……35.疯癫和尚语惊天子疯和尚寒夜一席话,在某种程度上勾起了顺治的一腔情愫。是啊,红尘滚滚,转眼成空。也许,真该随他道这空门作的第1页附有题解。选集除汉文版外,还出了蒙古、藏、维,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凛冽的狂风卷着鹅毛大雪,遮天蔽日,整整下了两天一夜。行围中断了,皇庄四周的森林、草原、山岗、小溪都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而皇庄里的一座座蒙古包、帐篷、撮篓子则变成了一只只雪白的大馒头。终于雪霁天晴,火红的朝阳亲吻着冰雪覆盖的大地,好一片圣洁的冰雪世界!闷在茅殿里两天的福临一睁眼,便兴致勃勃地喊道:“兀里虎,备马,朕要出游射猎。”老臣索尼在厚厚的皮帘外低声谏劝:“皇上,大雪封山,道路掩埋,难辨方向,此时出猎甚为不妥!”“怕什么?咱们满族的祖宗自幼便生长在这里,即使天下刀子也得出猎,不然族人吃啥?再说了,大雪后出猎正是捕逮猎物的好机会,野兽得出来觅食呀,这些老规矩难道你都忘了?”福临知道老臣索尼忠心耿耿,是群臣百官中最可以信赖的人,所以口气显得平和而亲切。“那……老奴去通知内大臣和御前侍卫们。”“不用兴师动众的。索大人,这一带的沟沟坎坎你很熟悉,就由你在前头开路,朕只带几个贴身的侍卫就得了。”说话间,福临已经穿戴整齐,头上戴着一顶崭新的猞猁皮帽,毛茸茸的护住了耳朵和脸颊,只露着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他身上裹着同样崭新的皮衣皮裤,脚蹬上哈密的毛皮靴子,抬得老高给索尼看:“怎么样,朕的这副打扮像不像一个猎人?”“像倒是像,不过老臣觉得陛下您更像一个做毛皮买卖的商人。这山野里的猎户有哪一个像您这般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索尼咧嘴一笑,满脸的皱纹。老臣索尼不敢扫了皇上的兴,立刻备马开路。他穿上了毛朝外的豹皮大哈,背上箭囊和佩剑,横弓在背后,显得精明强干。福临一见乐了:“哈哈,你这头老豹子,倒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猎人哩。怎么,他们也都去?”“皇上,这冰天雪地的,人迹罕见,不多去些卫兵老臣不放心哪,万一出了差错,老臣回去如何向太后交待?得了,老臣奉旨头前开道,皇上,咱们一会儿见!”索尼利落地坐上两只猎犬拉的铧犁,一抖缰绳朝前滑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雪原中,他的身后留下了两行宽宽的雪道。以往每次木兰(满语为哨鹿之意)都是由满、蒙等国大臣和侍卫们先行,天蒙蒙亮即分左右两翼出发,按预定地点进行合围,形成了方园数十里的大包围圈,受惊的野兽在圈子里惊慌失措,有的横窜竖跳,有的呦呦哀鸣,而后皇上则率文武内大臣、众侍卫等入围,分级进行射猎,如同瓮中捉鳖,十分尽兴。而这一次,少年天子一时心血来潮,执意要独自出猎,此举自然极富刺激,但却也难免发生意外之事。一则在冰天雪地里出来觅食的野兽早已饥肠辘辘,饥不择食了,万一皇上撞上了如狼似虎的猛兽,如虎、豹或是黑熊或是饿狼,岂不如羔羊送人虎口?再则这雪野漫无边际,万一皇上迷失了方向,或陷进了雪窟,或滑入了山谷,或遇上了歹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福临却不愿意这么想,他是真命天子,吉人天相,谁敢动他一根毫发?射虎射豹是冬季木兰围场最精彩、最有趣的事情,比射鹿刺激得多,这个机会不能错过!“日月银鬃兽,咱们上路吧?”福临抚摸着坐骑柔软厚实的毛发,宝马低吼一声,将前腿跪下,嘿,它还真有灵性!否则,吴良辅、兀里虎等奴才少不了又得被当一回马鞍子使了。“驾!”骑在雪莲白马上的福临神采飞扬,扬鞭催马,他身披的黄缎子披风飘了起来,像一丛跳动的火焰在风雪中上下飘舞,光彩夺目。鳌拜、富寿等王公大臣们紧随其后,再后面跟着的是全副武装的巴牙喇兵,他们身披甲胄,腰系弓刀,或举着各色旗子,或手执各种兵器,有的架鹰,有的则牵着猎犬,虽然人数比平日里少了许多,却也浩浩荡荡,颇具规模。索尼用锌犁开出来的雪道曲曲弯弯通向了密林深处,马上的福临回观四周,耳听八方,他相信大雪过后,狍子、雪兔、虎豹等野兽会四处觅食,此行一定会满载而归的。眼见得进入了一处深山沟,这里积雪很深,料想会有野兽出没了,福临勒住缰绳,把手中承着红缨子的马鞭高高地举过头顶——这是停止前进的信号,他身后跟着的卫队便悄然无声地停了下来,不错,这里偶而已经能听到野兽的吼声了,人们的情绪立即高度紧张起来,个个搭弓张箭,准备大显身手。福临下了马,把背后的弓箭拿在了手上;然后举回四顾,脚下是软绵绵一望无垠的积雪,四周是雄奇险峻的怪峰和密密的松林,他不禁心中感叹:“好一个险要所在呀,两旁的山峰中若藏有歹人,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逃脱呀。该死的索尼,怎么将朕引到了这里?”“皇上,这里地势险峻,自古以来是强人打家劫舍首选之地,而且它又在围场的边缘,为安全起见,奴才请皇上调转方向去别处射猎。”看来,鳌拜与福临想到了一块儿,他们都意识到了这是个凶多吉少的地方,为什么索尼会朝这儿走呢?福临有些警觉,低声吩咐耿昭忠:“速派人在周围巡视,看看可有异常情况!”“万岁爷,索大人就在前边,正举着旗子招呼您呢。”吴良辅眼尖,指着远处一个白花花不断跳动的影子。“可能他发现兽群了,好,统统下马,乘雪橇追击,捉住活的有赏!”福临精神一振,率先跳上了雪橇。“请皇上稍候!”银袍小将耿昭忠忽然滚鞍下马,跪在福临的雪橇前:“请皇上与小人换穿披风”。说着耿昭忠解下了披着的白裘皮风衣。“怎么,你怕朕会遭歹人袭击?”福临两眼灼亮,神情严肃。“小人只是担心。那一日比武会上不也曾有歹人要加害陛下吗?今日木兰,皇上衣着太显眼,随行的亲兵人手又不多,小人担心……”“不怕,不是还有你师父在吗?”话虽如此,可福临的心已经在“嘭嘭”乱跳了。的确,他身上的这件明黄色缎子披风实际是公开了自己的身份,若这周围真有歹人,那就真成了他们最好的靶子了。福临沉吟着,显得犹豫不决。“皇上,古人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臣以为耿将军言之有理,有备无患,请皇上换衣。”鳌拜也跪了下来。“嗐,本来皇上出猎是欢欢喜喜高高兴兴的,被你二人一惊一乍的,还有什么趣?简直是莫名其妙!这方圆数十里,都是我大清皇帝行围之所在,闲杂人等一概不许人内,你二人这么一说,莫不是怀疑我这个管围大臣办事不力吧?”显襄亲王富寿沉下了脸。福临心里一动:富寿这次出行的确有些不同往常,他的神态、举止都让人觉得别扭。他这是怎么啦?难道是他暗中与我作对?不,绝不可能。我作为他的皇叔,如此善待于他,他本应知恩图报才是呀。当初豪格作为开国七大和硕亲王之一,统理军政,功勋卓著,但因为与叔父睿王多尔衮争夺帝位而遭残害致死,落得个削爵籍没、嫡福晋被多尔衮逼纳为妃的悲惨下场。而目睹这一切的儿皇帝福临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可奈何,因为他的帝位也已是发发可危,而他自己也是朝不保夕了。上天有眼,等到不可一世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死之后,顺治帝福临才得以扬眉吐气,亲理朝纲。福临高度赞扬了兄长豪格的开国功勋,下诏复追豪格王爵,建碑记其功于莹上,并增注其军功于册。不仅如此,福临对当时年仅九岁的侄子富寿也格外优待,封他为和硕显亲王,为议政大臣之一。试想,一夜之间,未满十岁的富寿就成了议处大清国军政大事的六位和硕亲王之一,该是何等的高贵和威风呀!在福临看来,他的兄长和亲侄子应该是支持他的最坚强有力的支柱。实际上,帝位之争,刀光剑影,你死我活,又怎么可能充满温情和亲情?年幼的富寿一度当然很知足,他小小年纪便高高在上,父王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但一想到这帝位本该属于父王,本该由父王再传给他富寿的,富寿的心里就不平衡了。渐渐的,富寿对叔叔福临由爱生恨,竟一发不可收拾了。表面上,富寿整日闭门不出,实际上他暗中结交了不少江湖人士,他的府第里藏龙卧虎,吸引了不少武林高手,富寿这是在玩火呀,其实,年幼无知的他是受到了坏人的利用。福临的敌人,大清的敌人多着呢。福临心中疑惑,叹息着:“富寿说得是呀,好好的射猎被你等人给搅了。