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医生-13

那是只有枝和叶的无花果。    他问树说:“你生来对人何益?    光秃的枝干有什么乐趣?”    “我又机又渴,你却无花无果,    和你相遇令人无可奈何。    啊,你无才无学真晦气!    让你一生永远如此站立。”    这树因受责而周身颤抖,    又像是通过了一道电流,    顷刻间化为乌有。“    你或许会找到闲暇时光,    深入自然规律的殿堂,    读懂这枝干茎叶的文章。    然而神迹终归是神迹,    神迹也就是上帝。    每逢惊慌失措或遇到危机,    他会来得出其不意。       土地    春天似乎杂乱无章,    匆匆闯进莫斯科的住房。    橱后飞出的虫蛾,    爱停留的是件件夏装,    快把裘农收进木箱。    阁楼的木板,    一排排盆栽的紫罗兰,    人们的呼吸更加顺畅,    屋子里飘散着泥土香。    泥泞的街巷和源脱的窗,    短暂的白夜和晚霞的光,    在莫斯科的河边,    这是不能错过的景象。    发生在户外的音响,    也回响在走廊,    那是四月的雨滴,    送来点点偶然的消息。    四月的故事是一条长河,    把人间的痛苦诉说。    篱栅凝住了霞光,    时间在这里倘佯。    无论空旷的田野,    或是舒适的厅堂,    到处是无数的灯光,    空气也变得异样。    在那街道和工场,    泥泞的路和檐下窗旁,    稀疏的柳枝把嫩芽催放。    远方的雾中谁在哭诉,    苦涩的气息来自腐熟的土?    须知这就是我的使命,    为了这隔阂不生出寂寞,    为了这自由的土地不唱出悲歌。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早春的朋友和我相聚。    我们的相会是为了分手,    我们的欢宴是为了留言,    让那苦难的暗流,    温暖生活的冷酷。     受难之日    那是最后的七天,    他来到耶路撒冷,    身后有手举橄榄枝的人群,    迎面一片祈祷的呼声。    严酷的日子一天胜似一天,    慈爱已经脱离心间,    到处是横眉怒眼,    历史翻到了最后一篇。    铅灰色的天,    在这城的上空高悬,    法利赛人在寻找罪证,    狡猾的犹拉在他们面前。    邪恶的力拥进神殿,    把他交付露贼审判,    先前的歌颂和礼赞,    变成了诅语咒言。    外乡的人聚成了群,    窥望着拥在殿门,    大家都等待着结局,    推操着前拥后挤。    悄悄的耳语在流传,    都是四面八方的谣言。    唤起了儿时的记忆,    那是逃亡去到埃及。    有人说起了那片土坡,    还有悬崖边的沙漠,    撒旦在那里施了诱惑,     应许给他世上的万国。    也提到了道南的喜宴,    神迹曾显现在席间,    他履海如平地,    从容登上了小船。    穷苦的人聚了一群,    捧着蜡烛来到坟莹,    奇景吓灭了烛火,    复活的他正在起身……      二十三     忏悔的女人        (之一)    死神入夜就要光临,    这是我一生的报应。    荒唐放荡的回忆,    会啮咬我的心灵。    被玩弄于男人的股掌,    我曾愚蠢而疯狂,    欢乐在繁华的街上。    坟墓的寂静到来之前,    只有不多的时间。    