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40

丫环拿来了药,煎上。煎好,倒进小磁碗端给莲儿,帮着莲儿给吴三桂服下。吴三桂的住室里,弥漫着草药的浓烈辛辣气味。第二天早上,御医又来看吴三桂,见吴三桂仍在熟睡当中,切了切脉,便对莲儿说:“王爷的风寒已经控制住,再服两付药便会好起来。”莲儿听了很高兴.掏出一个元宝赏了御医,他感激不尽,谢了恩,出去了。吴三桂在迷离状态下大睡了三天三夜,方才醒了回来。吴三桂睁开眼,视线透过一层雾蒙蒙的东西,也可以说是像一层蜘蛛网似的一层东西,影影绰绰发现在他的床边已经站满了人。周围的人看到吴三桂终于醒了过来,都长长地舒了口气,其中,有两位叫喊了一声“妈呀!”捂着睑,大哭着跑了出去。她们是张妃和莲儿,众人在这两个人的感染下,有的也竟抹起眼泪来。吴三桂好不容易才看清了周围:有郑蛟麒及其副将,其他的将军,还和不少宠妃、爱妾、丫环、婆子,她们大多已高兴地哭哭涕涕。莲儿和张妃两眼桃似地从屋外走进来,招呼众人坐下或者吩咐丫环婆子去干自己的事。丫环,婆子应声出去了,其他人却是不坐,仍然站在吴三桂床前,围着吴三桂.目光关切而焦急。吴三桂见众人既不说话,也不离去,好生奇怪。他不知道他已经在迷睡中过了三天三夜,而这三天三夜又着急死多少人,害怕死了多少人。在他的感觉里只是短短的一瞬。吴三桂也不理别人,用眼光看着莲儿。莲儿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脸,努力做出平时的笑脸,走上前。吴三桂用眼睛示意她坐下,又用询问的眼睛看着她。莲儿在吴三桂的示意下,坐在床边,一时难以平静的激动使得她有胸脯大起大伏。她用手在上面接了两下,缓了缓急促的呼吸,这才开口说了话。“王爷,您终于醒过来了,可吓死我们了。”“我这是怎么了?”“您不知道,您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吴三桂听完这句话,长长地“噢”了一声,明白了周围所有的一切。他停了停,把眼睛转向大家,说:“郑先锋留下,其他的人先都下去吧。”众人虽然都不愿意,但是又都不敢违背吴三桂的话,于是纷纷相继退去。张妃临走前,用幽怨的眼神望了望吴三桂。吴三桂的心思,现在全专注在郑蛟麒—一他的先锋身上,因此没有注意其他人包括张妃的表情。吴三桂见众人都出了屋,把郑蛟麒叫到身边,说出了自己为之日夜焦虑,为之而衰老的最不愿说出的话——退兵。郑蛟麒满眼的疑问:“王爷,这,这……”郑蛟麒因为太不相信“退兵”这个词会从吴三桂口里说出来,如今却偏又被吴三桂不容置疑的、不留任何余地的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让他听得一字不漏。他相信,这绝对不是现实。他的担心和疑惑塞满了他的大脑,并由此而带来了异常的激动和茫茫然不知所措,使他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四个字刚说出口,自己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郑蛟麒这次来,是因为听了吴府的人的报告,说王爷病了才赶来的,本来他是等吴三桂下令,就在不日下令“攻城”好把郧阳的顽敌一网打尽。他来的目的,一是探望王爷,二是等王爷给他下这个命令。然后,把攻下城的消息报告给他的王爷。给病中的吴三桂送来个喜报。被“征服”的欲望充斥着的郑蛟麒无论如何不相信,在胜利的曙光已冉冉升起的时刻吴三桂对他会下达退兵的命令。他认为,吴三桂的大脑肯定还在迷幻状态,肯定还没有真正清醒过来。吴三桂看到郑蛟麒的迟疑,又用更加坚定的语气告诉他的心爱的将军:“退——兵——!”