换就换吧,耿昭忠,你就不怕死?”耿昭忠睐着眼睛,显得胸有成竹:“小的已早有准备,再说还有师父在暗中帮我呢。如果真遇上歹人,小的一定将他擒获。”“果真如此,那我们就不虚此行了。”福临说完下意识地看了富寿一眼,突然觉得侄子的脸色苍白,心里不由得一愣。“陛下,小的先行一步了!”披上明黄色风衣的耿昭忠上了雪橇,朝福临轻松地一笑,转身朝前方驶去。福临凝视着耿昭忠的背影,心里无限感慨:患难深处见真情,耿昭忠、费扬古这些小将,机灵过人,对自己忠心耿耿,是完全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反而自己的亲人却疏远了,话不投机还得加以提防,唉,人都说血浓于水,可在帝王家这话就不灵验了,这多让人寒心哪!“喤喤喤!”行围的号角声打断了福临的沉思默想,他精神一振。正巧一群雪鸟惊叫着从林子里飞出来,福临连忙跳上雪橇,又见一只雪兔瞪着惊恐的红眼睛,一步三回头地蹦跳着,显然,这雪兔已被吓得晕头转向不知往哪儿逃了。福临觉得非常有趣,跳下雪橇,迈开大步朝雪兔追过去,他要亲手捉住这个免羔子,送给爱妃董鄂氏。“危险,皇上!”鳌拜一急,黑脸变得灰白,声音也变调了,大手一挥朝侍卫们喊道:“快,快,上去保护皇上,野兽就要出来了!”侍卫们呼啦一声朝两边散去,拉出了一个扇形的半圆圈,向莽莽雪原和福临包抄过去,扯着嗓子吼叫着,与远处传来的“喤喤”号角声相呼应,在山谷中回荡着,此起彼伏。山崩地裂般的吼声犹如炸雷在人们头顶上轰鸣着,不要说虎豹等猛兽会慌了爪子,就是参加行围的人也感到格外的紧张,因为被追逐的猛兽也发出了阵阵刺耳的吼叫,这是一种绝望的哀号,它们要以死相拼了!这极富刺激和挑战性的场面吸引了福临的全部身心和视线,他竟在雪野中一蹦一跳地与雪兔玩起了捉迷藏!“雪兔,别怕,不要动,乖,我不会伤害你的!”福临猫着腰轻轻呼唤着,试图靠近雪兔。紧张得竖直了耳朵的雪兔瞪着福临,他走它也走,他停它也停,就这么对峙着,急得福临抓耳挠腮没了主意。“皇上,快后退,猛兽出来了!”鳌拜的声音已经变了调。福临扭头一看,惊呆了:乖乖,这么一大群野兽!狍子、雪豹、东北虎、黑瞎子,它们怎么都聚到一块儿了?福临虽然腰里挂着佩剑,手里拿着羽箭,可此时却慌了神,手哆嗦着不说,想要迈步才发觉两腿像灌了铅似地抬不起来。“日月银鬃兽,快去救你的主人!”兀里虎急中生智,一个口哨,宝马长啸着甩开四蹄箭似地冲向福临。福临像见到了救命的稻草,迅速地爬上马背,这才发觉宝马浑身都在颤震,两只耳朵更是抖个不停,因为已到近前的猛兽也是它的大敌呀。“射箭,放鹰,快快!”回过神来的福临在马上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而日月银鬃兽则惊得腾起前蹄引颈长啸,在原地打起转来,差一点儿将福临掀翻在地!众人早已大惊失色,他们的战马更糟,早已吓趴在地上,怎么打也站不起来了。侍卫们虽紧张得剑拔弩张,但却按兵不动。眼见皇上就要被猛兽包围,凶吉难料,他们却为什么不射箭发弩呢?因为行围有一个规定,大凡有大的猎物出现,必须要由身份最尊贵者首先发箭,然后众将帅才能乱箭齐射,这是八旗行猎铁的规矩,谁敢冒犯?“奶奶的,给我放箭!”福临在马上,又吼又叫又比划,侍卫们终于听清楚了,“唰唰”如云的箭矢从日月银鬃兽的两侧呼啸着飞去,吓得日月银鬃兽又是一阵嘶鸣,它突然前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福临一不留神被摔了下来。“糟糕,护驾,护驾!”离福临尚有几丈之地的鳖拜吓破了胆,没命地喊了起来,举着手里的火铣“嘭嘭”朝天鸣放。可这时候野兽吼叫的声音已经压倒了一切,眼见得福临就要被群兽踏成肉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空中突然出现一片乌云,接着“扑啦啦”飞来一群猎鹰。随着一声响亮的哨声,领头的青鹰扑拉着双翅朝兽群冲去,顿时展开了一场鹰兽混战。这是些经过专门训练的青鹰、鹫鹰和雕鹰,古书上有记载,说它们上能捉天鹅,下能禽羊捉鹿,虎豹见了也得让三分,果不其然!这些猎鹰双睛猛鸷发亮,利嘴如挠钩晃动,油光透亮的羽毛拱托着扇翅,直冲上天,比流星还快,比羽箭更准,眨眼间扑向了兽群。顷刻间,上百只青鹰神鸟大显神通,伸出锋利的脚爪和又尖又长带着弯钩的利喙,将野兽们啄得嗷嗷直叫,抱头鼠蹿。福临被这意外的场面震惊了,天降神鹰相助,莫非这是天意?看着那些被啄得血肉模糊的野兽,福临心中一喜,双腿夹紧了马肚子,雪莲宝马也已经恢复了镇定,乖乖地挺身站立后退,只三两下便脱离了险境。“放箭,放枪!”鳌拜连滚带爬到了福临的马前,拉弓搭箭对准了四下逃散的兽群。又是一阵枪林弹雨,中箭的野兽死伤无数,在雪地中哀号,惨不忍睹。“呜!”又是一声响亮的哨音,青鹰群停止了对野兽的啄咬,挥动着双翅在半空中盘旋着,似乎在向福临汇报着战果,然后便高声鸣叫着穿过密林不见了踪影。侍卫们早已将福临和宝马团团围了起来,其余的人则在四下追击着野兽,因为那些受了伤的猛兽往往更加凶狠百倍,稍不留神就会被它伤害。“佛祖保祐,观音菩萨保祐,地藏菩萨保祐,奴才给您叩头了!谢谢各位菩萨保祐我主平安,谢谢大慈大悲、救灾救难的佛祖!”吴良辅“嗵”地一声跪在雪地上,他眼含泪水,口中不停地叨念着,对着神鹰飞去的方向又叩又拜,神情极为虔诚。福临心里一热:是得好好谢谢天神和佛祖,对了,还有耶稣基督和活佛!若不是他们鼎力相助我福临即便不被这些野兽踩成肉泥,也早成了他们果腹的美食了,多险的一幕呀,我为什么要逞这个能?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又下了起来,三更的梆子声笃笃敲着,声音格外响亮。此时虽没有月亮,但皇庄里巡更的灯却在不停地晃动,显然,侍卫们加强了戒备,因为近日来接二连三的怪事似乎都与皇上的安危有关,他们不得不提高警惕,以防不测。白天的木兰显然又是歹人设的一个圈套,老臣索尼一马当先沿着铧犁而去,此后却被侍卫们在雪堆里发现了,幸亏他的黑皮帽露出了一点,否则索尼就要冻僵了。他中了歹人的毒缥,一箭封喉,昏倒在地,而他的铧犁却被人调转了方向,驶向山谷丛林深处,不久就发生了大清皇帝顺治险些被野兽吞噬的惊险一幕。福临回想着白天惊心动魄的情形,夜不能寐。看来,冬季木兰得提前结束了,此地不可久留,随行的元老重臣们联名上疏,要求皇上连夜撤营回京,被福临拒绝了。当然要回京,而且越快越好越安全,但也不必如此狼狈,惊弓之鸟似地退回,岂不给对手留下笑枘?无疑,歹人接二连三地下手,时间、地点都计算得如此精确,说明随行的大臣侍卫中有他们的同伙。这么一想,福临心中更不安了,让居心叵测的坏人混在其中一起回京,他的安危不还是没有保障?报更的梆子声敲得福临有些心烦意乱,这回儿他倒渴望听见五凤楼那悦耳的钟声了。“万岁爷,时辰不早了,您该歇了。”门帘外传来了吴良辅低低的声音,大概他早就听到了福临的叹息声。“索大人的伤势如何?还有费扬古,他的内伤有没有治愈?来人,朕要亲自去探视。”“这……恕奴才无礼,还是等天明之后再去吧。哎哟耿将军,您来得正好!”“启禀万岁,索大人所中之毒已基本上被排出,此刻他已安然入睡了,请皇上放心。索大人和费扬古将军的伤都是我师父给治的。”“好,好。去请你的师父来一谈!不,朕亲自去拜会你的师父。走,头前带路!”福临的茅殿位于皇庄的正中央,四周是行围大臣根据随行官职大小而分地段安营扎下的帐篷,三米一岗五米一哨,戒备森严,二十四小时都有御卫兵把守、巡视,其间是一排排、一丛丛的黑松林和白桦林。月夜下,王公大臣和御林锦卫的军营,帐篷东、西、南三侧随山就势,蜿蜒曲折,星星点点,宛如缩小了的万里长城一层层地护卫着皇庄。仅从这扎营的布局,便可看出少年天子福临的军事天才,尽管他登基时还是个不谙人世的顽童,入关后又一直住在紫禁城,并没有立下显赫的军功。一等保卫费扬古的帐篷位于皇庄的外围,室内简陋得令人吃惊。昏黄的油灯发出黯淡的亮光,火煻和火盆中的火似乎燃尽,只剩下发白的灰烬,室内充满了阴冷之气。正中的毛皮毯上盘坐着双手合什的光头老和尚,他一动不动,对半夜三更掀帘而人的来人看也不看。“真是个疯和尚!不过,他却真的有本事,先后两次在关键时候出手,第一次救了耿昭忠,第二次让朕脱离虎口,这会儿又全仰仗他来给两位受了重伤的人医治。他怎么就这么有本事呢?如此说来,朕随行的那些御医倒全是饭桶了,滥竽充数,全是东郭先生。”福临静静地坐在一旁,示意他人不要打扰老和尚,细细地观察着帐内的陈设。他的对面靠着帐篷有一张小炕桌,一个小钢薪里点着几只香,正悠然地化着轻烟,室内有一股清香味儿,但同时还有一种苦涩的中药味儿,原来一只小炭炉里正熬着药呢,那里面的炉火倒是烧得很旺。