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皇帝-2

卸下了战袍换上了龙袍,皇太极顿觉轻松惬意。松锦前线有多尔衮、豪格等将帅坐镇,拿下锦州已是指日可待了,皇太极那略显憔悴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皇阿玛,我想骑马!坐在这马车里一点都不好玩!”“是福临呀,好吧,阿玛就答应你的要求。索尼,将他抱到朕的马上来!”皇太极此番去狩猎特地带上了三个尚未成年的儿子,即六阿哥高塞——由庶妃纳喇氏所生、七阿哥常舒——由庶妃伊尔根觉罗氏所生以及九阿哥福临——永福宫的庄妃博尔济吉特氏所生。这三个皇子都只有五、六岁的年纪,少不诸事,天真活泼,整天叫着要出宫去玩,皇太极特地将他们带上,也让他们开开眼界。福临自记事以来似乎第一次与皇太极这么亲近,他坐在皇太极的怀里,可以听见皇阿玛那粗重的呼吸声。“皇阿玛,别搂得太紧,您的胡子怪扎人的。”“哈哈哈哈!”皇太极听了乐不可支,偏要低头去扎胖乎乎的儿子,父子俩在马上嬉闹着,其乐融融。“福临,皇阿玛好不好?”“不好!”福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为什么这么说?你吃的、穿的、住的、玩的哪一样不是阿玛给你的?你看,路边的那间小草房,门口有一个面黄肌瘦脏兮兮的孩子,你愿意过那样的生活吗?”“我是阿哥,怎么可以穿那样破烂的衣服?”福临夺过了皇太极手中的马鞭,嘴里吆喝着;“驾——!”两条小腿还用力地夹着马肚子。可大白马只听主人皇太极的使唤,对福临的吆喝不理不睬,仍旧慢悠悠地走着。“说呀,你还没回答皇阿玛的问题呢。”“嗯——我都五岁多了,可是皇阿玛抱过我吗?还有,我常看见皇额娘流泪,额娘说你不喜欢她了。为什么我们不能住在一间房子里,像真正的一家人似的?小狗子说每天晚上都是他阿玛和额娘搂着他睡,还讲许多笑话给他听呢。”“小狗子是谁呀?”“是李嬷嬷的儿子呀,我常和他玩儿。”“可是你知道皇阿玛有多少个儿子吗?喏,那车里坐着的是你的六阿哥和七阿哥,大阿哥豪格和四阿哥叶布舒正在与明军作战,五阿哥硕塞喜欢闭门读书,对了,你还有两个小弟弟,十阿哥韬塞和才几个月大的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尔。你说,皇阿玛怎么可能整天只陪你一个人呢?”“如果皇阿玛喜欢我,就会整天陪我玩了,我额娘也会高兴起来,是吗?”福临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着皇太极。童言无忌呀。皇太极开始喜欢上了这个聪明又顽皮的儿子了,他情不自禁地搂紧了福临,将布满皱纹的老脸贴在了福临那圆润白嫩的脸颊上。闻着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皇太极不觉心潮起伏……原来皇太极与庄妃博尔济吉特氏的姻缘还有一段故事呢。一日,四贝勒皇太极在宫里闲来无事,悄悄带着几名侍卫出宫去打猎。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翻山越岭走了好几十里地。密林深处野兽渐渐得多了起来,皇太极心中欢喜,下了马张弓搭箭,瞄准了松林中正在吃草的一只大梅花鹿,跟随的侍卫们远远地在后面,谁也不敢去与四贝勒争射猎物呀,可就在这时,林中“呼啦啦”一阵鸟雀飞掠而过,梅花鹿受到了惊吓,撒开四蹄向前狂奔而去。皇太极急了,眼看要到手的猎物怎能就这么放过呢?他急急上马,往前追赶,好不容易穿过松林,绕过山冈,那鹿却不见了。皇太极不甘心,立在马上四下观望,这才发现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长莺飞,野花纷芳,美不胜收。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只听一片马蹄声由远而近,皇太极调转马头这么一看,心里又是一惊:十几名短袖蛮靴、背弓挟矢的俊俏女郎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个个对他侧目而视。“乌兰,你问他是什么人,怎敢跑到俺们的围场来偷猎呢?”呀,好悦耳的声音呀,皇太极偷偷抬眼望去,只见当中的一位少女长相十分俊俏,白净滋润的脸庞像羊脂白玉一般,一双漆黑的眸子流露着万种风情。皇太极一时心跳加快,变得口吃起来:“我,我是……姑娘你……”“嘻!你这个人,倒是有趣儿!”那姑娘启齿一笑,露出两排白玉似的牙齿。“格格,此人肯定不怀好意,咱们不要与他啰嗦了,把他抓起来交给贝勒爷治罪吧!”唤作乌兰的小姑娘说着一使眼色,几名小姑娘轻轻拨转坐骑,将皇太极紧紧围住。“各位姑娘,格格,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皇太极笑嘻嘻地在马上又是作揖又是抱拳,点头哈腰的,样子十分可笑。小格格笑得更厉害,脸上飞起了红霞。银铃般的笑声逗弄得皇太极心跳加快,血往上涌。“天神玛法,我被这小女子迷住了,我该怎么办哪?父汗早已经为我娶了福晋,可是,可是我……”他急得面红耳赤,抓耳挠腮,更加狼狈。照说,三十多岁的人了,见了小姑娘也该心如止水了,可谁让他是生在汗王之家呢?父汗能有三妻四妾,他四贝勒当然也可以了。只是,只是这事如何跟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说呢?这名美貌的小格格便是蒙古科尔沁寨桑贝勒的女儿大玉儿,她年方一十三岁,已出落得如同草原上盛开的依尔哈(鲜花)一般娇艳美丽,她还有个年长她两岁的姐姐大珠儿,姐妹俩是这草原上远近闻名的金凤凰,小小年纪,已不知引得草原上多少巴图鲁(勇士)为她们发痴发狂。寨桑贝勒府几乎让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但两位格格却不为所动,一片芳心如风筝线儿一般,飘飘悠悠,飞飞荡荡。殊不料今日大玉儿只一眼便喜欢上了眼前这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汉子。冷静下来的皇太极一五一十地自报了家门,这一说更令大玉儿眉开眼笑:“天呐,原来你就是建州的四贝勒,我的姑姑博尔济吉特氏是不是你的福晋?原来我们还是亲戚哪。”皇太极闻听更是心花怒放,忙翻身下马上前请了一个安,慌得大玉儿也下了马,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默默无语。“嘻!”聪明的乌兰姑娘看破了其中的奥妙,她对身边的女伴们一使眼色,笑嘻嘻地说到:“奴婢带姐妹们先回去通告寨桑贝勒,让他预备好酒饭,格格和四贝勒有话不妨慢慢说吧!”说完一抖疆绳,十几个女郎嘻嘻哈哈飞驰而去,皇太极和大玉儿相视一笑……天命十年(1626)初,一支马队冒着严寒,风尘仆仆地开进了后金的都城盛京。四大贝勒皇太极的宅第里张灯结彩,礼炮隆隆,皇太极亲自迎接这支远道而来的队伍——年仅十三岁的大玉儿在哥哥吴克善台吉的陪同下前来与后金的四贝勒皇太极完婚……“皇阿玛,快看,那树枝上有一只花鼠!”“哦?”皇太极收回了悠悠的思绪,顺着福临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一株古松上,一只小花鼠子正蹲在树枝上“吱吱喳喳”地叫着,往下探头探脑地看热闹呢。“皇阿玛,我要用箭把它射下来!侍卫,快把我的箭拿来!”福临以为可以开始射猎了,在马上兴奋地大叫着。“这可不行,这是神鼠,射不得的。”皇太极和颜悦色地对福临说着,随即命令索尼:“传谕,朕要在这株松树下焚香跪拜,以求平安。各色人等,一律停车下马,不得有误!”这种花鼠,头上背上均有黑灰色的花斑,生性顽皮,喜欢凑热闹。每逢它在树洞中看见有色彩鲜艳的鸟兽或熙熙攘攘的人群经过,必定要高兴得跳出树洞,抖毛翘尾,卖弄一番。一来二去,花鼠的胆子越来越大,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摇头摆尾,吱吱乱叫。女真人素来认为老鼠是天神的地使和地兵,是否与人为敌,全凭天神喜怒使然。而这种花鼠能在树枝上飞跃自如,动作敏捷灵巧,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明亮有神,自然要强出地鼠许多倍,肯定更受天神宠爱。因此,他们把这种花鼠视若神灵,每遇必拜,以求万事吉祥如意,平平安安。萨满妈妈摇着神铃,击着神鼓,开始在老松树下焚香跳神。跪在皇太极身后的小福临觉得好奇,一阵东张西望之后,悄悄起身,跟在一群说拉弹唱的萨满妈妈的身后,胡乱扭着。萨满妈妈的祭神曲刚刚唱完,忽然又响起了一个稚嫩的童声:“苍天,祖宗,过往神灵,……”“嗯?”皇太极微微一怔,定睛看去,只见福临手持烨木杆,扭得正欢。福临内穿明黄色绣龙长袍,脚踏齐膝的红皮靴,头上戴着一顶嵌着东珠的小帽,外罩一件猩红色的缎子披风,粉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这孩子,真会胡闹!”皇太极摇着头微微一笑。今天他心情好,若在往日,不伸手赏福临几个耳光才怪呢。福临见众人看着他发愣,愈发得意,小嘴儿一张,接着往下唱:“最尊贵的大神阿布凯恩都里,我是大清的九阿哥福临。请你让父王笑口常开,龙体康泰,请你让大清国风调雨顺,平平安安。愿天神保佑我,从此一帆风顺,愿爱新觉罗氏一统天下,唯我独尊!”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皇太极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索尼连连点头:“想不到九阿哥小小年纪,便懂得忧国忧民,皇上,他还请求天神保佑我大清国呢。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呀?”“嗯,他总算没有瞎唱,才五岁多的孩子,朕还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呢。哈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哇!”皇太极捻着胡须,满脸的赞许之色。其实,福临是听惯了奶娘唱的那些个民谣,烂熟于心,至于他唱的是什么意思,他也说不准。还好,歪打正着,赢了个满堂彩。皇太极的大队车马走走停停,这一日终于来到了乌喇小天池。这里水清潭碧,草绿花红,马儿见了只顾低头啃着肥嫩的绿草,再也不愿意向前多挪一步了。其实这里也是哨鹿的好地方。远远看去,美丽的公鹿在池边用角戏水,母鹿则耸立着耳朵,睁大眼睛四下张望。皇太极感到有些疲惫,决定就此安营扎寨,休息几天。秋季正是鹿群繁殖的季节,公鹿母鹿正在寻找配偶,母鹿此时尤其温顺多情。一队巴牙喇士兵悄悄地潜入林子,身披鹿皮,头顶鹿头,口吹木哨,模仿公鹿的叫声:“咕咕咕……”不一会儿,便传来了母鹿们的轻声回应,接着一群母鹿慢慢朝这边走来。“皇阿玛,我看见母鹿来了!”“嘘——!福临哪,赶紧趴在草地上,不要乱动,轻轻地张弓搭箭,今天皇阿玛要与你们几个比一比,看谁射的母鹿又大又肥!好,让它们再走近一些,开始,放箭!”皇太极一声令下,第一个射出箭头。只听“刷刷刷”箭头像雨点般撒落到鹿群里。母鹿受到了惊吓,尖叫着,四散而逃。“快快上马!”皇太极来了兴致,跨上雪莲似的大白马,扬鞭催马冲进了鹿群,随侍左右的索尼等人不敢怠慢,紧跟在皇太极的身后,生怕皇上有个闪失。这可苦了福临、高塞和常舒这三个五、六岁的小阿哥。他们年纪太小,没有适合他们骑的小种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人们在鹿群里四处追杀。“哼,不玩了,什么哨鹿,一点儿也不好玩!”福临恨恨地将弓箭丢在地上,使劲地用脚去跺,气得小脸儿通红。“哎,福临,咱们一起去采蘑菇吧,那边的水边有不少白花花的口蘑呢。”七阿哥常舒将弓箭背在身上,上前拉住了福临。“那是女孩子家做的事情,我才不去呢。”福临一甩手,忽然撤腿朝鹿群那边跑去。“我的小祖宗,九阿哥,这可使不得呀!”一名白脸的老太监急忙追上前去,想拦住福临,福临机灵得像条泥鳅一样,身子往下一滑,硬是从老太监的手指缝里滑了出去。