这次,郑蛟麒听得一清二白,他否定了自己对吴三桂的错误猜测,也否定了自己潜意识中的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毛病的可笑念头。郑蛟麒对吴三桂怀着忠贞不贰的敬意,既然证实了眼前的是现实,那只有惟命是从了。他拱手道:“末将遵命!”吴三桂见郑蛟麒遵了命,自己也就放心下来,他拉过郑蛟麒的手:“郑将军……”郑蛟麒诚惶诚恐地把本已挺得很直的身子又挺了挺。“郑将军,退兵之举也非我本意,你看本王如今这个样子,又怎能在军前指挥打仗?自从去你那里巡视,我就倍感做事力不从心,莫非老夫是真的老了。”郑蛟麒站起身,抱拳拱手:“王爷!末将以为王爷神勇无敌,虽为病体,却不过是偶遇风寒,过一二日便可痊愈。”吴三桂对他摆了摆手,说“郑将军,你委实不知,你来看……”说着就用手去衣兜里掏那浸了血的白色绢帕。吴三桂在兜里摸索了一会,却没找到,他脸色一阵刷白,他指起身子,低下头去寻找,发现身穿已不是先前的衣服。郑蛟麒问道:“王爷,你在找什么?”吴三桂凄然说:“你是我的亲信,我在找一块染血的丝帕。”郑蛟麒什么都明白了,他扑嗵一声跪倒,泪如雨下:“王爷,这不是真的!”吴三桂哎了一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吴三桂说:“郑将军,起来,你要对这件事保密,千万千万别泄露出去我们准备退往湖南再做打算,决不能让康熙识破我们的意图。你去准备准备,传我的号令,明日向湖南开拔,就说勋阳之敌,不堪一击,非我们真正敌手,我们要去湖南决一雌雄。”郑蛟麒说:“我们的路线怎么走?”吴三桂:“到襄阳和王会、洪福二将军汇合,再直插长沙。”郑蛟麒领命而去。郑蛟麒走后,吴三桂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好不容易人们都不在,也没有军务来打搅他。吴三桂闭着眼睛想那块血帕。血帕是他的一块心病啊!它哪里去了?衣服哪里去了?莲儿这时走进来,颤抖的手分明捧着那血帕。吴三桂听到有人进来,便抬起头,他也看到了莲儿手里的东西。莲儿痛哭地扑倒在吴三桂的怀里抢占襄阳在襄阳的王会和洪福,已经接到了吴三桂要退守湖南,确保长沙的飞马传书。他们知道在近几天内,吴三桂的大军就会到来。他们不能坐等,要做好迎接吴三桂的准备,准备着和大部队汇合。这几天,襄阳城里张灯结彩,到处贴着吴三桂大军胜利的消息。但是襄阳的人民对此抱着不冷不热的态度。他们经历了清军和吴军的几次交替控制,各方都明令守抚百姓,不进行烧杀抢掠。但是,他们看到的并非是秋毫不犯,军民鱼水情深。他们怀着兴奋迎接一个军队入城,又怀着兴奋把这一部队送出。然而,两种兴奋的心情却截然相反。他们日益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成了火炮下的灰烬。百姓永远是战争的受害者。他们不愿意再像第一次那样兴奋地干蠢事,然后在竭力回避当中稀里糊涂地又干了件蠢事。他们只希望能在这个地方有块安居乐业的土地,而不要任何一方的到来。因此,他们对吴三桂的到来并没有太多的幻想。所以他们的反应都很冷淡。街上的“官兵”正敲着锣收购猪、羊、鸡、鸭。他们扯着嘶哑的嗓子在大街小巷走了一趟,又一趟,仍然没有收到几只。在兵荒马乱里,谁还能有心思养那些玩意儿;即使有,也是为了救全家的命,才养到今日的,谁还舍得卖呀!有钱有什么用?钱不能当粮食吃!老百姓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一只鸡,一头小猪,或者一只小羊;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它们免于受到伤害。“官兵”们手里拎着几只小母鸡还都是雏,是它们自己一不小心弄出了声音,被“官兵”们按音索鸡给索了去,这些家禽是不会自我保护的,更不会意识到杀头之祸的到来。