一阵阵酣声从火炕上传过来,福临定睛一看,不由得乐了:好家伙,费扬古和索尼两人一老一少卧在炕上,睡得正香呢。“嘘!”老和尚长嘘一口,头顶上竟冒着热气,原来他为救费扬古与索尼二人,已耗去了不少内力和元气,刚刚正在闭目养神,坐禅练功。对福临等人的进来,和尚自然知道,但他不能开口说话,否则前功尽弃。“罪过罪过,深更半夜,有劳皇上探望,老衲受宠若惊,请受老衲一拜!”福临笑着还礼,连连称谢:“师父真乃世外高人,朕这两位爱将的性命是师父捡回来的,就连朕本人若没有师父出手相救,也早已性命不保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师父请受福临一拜!”“哪里,哪里,罪过,罪过!阿弥陀佛,此帐篷狭小而简陋,皇上不宜多坐,夜深寒气重。小徒,送你的主人回寝宫吧。”耿昭忠点着头:“皇上,我师父在给两位将军疗伤,室内须得阴冷一些,所以……”“那又何妨?毕竟是帐篷里,再怎么着也比外面暖和吧?朕正想趁机与大师一叙呢,敢问大师怎么称呼?”“嘿嘿,俺们出家人,草木形骸,随便怎么称呼都成。”和尚舒展了一下身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耿昭忠道:“昭儿,那炭炉上的茶汤开了,给俺沏两碗来,让皇上暖暖身子。”耿昭忠迟疑了一下:“那壶里不是您熬的汤药吗?”“多嘴!叫你沏你就沏!”“是,师父。”耿昭忠没辄,悄悄瞥了吴良辅一眼。吴良辅会意忙躬着身子问道:“万岁爷,不如奴才去吩咐御膳房的几位师傅弄些酒菜来,您与这位师父边吃边谈,既驱了寒又尽了兴,岂不美哉?”“不可!俺既出家在外就要守戒规,酒肉之类的美食是万万吃喝不得的。陛下,洒家倒是劝您品一品茶汤,它能驱寒增暖,强身健体,养阴生津,解毒泻火……”“哈哈哈哈!”福临爽快地笑了起来:“师父倒像个药铺的掌柜了,好,就来一碗茶汤吧!”“先干为敬,洒家先喝了。”和尚端起茶汤,连吹着咕嘟几口喝光了,用大手将嘴唇一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然后看着福临。“这哪里是茶?分明是汤药!闻着又苦又酸,黑红黑红的还有些浑浊,这,可怎么喝?”福临心里嘀咕着,蹙着眉看着和尚:“师父,我并不太渴,喝一两口可以吗?”“中,中,爱喝就喝,没人逼你!”和尚的方言很重,显然他是中原河南一带的口音。“大老远的他为什么跑到了东北?”福临的心中闪了一丝疑问,他顾不上多想,既然人家这么宽容大度,怎么着也得喝上一口以表示自己的诚意呀。“苦哇!”福临鼓起勇气端起了十分粗糙的大黑碗喝了一口,随即一脸的苦相,苦、涩、酸、咸,说不出的一种怪味儿。“再喝一口试试!”和尚显得很高兴。为了讨和尚的好,福临只得又屏住呼息咕了一小口,咦,这一次似乎味道不那么怪了,虽然苦涩,可舌根竟带着一些甜味儿。福临咂着嘴巴,竟不住又抿了一口。“怎么样?洒家说的不错吧?出家人不打诓语,别看这茶汤黑乎乎的难看,它可是用长白山上百年野红参熬成的呢。说起来,它比陛下您在宫里用的什么贡品参、东北老人参的药效和滋补价值还要高!”“听师父的口音似是中原人,怎地跑到了此地?这白山黑水可是龙兴之地,是朕的老家呀。”福临趁机问道。“这就是咱们的缘分了。俺们出家人有如天上的白云,山中的野鹤,来无踪去无影的,可谁知俺一到了这里便再也不想离开了,这不,闲来无事俺们几个师兄弟还训养了一群青鹰,还真派上了用场。”“既是如此,朕就拔些银两在此盖一处庙宇与你师兄弟几人住,好好地替朕守着这片丰水宝地,你看如何?”“好便好,只恐怕洒家在此也住不长远了。”和尚挠着光头,脸上现出了愁容。“师父但请直言。”福临此时已将这位出家人当成了知己,见和尚面有愁容,不免也跟着着急起来。“罗刹人(即沙皇俄国)已经对这片土地虎视眈眈了。早先,他们在雅克萨修建了城堡,并开始时常骚扰河对岸的达斡尔和赫哲等部族,现在他们又公然派军开到了松花江,烧杀掳掠。长此以往,这白山黑水之地还能安宁吗?洒家只好化作闲云野鹤,四处化缘了。”“原来师父为这事发愁。师父有所不知,朕早已看到罗刹人欲壑难填,亡我之心不死,遂于十一年底下谕,命固山额真明安达理统率八旗兵前征黑龙江一带征讨罗刹,并从朝鲜国调弩枪手一百名前往助战。朕决不容许罗刹在我大清国土上肆虐!”“当真?那甚好。都说那罗刹人船坚炮利,刀枪不入,个个红毛蓝眼珠子,凶神恶煞似地。洒家多有不信,正想以驯养和青鹰群去会会他们呢。”和尚的情绪好多了,连说带比划很是兴奋。“不过,朕听说罗刹人不食五谷杂粮,专以肉食为生,尤其爱食人肉,就这么生吞活剥了咽下肚去。所以那罗刹人的肉肯定不好吃,又酸又硬,青鹰还不一定吃得惯呢。”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人全笑了。其实,和尚的忧虑不无道理,福临对罗刹人的野心和动机也很清楚,能否如愿驱逐他们还是一个未知数,只不过,作为天子的他不愿意让这些普通人感到不安,故作轻松说说。顺治帝福临在四十年代中期从盛京迁都到了北京,而在三十年代,俄国沙皇政府就连续不断地派遣殖民军,一拔又一拔地蹿入中国东北的黑龙江流域,伺机抢占土地。顺治七年,沙皇殖民军头目哈巴罗夫袭占了位于额木尔河流入黑龙江对岸的雅克萨地区,修建了城堡有了立足之地,第二年便突袭瑷珲旧城,大肆杀略,致使受劫难的弱小部族如达斡尔、朱舍里、赫哲等族的生存受到了严重威胁。驻守宁古塔的清朝官员奉命前往征剿,大败而退。顺治帝闻听谅必已预感到东北边境将生事端,因而立即谕命沙尔虎达率兵驻防宁古塔。宁古塔(即今天黑龙江省宁安县)这三个字是满语的音译,即“六个”之意,据说很早以前曾有六兄弟在这里住过,而这六兄弟应该是大清的祖宗,宁古塔并没有塔,而是一片荒凉不毛之地,这三个不起眼的字在全国官兵和文士的心里却是最不吉利的符咒,因为它就是流放地的代名词!凡被流放到宁古塔的人,无论此前他多么有身份地位,多么富有,但在一夜之间他便会一无所有甚至还有性命之虞!人一旦被流放到宁古塔,往往在半道上就被虎狼恶兽吞食了,也可能被冻僵饿昏而被当地的土著野人分而食之,侥幸活下来的寥寥无几,总之,这是个令人咒诅的恐怖荒凉的地方。但它却是中国东北最边缘的土地,自然是不能让罗刹人染指的,否则,清廷每年判定的大量刑徒发配到哪儿呢?当然,如果这么说顺治帝就有失公正了,福临派三朝宿将沙尔虎驻防宁古塔,让其统辖开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以及滨海和库页岛等辽阔的疆域,赋予防边安境的重任,主要目的是防御和驱逐沙俄的入侵,保护大清国土不受侵犯。镇守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道循帝旨,动员边民,加紧防御戍边,先后建起了四十只大船严阵以待,果然使沙俄夹起了尾巴,不敢贸然在边境生事了。顺治帝闻听心中感到安慰,便颁降了一道写给俄国沙皇政府的圣谕——这是有清一代第一道给沙皇的圣谕,对当时的俄国沙皇即俄罗斯国察斡汗谕告说:“尔国远处西北,从未一达中华。今尔诚心向化,遣使进贡方物,朕甚嘉之,特颁恩赐,即俾尔使人赍回,昭朕柔远至意。尔其钦承,永郊忠顺,以副恩宠。”这个谕告显示了少年天子顺治帝的博大胸怀和战略目光。福临只字不提沙俄在边境的骚扰和滋事,只希望沙俄能像大清周边的其它国家如朝鲜、日本、越南等国那样,与大清国保持良好的正常关系,并希望沙俄能“每岁入贡”、“永效忠顺”,为此福临破例赏赐来使和俄罗斯汗,回赠了大量的宝物。这样,大清国采取了两手,软硬兼施,让沙俄先丧失了主动,这不能不说是少年天子的一个英明举措。也难怪一个和尚会发愁。大凡一个有爱国之心的人都会对罗刹的挑衅感到不安。当然,他们绝想不到,少年天子已安排好了对策。“大师,你武功高强,又善良正直,朕决意在此建一处庙宇,你从此也可结束那种餐风宿露的漂泊生活,还能多招些徒子徒孙,让他们一起抗击罗刹,不知大师以为如何?”“哈哈!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只怕等陛下盖好了庙宇,俺也等不得了。陛下,你我二人甚为投缘,到不如俺两个人隐居到深山里去,不再过问这凡间的俗事,落得个自在逍遥!”“师父何出此言?”耿昭忠闻听吓得直摇头,唉,师父说话颠三倒四,疯疯颠颠,一会儿正襟危坐,一会儿放浪形骸。难道,这样的人就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偏偏皇上非要让自己认他做师父,其实,即使皇上不让,这个疯和尚也定会将自己收了为徒。嘿,我耿昭忠的资质果真这么与众不同吗?真是奇事一桩。“你真是个疯和尚。朕一个万乘天子,放着如此锦绣窝巢不受用,却去随你避入深山,好笑,好笑。”