当我走近生命的边缘,    愿剖开肺腑心肝,    呈献在你面前。    啊,我的导师和救主,    多么渴望那片乐土。    受我的引诱而来的人,    像是被罗网缠身,    永远等不到我的音讯。    假如在众人眼中,    苦痛使我与你同在,    宛如幼芽与母本不可分开,    那么罪恶、毁灭与地狱之火,    又会意味着什么?    我主耶稣,    你一旦双膝跪倒,    我会把木十字架拥抱,    若是将你埋葬,    我将无知无觉倒在你身旁。     忏悔的女人        (之二)    节日前都在清扫,    我离开这嘈杂与喧闹,    用一桶尘世的水,    洗净你的双脚。    我找不到床下的软靴,    只因两眼噙满了泪水,    还有那散开的发卷,    这在我眼前。    主的双脚落在我裙边,    挂上我的项链,    沾满泪痕一片,    垂发掩住泪眼。    我看到了未来清晰图景,    恰如你所规定。    我已有预言的才能,    学会了女巫的本领。    教堂的帷幕明天就要落下,    我们都会被抛到一边,    大地要在脚下震颤,    也许为了我的可怜。    送葬的人重整队形,    骑在马上的各奔回程。    仿佛起了一股龙卷风,    十字的木架要挣向天空。    爿、倒在你受难的十字架下,    我无言地紧咬双唇。    你双手拥抱了众人,    如今在十字架两端平伸。    客西马尼的林园    远方闪烁的群星,    无意照亮蜿蜒的路程。    小路盘旋在橄榄山,    脚下水流急湍。    芳草地中断在半途,    后面开始的是银河路。    亮灰色的橄榄果,    要拼命乘风举步。    尽头就是那沃土的林园,    他吩咐门徒留在墙边:    “我的心万分悲痛,    你们要和我一同警醒。”    无所不能地显现神迹,    他已从容地放弃,    如同拒绝了高利借贷。    如今已经和我们一样,    无需任何赎买。    遥远的夜,    已是一片空幻,    茫茫的虚无缥缈间,    只有这一处可住的林国。    眼望这昏暗的虚空,    既无始也无终,    他极力祈求天父,    把这苦林免除。    祈祷减轻了倦怠,    他又一次来到园外。    但门徒已被困乏战胜,    纷纷倒在路边草丛。    他把众人唤醒:    “天父让你们与我同在,    却睡在这里一动不动。    太子的时刻已到,    他已被卖在罪人手中。”    话音刚刚落下,    出现了流浪的奴仆一群,    他们手持刀剑棍棒,    前面的犹大是带路人,    准备好出卖的一吻。    彼得拔剑和暴徒对抗,    一人的耳朵被砍落地上。    他的声音响在众人耳旁:    “收起你的剑,    刀枪解决不了争端。    “难道不能请求我的父,    派来无数的天兵相助?    仇敌那时就会四散奔逃,    不会损害我丝毫。    “生命的诗篇己读到终了,    这是一切财富的珍宝。    它所写的都要当真,    一切都将实现,阿门。    “请看,眼见的这些    都应验了箴言,    即刻就会实现。    为了这警喻的可怖,    我愿担着苦痛走向棺木。    “我虽死去,    但三日之后就要复活。    仿佛那水流急湍,    也像是络绎的商队不断,    世世代代将走出黑暗,    承受我的审判。”                  (张秉街译)附录帕斯捷尔纳克和他的红颜知己蓝英年  去年秋天我应邀到俄罗斯远东大学任教。五年前我曾在这所大学任教过两年。那时苏联开始解体,政治风云变幻莫测,我被各加盟共和国层出不穷的政治事件弄得眼花镜乱,整天看报看电视,两年内竟未读过一部文学作品,回想起来觉得白白浪费了许多时光。这次决意不看报,不看电视,教学之余只读文学作品。一天下课回宿舍,路上碰见五年前结识的一位俄国朋友。他大概觉得我对俄罗斯形势的兴趣不减当年,一见面便把手里的仍紧急报》塞给我,让我快回宿舍看。午休时候我随便翻了一下,是九月十五日的报纸,刚到的,都是竞选国家杜马的消息,刚想放下,一条消息映入眼帘:奥莉加·伊文斯卡妞九月八日在莫斯科逝世,享年八十四岁。我一下子兴奋起来,一口气读完这篇报道。伊文斯卡妞是帕斯捷尔纳克晚年的知音,创作的缓斯。十几年前在北京翻译《日瓦戈医生》的情景立即浮现在眼前。记得译第十四章《重返瓦雷金诺》时曾激动得几次搁笔,无法译下去。暴风雪袭击旷野中久无人住的住宅,四周渺无人迹,只有四只狼对着窗内的灯光嚎叫。栖身在屋内的日瓦戈医生和拉拉陷入绝境,等待着他们的不是逃脱便是死亡。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两颗相爱的心互相温暖、支撑。拉拉的原型便是伊文斯卡妞,日瓦戈同拉拉的爱情便是诗意化的帕斯捷尔纳克词伊文斯卡歧的爱情。  帕斯捷尔纳克是苏联著名的诗人、小说家,出身于艺术气氛浓厚的家庭,从小受到家庭的熏染,对欧洲文学艺术造诣很深,精通英、德、法三国语言。他性格孤僻,落落寡合,同十月革命后从工农兵当中涌现出来的作家格格不入。由后者组成的文学团体拉普也把他视为异己,即所谓的同路人。但不知为何他受到布尔什维克领袖布哈林的青睐,在苏联作家第一次代表大会上被树为诗人的榜样。但这并未改变作协领导人对他的态度,因为他们不是前拉普成员便是他们的支持者。自一九三五年起,斯大林用死了五年的马雅可夫斯基代替帕斯捷尔纳克。一九三八年布哈林被处决后,帕斯捷尔纳克在作家圈子里便完全孤立。无产阶级作家不屑同他交往,他对他们也敬而远之。与他同属异己的作家也不敢同他交往。例如,同他教养相似的阿赫玛托娃因丈夫和儿子被捕自身难保,怎敢再连累他。在家庭中,帕斯捷尔纳克同样孤独。第二个妻子奈豪斯虽决然离开前夫义无反顾地把身心献给他,但文化修养的差异不能同他在精神上产生共鸣、帕斯捷尔纳克的心灵渐渐干涸,亟待友人理解的甘露。不久二战爆发,他同全体苏联人民一样投身反法西斯战争,同绥拉菲莫维奇一起上前线,并获得一枚奖章,暂时忘却了内心的孤寂。战争胜利后他渴望新鲜空气吹进苏联,曾令人民胆战心惊的清洗、镇压不再重演。一九四六年,他乘着这股清新的风开始写《日瓦戈医生》。就在这一年,他在西蒙诺夫主编的文学杂志《新世界》编辑部里结识了伊文斯卡如。伊文斯卡妞是编辑还是西蒙诺夫的秘书,说法不一。帕斯捷尔纳克一直是伊文斯卡妞热爱的诗人、崇拜的偶像。她亲眼见到他激动不已。帕斯捷尔纳克也被伊文斯卡妞超尘拔俗的美貌所震撼。两人目光一接触便激起心灵的火花。帕斯捷尔纳克几天后便把自己所有的诗集签名赠给伊文斯卡妞,并请她到世界著名钢琴家尤金娜家听他朗读《日瓦戈医生》的前三章。伊文斯卡妞觉得,第二章《来自另一个圈子的姑娘》中的拉拉的气质同自己非常相似。后来,帕斯捷尔纳克便以她为原型塑造拉拉,把伊文斯卡妞的经历也写入这个形象。伊文斯卡妞第一个丈夫是在大清洗中被迫自杀的,第二个丈夫病故,她同女儿伊琳娜相依为命。拉拉的丈夫也是被迫自杀的,她也同女儿卡佳厮守在一起。