它们为主人换来了少得可怜的,没有一点用处的几个铜板。任凭主人的哭天抢地,奋力夺鸡,弄了一地鸡毛。现在几只小鸡在几名“官兵”的手里,被攥着嫩嫩的翅膀,倦曲着两条细腿,可怜地张望着末日的来临。王会和洪福是在吴三桂到达郧阳的前五天夺下襄阳城的。他们占领襄阳的战役打得很轻松,顺利得没有费一点事。在从成都出发前,吴三桂把王会和洪福召集到一起,对他们说:“襄阳为战略重镇,它地处江西和湖北之间,是两省往来的咽喉要道,本来清军派蔡硫荣镇守,可是自从蔡毓荣在江西占领岳州之后,率领大军又向南进,顺承郡王软弱无能,胆小如鼠,刚一听说我军将要出征,就吓得仓惶撤退到开封驻守。这样一来,襄阳这块地方,一定守卫空虚,我军此次远征,必要一鼓作气而攻打下来。但是二位将军,必须分兵两路,一路军队进城,另一路在城外驻扎,两军可以互为犄角。假如敌军有军队赶来援救,也不致于被围困,使我军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如果襄阳攻克,就可以派人前来告诉本王。我自有办法进行处置。”王会,洪福听了万分高兴,这么容易取得胜利的机会确实很少见。两个叩头谢过吴三桂,领命欢欢喜喜地出发了。他们各带五千人马,从小路快速行军,悄悄又悄悄地来到了襄阳城下。王会、洪福的军队已到了城下,清军总兵李占标还做着襄阳万无一失的美梦。李占标所驻守的襄阳,正如吴三桂所料,相当空虚,而且没有作任何的防范。这里只驻扎了清军三千余人。李占标原以为襄阳夹在两股大军之间,南面有蔡毓荣,北面有顺承郡王,一旦有事,两大军必然快速援助,所以襄阳绝对保险,也就没有一丝防备。看到襄阳一地是兵家必争之地的并非吴三桂一人,远在西北的图海军在吴三桂出兵之前,就派人疾速给顺承郡王报信,认为吴三桂一出兵,必然会去争夺襄阳,一定要加强襄阳、樊城一带的防备力量。顺承郡王认为图海的看法很正确,于是拨调五千军卒,援助樊城城防。但是襄阳是湖北的区域,他认为应由蔡毓荣派兵驻守,于是他写了信送给蔡毓荣,要蔡毓荣派遣部队,以增援襄阳。没有想到的是,顺承郡王的信札还没有到达蔡毓荣的中军大帐,王会和洪福的军队便抢先一步到了襄阳城下。王会、洪福的大军一到襄阳城下,就被襄阳的探马发现了,他慌慌张张地跑到李占标的总兵衙门,没有通禀就跑进了大堂,他看见李占标在悠闲地品茶、看书,大叫:“总兵大人,不好了,吴三桂的军队已经快到我们城下!”李占标一听,把茶杯碗向桌案一摔:“放肆、大胆,竟敢闯我大堂,谎报军情!想那王辅臣、王屏藩正和图海在西北打得难解难分;那夏国相又被安亲王岳乐围困;那马宝在湖南和蔡将军相峙;还有那吴三桂,领着他的亲征军正向郧阳进发;我问你,吴三桂的大军从何而来,说!你身为清王之民,却来到此造谣,以乱我军心,该当何罪?”这个探马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却是无言以对。这时,又有流星探马跑进来禀报:“报告总兵大人,吴三桂的大军已到了城下,帅旗上有斗大的‘王’字。”李占标这时还是半信半疑,匆匆忙忙披挂整齐,骑上战马,手擎大刀,拍马向城门冲来。李占标本打算打开城门看个究竟,可是还没有到达,却听手下的军兵一阵的慌乱,嘈杂声,叫喊声连成一片。他大叫着:“镇定!镇定!”可是此时的军卒早已听不见他的喊声。李占标的嗓音早被嘈乱声淹乱。李占标气得翻身下马,拨拉开从城上往下逃跑的士兵,站到了城墙上,他往下一瞧,只瞧见吴三桂的兵马黑鸦鸦一片,也不知有多少兵马。这从天而降的吴三桂军队吓得李占标连滚带爬地跑下城楼,此时的李占标已无力挽回这个杂乱的局面。刚一开始,守城的士兵发现吴三桂的兵马大批而至,也不知倒底有多少,同时又由于王会和洪福的军队来得很突然,对根本没有防备的守军震动很大,再加上没有守城主将的号令,所以,三种原因加起来造成了一时的慌乱。当兵的一乱,紧跟着全城都乱了起来。