福临笑了,还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因此他觉得很有趣。“陛下说对了,俺的绰号就是‘疯和尚’。出家人不打诓语,陛下可要听俺一句肺腑之言!”疯和尚定定地看着福临。“请讲,我一直在用心听着呢。”其实,福临觉得好笑,不知这疯和尚又会冒出什么样的念头来?“陛下,你若出了家,定会比俺还疯还痴。嗯,是了,到时候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痴道人。”“哦?愿闻其详。”福临瞅着一本正经的疯和尚,心里一动。“嗨,陛下不要太过认真了,凡事看开一些心中就会释然了。陛下想想,您后宫里的三千蛾眉皓齿,早晚不过是白骨一堆;您紫禁城那一幢幢雕梁画栋的殿堂,多年以后不过是烧火的干柴而已。而充斥其中的锦衣玉食,丝竹管乐不过是借办来应景的公器,皆为身外之物,又何必留恋不舍?据洒家看来,陛下的光景,月已斜了,钟已敲了,鸡也鸣了,没几年好光景过了,不如趁早醒悟,跟俺出了家,寻一个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所在,还省得到头来一段丑态。若你只管迷恋尘世,贪恋火坑,无异于自寻绝路,只恐怕一声锣鼓住了,连佛祖菩萨也救不了你的性命了。”福临被这疯和尚一席话惊得呆了半晌,竟不能答应。“师父!你在口无遮拦胡说一气,弟子就不再认你为师了!”耿昭忠跺着脚瞪着疯和尚。“臭小子,为师救了你的命,要你怎样,你便该怎样,你反倒对师父吹胡子瞪眼睛了!哼哼,我疯和尚一生就吃亏在多管闲事上,每管一次闲事,必定要赔许多老本进去。眼见得一点儿家当就要赔光,自己发狠赌咒说:好人难当,从此再也不管闲事,便从中原搬到这塞外北疆。谁知见了臭小子你,就又出手救了你。此后便欲罢不能,喏,那炕上躺的两个人已无性命之忧,陛下你也已躲过了一次血光之灾,至于臭小子你,好自为之吧,我的老本不多了,万万不能再舍了传与你,得,磕头谢恩吧,老纳这就要走了!”“哈哈!师父乃世外高人,菩萨心肠,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图。我们这几人都是师父救的,大恩未报,师父怎能说走就走?今朕听了师父一席话,茅塞顿开,果然觉得这尘世间诸事太过无聊,不过若让我一夜之间就抛弃它,却也不行。福临有一个建议,不如请大师随我一同回北京,我与师父便可以经常促膝谈心,以解心头之虞。”“好便是好,可是洒家的老本差不多要赔光了,此后若是小昭子在洒家面前耍赖,少不得要将洒家的宝贝也骗了去,不妥,不妥!”疯和尚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嘻!师父又在吹牛了,你自己连件囫囵僧袍都置不起,哪里还有什么‘老本儿’、‘宝贝’?”耿昭忠眨着眼睛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臭小子,居然瞧师父不起!过来看清楚了,这是什么?”疯和尚一边嚷嚷,一边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本皱巴巴的古书。耿昭忠抢过来放在灯下一瞧,惊呼道:“这真是一本宝书,《诸葛阵法》,里面还有布阵图呢。”福临也是面露喜色:“朕在宫里,虽有琼宫瑶室般的仙境,奇花异草的仙景,又有丝竹管弦的仙乐,还有成群结队的粉香色嫩的仙姬,却偏偏没有能与朕推心置腹,说笑逗乐的仙人。师父,你这个朋友朕是交定了。这书上虽有布阵图和文字,但朕读起来仍似天书一般,不知师父可否赐教于我?”“怎么,堂堂天子也想抢洒家的宝书?”疯和尚翻了福临一眼,咕哝着:“洒家天生的耳根子软,又爱听人奉承。只要有人叫我几声活佛爷,洒家便心花怒放飘飘然了,一门心思地便要收他做徒弟,可受了徒弟叩拜之后,便得拿件宝贝出来做见面礼。到如今,洒家手上便只有这本宝书了,陛下,可没你的份儿了,小昭子,你也千万不要喊为师是‘活佛爷’,倘若洒家一时兴起收了你做关门弟子,肯定得把这宝书和书上的阵法传给你,到那时老和尚可就惨喽,两手空空多没面子呀。”耿昭忠“扑哧”一笑:“原来您老还有这么个规矩,得,师父,活佛爷,你还没给弟子见面礼呢,否则,弟子是决计不肯拜你为师的。”疯和尚又是双眼一翻:“你敢!”然后又一阵嘿嘿的傻笑:“活该,你这个疯和尚!”自己将自己骂了一顿。“如此说来,大师就不肯赠福临些宝贝了吗?”“阿弥陀佛,恕罪了。非是老纳不肯,而是你贵为万乘天子,而老纳则功德有限,万万不敢倚老卖老。对了,若陛下诚心向佛,老纳倒是有好些个朋友,像敢噗聪大师,还有玉林琇、茚溪森、木陈忞、玄水果等,他们才是真正的高僧呢。说起来,俺们出家人中可是人才济济呢。”“噢?”福临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疯和尚,显得若有所思。“水……饿……”火炕上不知是索尼还是费扬古翻了个身,嘟囔着。“嘿嘿,他没事了。小昭子,再给他喂些参茶。”不知不觉中,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而帐篷里的福临却仍感到余兴未尽。“大师,佛门境界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其实在朕看来,你们山野之人,即便能多活几岁,然身不知有锦绣,耳不知有五音,且不知有美色,岂不白活一场,与朽木枯石又有何异呢?”“其实不然。”疯和尚挠着头皮,边想边说:“只怪我疯和尚笨嘴笨舌的,若是换了憨和尚他们,又精通佛法又巧于辞令,陛下您恐怕已经皈依了佛门。唉,这事只有靠憨师兄来办了。”“好大的口气,你怎知朕一定会皈依你们佛门?”福临晃着脑袋不以为然:“说来说去,朕是绝不会舍弃了身边的荣华富贵和锦衣玉食,去随你们到那深山穷谷之中,粗衣淡饭修心养性,绝不可能!”疯和尚死死盯着福临,忽然拍着巴掌笑道:“陛下,可敢与贫僧打个赌?只恐怕到时候你要求俺们呢。山中其实快活得像神仙一般,包你受用不尽。”福临也笑了:“等到时候你把你的那些高僧朋友一起请了来,看劝不劝得动朕。大师不妨说说这深山之中到底有何诱人的景致,令你们留连忘返?”“嗨,说了半天,陛下对我佛门真是一点也不知晓哇。且听贫僧略说一二。俺们出家人早已看破了红尘,看透了人生,自觉整日过着无忧无虑的神仙般的生活。俺们住着瑶宫紫府,吃的粗茶淡饭却赛过疮凤烹龙。只一件云霞百补衣,便觉得冬不冷夏不热,春秋恰好。出游时白云为车,天风作御,一霎儿苍梧北海;要睡时兰天为衾,大地作炕,顷刻间往古来今,好不逍遥自在!不论是非,也无荣辱,羞他世上马牛;不识死生,谁知寿夭,笑杀人间短命。”疯和尚这边说得手舞足蹈正在兴头上,福临却一撇嘴哈哈大笑:“纯粹是痴人说梦,一派胡言。这些话儿用于哄骗百姓倒还可以,到朕这里可就行不通了。”“陛下,疯和尚句句是实,不敢妄言!”疯和尚见福临真的不相信,急得抓耳挠腮涨红了脸。“万岁爷,奴才以为大师的话一点儿也不夸张。奴才的家乡,家家拜佛供神,庙里的香火可旺呢。再说,此番万岁爷险遭不测,万能的佛祖便派大师来护驾,结果化险为夷……”“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福临一瞪吴良辅:“该死的奴才,扫了朕的兴,掌嘴!”吴良辅怯怯地答应着,立即跪下举起双手对着自己的嘴巴“呯呯啪啪”抽了起来:“你个该死的奴才,臭嘴,叫你饶嘴饶舌,叫你不知好歹!……”“阿弥陀佛!罪过,请陛下看在疯和尚的面子上饶了他吧。贫僧感到惭愧,费了半天的口舌而陛下却没有省悟。罢了,贫僧就此归入山林再也不出山了。”疯和尚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起身拿起了禅仗和褡裢,将小炕桌上的两只粗碗放了进去。“福临若冒犯了大师,尚请大师见谅。大师,你可不能就这么走哇!”福临急了,眼巴巴地看着疯和尚。“师父真的要走?那你从今就不过问弟子的武功了?唉,那你又何必收了弟子为徒呢?”耿昭忠也急了,上前扯着疯和尚的袍子。“哎,扯不得,扯不得。再用力扯这袍子就烂得没法遮体了。徒儿,为师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好好练你的武功吧。”疯和尚说罢转向福临,一字一句地说道;“佛说,缘生万法。人与人之间,相识相亲或相憎相仇,都是一种缘分。陛下,你注定与佛门有缘,日后自会有佛门高僧为你宣讲佛法,而你也一定会潜心向佛,优礼佛祖的。贫僧告辞了,你我缘分已尽!”疯和尚说罢掀起了棉帘,立即从外面吹进了一股冷风。