哨鹿场里人欢马叫,杀声一片,可怜的母鹿们哀鸣着作最后的挣扎。谁也没注意到,小福临已经离鹿群越来越近了。“哼,我要杀死一头母鹿,喝它的血,吃它的肉,让皇阿玛越来越喜欢我!”福临四下张望,瞅准了一头体形较小的母鹿,悄悄地趴在了草地上,学着兔子一蹦一跳地向前移动。这里的草很茂盛,草棵里的福临只露出了一个头,还真像只小兔呢。“哎呀,有好几只母鹿朝这边跑来了,我瞄准哪一头好呢?”福临兴奋不已,忙从背后拿下了弓箭。“糟糕!刚才一气之下将所有的箭头都踩断了,这可怎么办呢?”福临这下子是真急了,抓耳挠腮的没了主意。“咦,我不是还背着一把短剑吗?还是额娘做的剑套呢。”喜出望外的福临丢下弓箭,从剑囊里取出了闪着寒光的匕首,屏住了呼吸。几头母鹿尖叫着疯一样地冲了过来,福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撞上了个嘴啃泥。“哎哟!”好像是被一只母鹿撞到了肩膀,福临疼得呲牙咧嘴的。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嘿,后面还有一只小母鹿朝这边跑来了。也许它以为这儿是个空当子,可以逃过一劫呢。“来吧,我看你能往哪儿逃!”福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朝着跑来的小母鹿投出了短剑“嗷!”随着母鹿的哀鸣,它浑身猛地颤抖了一下,血从它的肚子上汩汩往外流。“噢!我射中它了!快来人哪,帮帮我!”福临从草丛中一跃而起,那受伤的母鹿还在垂死挣扎着,它摇摇晃晃地向前跑了几步,终于瘫倒在草地上,发出了绝望的哀号。福临快步上前,蹲倒在受伤的母鹿前,试图拔掉插在它肚子上的短剑,短剑已经深深地插进了母鹿的腹中,只露出一点点剑柄,福临左右摇晃着就是拔不出来,却弄了他一手的血。早就听奶娘说喝鹿血能强身健体,比吃什么补药都好,福临犹豫片刻,闭着眼睛,低下头趴在母鹿的肚子上吸吮起来。“呸!又咸又腥,恶心死了!”福临忙不迭地扭头呕吐走来,原来他还以为这鹿血像牛奶一样甘醇可口呢。“哈哈,哈哈哈哈!”闻讯而来的侍卫、太监们和高塞、常舒看着福临那副怪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笑!有什么好笑的!”福临忘记了沾了一嘴一脸的鹿血有些恼怒地瞪着大家。这么一来,大家笑得更厉害了。那个白脸老太监捂着肚子:“哎哟祖宗呐,奴才的肚子疼呀!”或许是上了年纪,或许是体力不支,皇太极此番哨鹿收获并不大,只射伤了一只母鹿。众侍卫们见皇上射箭时的手直哆嗦,又眼见受惊的母鹿四下逃散,个个急得手直痒痒但却不敢大显身手,生怕扫了皇上的兴。草草结束了哨鹿,皇太极疲惫不堪地躺在豹皮铺成的炕上闭目养神。“皇上,九阿哥领赏来了。”“嗯?领什么赏?他做了什么事?”“回皇上,九阿哥亲手杀死了一头母鹿呢,他说您答应要给他奖赏呢。”“嗯?他真的杀死了一头母鹿?莫不是你们几个在暗中做了手脚吧。”“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奴才亲手将九阿哥的小短剑从母鹿的肚子里拔了出来。说来好笑,九阿哥击伤了母鹿,但却拔不出他的剑来!”皇太极喜动天颜,大为高兴:“让他进来,朕许过给他什么东西的吗?”他摸着后脑勺,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了。“父皇在上,儿臣福临叩见父皇,恭请父皇大安!”“嗬,伶牙俐齿的,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来来,到皇阿玛的跟前来。”皇太极爱怜地揽过了福临,可福临却“哎哟”一声,抱着左膀子直叫唤。“怎么,你受伤了?御医在哪儿?快传!”福临的左肩膀红肿了一大块,御医给搭了药酒,疼得他呲牙裂嘴的。“嗯。说吧,你想要什么?皇阿玛都赏给你。”“你是大人,说话得算数吧?别的我都不要,只要你答应过我的那一样东西。”“这……”皇太极犯了难,他实在记不起来了什么时候给这孩子许的诺?“皇阿玛赏你一百两黄金,你看可好?”“不要。你答应我的不是这个,皇阿玛难道要反悔吗?”福临忽闪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皇太极。“不能反悔,皇阿玛是大人嘛,大人就应该言而有信。”皇太极起身踱着步子,随声附和着福临的话,双手一摊。“既然你一个人杀死了一只母鹿,理应受到奖赏。这样吧,你看皇阿玛这帐篷里有哪样东西你喜欢,只管挑一样吧。”“谢皇阿玛!”福临立刻眉开眼笑,规规矩矩地给皇太极磕头谢恩,然后径直走到了御座前,站着不动了。“这孩子,莫非——”皇太极一眼瞥见搭在御座前的龙袍,那是自己刚刚脱下来的,难道这孩子想要龙袍?天神,我皇太极有了继承人了,由小看大,将来这孩子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皇太极面露喜色,静静地等着福临开口。“皇阿玛,我要的是跟这龙袍一个颜色的黄马褂,就像索尼大人身上穿的那样。”“为什么?你身上穿的不是比黄马褂还漂亮吗?绣金团龙的黄缎子,不比没有花纹和彩绣的黄马褂更好吗?”“但这是我应得的奖赏呀,您不是说了在打猎时射得鹿的便赏穿黄马褂吗?再说,我见您身边的那些内大臣和侍卫都穿着黄马褂,他们整日都不离您的左右,我穿上了黄马褂以后,也可以整日呆在您的身边了。”“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哈哈哈!”皇太极乐得胡子直抖,两眼放光,大声喊着:“来人,传朕的旨意,给九阿哥赏穿黄马褂!”内侍太监尖着嗓子答应着:“嗻——!”但因事出仓促,这行营里哪来适合小孩子穿的黄马褂?无奈之中,皇太极笑呵呵地拿过了一件大马褂,将小福临裹住,一把抱在了怀里5.御花园里灯红酒绿锦州等四座重镇落入清军掌握,明将洪永畴被俘。捷报传到盛京清宫,催起了御花园中的酒兴,也催动了俏佳人的春情……盛京,金色的琉璃瓦在秋阳下金光灿灿,熠熠生辉。自英明汗努尔哈赤迁都盛京之后,开始大兴土木,营造城池,招募良将,建筑宫殿,把个盛京城妆扮得如同人间仙境,足可以与大明的北京城相媲美了。清太宗皇太极自然不甘落后,硬是把个盛京城造得金碧辉煌,溢金流彩。英明汗当初把沈阳城开了四个门,率天宫后妃满朝文武移都之后,便改名为盛京了。皇太极变四门为八门,更加气派。中置大殿,名为笃恭殿。前殿名崇政殿,后殿名清宁宫,均是雕梁画栋,巍峨壮观,东有翔风楼,西有飞龙阁,楼台掩映,流水潺潺,花木扶疏,曲径通幽,很是雅丽恬静。虽是塞外都城,不亚大明宫阙。皇宫的正门为大清门,东为东翊门,西为西翊门。后殿改名为中宫,为皇后娘娘的寝宫。中富两旁,添置了四宫:东为关睢官,次东为衍庆宫,西为麟趾宫,次西为永福宫。清太宗皇太极将为他生育了子女的十五个后妃加封了各种名号,一一安置了她们。“咚咚——咚!”又传来了八门击鼓声,后宫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后妃宫女们个个盛妆打扮,跟在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的身后,叽叽喳喳地来到了清宁宫的东厢房。自打猎归来,皇太极便觉身子不爽,所以每日上朝之后使在东厢房的暖阁里早早地歇息,并传谕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可此刻他再也躺不住了。八门击鼓又传来了捷报。清军先后攻下塔山、杏山、松山和锦州这关外四座重要城堡,明廷关外的精锐之师已损失殆尽!“哈哈!通往中原的道路已被我打通,山海关城破之日就在眼前,而关那边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中原大地!多谢天神保佑,我皇太极可以无愧于父汗了!”“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和后宫的嫔妃们要求晋见!”老太监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柔和。“哈,她们也来凑热闹了,不知又要打朕的什么主意?让她们进来吧,这里是后宫,没那么多的规矩!”皇后大福晋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后宫姐妹们笑吟吟地走进了东暖阁,她们一个个上前行礼,袅袅婷婷的,仪态万方。皇太极乐得心花怒放,却故意绷住了脸:“你们这些女人,吵得朕头痛,看得朕头晕,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跪安吧。”“哟,大喜的日子,皇上怎么绷着脸哪?我们偏不走,我们等着讨皇上的赏钱哪。”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带着笑朝身后的姐妹们挤着眼睛。众嫔妃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开了:“皇上不会越来越小气吧?”“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该大赦天下,与万民同贺呀!”“有朝一日咱们到了北京,那才要痛痛快快地乐一乐呢!”“我不仅要去北京,我还要去江南玩耍一番呢,听说那里的女人个个是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如风拂杨柳一般,别提有多美了!”懿靖大贵妃说着便扭了几步,惹得众嫔妃们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大贵妃刚刚生下了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尔,仗着皇太极的宠爱,更是春风得意了。“你们这些女子,叫朕说什么好呢?”尽管仍旧绷着脸,但皇太极的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有朝一日朕迁都紫禁城,把那汉人美女都纳入后宫,冷落了你们,可不要怪朕无情无意呀!哈哈哈哈!”“启奏皇上,崇政殿外的侧厅里已汇集了各部使节和文武朝臣,他们等着向皇上贺喜呢!”“噢?看来朕是免不了要破费一些了!走走,众爱妃,随朕到御花园去,咱们在那里开一个家庭筵宴如何?传朕的旨意,吩咐御膳房置办庆功酒席,请前来贺喜的各部使节、友邦以及大小从征官员,请王贝勒,同在笃恭殿吃酒!咱们君臣一起,同喜同贺,哈哈!”御花园里,彩灯高悬,仙乐飘飘,莺歌燕舞,脂香粉腻。觥筹交错之中,坐在紫云华盖下面的皇太极高举酒杯,兴致勃勃:“这第一杯酒朕要感谢六神阿布凯思都里,感谢父汗在天之灵的保佑,保佑我社稷清平,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众爱卿安康!”说完将杯中酒抛洒在地上。满汉大臣,诸贝勒王爷以及各部族的使节全部伏地齐呼万岁,捧场颂扬:“皇上英明圣主,造福桑梓,我大清国鸿运当头,洪福齐天!”“这第二杯酒朕要献给在松锦前线苦战一年多的八旗将士们。大清国能有今天,多亏了你们的浴血奋战!凡在松锦之战中有功之臣,朕一律给予加官晋爵。多尔衮主帅和豪格副帅战功卓著,朕决定恢复他二人的亲王爵位!”文武将帅们一个个感激涕零,睿亲王多尔衮和肃亲王豪格更是连连叩首,答谢万岁恩典。“这第三杯酒——朕要与众爱卿同饮,咱们君臣同喜同乐,一醉方休。今晚,众爱卿只管开怀痛饮,醉者有赏,干杯!”“谢万岁!”众大臣贝勒们喜笑颜开,举杯应道:“一醉方休,一醉方休。谁先醉,谁领赏,干!”顿时,杯碗叮噹作响,笑语欢声四起。宫中原本礼仪繁多,条条框框,这禁令,那忌讳,今朝臣贝勒们感到拘谨,偶有皇上赏赐的御宴吃得也是小心翼翼,点到为止,这种吃法即使山珍海味吃到嘴里也是味同爵蜡一般,别提有多乏味儿了。今晚不同,这是庆功宴,喝醉了还可以得赏,哪个不高兴呢?优雅透明的屏风那边,一桌桌围坐着的是皇太极嫔妃太子公主福晋们,柔和的红纱宫灯更将她们的脸映得如同绽放的花儿一般。