帕斯捷尔纳克同伊文斯卡妞在《新世界》编辑部的邂逅,改变了他们两人的命运,使伊文斯卡妞历尽磨难,把帕斯捷尔纳克过早地送入坟墓。一九四六年伊文斯卡妞三十四岁,帕斯捷尔纳克五十六岁,但年龄的差异并未阻碍他们相爱。一年后,帕斯捷尔纳克对伊文斯卡妞说:“我对您提出个简单的请求,我要同您以‘你’相称,因为再以‘您’相称已经虚伪了。普希金没有凯恩。心灵不充实,叶赛宁没有邓肯写不出天才诗句,帕斯捷尔纳克没有伊文斯卡妞便不是帕斯捷尔纳克、”他们相爱了。  帕斯捷尔纳克在西方的影响超过苏联国内许多走红的作家。这些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大师多次荣获斯大林奖金,他的作品选入中学文学课本,他们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可国外却没人听说过他们、但欧洲文化界都知道苏联有个帕斯捷尔纳克。自一九四五年至一九五七年.他十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这必然招致作协领导人的嫉妒。他们想出种种压制帕斯捷尔纳克的办法,不发表他的作品,迫使他向他什1靠拢、低头。帕斯捷尔纳克并未屈服,见诗作无处发表,便译书维持生计。他所翻译的《哈姆雷特》和《浮士德》受到国内外一致好评,威望反而增高。为制服帕斯捷尔纳克,一九四七年,苏联莎士比亚研究者斯米尔诺夫对他的译文横加挑剔,致使已经排版的两卷译文无法出版。同年三月,作协书记苏尔科夫在《文化与生活》杂志上发表《论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一文,指责帕斯捷尔纳克视野狭窄,内。心空虚,孤芳自赏,未能反映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的主旋律。然而,帕斯捷尔纳克依然我行我素,不买作协的账,除继续译书外、潜心写小说《日瓦戈医生》,并把写好的章节读给邻居楚科夫斯基、伊万诺夫和伊文斯卡妞听。有时,他还在伊文斯卡姚家给她的朋友们朗读。作协为了教训帕斯捷尔纳克,阻止他写《日瓦戈医生》,想出一个狠毒的办法,一九四九年十月九日逮捕了伊文斯卡妞,罪名是她伙同《星火画报》副主编奥西波夫伪造委托书。帕斯捷尔纳克明白伊文斯卡妞与此事无关,逮捕她的目的是为了恫吓自己,迫使他放弃《日瓦戈医生》的创作。他无力拯救自己。心爱的人,除悲愤和思念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小说写作中。他被传唤到警察局,民警把从伊文斯卡妞家中抄出的他的诗集退还给他。帕斯捷尔纳克拒绝领取,声明诗集是赠给伊文斯卡妞的,已不属于他,应归还原主。帕斯捷尔纳克的倔强态度使监狱里的伊文斯卡妞受罪更大。审讯员对她连轴审讯,让耀眼的灯通宵对着她眼睛,不让她睡觉,一直折磨她三天三夜,逼她交待“犹太佬”的反苏言行。帕斯捷尔纳克是犹太人,审讯员都管他叫“犹太佬”。为了压下她的“气焰”,审讯员把她关进太平间,暗示帕斯捷尔纳克已死,她还顶什么?伊文斯卡妞一人在几十具蒙白布的尸体之间并不害怕,—一揭开白布,发现没有自己的爱人,反而增加了对抗的勇气。这时,审讯员发现她怀有身孕,不再审讯她,把她送入波季马劳改营。她同其他女劳改犯用铁镐刨地时流产了,这是她和帕斯捷尔纳克的孩子。伊文斯卡妞在劳改营里关了五年,一九一五三年才被释放。