这时正处于拂晓前的黑暗,塞外的寒风正猛36.天佑清廷国主归顺大西军张自忠败死,让顺治长出了一口气。然而,政局的稳定却不能带来后宫的平和。困扰于后宫纷争中的顺治,只得微服到八大胡同去排遣愁怀……退朝之后,少年天子福临仍按惯例去向母后请安。时值仲秋,正是北京城一年四季中最美的时节。慈宁宫的花园里开满了丁香、海棠和榆叶梅,五颜六色的菊花也“粉墨登场”了,姹紫嫣红,煞是喜人。正午的阳光仍旧很温暖,延寿堂前的走廊被晒得暖洋洋的。太后正靠在铺着薄毯的靠椅上,眯缝着眼睛,边晒太阳边逗弄着皇孙玄烨。“再背一首诗给皇奶奶听听。”“还要背呀?孙儿都背了三首了,这会儿口也干了,让孙儿玩会吧?”玄烨笑嘻嘻地摇着孝庄的手臂,看样子是想耍赖。“这个调皮鬼,跟你皇阿玛小时候一模一样,心里就想着玩!不成,再背一首诗,嗯……吟一首赏花的诗给皇奶奶听听。”孝庄太后细长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可她却故意板起了脸。这个皇孙,既聪明又顽皮,须得严加管教日后方能成大气候。许是孝庄太后在儿子福临年幼时没悉心地照料过他,那时候宫里明争暗斗她哪有心思去教育儿子呀,母子俩能囫囵保全地位和性命已经是不容易了。再说,孝庄太后当时也绝想不到自己的儿子日后会坐上龙廷呀,结果自幼耽于玩乐的福临临了朝却读不懂臣子的奏章!孝庄后对此心中有愧呀,怪自己当时年轻好强只顾想着如何出人头地而忽略了对儿子的培养和教育,直到现在福临还对此耿耿于怀呢。所以,孝庄后把对儿子的愧疚之情变成了悉心教育孙子玄烨,这多少使她得到了慰藉。小玄烨从出生之后便由一群乳母和宫女伺候着,与他的生父生母反倒有所疏远,因为他不能时常进宫。为了避免染上可怕的天花,小玄烨被送到了西郊一处清静的寺庙中居住,听经拜佛竟成了他的一种癖好。可是孝庄太后惟恐孙儿感到寂寞,隔三差五地把玄烨接到慈宁宫玩一会儿,祖孙俩的感情倒是十分融洽。福临远远地看见了这祖孙俩说说笑笑的情形,不想扫了他二人的兴,便让众多的随从停在揽胜门口,自己蹑手蹑脚地进了花园,猫着腰踮着脚尖,鹤行鹭伏,全然没个皇帝的体统,倒像是又回到了儿时捉迷藏的时光了。“赏花的诗?”玄烨规规矩矩地站在皇阿奶的面前,忽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思索着,模样十分认真。一旁的几位奶娘和宫女瞧着有人禁不住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玄烨奶声奶气地背诵完,转身就想跑开。“皇孙儿,眼下是什么季节呀?”孝庄太后喊住了玄烨。“什么季节?花开的季节呗。”玄烨挠着头,又抬脚踢着地,看样子有些心不在焉。“皇孙儿,你给我站好喽!这是怎么给大人说话的?一点规矩也没有。想想看,柳叶儿青了桃花儿红了应该是什么季节?现在菊花开了又应该是什么季节?”躲在树丛中的福临见玄烨一声不吭,心中未免有些抱怨母后了:真是的,才四岁的孩子,哪能分辨得出春秋四季呀!其实,福临对自己的几个皇子并不是很亲近,为什么?他本人不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吗?他还没有切身感受到那种伟大而幸福的父子之情和父子之爱呢。再说了,生了皇子的那几个妃子并不中福临的意,他们生了皇子对福临而言,完全是“无心插柳”嘛,就说那个宫女春月吧,福临一时心血来潮就临幸了她,可她的肚子就那么争气,半年以后就生了个小公主出来,母以子贵,春月因此成了后宫的嫔妃之一,可福临却再也没召幸过她。“菊花?皇阿奶,皇孙再背一首写菊花的诗吧。”憋了一会儿的玄烨聪明地避开了皇阿奶的问题,小嘴一张又朗朗地吟诵了起来。他说的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声音清脆而圆润,犹如玉落珠盘,喜得孝庄太后合不拢嘴。“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皇阿奶,这词是元稹写的,他是说菊花是四季中最后开的花,不怕冷不怕霜,而其它的花却都被冻死了。”“好,说得好!真是我的乖孙子。来,来,让奶奶亲亲!”孝庄太后乐得眉开眼笑,伸出双臂将小玄烨揽在了怀里。“皇阿奶,该讲故事给孙儿听了,孙儿已经背了好几首唐诗了。”“三阿哥,奶娘带你去赏花捉雀儿去,让皇阿奶歇歇吧。”乳母曹氏上前劝阻着。“等一等奶娘,皇阿奶早就跟我说好了的,每次我来先背诗,然后奶奶就讲个故事。对不对呀,皇阿奶?”“对,对!让皇阿奶想一想,今儿个给你讲个什么故事呢?”“孙儿最爱听大青马救主的故事。”玄烨偎在孝庄后的怀里,撒着娇,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抚弄着孝庄太后脖子上的十字架。“好吧。大青马救主说的是英明汗王努尔哈赤小时候的事情。英明汗王呱呱坠地的那一天,他家屋前的大树上飞来了许多花喜鹊,吱吱喳喳叫个不停,人们都说喜鹊报喜,出生的孩子长大之后一定是个贵人。果然,人们发现在襁褓里的努尔哈赤的脚心上生着七颗红痣,这真是吉人天相哪!”“皇阿奶,我也是吉人,不信你瞧,孙儿的脚上也长着七颗红痣!”玄烨挣脱了太后的怀抱,弯腰脱下了小皮靴,又吃力地脱着脚上穿的绣花白棉袜子。“奶娘,过来帮帮我呀!”“三阿哥,您这是做什么?昨个奶娘给你洗脚可没发现有什么呀?”曹氏蹲了下来,将玄烨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坐着,一边帮他脱袜子一边问着。“哎哟,三阿哥的脚背上怎么生出了几个红点点?”曹氏这一惊叫,引起了孝庄后的注意,她也弯下腰,仔细地盯着玄烨那白嫩的小脚丫子。“乐子,把花镜拿来,我看不清楚。”玄烨的脚背上一连串整整七个红点点,不多不少,像天上的北斗七星那样排列着。“这孩子莫不是在出痘吧?天神,保祐三阿哥无灾无恙。”孝庄太后戴上老花镜,伸手抓住了玄烨的胖脚丫子。“糟糕,弄错啦。老哈王(东北民间称努尔哈赤为‘老哈王’)的脚心里有七颗红痣,可我却点在了脚背上!”玄烨没注意大人们的紧张神情,自顾自的哈哝着。“太后,让您受惊了!”苏麻喇姑“仆哧”一笑,悄声说道:“今儿个一早三阿哥就在奴婢房里捣鼓了半天,后来奴婢发现上回您给的那盒胭脂少了许多,被指头抠了好几个洞洞。”太后舒了口气,伸手在玄烨的脚背上轻轻一抹,嘿,竟弄了自己一手的胭脂红!“你个小东西,吓了皇阿奶一跳!你贵为皇子,原本就是吉人天相嘛。”“真是小捣蛋,小小年纪,玩起了这种把戏!爱慕虚荣,哗众取宠,你们这些个奴才是怎么伺候三阿哥的?”福临从树丛后闪身走了出来,眉头皱着。“奴婢叩见皇上!”唰,一群奶娘宫女齐唰唰地跪在两旁,噤若寒蝉,与刚才说笑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三阿哥叩见皇阿玛!”玄烨冷不了地见父皇走了过来,一时间有些发愣,可他太聪明乖巧了,很快想起了什么,学着大人们做出煞有其事的样子,跪倒在地。“看看,把我皇孙儿吓的,快起来吧乖孙子。”孝庄太后对福临的态度和口气颇为不满。“好不容易跟孩子乐一乐,这又有什么不好?老小老小,如今哀家也懒得管其它的事了,还不兴跟孙子逗逗乐?”“皇额娘说的是。”一见面就受了一顿数落,又当着众多下人的面,福临很是不快。朝她们一摆手,弯腰抱起了玄烨:“多日不见,皇儿又长高了,也长见识了。皇阿玛没吓着你吧?”“没有。”玄烨看着有些陌生的父皇,怯怯地回答。“皇阿玛为什么抱三阿哥,不抱我呢?”二阿哥福全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一路小跑到了福临身边。福临放下了玄烨,看着福全那睡眼惺松的样子,禁不住又板起了面孔:“唉,你们一个个不是贪睡便是贪玩,以后可怎么办哟。皇额娘,福全五岁了吧,玄烨也四岁了,该给他哥俩请几位先生了。”“可不是嘛。刚刚哀家详细问过苏麻喇姑,她说小哥俩的汉话说得都还好,尤其是玄烨既会说满文又会说汉话,什么地道的京腔,荒至南方的汉话他也听得懂呢,因为曹嬷嬷祖籍在江南。只是那些个嬷嬷们都不识汉字,没人敢教他哥俩汉文。”“嗯,是得为他们俩请几位饱学宿儒来加以教导了。玉不琢不成器,再这么下去,他俩恐怕就如同儿臣当年一样了,学业荒废,不学无术……”福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打住。唉,怎么又当着母后的面提起从前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了?“皇儿,过了这么多年,你对此事还是耿耿于怀?”