士兵争相逃跑,把当地的居民也闹得惶惶然然,跟着大呼小叫,有的向西跑,有的向东跑,真是人唤人、人撞人、人挤人、人踩人。整个城里乱成了一锅粥。王会和洪福指挥大军,直向西南两门杀来,一时间箭弩如蝗,从两边相互射来,有的啪啪啪在半途中相撞落了下来,王会、洪福的士兵到了城下,架起云梯,攀登城墙。守城的清兵滚木擂石一起往下砸,直砸得吴三桂的军队血肉横飞。攻城的士兵暂时退了下来,城垛口,城墙下,护城河边,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尸体。鲜血顺着城墙都流到了墙脚。王会、洪福看到硬攻不成,于是调来十门火炮,炮口对照城头,一起开火。只见得火光一闪,一声轰隆巨响,浓烟起处,砖门血肉横飞。一阵排炮过后,一批吴军攻上了襄阳城头,在城头上的清军已不多,总共不到三千人的清军分守四个城门,每个城门守军不过七、八百人,这怎么能抵挡人多士众,精气十足的吴军呢?更何况又有一部分人仓惶而逃,又经过刚才的激战,城上的清军兵丁,实在少得可怜,吴军兵一涌而上,迅速合拢,围住剩下的清兵一阵砍杀。又一批吴军上来,顺着台阶拾级而下,从城中冲到城门下,城门守兵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扇沉重的大门,孤零零地做着抵挡吴军的最后努力。城门吱呀呀打开,吊桥放下,吴军大部浩浩荡荡地杀进城里。李占标从城头上下来,翻身上马,把战刀一挥,让没有乱的清军抵御,自己一圈战马,驰向总兵衙门。总兵衙门也乱了套。丫环、婆子、兵丁奔奔窜窜,忙着收拾东西,李占标此时也顾不得许多,骑马来到后宅。他的妻妾已经吓成了一团,只有两个小丫环和她们在一起蜷缩着。李占标从外面叫来随身亲兵,收拾了家中的细软珠宝,带着家眷,偷偷开了北门,逃到樊城去了。城里的士兵见主将已逃,也都跟在后面,随李占标逃跑,其他跑不了的,打开城门,举手投降,迎王会、洪福进城。整个攻城战斗不到半天,就结束了,王会领兵进城,洪福在城外驻扎。王会进得城里,一边安抚居民,一面派人去报告吴三桂。派去的人回来报告王会和洪福,王爷要途经襄阳到长沙会战。吴三桂没有告诉王会、洪福其正退走湖南的意图,以防半路发生意外二十八、大梦烟云吴三桂六十七岁了,没有什么事情能使他有冲动的感觉,惟有帝王大业,大梦,独独地支撑着他的激情,一想到它,吴玉桂就心中发热。王辅臣在陕北降清时,吴三桂已从成都出发到了松滋,正要遣派杨嘉来等进攻郧阳,并命令王辅臣,王屏藩联合进兵。就在此时,王辅臣却降清了,平凉失守。吴三桂不禁忧心仲仲,大病一场大战湖南江西、浙江、福建、广东乃到广西的大部清兵已经到了长沙,并配备了数尊威力无比的红衣大炮。长沙告急。夏国相不断求救。于是,吴三桂率领大军一路经襄阳进军湖南。吴三桂命令胡国柱、马宝火速行军,去守长沙,他自己亲自率水师顺流而下。在途中,听说勒尔锦出虎渡口,尚善进入洞庭湖,长江和洞庭湖上的险要地方都被清兵占领了,吴三桂不觉感到很是惊慌,急忙命令战船扬帆飞驶。到了虎渡口,岸上没有一个清兵,心里才略略放心。又进入洞庭湖,也没有什么尚善的人马,吴三桂更加感到宽慰一些。原来清兵统帅勒尔锦、尚善等,听说吴三桂进军湖南,早已吓得抱头鼠窜,逃得无影远踪。因此,吴三桂的水师沿江而下,又由江入湖,才没有遇到什么阻挡。到了长沙,马宝早已在城外扎下大营,营的四周挖了很深的濠沟,布满了铁蒺藜。吴三桂见守法如此严密,很是高兴,对马宝及其士兵大加奖励,兵士们也一片欢呼。吴三桂进入城中,见了胡国柱后,才知道夏国相往醴陵御敌去了,遂命令部将高大节,带领精骑四千,去帮助夏国相。高大节骁勇善战,又足智多谋,乃是吴三桂手下最得力的大将。高大节到了醴陵,来助夏国相。相见后,夏国相道:“前些时候,我军已经进入江西,到了萍乡县,正想直攻南昌,不料清安亲王岳乐,把广信、建昌、饶州等处都夺了去,接着,他又从袁州来攻长沙。