如同过年吃团圆饭一般,嫔妃太子们均一个不拉,跟隔壁的猜拳斗酒、欢声笑语相比,这边更是灯红酒绿,花影缤纷,说不尽的荣华富贵。嫔妃们依次是: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庄妃大玉儿、懿靖大贵妃、淑妃、元妃、继妃、侧妃叶赫纳喇氏、庶妃纳喇氏、庶妃伊尔根觉罗氏等。皇子们有长子豪格、四阿哥叶布舒。五阿哥硕塞、六阿哥高塞、七阿哥常舒、九阿哥福临、十阿哥韬塞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尔。此外还有贝勒的福晋们,如睿亲王多尔衮的福晋元妃、肃亲王豪格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等,值得一提的是,多尔衮之福晋元妃与豪格之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是一对姐妹。年幼的皇子如常舒、福临和高塞等最喜欢这热闹的场面,他们嬉笑着跑来跑去,像花蝴蝶似的。福临更是顽皮,身上穿着宫里特地为他制作的小黄马褂,在这位妃子的怀里坐一回,又到那位福晋的膝前靠一下,这个桌子上吃一口,那个桌前喝一杯,引得宫中妃子福晋们眉开眼笑,庄妃更是心中得意,频频地劝着众人吃酒。睿亲王多尔衮的元妃触景生情,轻轻叹了口气:“妾身命苦呀,到今天也没为睿王爷生下个一男半女的,看到这几个小阿哥长得十分健康活泼,妾真的是好羡慕呀!”“元妃,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睿王爷整日领兵作战,戎马倥偬的,等到大清国迁到北京城以后,便可以安定下来,到时候你们夫妻便可以朝夕相处了,何愁生不出儿子来?”同为妯娌,又同为博尔济吉特氏,庄妃的话里不无调侃之意,引得众妃子们吃吃发笑,把元妃闹了个大红脸。“妹妹,我可是听说睿王爷是个多情种子哟,人都说他有三大癖好,嗜烟茶,喜鹰犬,爱美人,是也不是呢?”懿靖贵妃说得更是露骨,一边说一边逗弄着怀中的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尔,小家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对着众人笑呢。元妃的脸更红了,妹妹肃王妃忍不住要替他解围,笑着向皇后大福晋求情:“皇额娘就忍心看着福晋们捉弄我姐姐?咱们今儿个吃的可是庆功酒呀,何不让豪格给咱们讲讲那两军阵前的事儿呢。对了,妾听说那个鼎鼎大名的洪经略自视甚高,至今也不肯投降我大清国?”“怎么,你们也在议论着国事?”皇太极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的是此次松锦战役的大功臣睿亲王多尔衰。这一来慌得嫔妃福晋们齐齐叩见,一时间莺喷燕叱,蝶乱蜂忙。“好好,不必拘礼。多尔衮是朕的好兄弟,此次又立了大功,来来,就坐在朕的身旁,朕想听听你与豪格的功业呢。怎么样,还是这里好吧,珠围翠绕,鬓影钗光,比那边那些酒肉之徒赏心悦目得多吧,啊?哈哈哈哈!”满面春风的皇太极与多尔衮并肩而坐,正面对着皇后大福晋与庄妃这一桌。与老态龙钟、胡须花白的皇太极相比,多尔衮更显得年轻、英俊、潇洒。笔挺的鼻梁,略显深凹的眼窝,目光炯炯,保养得很好的脸面皙白光亮,与唇上两撇精心修整过的八字胡须相衬,黑白分明。尽管有些拘谨,但多尔衮仍是谈笑风生,举止得体。他目不斜视,谦恭地听着皇太极的问话,不时点头附和,看不出他内心的活动。多了个小叔子睿王爷,又年轻又英俊,气度不凡,倒使得叽叽喳喳的嫔妃们安静了下来,十几双眼睛不住地打量着他。多尔衮虽是目不斜视,但却能感觉到,他依旧端庄威严地坐着,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来来,满上满上,你我虽是兄弟,但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酒桌之上无大小,喝!”“父皇,您可比不得睿王爷,他酒量惊人。要不我说些有趣的事给您助兴?”豪格生怕皇太极多饮酒伤了身体,但又不便明说。他性情虽然鲁莽,但在这种场合之下还是有礼教的。怎么着他也得讨父皇的欢心,总不能让叔父多尔衮给占了去吧?眼见得父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他对立嗣的事却只字不提,这能不令豪格担心吗?在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对手,一个敌人,那就是小他几岁的叔父多尔衮。豪格曾经从大伯父代善那里听说过有关当初皇玛法努尔哈赤打算立九王多尔衮为帝的事情,尽管事情的结果并不是这样,但他对多尔衮无形中总是一种警惕感。表面上他们年龄相当,又是叔侄,其实他们的关系很不好。豪格也说不清楚,只在潜意识里总觉到多尔衮对自己是一个威胁,见了他浑身就不舒服。其实多尔衮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由于命运的捉弄,看来他们注定要成为一对冤家了。“不愧是朕的大阿哥,朕心里正是这么想的。且慢,众爱妃,你们谁带了烟叶没有?快给多尔衮送一些来,我知道他有这个嗜好。”多尔衮感激地一笑,露出了被烟熏得有些泛黄的牙齿:“多谢皇上,臣弟此刻正想过一过烟瘾呢,只可惜一听您召见,就给忘了。瞧,我这腰间只别了个烟袋锅子。”嫔妃们掩着嘴吃吃笑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都没有人带烟叶。“既是皇上吩咐,臣妾这里有一袋烟叶,说是朝鲜国送来的,不知可合睿王爷的口味?”庄妃迟疑了一下,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绣着金丝线的烟荷包。满族人不分男女,甚至大姑娘都爱抽几口烟,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庄妃随时还带在身上。“那你还犹豫什么?快些送过来吧?”“这……”庄妃不由得看了多尔衮一眼,不料正遇到多尔衮那探寻的目光,双方都是一愣,慌忙又分开了。“天神,多日不见,九王爷愈发的英俊洒脱了,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盯着我?难道我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脸色微红的庄妃连忙低下头整理着衣裳。因为参加的是御宴,所以庄妃今晚特地打扮了一番:她穿了一身水绿的盘锦绣凤的长袍,头缒金丝八宝攒珠髻,鬓插双凤八宝金钗,体态风流,婀娜多姿,顾盼神飞,恰似风拂杨柳一般。多尔衮一眼觑见庄妃芳容,只觉眼睛一亮,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的了。“如此佳丽,数年不见,竟比昔日更美艳了。瞧她丰腴的体态,粉颊上平添了两朵红霞,衬着她那艳丽的面庞,真像桃花一般的娇艳可人。这些绝色佳丽,只怕皇兄是无福消受的喽!”多尔衮未免有些幸灾乐祸,他瞥了一眼皇太极,哈,他正打着哈欠呢!“额娘,把烟荷包给我吧,我给十四皇叔送过去。”福临不知从哪儿钻了过来,一把拿起了庄妃手中的烟荷包。庄妃轻轻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总比去面对那个目光瞭人的睿王爷要好一些,在这样的场合中,还是不要给旁人留下什么话柄好。说也奇怪,这同父异母的兄弟在相貌上怎么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呢?皇太极不用说现在已经是大腹便便、暮气横秋的人了,就是当初他年轻的时候给人的印象也是粗鲁、武断,让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而眼前的多尔衮却是那么儒雅,彬彬有礼,好似玉树临风一般,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福临捧着荷包,一阵小跑到了多尔衮的跟前,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十四皇叔,好像比自己的豪格哥哥还要年轻一些,他不由得有些怯生生的了:“十四皇叔,给你!”说完转身就想跑。“你是九阿哥福临吗?让皇叔看看,嗯,天表挺奇,顾身隆准,将来肯定会有所作为!”多尔衮拉住了福临,看着皇侄那圆润的脸庞和机灵的神态忍不住夸奖起来。“嗬,身上还穿着一件黄马褂呢,了不起,真的是了不起!”皇太极看见了福临,两眼放光,招招手说:“过来,坐在皇阿玛的膝上,皇阿玛有话问你。”“嗻——”福临学着下人的说法脆生生地应着,一低头从桌子低下钻了过去,转眼间就爬到了皇太极的腿上。自从皇太极与福临一同去狩猎之后,父子俩的感情融洽多了,福临对皇太极也越来越亲近了。瞧,闲不住的福临正用胖嘟嘟的小手扯着皇太极的胡子呢。“哎哟,小祖宗,你轻一些嘛,坐好了别动,不然皇阿玛可要生气了。皇阿玛一生气就会用胡子扎你,你怕不怕?”“怕!像小毛毛虫似的,又疼又痒,很不舒服。”福临说着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众妃子看见福临那副乖巧的模样,都笑了。这么可人的小哈哈济,那个不喜欢呢?当然,这些妃子们做梦也没想到日后福临会继承帝统,否则的话,她们就笑不出来了,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出人头地,南面称王呢?庄妃没料到自己的儿子福临这么讨皇太极的欢心,多年来她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自从姐姐宸妃入宫以后,大玉儿的厄运好像也就降临了。皇太极将“三千宠爱”集宸妃于一身,压根儿就忘记了还有个曾为他创立帝业分忧解难的大玉儿!先是得了龙子八阿王,让皇太极欢喜得发狂,两年之后八阿哥小命归天,又令皇太极悲痛欲绝。几个月前宸妃撒手西去,皇太极更是痛苦万分。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如同梦魔一般的日子随着宸妃的去世而一去不返了。大玉儿有一种侥幸的心理,宸妃不死她大玉儿就没有出头之日,唉,她们姐妹两人难道天生就是一对冤家?“福临,这几天可拉弓吗?”“嗯,自从皇阿玛教导福临之后,福临每天都早早的起来拉弓呢。师傅说孩儿有劲,过两天就给再添上一个力呢。”“使不得,千万使不得!”皇太极爱抚地摸着福临的脖子,“你年纪太小,学拉弓得悠着些儿,不添力也好,省得拉狠了,伤了筋骨。”“可是,不添力孩儿怎么能射死老虎呢?”“嗬,福临想要做射虎的英雄?”多尔衮见这孩子十分聪明伶俐,也越发喜欢上了。“告诉你吧,不用弓箭也可以去狩猎的。”“我知道,是用猎犬吧?但是我更喜欢亲手杀死野兽。”“你若是看见我豢养的鹰王海东青,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见福临睁大了眼睛,多尔衮不无得意,继续说道:“那‘海东青’体小矫健,爪喙尖锐,雄猛似虎,日行可达两千里,是群鹰中之最佳者。狩猎时只要遇到雉兔之类只要把它放出去,每次都是‘爪到擒来’。”“嗨!”福临却叹了口气:“那么雄猛的鹰只能扑些野兔野鸡的小动物!那多没劲呀!”说得洋洋得意的多尔衮没料到福临对他饲养的宝贝竟是不屑一顾的口气,神色立时尴尬起来。“福临,怎么能对十四皇叔那样讲话呢?快给皇叔赔个不是。”庄妃察觉到多尔衮面有不快之色,连忙呵叱福临。“算了,算了,童言无忌,何必放在心上呢?乖,一边玩去吧,赶明个儿皇阿玛教你拉弓。”“皇阿玛,儿臣有一事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优待那些投降过来的汉人呢?有道是一臣不事二主,对他们这些二臣,您能放心地重用他们吗?”一直没有说话的豪格瓮声瓮气地开了口。“这就是皇上的英明之处了。以汉攻汉,以夷治夷,这是历来明君的做法。如果臣弟猜得没错的话,皇兄是想早一天挺进中原。”“哈哈哈!”