孝庄太后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黯然。“母后,儿臣不是那个意思!”“皇奶奶,经常叹气不好,会老的。这是苏麻喇姑说的。”懂事的玄烨轻轻拍着皇奶奶的膝盖。“皇奶奶,您哪里不舒服?孙儿给您捶捶?”“来,来,玄烨,你给皇阿奶捶腿,我给皇阿奶捶背。”福全以哥哥的口吻支使着玄烨,两个小家伙相视一笑,纷纷举起了小拳头。“哎哟,轻点儿,轻点儿,我的小祖宗!”孝庄太后脸上带着笑意,眯起了眼睛,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由两个孙子“伺候”着。“两位阿哥,你们可抢了奴才的饭碗啦。”小太监周天乐故意愁眉苦脸地叹着气。“皇儿,你即位也十多年了,又正值青春年少,偏偏子息不旺。这事你不着急吗?你呀,专房之宠太过,后宫佳丽如今都是你的人,夜夜让她们守着空房,她们岂能不生怨恨?就是乌云珠在后宫的日子也不好过呀。这事你想过没有?多子多福,多子多助,帝王家尤其是这样呀。”“是,儿臣明白了。”福临不想再惹母后不快,垂下眼皮躬身敬听着,显得极为孝顺。“母后在你的眼中也许是个不称职的母后,但时光不能倒流,过去的酸甜苦辣母后再怎么说你也体会不到。现在,母后只有一个心愿,要当一个称职的皇奶奶,把几个孙子抚养调教出来。说起来,你这个做父皇的是不是也不称职呢?福全、玄烨他们哥俩,一见你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话都说得不利索了,他们是你的亲儿子,日后大清的江山还得指望着他们这一代去继承,你怎么就对他们不冷不热、不闻不问呢?”“儿臣……儿臣日理万机,总是抽不出时间来。”“什么日理万机,全是借口!东南战事,自有五省经略洪承畴为你打理着,还有平西王他们的协助,朝中诸事,又有满汉大学士和文武大臣日夜襄理,你呀,一门心思只知道玩乐!内院今儿个呈的折子都批阅了吗?”“儿臣退了朝,就来慈宁宫给您请安了,儿臣这就回去批本!”福临讨了个没趣,转身就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提高了声音:“母后,儿臣此来是特地向您报喜的,差一点给忘了。那孙可望投降啦!”“什么?你,你再说一遍!”孝庄太后绷直了身子,让两个孙子一边儿玩去,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孙可望跟李定国火并,孙可望负气出走,离开了云南投降了!”“天神,祖宗,耶稣基督阿弥陀佛,这可太好啦!”孝庄后喜不自胜,眼睛里闪出了泪花:“皇儿,这是上天助我大清呀,你可得一鼓作气,成就天下统一之大业,开万世冒明之根基!”“儿臣正有志于此呢,皇额娘,您就等着瞧好吧!到时候几臣陪着您去那江南水乡看看,到大理转转,再去天涯海角走走,总之,儿臣要陪您游遍全中国!”“好,好!”孝庄太后看着神采飞扬的儿子,心里一阵激动:“额娘也盼望能有这么一天哪!皇儿,快坐下,给额娘仔细说说。”大西军于顺治三年在四川西充惨败,领袖张献忠战死,大西军由四位大将军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统率改变了作战方针,避入云贵一带保存实力,以图东山再起。果不其然,一年之后,大西军在云贵已有了立足之地,部众增至二十余万,四将军亦同时称王,主帅孙可望成为“国主”,然而其内部的矛盾也日益激化。顺治九年夏秋之交,安西将军李定国反击清兵,“清兵大败,横尸遍野”,并且创造了“两蹶名王,天下震动”的辉煌战绩,引起了主帅孙可望的妒嫉和怨恨。定南王孔有德和和硕敬谨亲王尼堪之死,自然也震惊了朝廷。事实表明,自清兵入关之后,满洲八旗的战斗力日益下降,早已是今非昔比了,甚至连领兵出征的宗室王贝勒也不能与往日相比。奉旨出征南下的主帅和硕敬谨亲王尼堪,无论是在计智还是在经验抑或是战功上,都远不如当初所向无敌的定国大将军豫亲王多锋、靖远大将军英亲王阿济格以及靖远大将军肃亲王豪格他们。说起来,尼堪在宗皇王、贝勒、贝子中,也称是一位久经鏖战的骁勇之将了。他是太祖长子请英贝勒的第三子,是顺治帝福临的堂兄,早年便跟随伯叔兄长东征西讨,屡建战功,由周山见托晋封为和硕敬谨亲王,位极人臣,所以南下荡平军寇的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的肩上。然而结局却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谁能料到,堂堂主帅,手下有十万大军,居然仗恃匹夫之勇轻敌冒进而被对方用乱刀砍死,体无完肤,死无全尸?大西军的强大战斗力令福临震惊,他立即采取了应变措施,调集兵力加强防守。因为大军主帅战死,这乃是大清国自老哈王努尔哈赤起兵以来的头一回,是震骇全军、震惊朝野的特大噩耗,是极损大清朝廷颜面的丑事。顺治十年春天,顺治帝对内三院下谕,表明他改变用兵方略并授命洪承畴经略湖广五省军务之意图。由于全国的抗清运动又出现了新的高潮,而满朝文武却只会长吁短叹忧惶无措。福临以为,年逾六十的洪承畴有能力担当这力挽狂澜的重任,特地委任已准备告老还乡的洪承畴为太保兼太子太师,经略湖广、广东(后改以江西代)、广西、云南、贵州五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抚镇以下,听其节制,兵马粮饷,听其调发,一应抚剿事宜,不从中制,事后报闻”。受到重用的洪承畴当时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要“尽心竭力,以期剿抚中机”,不负委任。其实,洪承畴劳碌一生,为明清两朝的统治者效尽犬马之力,却在百姓中背上了千古骂名,这让他恼羞成怒,心中万分痛苦。当初洪承畴投降大清之后,崇祯帝还以为他已被清兵“碎体而亡”宁死不屈呢,认为他是个“节烈弥笃”的忠臣,亲自在效外设坛建祠,痛哭遥祭。可直到拖着辫子的洪承畴骑着高头大马随多尔衮入京之后,明代遗民才知到此人早已变节偷生,不禁摇头叹息说;“苍素变于意外,人不可料如此!”总之,自恃甚高又领兵有方的洪承畴在汉人的眼中成了一文不值的粪土。尤其让洪承畴闹心的是,当他出兵南下镇压了徽州(今安徽歙县)金声领导的抗清力量时,遭到了宁死不屈的金声的一顿臭骂。原本,洪承畴想以现身说法打动金声,让他回心转意归顺大清,却不料金声双目圆睁,大声怒斥道:“咄!你是何人,敢冒充洪亨九?金声只知,亨九当初受先帝厚恩,官至阁部,办卤阵亡。先帝恸哭辍朝,御制祝版,赐祭九坛,予溢荫子,此是我大明忠臣。而你,却已不再是当年的洪亨九了,你是大清的走狗,可耻的逆贼,呸!”在官场和疆场上一直春风得意的洪承畴被金声骂得狗血喷头,羞愧难当。自此,洪承畴变得谨慎起来,心中也更加忧虑了,他只有用马不停蹄的征战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和苦闷。正当他已经心灰意冷打算归隐田园之际,却又得到了少年天子的重用,这怎能不让洪承畴喜出望外?“……朕承天爱民,不忍勤兵默武,困苦赤子,将以文德绥怀,归我乐宇,必得夙望重臣,晓畅民情,练达治理者,假以便宜,相机剿抚,方可敉宁。遍察适臣,无如大学士洪承畴者,著特升太保兼太子太师、内翰林院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处地方,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功成之日,优加爵赏。俟地方稍定,善后有人,即命还朝,慰朕眷怀。……”少年天子如此重用一个明朝的降将汉宫为五省经略,怎能让宗室的王、贝勒、贝子们咽得下这口气呢?大清的基本国策是“首崇满洲”,或者说是以满洲为根本,这早在福临即位时就郑重申明了的。顺治即位恩诏的第一条就强调诸“亲王佐命开国,济世安民,有大勋劳者,宜加殊礼,以笃亲贤”。第二条即是大加封受亲王郡王之子孙弟侄的封爵。而第三条和第四条仍念念不忘“满洲根本”:“满洲开国诸臣,或运筹帷幄,决胜庙堂,或汗马功著,辟疆展土,俱应加封公侯伯世爵,锡之浩券、与国咸休,永世无穷”;“开国以来,满洲将领等官,应得叙荫。”当初,皇父摄政王是如此办理的,后来世祖福临亲自临朝之后也还是照旧。对待号称天潢贵胃的宗室王公,世祖福临毫不犹豫地预以加恩、封赐或晋封宗室爵位。他一方面委托满洲开国元勋及其子弟为六部尚书、侍郎、八旗都统、副都统、护军统领、驻防将军和出征大将军和将军等,让他们分任军政要职,统军治政;另一方面又扩大议政人员,让更多的满洲王公大臣成为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成员。