伊文斯卡妞在劳改营期间,帕斯捷尔纳克无法同她联系,每次忆起他们在一起的情景便痛不欲生,写了不少思念她、赞美她的诗:  我们常无言对坐到夜深,  你理头女红我手捧书本,  直到天明我竟未发觉,  记不清河时才停止接吻。  当生活陷入烦恼与痛苦,  你为我阻拦了绝望之路,  你的美就在于勇气十足,  就是它把你我牢牢系住。  伊文斯卡妞释放后,帕斯捷尔纳克急于见她又怕见她,五年的折磨不知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帕斯捷尔纳克见到伊文斯卡妞后惊喜万分,劳改非但未摧毁她的精神,也未改变她的容颜,依然楚楚动人。他们的关系更加密切,伊文斯卡还不仅是帕斯捷尔纳克温柔的情人,还是他事业的坚决支持者。拉拉的形象可以说是他们共同创造的,伊文斯卡妞的亲身经历丰富了拉拉的形象。形象原型参与塑造形象在文学史上也属罕见。从此,帕斯捷尔纳克的一切出版事宜皆由伊文斯卡妞承担。这是帕斯捷尔纳克的妻子奈豪斯无法胜任的。帕斯捷尔纳克对这两个女人的态度同日瓦戈医生对妻子东尼妞和拉拉的态度一样,对妻子深感内疚,下不了决心同她离异,因此也无法同伊文斯卡妞正式结合。  一八五六年,帕斯捷尔纳克写完《日瓦戈医生》,把稿子同时交给《新世界》杂志和文学出版社。《新世界》编辑部否定了小说,把稿子退还给作者,还附了一封由西蒙诺夫、费定等人签名的信,严厉谴责小说的反苏和反人民的倾向。接着,文学出版社也拒绝出版小说。一九五七年,意大利出版商费尔特里内利通过伊文斯卡如读到手稿,欣赏备至,把手稿带回意大利,准备出版意文译本。他同帕斯捷尔纳克洽商时,帕斯捷尔纳克提出必须先在国内出版才能在国外出版。伊文斯卡妞又去找文学出版社商议,恳求他们出版,并提出他们可以随意删去他们无法接受的词句以至章节,哪怕出个节本也行,但遭拒绝。这时,被称为“灰色主教”的苏斯洛夫出面了,要求帕斯捷尔纳克以修改手稿为名向赛尔特里内利索回原稿。帕斯捷尔纳克照苏斯洛夫的指示做了,但费尔特里内利拒绝退稿。苏斯洛夫亲自飞往罗马,请求意共总书记陶里亚蒂出面干预,因为费尔特里内利是意共党员。没料到赛尔特里内利抢先一步退党,并在一九五七年底出版了《日瓦戈医生》的意文译本,接着欧洲又出版了英、德、法等各种语言的译本,《日瓦戈医生》成为一九五八年西方最畅销的书。苏联领导人发怒了。大概不完全由于小说内容,因为他们当中谁也没读过这本书,而是由于苏斯洛夫亲自出马仍未能阻止小说出版丢了面子。就其暴露苏联现实的程度而言,《日瓦戈医生》不如一九五六年在国内出版的杜金采夫的小说《不只是为了面包》。为何容忍杜金采夫却不容忍帕斯捷尔纳克?读过手稿的西蒙诺夫、赛定等人愤怒是因为他们无法理解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以外的作品,当然还夹杂着嫉妒等感情因素。至于广大群众则因为领导人愤怒而愤怒,这已成为他们根深蒂固的习惯了。党一直是这样教育他们的,他们相信领导人的每句话。总之,帕斯捷尔纳克成为众矢之的。报刊连篇累股发表抨击《日瓦戈医生》的文章,可是没一位文章作者读过这本小说。许多作家本来就同他关系疏远,现在躲避惟恐不及,只有几位老作家见面同他打招呼。他大部分时间都同伊文斯卡妞在一起。她对帕斯捷尔纳克忠贞不二,预言小说迟早会被苏联人民接受,劝他原谅现在反对他的人,并挺身而出,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伊文斯卡妞被苏斯洛夫召到苏共中央,苏斯洛夫对她厉声申斥,并追问帕斯捷尔纳克同意大利出版商费尔特里内利的关系。