皇太极放声大笑,一拍多尔衮的肩膀:“说得好!多尔衮,怎么你就像钻进朕肚子里的一只虫子,朕的心思被你一说就中!好好,朕有你这样有远见卓识的兄弟真是难得呀。豪格,这就是你的不足之处,一个人仅有匹夫之勇,怎么能驾御天下呢?像你皇叔这样,文韬武略兼备,将来才能大显身手呀!”这话听起来是夸奖多尔衮批评豪格,可在两个人听起来心里却都有些不是滋味。“怎么,他已经决定将来要豪格继承帝位了吗?否则他怎么会说驾御天下之类的话呢?难道我多尔衮忍辱负重了二十年,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嫁衣?不,天底下决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是鱼死,便是网破,这一回我决不低头!皇太极你也不想一想,我难道还是二十年前那只任你拿捏的柿子吗?这么些年我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权力!如今我手中有了兵权,你怎奈何得我?只等你两腿一伸,我便要皇袍加身,圆了二十年的梦。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皇太极你可不要欺人太甚!”豪格一直在不停地喝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虎眼园睁,怔怔地看着父皇,心里在怒吼着:“父皇,怎么你总是不给儿臣面子?总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行军作战,冲锋陷阵,只要你指向那里,儿臣就杀向哪里,何时让你丢过脸面?到如今,儿子已经三十大几的人了,虽然被封了亲王,可那又有个鸟用?为什么我不是一旗之手?难道我没有这个能力?哼,说什么文韬武略和军功,儿臣哪一样比这位皇叔差?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苛待我?难道就因为我豪格的母亲乌拉那拉氏没有封号?难道我身上流淌着的不是你皇太极的骨血?都说血浓于水,怎么你偏偏处处护着多尔衰?他这个人,阴阳怪气,难以捉摸,你怎么可以相信他?皇阿玛,你真的是老眼昏花了,趁着你神智清醒的时候,速速立我豪格为您的继承人吧,否则,大清也许将会有一场血灾!”“我皇太极礼贤下士,千方百计招徕人才,不就是为了将来鼎定中原做打算的吗?中原那么广大,该需要多少良将贤才去管理呀。所以朕准了贝勒岳托的奏章,一品的汉宫,便把诸贝勒的格格赏他做妻子,二品的汉官,把国里大臣的女儿赏他做妻子,朕这么做也是万般无奈呀。”“所以,您特地把洪承畴送到了宫里的三官庙,每天山珍海味地由他吃,又派了四个宫女去伺候着?皇兄此举真是求贤若渴呀,这倒令皇兄想起了曹操曹丞相的一首诗,诗中有这么几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时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多,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妙,妙极了!这几句话颇能体现朕的心情。哎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皇弟什么时候也成了巴克什了(满语:先生、大儒)?看来朕也得赏你一个巴克什的封号了,就像范先生和索尼那样,对满、蒙、汉文无一不晓,这样的人才朕可是求之不得呢。”“皇兄修夸臣弟了。臣弟不过是在行军途中偶而学得一两篇汉文诗歌,支离破碎,断章取义的,实不足为奇。”多尔衮依旧矜持地笑着,他那正襟危坐的样子更令豪格恼怒:“哼,道貌岸然的样子,又酸溜溜地卖弄起汉文来了,哗众取宠,别有用心!”“说起来,那洪承畴倒真的令朕一筹莫展呀。自从他被押到盛京之后,朕便真心实意地待他,可他不是破口大骂,就是绝食,只求速死。朕听说这两日洪承畴已经滴水未进了,倘若他不肯投降,眼见这中原便取不成了!”“那又有何妨?父皇只消将八旗精兵交给儿臣统帅,儿臣定然杀进山海关,直抵北京城!依儿臣看,自松锦之战以后,我大清逐鹿中原已经是指日可待了。”“话虽如此,可是你要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但,大明虽已腐败透顶,内是阔人奸党当道,外是李闯民贼反叛,再加上我大清连年不断的骚扰蚕食,但要想在一夜之间踏平山海关,占领北京城还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现在,大明把在辽沈的希望全寄托在洪承畴的身上,如果他投降了我大清,足可以使明国之君闻之寒心,在廷文臣闻之奇气呀!”庄妃一直在侧耳倾听着他们几个人的谈论,不像那几位妃子一直在吃着喝着不停嘴。“洪承畴”这个名字她也有所耳闻,只不知他投诚与否对皇太极是如此重要。看见皇太极愁眉紧锁的样子,她的心也变得沉重起来。是呀,要采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洪承畴归顺大清呢?“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了。好比一个盲人得到了一个引路的,如果洪承畴能够归顺就等于给我大清指明了一条灭亡明朝的光明坦途,这样可以少走一点弯路,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损失。儿臣的话对吗?”“嗯!你说得一点儿也不差。以后呀,凡事多琢磨琢磨,你便会悟出个道道来。或者,遇事多向几位皇叔请教,有道是,三个奥皮匠,抵一个诸葛亮嘛!”豪格连连点头答应着,心里却在想:什么诸葛亮!“既生瑜何生亮?”我与多尔衮注定是势同水火走不到一路的,只是鹿死谁手还很难说,总之这个人很难对付,我须得小心提防着。“臣妾冒昧打扰皇上和十四王,夜已经深了,臣妾让人取来了貂皮大氅,皇上您披上吧。”正在长吁短叹的皇太极看见灯光下庄妃那鲜红的粉颊和袅袅婷婷的身材,不觉怦然心动,脱口而出:“朕今夜就去永福宫歇息。”庄妃一听,喜上心头,连忙检衽叩谢:“臣妾不胜荣幸之至,臣妾这就回宫,打理好一切,恭候圣驾!”无意之间,庄妃与多尔衮的视线又相遇了,立刻她心里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幸好夜色浓重看不清她脸上的慌乱表情,唉,三十多岁的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难道大玉儿真心希望去伺候一位风烛残年的老朽之人吗?他是皇上,万民之尊,一国之主,能够伺候皇上不正是她们这些做妃子的应尽义务吗?哪里还有什么情爱可言?不过,平心而论,当初大玉儿与皇太极也有过一段恩爱的日子,但这对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是远远不够的!“哈哈!你们看,今夜这园子里的景色多美呀!”皇太极的脸上又现出了笑意。御花园里挂满了各色水晶玻璃做的宫灯,五颜六色点缀在绿树枝头,迎风摇摆,与湖水相映,上下争辉,水天焕彩,把园子装点得如同梦幻世界一般。只见月到中天,分外明净,水面上照出万道金光来。一只只小船随波荡漾,满载着宫女轻歌曼舞,笙歌弦乐悠幽悦耳,好一个美妙的夜晚!隔壁的文武百官贝勒贝子们想必已吃得烂醉了,偌大的御花园显得格外美丽而安适。“皇上,范文程大学士求见——!”执事太监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柔和。“噢?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微臣特地给皇上报喜来了!”“范先生快快请起!你快说说看,朕何喜之有呢?”皇太极露出急切的神色。“微臣夜观天象,发现明朝的气数将尽,而我大清的气数正旺呢!”“老滑头,这个谁不会说?自明军在松锦惨败之后,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实了嘛,何用你来拍马屁?”多尔衮对范文程很不顺眼,因为这个人事事为皇太极着想,有时候甚至不把多尔衮放在眼里,在多尔衮看来,这个人又硬又臭,冥顽不化,很不好对付。范文程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乐得皇太极哈哈大笑:“范先生料事如神,格外灵验。快给朕说说,这天象怎么看?”范文程微微一笑,指着天边的月亮对皇太极说道:“皇上请看那挂在天边已经西下的淡淡的明月,它就代表着摇摇欲坠的明朝,不是表明它要衰亡的预兆吗?”皇太极面露兴奋之色,听得连连点头。多尔衮却在心里骂道:“牵强附会,一派胡言乱语。哼,好一个谄媚的小人!”“皇上再仔细看,有一道黄气正在上升,将要横渡着月光,月光将会变得更加暗淡。那道黄光,也可以说是金光,正代表着我们由英明汗努尔哈赤创立的大金国,也就是现在由皇上创立的大清帝国。这黄光如此闪亮,正在升腾,不正预示着我大清即将要取代明国吗?”“哈哈,妙极,妙极!”其实,老眼昏花的皇太极哪里还能分辨得出天上的黄气还是黑气?只不过范文程说来头头是道煞有其事,这毕竟是好事,皇太极当然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了。当下,皇太极兴奋地喊道:“范先生神机妙算,大清国沐浴神思,实乃一件大喜事!天意已定,诸卿忽疑。我等多年来栉风沐雨,餐风宿露,为的就是早日人主中原!现在朕主意已定,等来年秋天兵肥马壮之季,出兵伐明,一举夺得天下!”群臣请贝勒妃子酒早已醒了一半,连忙爬在地上,连呼万岁。皇太极觉得余兴未尽,又喊了起来:“来人,给范大学士赏穿黄马褂!”“嗻——!”“皇阿玛,还有我的呢?”小福临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他跪在了众人的最前面,稚嫩的童音在夜幕中听来格外悦耳。“噢?哈哈哈哈!”皇太极忍不住又爆发了一阵大笑。“福临呀,再多的黄马褂也比不上一件龙袍呀,你明白吗?”“那,我就要穿龙袍!”“乳臭未干的小子,口出狂言,你懂个屁!”豪格在黑暗中朝福临一瞪眼,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6.俏佳人奉诏媚降将小福临在奶娘怀中酣睡时,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母亲,皇太极视为珍宝的庄妃,正在奉旨为明将洪承畴搓澡洗脚。唉哲学学说。主要代表为英国的休谟和斯宾塞、德国的康德等。,说不清的大清哟……永福宫里灯火通明,喜气洋洋。平日里冷清惯了的,一下子红灯高悬,四面挂满了锦绣帘帏,满地铺着又软又厚的绣毯。一走进屋子,真是温柔香艳,闹得老眼昏花的皇太极更加眼花瞭乱。更有一奇的是,平日里庄妃格外爱惜自己,她最爱洗浴,又爱那玉器,整个人儿保养得如同一块羊脂似的白玉一般,正如她的乳名大玉儿一样。当初受宠的时候,皇太极因她爱玉,凡是四方进贡来的玉器,都令人搬来以博大玉儿一笑。或许是为了勾起皇太极对往日甜蜜的回忆,庄妃特地又将珍藏了多年的玉器一一陈列了出来。临窗放了一株玉树,树枝上挂着各种色彩斑斓的碎玉,有的红如云霞,有的绿如翡翠,有的灿如金银,有的洁白如雪。微风吹来,一阵叮噹响声,十分悦耳。庄妃还特地将屋子里的帷帐屏幛都挂上了玉片儿,稍一碰着,便会发出美妙的声音。便是她本人也成了披金带玉的玉人儿了——她的暖帽上缀着一方羊脂白玉,正压在眉心上,一步三摇,别有风韵;她的衣襟裙带上也都缀着五彩的玉片儿,一双纤嫩的手上戴着翡翠色的玉镯子,真真活脱脱一个玉美人儿!“妙哇!爱妃如此妆扮恰如二八年华一般,令朕想起了从前。大玉儿,你的名字好听,人更美!”大玉儿粉腮上搽了些淡淡的胭脂,愈发娇艳动人。她抿嘴一笑:“皇上是谬夸臣妾了。臣妾此举,只是想让皇上开心一些。只要皇上龙体康泰,便是臣妾最大的心愿了!”“爱妃一定是听到了一些传言,不错,前一阵子朕曾经患过鼻衄,现在不都好了嘛,你就放心吧,朕才五十出头,还想再多活些日子,好好地享享清福呢。”侍女捧上了金盆和睡袍,又端来了热腾腾的点心。