在自清一代上百位亲王、郡王中,大体分为两类。其一为“军功勋归诸王”,指的即是清初开国定邦功勋卓著的宗室王公,如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豫亲王多锋、肃亲王豪格、承译亲王硕塞、克勒郡王岳讬、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后来在乾隆朝又增加了睿亲王多尔衮,这八王的爵位世袭罔替,不降袭,人称“八大铁帽王”。其二为“恩封”王公,系因是皇子皇孙而封,爵位不能原位世袭,必须依次降袭。这样一来,爱新觉罗的宗室人丁兴旺,位高权重,人才济济,更加尊贵显赫了。到顺治九年时,议政工、议政贝勒多达十六七名之多——和硕承译亲王硕塞、多罗谦郡王瓦克达、显襄亲王富寿、多罗安郡王岳乐、多罗信郡王多尼、多罗敏郡王勒都、多罗贝勒尚善、世子济度、杜尔祐、杜兰等。而议政大臣则更多了,总计从顺治八年至十二年,福临先后任命的议政大臣多达三十余员,如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宁完我、希福等,户部尚书车克、礼部尚书觉罗郎球、兵部尚书蒙古固山额真明安达礼等,两黄旗及其它旗重臣鳌拜、苏克萨哈、遏必隆等等。爱新觉罗王室大有人在,八旗王公贵胄对明朝降将洪承畴的一夜走红甚为眼热,感到忿忿不平。难道说,顺治帝摒弃了以满洲为根本的基本国策,开始倚重汉官而冷落自家人了?真是岂有此理!回顾顺治朝以往十余年的征战史,大凡大规模的攻坚攻城之战均由满清王宝贵胄坐阵统兵,而且是攻无不可,战无不胜。顺治元年四月山海关大战,摄政王多尔衮亲自出马,统帅八旗冲锋陷阵。入关后,八旗大军马不停蹄,先后由豫亲王多铎、英亲王阿济格、肃亲王豪格、郑亲王济尔哈朗、巽亲王满达海、端重亲王博洛、敬谨亲王尼堪、谦郡王瓦克达、贝勒勒克德浑等宗室王贝勒,统领八旗劲旅,辅以平西、定南、靖南、平南四王以及续顺公之汉兵以及各省由汉人组成的绿营兵征南战北,势如破竹,很快便统一了大半个中国,奠定了顺治朝一统天下的基础,却并不需要重用汉将为主帅。然而,顺治帝此番却做出了如此重大转变的决定,怎能不令满洲八旗王公感到忿忿不平呢?五省经略权限之大,前所未有,洪承畴洪经略摇身一变成了辖治五省的最高长官,是指挥五省征抚的最高统帅。这样大的特权,汉官之中人(包括汉军旗人)无人拥有,就连贵为王爷的平西、定南、平南、靖南四王,也只分限于四川,或广西,或广东,只有一省,而洪承畴却可以节制五省,几乎与顺治初年的定国大将军豫亲王多锋、靖远大将军英济王阿济格之权势相等,远远超过了当初由摄政王敕谕洪承畴的招抚江南之权!洪承畴果然不负众望,出兵一年多就平定了湖广和两广。然而,面对颇为强大的大西军控制下的云贵地区,洪承畴主张以守为战,待条件成熟时再大举进攻,同时加紧对大西军主帅的诏降。由于军费激增,朝廷财政也处于全面告急之时,加上“满洲大兵屡苦远驰,地方官民疲于奔命”,不仅廷臣对洪承畴日益不满,就是福临也失去了耐心。早日统一滇黔,这是少年天子心中最大的心愿,洪承畴对此心知肚明。为了保全自己的功名,洪承畴在朝臣的非议之下,以自己“有罪、无能、老疾”为理由,上疏朝廷请求解任。经略可以解任,但对据守着云贵天险的大西军以及受其保护之下的永历政权,却非一纸诏书就能解决的。守既不易,攻又难进,万一冒险进攻,损兵折将,这个结局又如何收场?福临对此真是苦无良策忧心忡忡了。然而,天祐清廷,正当万般无奈的洪承畴打点行装准备返京接受惩处之时,正当天子福临坐卧不安之际,前线传来了大西军“国主”孙可望归顺的消息,福临能不喜出望外吗?福临正沉思着,孝庄后喜滋滋地说道:“洪承畴不愧是夙望重臣,文武双全。此前他奉旨招抚江南便立下了大功,此番他仍以文德绥怀,使孙可望归我乐宇,西南的局势为之改观。他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呀。”“母后一直很欣赏洪承畴,这一点儿臣心里有数。想当年在盛京,宫里不是盛传着洪将军是投降的庄妃吗?”看着母后喜气盈盈的模样,福临忍不住冒了一句。“你——”孝庄后粉脸蓦地变白了,原本眯缝着的眼睛也睁大了:“皇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连你父皇都赞成这件事,怎么你今天倒要来挖苦额娘吗?放肆!”“儿臣不敢!”福临一伸舌头:“儿臣一直觉得母后对洪承畴过于偏爱了。随便说说而已。其实,当初洪承畴受命离京时,儿臣正是看着皇额娘的面子,才特赏赐他蟒朝衣袍帽带靴袜、松石嵌撒袋弓矢、鞍辔二副、马五匹,让他风风光光地去上任,让他心里一直想着我大清国对他的好处。对他,儿臣总不能十二分地信任他。额娘您想,前明崇祯当初对他宠信有加,破格擢升,几年内就由一个四品督粮参政一跃而为巡抚、总督。统领大军,青云直上,似乎很快就要人阁拜相了。可关键之时,生死悠关之际,洪承畴还是背叛了他的主子,这种变节苟且偷生之人在汉人的心目中是最让人憎恨的。既如此,儿臣我又怎么能十分相信他对大清国的诚意呢?他此番出兵,本应在湖广、两广平定之后,再乘胜进军,夺据云贵,可他却按兵不动,难道说他对大明王室后裔永历帝又动了心?”孝庄后一声冷笑:“既如此又何必当初?我真替你感到羞愧!年逾花甲的洪承畴八年来在前线战场餐风宿露,而他背后锦衣玉食的天子和朝臣们却对他指手划脚,妄加非议。你今日所言,岂是堂堂君心能说出来的?哼,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洪承畴出力不讨好,你何不另派他人?”“额娘,儿臣不过一句戏言就惹得您大动肝火,唉,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汉人,这又是何苦呢?咱们母子情重还是你护着洪承畸重要?”“无所谓!如今你翅膀硬了,动不动就拿话来刺我,还谈什么母子情?你说话做事总是心血来潮,根本不考虑后果,你不妨扪心自问,你做人处事像一个万乘天子吗?”孝庄后气得脸色发青,独自从坐椅中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西偏殿走去,她的孙子正在那边玩呢。“唉,好端端又被我给搅和了。每次来请安,我总是尽量抛弃心里所有的烦恼和不快,可每次却都不尽如人意,今儿个又落得个不快而散。洪承畴,我们母子俩为你而生芥蒂,你给我好自为之吧!”福临闷闷不乐地出了慈宁宫。坤宁宫的廷院里,秋阳果果,群芳争艳,难得的好天气,难得的好心情,正宫娘娘孝惠章皇后正与宫里的几名主位娘娘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正中的圆桌上摆放着热腾腾的奶茶和各色水果糕点,姐妹们你一言我一句,谈兴正浓。这里不比慈宁宫,她们的言谈举止要自由自在的多。“啧啧,你们看四贞手中这扇子,怎么就这么香,这么好看呢?哎哟哟,拿在手中只要轻轻这么一摇,柳腰这么一扭,眼神这么一看,再这么抿嘴儿一笑……”田贵人连说带比划,引得娘娘们一阵嘻笑声,连平日落落寡欢的静妃也笑出了声。“其实呀,这蛮女就是好看,个个粉雕玉琢似的,小蛮腰,樱桃口,加上裙下时隐时现的一双小金莲,哎哟哟,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动心啊?来来,四贞你站起来给我们扭一扭。”“我?哈哈,我可不是什么三寸金莲呀。不信你们瞧瞧,我这脚可不比你们的小呀。”孔四贞斜靠在椅子上,将穿着花盆鞋的脚往前一伸,众人又是一阵嘻笑。原来孔四贞自幼在父王的军营中长大,也就没了汉人女子的诸多规矩,加上为了舞刀弄枪耍起来方便,她的脚只缠了几天便解放了,这不,她伸出来的脚看起来比几位娘娘的还显大呢。“你们还别说,豫王福晋今年也该四十多了吧?可人家却还是那么细皮嫩肉的,一点儿也不见老。看来,江南的水土养人呐,不像咱们姐妹,自幼便风吹日晒,那塞外的有时候像刀子似地,往脸上抹什么脂粉也不行呀。”淑惠妃靠在皇后姐姐身边,姐姐愈发地显得福态了,而她却越来越瘦了,看来她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呀。静妃的脸色苍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当初她贵为皇后的时候是多么光彩照人呀!至于康妃,儿子玄烨已经四岁了,可她脸上暗红色的蝴蝶斑还没有褪去,看来往后是褪不掉的了,她原先的脸盘倒是又光洁又白嫩的,要不,她怎么能被少年天子一眼看中?