伊文斯卡妞一口咬定手稿是她转交的,同帕斯捷尔纳克无关,帕斯捷尔纳克得知后坚持先在国内出版。苏斯洛夫召见伊文斯卡妞后,对帕斯捷尔纳克的批判进入新阶段,一些天真的学生还到帕斯捷尔纳克住所前骚扰,使他终日不得安生。伊文斯卡妞找到同上层关系密切的赛定,向他郑重声明,如果继续骚扰帕斯捷尔纳克,她和帕斯捷尔纳克便双双自杀。她的威胁果真发生作用,一九五八年十月以前帕斯捷尔纳克得到了短暂的安宁。一九五八年十月二十三日,瑞典文学院宣布将一九五八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帕斯捷尔纳克,以表彰他在“当代抒情诗和伟大的俄罗斯叙事文学传统领域所取得的重大成就”。帕斯捷尔纳克也向瑞典文学院发电报表示感谢:“无比感激、激动、光荣、惶恐、羞愧。”当晚,楚科夫斯基和伊万诺夫两家邻居到帕斯捷尔纳克家向他祝贺。次日清晨,第三个邻居费定来到帕斯捷尔纳克家,不理睬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的奈豪斯,径直上楼走进帕斯捷尔纳克书房,逼他公开声明拒绝诺贝尔文学奖,不然作协将开除他会籍,并让帕斯捷尔纳克到他家走一趟,苏共中央文艺处处长波利卡尔波夫正在那里等候他。帕斯捷尔纳克拒绝发表声明,也不肯同他去见波利卡尔波夫。费定急忙回去向波利卡尔波夫汇报。奈豪斯见费定匆忙离去,脸色阴沉,连忙上楼看丈夫,只见帕斯捷尔纳克晕倒在地板上。对帕斯捷尔纳克的压力越来越大,但他始终未屈服。他在致作协主席团的信中写道:  “任何力量也无法使我拒绝入家给予我——一个生活在俄罗斯’的当代作家,即苏联作家——的荣誉。但诺贝尔文学奖金我准备转赠给保卫和平委员会。  “我知道在社会舆论压力下必定会提出开除我会籍的问题。我并未期待你们会公正对待我。你们可以枪毙我,将我流放,你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预先宽恕你们。但你们用不着过于匆忙。这不会给你们带来幸福,也不会增添光彩。你们记住,几年后你们将不得不为我平反昭雪。在你们的实践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辞而过了几小时,帕斯捷尔纳克同伊文斯卡奶通过电话后,立即到邮电局给瑞典文学院拍了一份电报:“鉴于我所从属的社会对这种荣誉所作的解释,我必须拒绝这份决定授予我的、我本不配获得的奖金。希勿因我自愿拒绝而不快。”与此同时,他也给党中央发了份电报:“恢复伊文斯卡妞的工作,我已拒绝奖金。”  帕斯捷尔纳克为了悍卫荣誉不畏惧死亡和流放,但荣誉在爱情面前却黯然失色。为使伊文斯卡妞免遭迫害,帕斯捷尔纳克一切都在所不惜。  然而一切都晚了,听命于领导的群众在当时团中央第一书记谢米恰特内的煽动下,在帕斯捷尔纳克住宅前示威,用石块打碎门窗玻璃,呼喊把帕斯捷尔纳克驱逐出境的口号。如果不是印度总理尼赫鲁直接给赫鲁晓夫打电话,声称他本人准备担任保卫帕斯捷尔纳克委员会主席的话,帕斯捷尔纳克很可能被驱逐出境。在一连串猛烈的打击下,帕斯捷尔纳克身心交瘁,一做不振。他孤独地住在作家村,心脏病不时发作,很难出门。奈豪斯不准伊文斯卡妞进他们家门,他们两人极少见面,甚至无法互通消息。一九六O年五月三十日,帕斯捷尔纳克涛然逝世。官方当然不会举行任何追悼仪式,报上只发了一条消息:“文学基金会会员帕斯捷尔纳克逝世。”连他是诗人、作家都不承认了。但他的诗歌爱好者们在作家村贴出讣告,民警揭掉后又重新贴上。帕斯捷尔纳克下葬的那天,成千上万的人到他的住宅同他告别。