大玉儿摆手让她们下去,轻声说道:“皇上,夜已经深了,让臣妾伺候您早早歇息吧。”“不忙,不忙。朕心里高兴,脑子里乱糟糟的,哪里睡得着呢?倒不如坐着和你说说话儿。”“那……也好,臣妾把炭火烧得旺一些,皇上就躺在炕上,免得夜凉受了风寒。”大玉儿拧暗了宫灯,拔旺了火盆,轻轻放下了床慢,立时幄子上的玉片儿叮叮咚咚发出了动听的声响。看着袅袅婷婷的大玉儿,皇太极悠悠地说道:“这几年朕冷落了你,你不怪朕吗?”“皇上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又亲临战阵,臣妾知道您是一心要成就大事业的人,如果您整日闭门不出,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吗?臣妾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这两年来臣妾一心一意地抚养着福临,也算是为大清国出了一份力了。”“嘿!这孩子可真让朕喜欢!今儿晚上他还向朕讨赏要穿龙袍呢,真是幼稚可爱!说起来福临也快六岁了吧?该让他读书了,等过些日子朕给他挑两个师傅,这匹小龙驹也该给他上套了。”“皇上说的极是。福临这孩子天性好动贪玩,不知服不服管教呢。”“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总不能像只母鸡似的总是护着他,任由他吃喝玩乐吧?其实这会害了他的。这些日朕暗中观察过他,这孩子长大了准会有出息的。福临福临,福寿来临,我大清可要托他的洪福了。咦,你怎么还坐在那里?快快上来,这被子里暖和着呢。”大玉儿低头一笑,摘下了暖帽,露出了一头乌发,然后她用双手一缒,将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除去了长袍,在一阵叮咚作响的碎玉声中,身穿紧身水绿夹袄的大玉儿一猫腰,钻进了这张黄杨木雕花的宽广大床上。“还害什么羞嘛,朕还没看清楚,只觉得一只软软的大狸猫哧溜一声便钻到被窝里了,哈哈,真是可惜哟。”兴致勃勃的皇太极居然说起了俏皮话,大玉儿躲在他怀里,身子一拧“嗯哼”一声撒着桥。“真像是在梦中一样,”皇太极捉住了大玉儿那双嫩滑的手,闭着眼睛很是舒服的样子,声音显得忽远忽近的,“算一算我们好几年没有这样肌肤相亲、促膝长谈了。快六年了,这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多少人生死茫茫,音信沓然,多少人升沉浮降,荣枯异昔,而我与你似乎只是做了一个长梦。不过,你也有些变了。”“是吗?我哪里有变了?皇上真是冤枉奴家了。我曾对天发誓,不论这世事如何变化,我大玉儿只永远对你一个人忠心耿耿。多年以来,我常常做着以前我们共同做过的梦,我的心目中永远都只有你一个呀!”大玉儿抬起头,情意绵绵地看着皇太极,故意噘起嘴,显得受到了委屈。“你呀,瞧你伶牙俐齿的样子,你知道朕要说的是什么吗?”皇太极伸手刮着大玉儿的鼻子,目光中透着无限爱意,像面对他所喜爱的古玉似地,恣意鉴赏着。“朕心里明白,不变的是你这双眼睛中的情意。变的嘛——”“快说呀,急死人了。”大玉儿在皇太极的怀里扭动着身子。“你的体态变了嘛。瞧这鼓蓬蓬的胸脯,这白花花的屁股,哎呀,真叫朕饥渴难耐呢。”皇太极呵呵笑着,伸手在被子里胡乱抓摸起来,嘴里还咕哝着:“当初你进宫的时候很纤瘦的,现在则变得丰腴了些!哈哈哈哈!”两个人缠绵了一阵子,渐渐地,皇太极没有了声音,大玉儿以为他睡着了,便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搅了他的好梦。大玉儿睁眼看着床顶,眼睛一眨不眨地出着神。是的,她变了。除了由当初入宫时的十三岁小姑娘变成了丰乳肥臀的妇人,她不得不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打算了。宫深似海,人去楼空,万一皇太极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该怎么办?这并不是杞人忧天,明摆着,皇太极虽说年纪还不算太老,但他的身体却过早地衰老了。倘若他撒手而去,撇下自己和年幼无知的儿子,孤儿寡母的将如何在宫里安身?她大玉儿还年轻呀,难道这么早就成了孀妇?那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哇!唉,福临着是早些来到这个世上,若是前面三个不是女儿是个儿子就好了,那大玉儿也就有个依靠了。眼看着豪格、叶布舒和硕塞这几位阿哥,已经频频地立了军功,赢得了口碑,得到了皇太极的器重,可福临却还是个懵懵懂懂的顽童!不过,大玉儿转念又一想,心中又有了些安慰:皇太极是个权力欲极强的人,那几个阿哥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又落得了什么好?二阿哥洛格和三阿哥格博会还有没来得及起名宇的八阿哥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说起来也就算大阿哥豪格有些文韬武略,能征善战,可皇太极并不怎么喜欢他,经常斥责、惩罚他不说,连一个旗圣的兵权都不交给他,光封一个亲王的名号又有什么用呢?豪格人是鲁莽了些,又常常顶撞皇太极,父子俩很不对脾气。倒是福临这孩子逗得皇太极眉开眼笑的,说来让人后怕,这孩子怎么敢开口向他的父皇要龙袍呢?若是换了别的阿哥,说不定要受到一顿斥责或惩罚的,唉,福临看来是个福大命大的人,这样也好,给皇太极提个醒儿,福临既说出要穿龙袍的话,为什么不能让他继承主位?说起来福临的母亲我庄妃在后宫也是有头有脸有名有分的人,他的地位难道不比母亲是继妃又早已不在人世的乌拉纳喇氏生的儿子豪格要优越一些?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令大玉儿激动不已。有一天若是福临登了极,那她大玉儿不就是皇太后了吗?天神,庄妃也将荣光耀祖在青史上留名了!为什么不能呢?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果自己趁着现在得宠,多在皇太极耳旁吹吹风,如果自己私下里再去笼络一些位高权重的王爷贝勒们,像大伯礼亲王代善,英郡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还有睿亲王多尔衮,如果他们暗中支持福临登基,那事情将会怎么样呢?毫无疑问,豪格将会被搁置在一旁。对,这个主意不错!大玉儿激动得差一点儿喊了出来。想到多尔衮,大玉儿的心跳有些加快。这个小叔子的风度、气质、才华、相貌,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看一眼就令人难忘!唉,皇太极已经老了,一身的赘肉,脸皮上甚至出现了一块块的老人斑,他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令女人动心的地方呢?想入非非的大玉儿不觉动了一下,轻轻换了一个姿势,但她却听到了皇太极一声重重的叹息声!大玉儿吓了一跳,心怦怦地跳着:“莫非,莫非刚刚自己胡思乱想时嘴里说出了什么吗?”“皇上?皇上,您……是在做梦吧?”“唉!要是做梦倒好了,朕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睛哪。”“臣妾起床给皇上煮一碗热牛奶,听说喝了之后可以帮助入睡。”大玉儿松了一口气,一骨碌爬了起来。“算了,躺下吧,朕是有心事呀。”大玉儿柔声说道:“反正也睡不着,臣妾把炭火拨旺一些,给您煮一碗热牛奶喝吧。不过皇上,您这么日思夜想的,身子哪受得了哇。”大玉儿披衣起来,拧亮了宫灯,拨着了炭火。听着那哗哗作响的声音,看着那张被炭火映红了的俊俏的脸庞,皇太极心里一动。但他又不好明说,于是试探着打开了话匣子:“大玉儿,你说那洪承畴也是个好色的人,他的贴身书童都已经招了,说他家主人独爱女色,朕于是就挑了四个绝色的宫女,又在掳来的妇人里面挑选了四个美靓的汉女,一齐送去伺候他。你猜怎么着,那洪承畴居然连正眼也不看一下!”皇太极说着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偷偷地拿眼角膜着大玉儿。大玉儿扑哧一笑:“原来皇上您夜不能寐就是为了这事儿呀,那洪承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令皇上如此放心不下?臣妾以为他真是个不识时务的人啊!皇上您如此礼贤下士,招才求贤之心溢于言表,除非那洪承畴是个冥顽不化的木石之人。唉,他真的这么不知趣,您还何必心烦呢?要死要活的随他去吧。”奶已经煮开了,屋里飘出了一阵淡淡的奶香味儿。大玉儿端起了小钢锅,用勺子轻轻地搅着,不时地嘬起滋润的嘴唇吹着,那神情很是悠闲,其实她的心里却暗暗思忖着:“皇上半夜三更的怎么念叨起洪承畴来了?什么女色不女色的,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吗?莫非——”“皇上,趁热喝了吧。”皇太极似笑非笑地盯着大玉儿,看得大玉儿浑身不自在。“皇上,您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想法?这件事情臣妾难道能帮上什么忙吗?”“当然!”皇太极一拍巴掌:“只要你大玉儿亲自出马,一准马到成功!”大玉儿已经明白了几分。皇上如此急不可耐,说明他的确牵挂着洪承畴,而她大玉儿如果能劝降洪承畴,一来了却了皇太极的一桩心事,二来也可以显示出自己的能耐,以后有什么事儿也好开口求皇上了,这难道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吗?可是,若她单独去会那洪承畴,这事传了出去可不太好呀!大玉儿眼波转动,笑吟吟地故意打岔:“皇上这是要臣妾去哪里呀?难不成是让臣妾连夜出宫打猎去?您知道臣妾的箭法,只要是妾臣看中的的猎物,便跑不过臣妾的箭头。”“是呀,朕知道你的箭法很准,所以想让你亲自出马去射猎呢!”皇太极嘻嘻笑着,将一碗热奶喝了。“皇上准是在动歪脑筋,臣妾才不愿意听呢。”“哎,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时刻愿意为朕分忧解难的吗?眼下朕便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朕琢磨着此事由爱妃你去办最为妥帖。”皇太极抚摸着大玉儿柔若无骨的手,尽量避开她那含情脉脉的眼光:“朕猜那洪承畴虽然好色,决不会去爱那种下等女人。可是若让朕将后宫里的妃子送与他,这又成何体统呢?眼见得他一心求死,好几天粒米未进了,这可如何是好呢?”“皇上,您就直说吧,看来臣妾今晚若不答应您,您就会坐到天亮的。”大玉儿直视着皇太极,看着他那有些窘迫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偏偏装得不动声色,他心里越急大玉儿就越占理儿。不管怎么说,这事可是皇上吩咐下来的,谁敢说个不字?“这是一条美人计。自古英雄爱美人,那洪承畴也算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了,倘爱妃你温言软语地去劝慰他,他也许会真的回心转意,那么朕的事业便有了成功的一半!”“哈!亏皇上会想出这等馊主意来!臣妾多年来一心一意跟着皇上,在宫里有名有分的,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了。如此一来,倘传扬出去,却教臣妾的这张脸搁到什么地方去?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大玉儿故意绷着脸,一副气恼委屈的样子。“那洪承畴是什么东西!不自量力,活该饿死他!”“是不是?”皇太极的声音里居然带着哭意:“朕知道你会动气的,且听朕说与你听。第一你是个明白人,懂得说汉文,又伶牙俐齿的;第二你是朕的爱妾,是朕五宫后妃中的一个,貌若天仙,德才兼备。这么一来那洪承畴愈发会明白朕的苦心,他究竟愿不愿意归顺于朕,只能看天意了。