唉,这些都已是陈年旧事了。只有孔四贞仍旧快快活活的,人还未到笑声就到了,她命好呀,虽然没了父王,但有皇太后的恩宠,偏偏皇上又对她情有独钟,若是她点个头,恐怕早成了贵妃了。“姐姐们,我知道豫王福晋是怎么保养自己的,对了,春红,快去将皇后娘娘的脂粉盒子取出来。”孔四贞吩咐完了宫女,人叽叽喳喳地说开了:“刘三秀这人跟我挺投缘的,心肠好,又没脾气,我常常去她府里玩,有时就住下了。这么一来二去的,我学到了几招。比方说这脸吧,就是在滴水成冰时,刘三秀也是先用凉水洗脸,然后再用热水洗,冷热这么一交替,不仅脸色好看而且皮肤更有弹性了。”“真的?那今儿晚我就用凉水洗面。”田贵人听得极为认真。“别听四贞瞎说。大冷天儿的用凉水洗脸?我一想头皮都发麻。刘三秀,人家那叫天生丽质!豫王也真有眼力。”淑惠妃撇着红唇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嗨,我怎么是瞎说?不信你们试试就知道了。对了,佟姐姐,您这脸上的蝶斑可以敷些脂粉遮盖一下,就像这样。”孔四贞嘴不闲着手也不闲着,打开脂粉盒子,朝康妃的脸上敷起粉来。“不成,敷上这些厚厚的脂粉,脸上像结了一层霜似的,恐怕不好看吧?”康妃有些疑惑,想用手擦掉。“别动,等我敷好了您照照镜子看看,不好再擦也不迟呀。嘻嘻,坐好了康姐姐,您就给大家做一回看看嘛。”孔四贞拿起粉扑沾上一点粉朝康妃脸上轻轻敷着:“姐姐们看好了,要这样敷粉,连额头和脖子上也得敷一些,然后拍匀喽。要不然,脸蛋子雪白,脖子却蜡黄,多不相称呀。”“哦,是这个理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一回,连皇后也连连点头了。“敷匀了粉之后,要这么拍胭脂……佟姐姐的脸上有些斑——当然这是佟姐姐的骄傲,她生了三阿哥嘛,可有斑在脸上毕竟不雅,喏,先施一点儿胭脂,再扑上些薄粉,这叫做飞霞妆。你们看效果如何?”“哇,果然脸颊上现出两片红霞,哪里还能看见什么色斑?”淑惠妃大惊小怪地咋呼起来。佟妃看着自己镜中的模样,也笑了,嘴里喃喃地说道:“真是这样,不注意就看不出来了。唉,有时候我真愁得不想出门呢。”“慧敏姐姐,你脸色苍白显得没有血色,我给你拍个桃花妆,嘿,你们瞧瞧!”众人又是一阵感叹,果然静妃与先前已经判若两人,面似桃花,她又恢复了往日那欺桃赛杏般的容颜。“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女为悦己者容,可我们却没有悦己者。皇上的魂都被董鄂氏那个小妖精给勾去了,哪里还能想到咱们姐妹?”淑惠妃长叹一声,这话说中了各人的隐痛,她们都低头不语了。“依我看,皇上对乌云珠也不会持续多长时间。起码,他从秋猎回来之后,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日夜召幸她了。皇上就是这样的人,对女人只有三分钟的热度,而我们,却终日只是焚香独坐,掩泪孤吟。妆束得花香柳绿给谁看呢?”康妃的一席话引起了她们的一阵欷歔,她们如今是同病相怜了,连说话也投机了。当初在康妃生育之前,恰逢中宫虚位,后宫的嫔妃们曾当着太后的面挖苦、讥笑过她。现在由于康妃也受到了冷落,谁还再嫉妒她呢?她们现在最最忌恨的人是董鄂妃乌云珠,这是她们共同的敌人,因此,像现在的小聚自然是不会喊乌云珠的。孔四贞有些发愣,她心里当然明白这些姐姐们的苦楚。她们应选入宫,自倚着有才有色,只以为那阿娇的金屋,飞燕的昭阳,可计日而得。谁知才不敌命,色不如时!这少年天子用情不专又生性傲慢,整天只喜欢做那些偷香窃玉的勾当,竟把弟媳也弄到了手!康妃的话没错,乌云珠受宠又能持续几天?孔四贞呆在紫禁城好些年了,对诸姐姐们日复一日地凄风苦雨般的生活感到后怕,就冲这,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入宫当什么妃子!“姐姐们,别再难过了。山不转水转,这以后的事谁也猜不准。现在要紧的是咱们先把自己的容颜保养好,等到天下一统之日,咱们姐妹去游游江南,跟那些女子比一比!对了,我从刘三秀那里还学了些玩意儿,你们要是没兴趣我可就不说了。”“你就说出来吧。”“是呀,说吧。”“最要命的是你们不能经常蹙着眉头,喏你们看看,这么一来额上和眼角的皱纹多难看呀。对啦,刘三秀那一日身子不舒服,没有下炕,可我一见人家那打扮,嘿!简直叫绝呀,她的两鬓和眉心贴着三块鲜红的红绫,里面是黑乎乎的药膏,可被红绫子这么一盖,整个人俏生生的,哪里还像个病人?”“啧啧!亏她能想得出来。”“寡妇家家的,她还这么妖冶!”“人家这叫病西施妆,自有一番娇态,对不对呀,姐姐们?”“哎哟,这个蛮子女人,变着法子打扮,可不是越扮越娇美了?”“咱们哪,干脆挑个日子一起去豫王府跟她学学!”“对,再问问她身上穿的那闪光的袍子料是从哪儿买来的,那些袍子又光滑又轻柔,摸上去凉凉的像丝一样,穿在身上别提多舒服了,衣服还格外的服帖……”女人们一口一个“蛮子女人”,又变得有说有笑的了。福临低头想着心事,跟班的一群太监也不敢多言,抬着便辇在后头跟着。老远就听到了一群女子的娇笑声,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尤其是孔四贞那格外响声清脆的笑声,令福临一阵好奇:这群女子怎么这样开心?恰好经过坤宁宫的偏门,福临停住了脚,门前的太监早已慌得匍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喘了。此时的福临心中好奇,踮着脚朝院中看过去,映入他眼帘的是这么一幅景象:皇后斜躺在靠椅上,膝上盖着花毯,正笑眯眯地倾听着。两侧的椅子里坐的分别是淑妃、康妃和静妃,她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正中间为大家表演的孔四贞,田贵人则站在孔四贞的身后,扭着腰枝,一招一式认真地比划着。“姐姐们想一想,咱们都穿着那又薄又软带着本色亮花的锦袍,走起路来,风拂杨柳似的,右手持一把檀香扇,左手拿一方丝帕,就这样,袅袅婷婷的,飘飘的像仙女儿似的,好看不好看呢?”“哇!好看死了!”“我做梦都想呢!”女人们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乱笑,笑得花枝乱颤。福临脸上也现出了笑意,忍不住叹息着:“女人疯起来也真热闹,无怪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这又说又笑还带表演的,可不比看戏还热闹?连静妃都笑得那么开心,她要是一直这么斯斯文文的倒也不让人烦。咦,今儿个康妃显得特别精神,红扑扑的脸儿很有神韵,自她生了玄烨之后,整个人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天蔫不拉几的倒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瞧瞧,连田贵人今儿个也那么娇艳,眉间和两鬓上贴着指甲盖大小的红点点,顾盼生辉,也仿佛换了个人儿似的。她们笑得多开心哪!嗯,好像后宫的几位娘娘都齐了,怎的不见董鄂妃?”“董鄂妃此时憋在储秀宫做什么?”这么一想,福临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与董鄂妃也算是心心相印,情投意合,可自从秋猎回来之后,福临发现乌云珠变得寡言少语,眉目之间时常有一种淡淡的忧郁。她这是怎么啦?储秀宫正门前,早有太监禀报,董鄂妃率领宫里的嫔、贵人、常在、答应等跪了一地。“乌云珠,皇后她们正在慈宁宫里说话赏花呢,没邀你吗?”“哦……臣妾身子不爽,故此……”乌云珠的神情有些黯然,低头避开了福临的目光。其实,淑妃康妃她们视自己为敌人,皇后表面上虽和善,可对自己也是不冷不热的,乌云珠每日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自然明了皇后对自己的态度,唉,自己也没招惹她们,怎么就把她们得罪了?“以后多去皇后那里坐坐,总比一个人闷在屋里好吧?朕觉得你的脸色不太好看。”福临的关心使乌云珠感到温暖,她心里一热,脸颊鲜红:“谢陛下关心。陛下请歇息片刻,臣妾去为陛下预备晚膳。”乌云珠毕恭毕敬地回答,令福临有些扫兴:“喂,晚膳自有御膳房的人伺候又何劳你费心呢?朕怎么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你变得有些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