奈豪斯不准伊文斯卡妞同他告别,伊文斯卡妞在门前站了一夜,最后只能在人群后面远远望着徐徐向前移动的灵枢。此时她五内俱焚,晕倒在地。但她万万没料到等待着她的是更大的磨难。帕斯捷尔纳克逝世后,伊文斯卡妞同二十岁的女儿伊琳娜同时被捕,罪名是向国外传递手稿并领取巨额稿酬。伊文斯卡妞除了在莫斯科给意大利出版商看过《日瓦戈医生》手稿外,从未向国外传递过任何手稿,至于稿酬则更是一戈比也未领取过。当局把对帕斯捷尔纳克的气都撒在伊文斯卡妞身上,她被判处四年徒刑,伊琳娜两年。赫鲁晓夫下台后,伊文斯卡妞才被释放。她同帕斯捷尔纳克相爱了十三载,共同经历了人生旅途的惊风骇浪。她把这一切都写入了回忆利时间的俘虏》中。书名取自帕斯捷尔纳克一九五六年所写的抒情诗《夜》的最后一节:  别睡,别睡,艺术家,  不要被梦魂缠住,  你是永恒的人质,  你是时间的俘虏。  帕斯捷尔纳克小传  蓝英年  帕斯捷尔纳克一八九o年二月十日生于莫斯科。父亲列昂尼德·奥西波维奇是莫斯科美术,雕塑、建筑学院教授,著名画家,曾为托尔斯泰作品画过插图。母亲是著名钢琴家,鲁宾斯坦的学生。与父母过从甚密的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启发了他对诗歌的爱好,是他一生喜爱的诗人。童年时代他受到邻居、俄国著名作曲家斯克里亚宾的影响,立志当音乐家,在音乐学院教授指导下学习音乐理论和作曲。一九O九年。他入莫斯科大学法律系,后转入历史哲学系,一九一二年夏赴德国马尔堡大学,在科恩教授指导下攻读德国哲学,研究新康德主义学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回国,因健康原因未服兵役,在乌拉尔一家工厂当办事员。十月革命后他从乌拉尔返回莫斯科,任教育人民部图书信职员。一九一三年,他开始同未来派诗人交往,在他们发行的杂志《抒情诗刊》上发表诗作,并结识了勒布洛夫和马雅可夫斯基。他以后的创作受到未来派时的影响。一九一四年,第一部诗集《云雾中的双子星座炯世,一九一六年,他出版第二部诗集《在街垒之上》,步入诗坛。在一九二二年至一九三二年的十年中,出版了诗集《生活啊,我的姐妹》(1922)、《主题和变调})(1923)、叙事诗《施密特中尉》(1926)、一九o五年》(1927),还发表了中短篇小说《柳威尔斯的童年》(1922)、《空中路》(1924)、自传体散文《安全证书》(1931)。  二十年代后期,帕斯捷尔纳克受到拉普攻击,很难发表作品,转而翻译外国文学作品。他翻译了许多西欧古典文学名著,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麦克白》、《奥赛罗人《亨利四世》、《李尔王卜歌德的《浮士德》,席勒的《玛丽亚·斯图亚特》等。  一九三四年在苏联第一次作家代表大会上,布哈林树帕斯捷尔纳克为诗人的样板,以他取代马雅可夫斯基和别德内。但帕斯捷尔纳克并非时代弄潮儿那类作家,无法适应时代的需要,一年后又被逝世的马难可夫斯基所取代。  一九五八年,他因小说《日瓦戈医生》受到严厉谴责,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一九六0年五月三十日,他在莫斯科郊外彼列杰尔金诺寓所中逝世。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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