爱妃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要的时候再给他一个妩媚的笑脸,准保可以勾魂摄魄,令洪承畴跪地求饶!”大玉儿“嗤”地一笑,乜斜着眼睛:“唷,唷,皇上此刻倒说得大方,回头可不要小气!赶明几个不高兴了,指责起臣妾来,臣妾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放心,你是福临的母亲,就冲着朕的宝贝儿子,朕也会好好待你的。”“有了皇上这句话,臣妾就是为皇上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了。日后福临就拜托皇上多照应了!”“这么说你已经答应了?唉,爱妃总算让朕了却了一桩心事。”皇太极立即觉得困意袭来,他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咕哝着:“朝鲜国前些日子送来了一匹玉马,是由一大块整玉雕成的,长鬛高蹄,方眼紫鼻,形象逼真,浑然天成。天亮了叫执事房的太监送到永福官来,以后呀,朕大凡得到了由玉做成的宝贝,都送来给你。”话音没落,已经响起了鼾声。大玉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看看窗外,天已经快亮了。男人的心,别样摸不透,只有这一层上,大玉儿是明白的。男人的气量大,固然不错,却就是论到夺爱,不能容忍,因为这不但关乎妒意,还有面子在内,更何况他是一位天子?唉,事已如此,后悔也是没用的了,索性牙一咬,去会一会那个不知好歹的洪承畴吧。大玉儿坐到了桌子前,从容地对镜梳妆,她的脸上又现出了那种妩媚的笑容。原来洪承畴人本刚正,只是有一桩好色的奇癖。他原为明朝的忠臣,也是一位名将,如今被清兵捉住,原想拼着一死,谁知被送人盛京之后,看看跟随自己的那班总兵官,杀的杀,降的降,自己心一横,索性等死吧,快五十岁的人了,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美酒佳人,全都见识过了,此生心愿已了,来生再报大明皇帝的知遇之恩吧!洪承畴已经多日水米未尽,形容枯槁,长发散乱,整个人昏昏沉沉似乎快要熬到生命的终点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只听门外叮噹一声,庄妃提着食盒子走了进来。“嗬,这里虽是三官庙的侧房,却布置得锦帷绣榻,处处舒适温馨,看来皇上真是煞费苦心啊!”庄妃在心里嘀咕着,用眼神示意乌兰守在外室,自己一挑门帘闪身走进了洪承畴的睡房。食盒子里装的是用鸡汤偎着的参汤,洪承畴多日不食,只能先吃些流食。庄妃拿出了小碗,盛了几勺子热汤轻轻地搅着,一时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呢,难不成洪承畴也会像对待其他的女子那样对自己视而不见吧?“唔,真香啊,一定是娘子在熬鸡汤,给我补身子了。唉,在家的感觉多好哇,温馨、舒适,妻子温存有加,儿女缠绕膝下,索性上疏朝廷解甲归田吧!”这么想着,洪承畴嘴唇嚅动,声音含混地喊出了声:“娘子,娘子!”庄妃心里一动,连忙上前握住了洪承畴的手,柔柔地说道:“官人,官人受惊了!”“娘子,我好饿呀,您煨的是鸡汤吗?”“还特地加了根老人参呢。奴家这就盛来给你。官人,你把手放开呀!”“我不放,我死也不放!我做了好些个恶梦,生怕再也不能见到你们母子了,现在我有了一种在家里的感觉,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不是梦,不信,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洪承畴有些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神色变了:“你,你是谁?”连忙松开了还拉着庄妃的手。“你这个人真是的,还没弄清人家的身份,便将奴家的手抓着不放。你看看,都被你给弄红了。”庄妃将一双纤纤玉手送到了洪承畴的眼前。洪承畴自知理亏,急忙又要闭上眼睛,耳旁却响起了庄妃柔柔的声音:“洪经略,想家了吧?难道就不想将妻儿一同接来盛京吗?”洪承畴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庄妃知道说到了他的痛处,便接着说道:“离家久了,先生不挂念妻小,她们也会挂念先生呀,想必她们早已是望眼欲穿,正等着先生能早日回去,合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唉,她们怎么能想到先生那么无情无义呢?这一等,归期无望,她们肯定会伤透了心……唉!”庄妃边说边用眼睛膘着洪承畴,呀,她发觉洪承畴的身子像筛糠似地哆嗦起来,眼角已经溢满了泪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果先生一心求死,倒也不必牵挂着家中的妻儿老小了。该说的该做的我家皇上已经尽力了,先生您这样不吃不喝的,就是到了阴间也会变成个饿死鬼的。反正是一个死,不如吃饱喝足了再抹脖子。喏,奴家随身带来了一把小刀子,是专为在御宴上切食牛羊肉的,先生尽可以用它来了结自己!”庄妃说着将手中的短刀“噹”地一声扔到了桌子上。“好吧,拿来!”洪承畴睁开了眼睛,对庄妃仍然不理不睬的。“只要他能吃些东西便有机会说服他。”庄妃心里暗喜,忙又重新盛了碗汤,上面飘着一层碧绿的葱叶儿。“请吧!”洪承畴不假思索,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佩服,佩服!奴家佩服洪大人的胆识,不如再饮上一杯酒,俗语说酒壮英雄胆嘛!来,奴家给先生斟上!”庄妃双手捧着一只盛满酒的高脚玉碗,端到了洪承畴的面前,洪承畴二话不说,接过来一仰而尽。庄妃“格格”一笑,坐到了洪承畴的对面,恰与洪承畴的眼光相遇,心里暗自赞叹:真不愧是一代英雄!虽然他现在满脸于思,异常憔悴,但他的双目仍炯炯有光,举手投足间不乏英雄气概,真真令人惊叹!洪承畴早已察觉此番来的女人决非寻常,此时也在暗暗地打量着庄妃:这美妇髻云高拥,鬟凤低垂,面如出水芙蓉,腰似迎风杨柳。更有一双纤纤玉手,丰若有余,柔若无骨,手中正捧着一把玉壶,映着柔美,格外白嫩。还有,这妇人谈吐不俗,举止优雅,断不是皇太极宫里的一个普通的宫女。那么,她是谁呢?庄妃明知洪承畴在冷眼观察着她,她故意斜乜着洪承畴,嫣然一笑。皇太极说对了,庄妃那种轻盈妩媚的笑容,真勾起了洪承畴的魂魄!洪承畴忍不住内心的好奇,直视着庄妃:“你到底是什么人?”庄妃又是“嗤”的一笑,朱唇微启,秋波迭盼:“奴家只不忍见洪将军在此受冷挨饿,特意奉了我家皇上之命来救将军早日回心转意,脱离窘境。”洪承畴一声冷笑:“如果你来只是为了为那野蛮之人皇太极做说客的,那就请回吧,不要白费了你的口舌!但如果你是来与我相伴解闷的,那却又当别论了。哈哈,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来来,快快与我宽衣解袍,我要与你快活快活!”说着洪承畴便伸出了瘦崩磷峋的手,作势要扑向庄妃,而他的腿却始终盘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庄妃吓了一跳。虽然风闻洪承畴独爱女色,自己只身前来说降也做好了以色相勾引他的准备,但毕竟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是大清帝国皇帝的妃子,倘若洪承畴真的动起手来,传了出去,春光泄漏,那皇太极的颜面往哪儿搁?自己不只有死路一条了吗?这么一想,庄妃真的有些惊慌了,脸色鲜红,她正色道:“将军此言差矣!奴家是敬慕将军的英名和才气才只身来此的。奴家见将军相貌清奇,神光内蕴,风度儒雅,果然名不虚传,怎的将军却说出如此轻薄之言,倒叫奴家为将军不值了!”“你,伶牙俐齿的,我说不过你。”洪承畴无话可说,低下了头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还望娘子告知你的身份,免得洪某怠慢了你。”“嘻!”庄妃又镇静下来,脸上似笑非笑的:“这倒奇了,将军只管吃喝让奴家伺候着,舒舒服服地一走了之,又何必追问奴家的身份呢?”“你不说,我便不吃也不喝了。”“这——”庄妃急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洪将军的口气怎么像个孩子!既是这样,奴家也不瞒你了,喏,将军请看这个。”庄妃从腰间取出一件晶莹剔透的玉佩来,将柔美似的手递到了洪承畴的眼前。“敢情你们塞外的女子也长得这么娇艳吗?”洪承畴装着看玉佩,一把握住了庄妃的手,顿时他的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受。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些日子来少了女人的陪伴,洪承畴几乎一天也撑不下去,但为了心中的信念,他苦撑苦摧着,现在,既然他已经喝了汤,为什么不能摸一摸这个魅力四射的女人呢?庄妃此时却是大喜过望,心里说,洪承畴呀洪承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你真的要栽在我大玉儿的手里了。这一切都逃不过皇太极的神机妙算,他怎么说的——“只要你大玉儿出马,一准儿马到成功!”想到这里,庄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怎么,你是永福宫的娘娘?”洪承畴这一看,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忙不迭地松开了手。“回洪大人,妾身便是永福宫的庄妃,皇上高兴时便唤我大玉儿。”“失礼,失礼,洪承畴有眼无珠,怠慢轻薄之处,还望娘娘恕罪!”洪承畴慌得从椅子上站起身,连连作揖给庄妃赔不是。可是他坐的时间太长了,腿肚子发麻抽筋,脚刚一站地便疼得他“哎哟”一声,皱起了眉头。“洪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让妾扶你到榻上躺着吧。唉,一个大男人家,整日不吃不喝只坐在椅子上,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庄妃趁势将身子贴紧了洪承畴,一阵阵的脂粉香直往洪承畴的鼻子里灌,直撩拨得他春心荡漾,神思恍惚,索性一闭眼,装出饿得头晕眼花的样子,由着庄妃伺候着,心里是又惊又喜,又快活又紧张。他甚至在后悔,刚刚为什么一再追问她的身份呢,倘若不知心情不是更好吗?洪承畴闭着眼睛躺在簇新的裘褥子里,鼻孔里还留着庄妃的体香,怀里还能感觉得到那满怀的温香软玉。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心里说,知足了吧,人家是皇太极的妃子,我哪能有非分之想呢?到此为止吧,洪承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也许是个温柔的陷阱,掉进去可就出不来了。庄妃出出进进,只听得衣裙佩玉叮叮噹噹窸窸窣窣的,洪承畴心里想,不知道她又想要什么花招?只听见铜盆轻轻落地的声音,又有水哗哗地倒着,接着,洪承畴的耳畔便响起了那柔柔的声音:“洪大人,你这些日子不吃不喝,想来更是蓬头垢面的,妾准备好了热水,给你洗洗脚,这样人会更舒服一些。”“庄妃娘娘,你只管回宫吧,省得外人说三道四的,洪某有手有脚不敢劳你的驾。”洪承畴依旧闭着眼睛,瓮声瓮气地说着。“这您就不用费心了。妾是奉了皇上之命来伺候您的,一来外人并不知晓,二来即使传了出去,谁敢说个不字?来吧!”庄妃挽起了袖子,掀起被子要捉洪承畴的脚。“不要,不要!”洪承畴挣扎着想爬起来,无奈一阵晕眩又重重地倒在了床上。“洪大人,妾身虽是奉了皇上之命,但一见到大人便有相见恨晚之心,妾佩服、敬重大人,您身处异乡,妾照顾您也是份内的事情。听话,躺着别动,小心弄湿了褥子。”“可是,可是我这双脚自从被押到盛京之后就没洗过,又脏又臭的,还是我自己来吧。”洪承畴睁开了眼,刚要起身便被庄妃按住了肩膀:“将军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哪还有力气呢?您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吧,若是觉得难为情,索性还把眼睛闭上,这不就行了?”“这……您是娘娘,洪某乃一介武夫,一个败将,怎敢劳娘娘亲自动手呢?”话是这么说,可是洪承畴却乖乖地躺着一动也不动了。而且,他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庄妃,一眨也不眨。庄妃又是一笑,避开了洪承畴那有些异样的眼神,低头仔细地给洪承畴泡起脚来,她不时地用热水往他的脚背上浇,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脚背、脚心和脚趾间滑过,直洗得洪承畴四体通泰,骨酥魂醉。不洗脚还好,洪承畴只觉得浑身发痒,像有无数条毛毛虫在脊背和前胸爬过,浑身不舒服,他虽然是福建人,但多年在西安、北京生活,早已习惯了用热水泡澡,此刻恨不得能在“大汤”中痛痛快快地泡一泡才好。经过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松锦之战,他只能忙里偷闲让男佣用热水抹抹身子,而被俘之后,担惊受怕,羞愧愤怒,身上的冷汗是出了干,干了出,不知几多次。满身垢腻,一想就令他浑身不舒服。此刻真想泡个热水澡呀,可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呢?庄妃看眼洪承畴的身子不停地翻动,眼神中似乎有一种渴望,一时不明白他的心思,便怔怔地看着他:“大人,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真是羞于启齿,洪某得寸进尺,还想泡个热水澡。”“嘻!这又有何难?”不一回儿,几个宫女抬着一只大木桶进来了,乌兰进来拔旺了火盆,又试了木桶里的水温,朝庄妃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庄妃笑道:“请吧,洪大人,来,让臣妾帮您宽衣!”这一回洪承畴死活不愿意了,他喝过了参汤也有了些精神,挣扎着穿着大裤头跳进了桶里。庄妃由衷地笑了,趴在桶边用手撩着热水往洪承畴的背上浇,格格笑道:“洪大人,你猜我家皇上怎么说?大玉儿出马,马到成功!唉,他为了能得到你这个人才,可真是费尽了心思,还把我这个夫人也赔进去了!”“惭愧!洪某何德何能竟让大清皇帝和娘娘如此厚爱,洪某已经想通了,洗去了这一身的污垢,洪某就是大清的人了。娘娘,洪某对您的大恩大德没齿不望,愿效犬马之劳!”“嗤!”庄妃又是一笑:“洪将军,你在泡澡的时候说出此番话来,不伦不类的,倒教妾身如何信得过你呢?”洪承畴咧嘴一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洪某只等沐浴更衣之后,再向娘娘叩谢知遇之恩。”“罢了!妾以后也许还得仰仗着将军呢,你我同为大清的子民,来日方长,只愿妾的这一番心思没有白费!洪大人日后飞黄腾达得了势,可不要翻脸无情噢?”“娘娘放心,洪某甘心情愿惟娘娘马首是瞻!要不,洪某现在就给你叩首!”洪承畴说罢竟在木桶里叩起了头,溅得水花四起、逼得庄妃双手掩面,笑得花枝乱颤7.林中散步叔嫂相遇洪永畴的艳遇,引发了多尔衮的玫瑰梦。他早就被皇嫂的美色迷了心窍,情愿为那个俏女人的裙下之臣……崇政殿里,清太宗皇太极正在临朝议政。因山额真墨尔根李国翰、佟图赖、祖泽润、梅勒章京祖可法、张存仁以及“三顺王”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正一齐向太宗奏言:“……今天意归于皇上,大统攸属,锦州、松山、杏山、塔山,一时俱为我有,明国人心动摇,燕京震骇。惟当因天时,顺人事,大兵前行,炮火继后,直抵燕京而攻破之,是皇上万世鸿基自此而定,四方贡篚,自此而输,上下无不同享其利矣。倘迁延时日,窃虑天时不可长待,机会不可坐失!臣等以为不如率大军直取燕京,控扼山海(关),大业克成,而我兵兵饶裕,不待言矣。”执事太监不紧不慢地读着奏折,皇太极端坐在龙椅上不时地点头称是。他的脸色不太好,因为心事重重,夜里睡得不好,还得早早上朝,国事繁重,真令他难有喘息之机呀。“嗯,众卿家起来说话,看坐!”“谢陛下!”众人纷纷落坐,崇政殿里气氛极其融洽。“唔,众卿家有自带烟锅的可以抽两锅,提提神儿,海中天,给朕也来一锅!”这海中天原为永福宫的太监,因为人圆滑机灵,又练得一身好武艺,所以被皇太极相中,让他做了彻前太监。海中天可以说是一步登天,自然忘不了庄妃娘娘的恩德,皇上若不是临幸永福宫,庄妃若不是在皇上面前夸奖海中天,他海中天哪会有今天?自此以后,海中天便把庄妃像菩萨般地供在心里,时刻想着要报恩。这不,他捧上了烟锅,还要多说一句:“皇上,这是庄妃娘娘特地为您准备的,她说那朝鲜国贡来的烟叶太冲,味道虽好但不适合您抽,这是云南的烟叶,味儿淡,既清香又提神。奴才给您点火您尝尝?”“嗯。味道果然不错,”皇太极连吸了两口,靠在龙椅上吐着烟圈。众人见皇上如此,早已点了烟锅,喷云吐雾起来。“尔等建议我八旗兵直取燕京,朕以为不可。”皇太极又来了精神,海中天给他磕过了烟袋锅,又装了一锅点着了递到了皇太极手中,然后躬身退到一边。“取燕京如伐大树,须先从两旁斫削,则大树自扑,朕今不取关外四城,岂能即克山海(关)?今明国精兵已尽,国势已衰,我兵力日强,若四围纵略,从此燕京可得矣。”太宗把明朝比作一棵大树,谁都明白,无论有多大力气,没有人能一斧子就把大树砍倒。惟一的办法是从大树两旁一斧斧地不停地砍,砍到一定的程度,这棵大树就会连根倒下。范文程深知皇太极以砍大树作比喻来表明他徐图渐进的战略思想,身为汉人,他也和众汉官们的心情一切,思念故土,渴望早日打回老家去,可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呀。于是范文程上奏道:“微臣明白皇上的用兵之道,要等待时机成熟方可进兵关内。那明朝如百足之虫,虽死而不僵,而上天给予我清朝的兵力实在有限,如果此时贸然进兵关内,即使稍有损失,我朝如何能受得了?我们有些汉官思乡心切,动不动就张口说航海山东、或取山海关,其实你们有些人并不谙熟用兵之道。微臣以为皇上的旨意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我们一方面继续出兵骚扰明朝,另一方面积极准备进兵关内,只待时机成熟,我军便可马道成功,问鼎中原。”“范先生所言极是!众爱卿还有什么想法吗?”众人面面相觑,连连摇头。范文程和皇太极一上一下一唱一和地表明了态度,其他人还能再说什么呢?“范先生,依你之见,那洪承畴会不会归顺于我?”看来这真是皇太极的一大心病了。“皇上放心,据微臣察言观色,洪承畴虽口口声声誓不投降并以死相争,但微臣以为事情似乎还有转机。”“噢?快说来听听。”皇太极一觉醒来不见庄妃身影,便知她已经去了三官庙了,可现在已日上三竿,怎么还迟迟没有消息呢?大玉儿和洪承畴会不会……这么一想,皇太极愈发地坐立不安了,他此刻有些后悔让大玉儿只身去抚慰洪承畴了。唉,不论结果如何,这件事都有碍大清国的尊严,倘春光外露,可叫他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办呢?“那一日,臣奉皇上之命前往三官庙劝降。”范文程大口地吸着烟,又悠然地吐了烟雾。“无论臣怎么开导,他总是态度强硬,声称誓死不降,并且劈头盖脸将臣辱骂了一顿。臣碰了一鼻子的灰,自以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能劝他回心转意,却不料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唉,真是气煞微臣了。”众人有的发出了笑声,似乎在说,谁让你跟在皇上的屁股后头拍马屁的呢?挨骂活该!“微臣气愤不过,认为洪承畴实在不可理喻,便转身要走。可是这时,从房檐上飘落了一丝尘埃正落在洪承畴的衣襟上,臣看见洪承畴用力地拍打衣衫!这一件小事让臣发现了事情似乎还有转机。”皇太极瞪着有些充血的眼睛有些不解其意:“朕不明白,范章京快说。”“一缕尘埃落在他身上,他却擦拭不已。试想,一个身陷囹圄的人,若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他还会爱惜自己的衣服,还会在乎自己的形象吗?不知皇上有没有依微臣之计去做,如若以计行事,则不出三日,定有转机。”众人这回听得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看来,这个自称善于神机妙算的范章京又在皇上面前故弄玄虚了。皇上也是,堂堂一代天子,怎么就被个黄脸汉人给糊弄得团团转呢?这回可好,又多了个自视甚高白脸洪承畴,皇上愈发被他们弄得晕头转向摸不着北了。唉,这是喜呢还是值得忧呢?瞧,皇上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似乎有些不大自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回皇上,明朝降将洪承畴已经剃发更衣,由睿亲王多尔衮率一干贝勒们陪着,在大清门外待诏晋见!”执事太监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的。“这是真的?”皇太极蓦地起身,面露惊喜之色,疑惑地看着范文程。“恭喜皇上,那洪承畴已经剃发梳辫,换上了我大清的衣冠,皇上又多了一个文武兼备的人才!”范文程笑容满面,又重申了一遍。“天神,总算朕的苦心有了回报!”皇太极重重地舒了口气,倒背双手来回走着,忽然他一拍脑门,“哎呀,你们,佟图赖、李国翰,还有你们三顺王,还楞在这里干什么?快快出宫前往大清门,带领一班子刚刚投诚的明朝降将,什么祖大寿、祖泽远的,让他们一齐去迎接洪大将军。快,快去呀!”佟国赖等汉宫领命而去,可皇太极还在来回地踱着步子。范文程笑道:“皇上,您的心事总算了结了,您又何必坐立不安的呢?微臣以为皇上可以放松一下,好好地休养一阵子了。”“唉,国事家事,千头万绪的,搅得朕寝食不安哪。这回好了,有了你和洪承畴,一左一右辅佐朕,朕可以高枕无忧了。哎,范章京你的计策还真灵验呢!”“噢?”范文程明白皇太极指的是自己授意让皇太极派庄妃去劝降的事情,在朝上皇太极又不便明说,两个人是心照不宣,此刻皇太极一提起,范文程便乐了,灰白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皇上,洪承畴是投降了庄妃娘娘的,您放心,他日后便是您与庄妃娘娘最可以信任的人了。”“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呀!”皇太极爆发了一阵大笑,声音十分刺耳。一班子文臣武将们簇拥着面色苍白、身体虚弱的洪承畴从大清门走到了笃恭殿,再往笃恭殿来到了正殿崇政殿,两旁站满着身披铝甲、手持红樱枪的御林军卫士。执事太监一声奏传:“明朝降将洪承畴求见!”“宣!”皇太极连忙整了整衣冠,笔直地坐在了龙椅上。只见洪承畴脚步有些踉跄地走了进来,又高又瘦的个子前脑门剃得溜光,脑后拖着个新“长”出来的辫子,人虽瘦弱但却双目有神,皇太极暗自赞叹:好相貌,好风采!“明朝败将洪承畴叩见大清国皇帝,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吾皇不杀之恩!”言罢三跪九叩,垂下了头。“洪将军免礼平身,快快清起!朕今日能得到将军这等人才,真是大清的喜事呀。来人,给洪将军看座!”太监们忙不迭地在御座的左面安设了金漆椅一只,金唾盂一只,金壶一个,贮水金瓶一个,香炉两只,香盒二个,还放了一个镀金镶玉的烟袋锅。洪承畴诚惶诚恐,又要低头叩谢,皇太极连忙摆手:“洪将军身体虚弱,快快坐下,你我君臣共商国事。来,你们扶着洪将军就坐!”四个穿绿衣带青衫褂、戴凉帽的御前侍卫及时地扶起了已经有些眩晕的洪承畴。“慢着,慢着,”皇太极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脱下了披着的貂裘,轻轻披到了洪承畴那微微颤抖的肩上,一脸的关切:“北地风寒,先生不会感到太寒冷吧?”洪承畴的喉咙硬咽了,泪流满面,忽然挣脱了侍卫们的扶持,再一次跪倒在皇太极的脚下:“奴才蒙皇上厚爱,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奴才的这条命是皇上的,就全交给皇上发落吧。”“先生此言差矣!”皇太极亲手扶起洪承畴,将他按坐在椅子上,两眼放光,一脸的喜悦:“先生不必过于自责。古语云良禽择木而栖。大明腐朽不堪,其败亡已是指日可待。我大清国运鸿冒,千秋功业须臾而成,如今有了先生的鼎力相助,杀进关内,问鼎中原更是不在话下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生请看,坐在你对面的范先生,坐在那边的‘三顺王’孔有德他们,不都是与你一样,成了我大清的俊杰吗?这大清的江山,往后就全靠你们为朕拼搏喽,哈哈哈哈!”洪承畴从三官庙到崇政殿,一路所见的除了睿王多尔衮等贝勒之外,便是众多的汉人文武百官了,知道皇太极如此爱才,重用汉人,他的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沉了下来。禁不住庄妃的魅力,洪承畴一时热血上涌,竟痛痛快快地改变了誓言,刹那间便将豪言壮语和多日来的坚贞不屈化作了乌有。事到如今,洪承畴只有死心塌地的了,他还有什么好后悔的呢?诚如皇太极所言,明朝的气数快到了,改朝换代势在必行。比较起大清、明朝和农民军李自成的政权,这三支政治力量,一个如旭日东升,喷薄欲出,一个如暮日西沉,摇摇欲坠,还有一个则是洪承畴之流不齿于为伍的“草寇”。权衡利弊,他投靠了关外的清朝,并愿意为清朝一统天下而效犬马之力。这是他的过错吗?只要大清能重用汉人,消除民族矛盾,造福于百姓苍生,那么这些来自白山黑水间的“满州鞑子”又何尝不能登堂入室呢?“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朝廷由朱家的换成了爱新觉罗氏的,同样是炎黄民族,华夏子孙,又何尝不可呢?如果后人不明真相,在背后戳他洪承畴的脊梁骨,他只有一笑了之。这江山易主、改朝换代的事情,实在是太难预料了。“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道偏消。”一心抱着做忠臣名扬天下光宗耀祖的洪承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忽然间就成了明朝的罪人,大清的走狗了。唉,风云变幻,谁主沉浮?他洪承畴不过几人一个,只能随波逐流了。“洪某蒙皇上和娘娘厚爱,大恩大德当涌泉相报。只是,洪某尚有一事不安……”“先生请讲,朕决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儿委屈,感到任何的遗憾!”话说得冠冕堂皇的,可皇太极的心里却有些不是味儿。那大玉儿不知用了怎样的妖媚之法便活生生改变了洪承畴,而且,他居然还把大玉儿挂在嘴边!这满朝文武全都听见了,心里还不知怎么想呢,这事办的真有些窝囊!哼哼,还真不能小看了大玉儿的能耐!善于察言观色的范文程见皇太极脸上有些不悦,心里便有几分明白了,于是他打了个圆场:“皇上,时候不早了,日已西斜,早已过了午时了。”“噢?范先生这么一提醒,朕倒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了。今儿个高兴,就在崇政宴设御宴,为洪先生接风压惊!海中天,传御膳房的师傅,速速摆上御宴来!”“嗻——”洪承畴心里喜忧参半。皇太极将他说了一半的话给拦住了,又说要给自己设宴,可到底也没许给自己个一官半职的,自己现在已经穿上了清人这不三不四的装束,脑门倍儿亮不说,脑勺子后头还拖着一条豚尾似的辫子,唉,真是无颜再见列祖列宗了!“皇上,微臣斗胆地问一句,您打算怎么安置洪某呢?洪某不求有一官半职的,只求能在沙场上冲锋陷阵,为大清国效力。”洪承畴终于忍不住问道。“哎呀,朕真是老喽,把这么大的事情也给忘了!范章京,怎么你也不提醒一下朕呢?”皇太极干笑两声,上前拍着洪承畴的肩膀:“放心,朕已经说过了,决不会委屈你的,朕就让你与范先生平起平坐,为内院大学士,参赞军机,你看如何?”“罪臣实不敢当此重任,还望皇上另请高明?”“哎,洪先生此话差矣!朕主意已定,来人,给洪先生戴上红顶花翎,赏穿黄马褂!在盛京给洪先生一幢宅第,选美女十人日夜服侍,此外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多多益善!”洪承畴连忙跪地称谢,口呼“吾皇万岁”,感恩戴德之情溢于言表。“哇!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儒将!”皇太极对套了黄马褂又戴上花翎的洪承畴大加赞赏,众人也个个叫好,“洪先生,朕已想好了一个计策,请看!”皇太极走到彻案前,拿起笔一挥而就,纸上写着:“暂时降清,勉图后报”四个汉字。洪承畴一时不解,范文程笑道:“洪先生,你看皇上为你考虑得多周全呀。为了你家人的安全,皇上才想出此计,你只要在这上面按个手印,便可以迷惑崇祯老儿了。”洪承畴又惊又喜,忙不迭按了手印,亲眼看着一名侍卫把它带了出去,说是以密书的形式派人悄悄送往燕京。洪承畴感慨万分,再一次跪拜皇太极:“吾皇真乃天命之主也,罪臣愿无怨无悔报效大清,虽死无憾!”“快起来吧,不要弄脏了黄马褂。”皇太极带着笑,提高了声音:“今晚在宫中阵百戏设御宴大加庆贺,诸位贝勒、文臣武将尽可携带家小前来助兴,咱们君臣同乐,一醉方休!”庄妃这一觉睡得很香很沉。天已经亮了,但她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细软柔和的绣龙描凤的锦被之中,不着边际地暇想着,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御花园里皇上正带着福临放风筝,一老一小穿着明黄色绣锦盘龙的袍子,在阳光下格外夺目,而庄妃自己则披着大红镶金边绣着大朵牡丹的披风在一旁观赏着。一家三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哎呀不好,福临只顾得抬头看天,没注意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头绊倒了。庄妃和皇太极不约而同跑上前去,三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姐姐,太阳已经有半个人高了,今儿早上就不去溜圈子吧。”庄妃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骂道:“死丫头,坏了我的好梦。”乌兰“嗤”地一笑,动手拉起了床幔:“姐姐该不是做的白日梦吧?”柔和的阳光照得满室生辉,帷幔上系着的玉片儿叮噹作响,庄妃一骨碌爬了起来,忙不迭地吩咐着:“快些帮我梳洗一下,咱们一起溜圈子去。”溜圈子就是散步,每天早晚各一次,在起床之后和太阳落山之前。庄妃是一个很会保养的人,女人嘛,不就是靠着脸面生活吗,她能不上心吗?和世间所有的女人一样,梳妆打扮,也是庄妃最感兴趣的事情。趁着年轻,趁着得宠,她要尽一切力量让所有见过她的男人、让那些她欣赏的男人和有权势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春去秋来,岁月如梭,人生苦短,她得好好把握住青春和美貌,为了儿子福临的前程,她可以不顾一切?在深宫里生活了多年,老老实实地为皇太极生儿育女,眼见着三个女儿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儿子福临也快到了六岁,下一步得为儿子的将来着想了。回首过去的十几年,庄妃不敢相信自己怎么能安安分分地逆来顺受地不声不响地平平淡淡地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本不是个安分的女人,她有才,她有貌,她与那些徒有娇好面容的妃子并不一样,她自恃能力比她们强得多,她为什么要听命运的摆布,而不去积极争取掌握自己和儿子的未来的命运呢?皇上的身体日渐虚弱却强撑着日夜操劳,他年纪越老性格越固执,他对权力的喜爱似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之所以还没立太子,因为他不愿意有人分享他的权力,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对这件事,庄妃倒不情愿往坏里想,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庄妃有时会被自己的这种瞎想而吓得手脚冰凉,皇上已经老了,可是庄妃才过了半辈子,而福临还是个孩子,她能不为自己和儿子的将来打算吗?可惜,人不能预测未来,不知道一觉醒来明天会是个什么样,所以人才会有一件件抹不去的烦恼。“天渐渐的热了,给我拿那件淡紫色的披风吧,今儿个咱们走得远一些,去东宫墙外的那片松子林子去遛一圈。”“那可得走不少的路呀,姐姐要不要预备一顶轿子?”“那叫什么遛圈儿呀?真是的,走吧,时间都给你耽误了。”庄妃说着就往外走,慌得乌兰在后面喊:“姐姐,让我把披风给您披上呀!”黑松林实际上是一大片杂树林子,其中以黑松最为粗壮,一棵黑松粗可数围,盘根错节,遮天蔽日。林中只有一条小路,曲曲弯弯,在松林中伸延,像一条白花花的蟒蛇似的。“姐姐,咱们回吧。我觉得这林子有些阴冷,黑漆漆的。”“怕什么?没听说林子那边就是松崖吗?那儿有花又有草,有山又有水,咱们索性去看看。”庄妃显得兴致勃勃。“要是……要是再多几个侍卫在就好了。只有我们主仆四个人,又都是女流之辈,万一遇到野蛮之人……”乌兰苦着脸,虽然知道说也没用,还是得说呀,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见了松鼠也会吓得尖叫的,遇到什么事可别指望她们了。“今儿个是有点邪乎,一睁开眼就想到了这片林子,每一次说来都没来成,今天一定要进去开开眼界。这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好怕的?以你的拳脚,对付三两个男人总不在话下吧?再说了,我身上还有这玩意儿呢。”庄妃一拍系在腰上的绣花剑套。“只怕,只怕您会吓得手发抖连剑都拔不出来呢。”乌兰嘟囔着,一脸的不情愿。真的是鬼使神差,庄妃怎么会到这片林子里来遛圈子呢?这里不远处就是睿亲王多尔衮的府第,往左拐隔着高大的宫墙,便是后宫那座玲珑雅致的关唯宫了。但从庄妃住的次西宫永福宫到这里却要绕一个大圈子呢。过惯了宫廷舒适安逸生活的乌兰当然不愿意再去钻这老树林子了。其实,在盛京城外,大片的古树林随处可见。里面有毒虫,有恶瘴,有灌林,更有熊盖,但善于骑射的满族人谁会在乎这些呢?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瞧,这地上有结着天兰色和红色果实的苔藓,有的苔藓是红的,有的是绿的,有的像小星星一样,也有的像碗口那么大。乌兰,你快走过来看看嘛!”乌兰跟在后面照顾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婢女,苦笑着说:“姐姐,可惜了我这身衣裳,瞧,被这些该死的枝蔓刮得都抽丝起球了。”“大不了回去再赏你一件,有什么好可惜的。”庄妃不以为然,她双手提着旗袍的下摆,扭着身子,灵活地避着那些枝蔓,像个彩蝶似的,动作十分轻盈。松树渐渐地变得稀落了,一束束阳光穿过松枝斑斑驳驳地洒了下来,照着欣然茁长的野草野花和藤蔓,照着松林中几个穿红戴绿的女人们。“乌兰呀,这么好的景致不来不是可惜了吗?听,前面似乎有流水的哗哗声,看来,咱们快到这林子的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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