我领大军到江西去拦截防御,因他有红衣大炮数十尊,特别厉害,所以敌不过他,退回了醴陵。”高大节道:“岳乐统兵前来,江西必然空虚,末将不才,愿带本部兵马四千,绕到岳乐背后,你在前面猛打,我从后面冲杀,一定能大获全胜。”夏国相道:“此计甚妙!但你只有四千兵马,恐怕不够,我再从我处的兵马中拨给你几千吧。”高大节笑道:“兵在精不在多。从前岳飞只有疲兵五百,能破金兵数万,何况我部下的兵卒,已经有四千,怎么还不够用呢?”夏国相听了很是高兴,于是,立即命高大节按计去办。却说清安亲王岳乐,最初奉旨南征,到了南昌时,正值闽藩总兵白显忠攻陷城池,岳乐督师久攻不下。正在无计可施之际,从北京运到红衣大炮,岳乐大喜,架炮一顿烂轰。白显忠被吓得弃城逃走。岳乐又乘胜攻克了广信,饶州。此时,清廷又命他进攻湖南,于是在袁州歇兵三日,进攻湖南。同时,去给简亲王喇布,请求他移镇江兵到南昌,在后接应。这样,岳乐才放心大胆地统兵向湖南进发。快到醴陵时,忽闻流星探马来报,说是敌将高大节,已率兵数万,从小路去攻袁州了。岳乐惊道:“袁州是吾后路。若被敌将占领了去,对我们极为不利,这可怎么办呢?”一部将建议:“看来只好催简亲王爷进守袁州,我军方可前进,如不这样,恐要腹背受敌哩。”岳乐听从了这个建议,扎住营寨,差人飞马给简亲王送信。不料前面又有探子来报,报称夏国相从醴陵来了。岳乐急令回军,霎时大营齐拔,卷旌还辕。大约走了一百余里,天色就已经晚了,见前面有一座大山,岳乐便命倚山扎营,待明日再行。这时候军心已懈,巴不得扎营歇息。部署完毕,埋锅造饭,饱餐一顿。正欲就寝,突闻山下炮声响亮,全营大惊。岳乐急命侦骑探望,回报说这山名叫螺子山,山形如螺壳,树木蓊翳,郁郁葱葱,也不知有多少伏兵,只是满山遍野都插着大周旗号。岳乐道:“山势既如此峭峻,我军不宜上山,速发大炮向山上轰击。”营后传今,就拽着红衣大炮出营,岳乐亲自督战,对着山上,扑通扑通地放着弹子。等到烟雾飞散,遥望对方,大周旗帜,依然稳稳当当地插在山上。岳乐再命放炮,又是扑通扑通的一阵,山上旗帜,虽然打倒了数十面,但还有一多半竖在那里。岳乐道:“不好了,我中了敌计了!”众将惊问何故。岳乐道:“这分明是疑兵,你听山下并没啥响动,反使我军失去无数弹子。”岳乐便止住兵士放炮,命将大炮抬回营内。刚进入营中,忽然山上鼓声乱鸣,矢石齐发。岳乐又出营观望,见山上有一队敌兵飞驰而下。冲在最前面的一骑,边抖缰催马往下冲,边大叫道:“岳乐休走!”此时,岳乐魂飞魄散,急急忙忙上马逃走。清营士卒见统帅已经逃走,还有哪个敢去截阵,自然都没命地乱跑了,一阵乱窜,自相践踏,竟死了无数人马,红衣大炮也统统落入了敌兵手中。岳乐逃过螺子山,天已经黎明。这才惊魂渐定。遂收拾残兵,弃回袁州,满望简亲王喇布,在袁州接应,不料袁州城上,已插上了大周旗帜。岳乐正在惊疑,又听城东北角有一片喊杀声音,岳乐忙登高遥望,正是周兵追杀清兵。岳乐捏了一把汗,暗想:“此时不上前救应,我军亦没有立足之地了。”遂下山率领队伍,绕城飞驰救援。周兵见后面有清军杀到,又得回马来战岳乐。岳乐驱兵掩杀,怎奈用兵队里有一员大将,横冲直撞,手中一枝神枪神出鬼没,竟把清兵刺倒无数。岳乐知不能取胜,领兵杀出。望东北而去。那将也不追赶,收兵入袁州城。原来那将正是高大节。他从小路绕道出袁州,把袁州城夺下。当下派遣百余骑,埋伏螺子山,作为疑兵。他料岳乐回军,必从此山经过,见了旗帜,定要放炮,炮弹已尽,那时回到袁州,可以截击。那时又正值清简亲王喇布来接应岳乐。他们到了大觉寺,高大节即出兵拦截,杀得喇布大败而逃。总算岳乐去抵挡了一阵,高大节方才退回。这就叫作兵不厌诈。再说岳乐迤逦奔回,喇布等还道是敌军追赶,后来见了清军旗帜,才把部兵扎住,与岳乐相会。两下一见面,各说了各自的经过,岳乐才知高大节的厉害,不由叹道:“此人若在江西,非朝廷之福。”话还没说完,探马飞报吉安也已经失守,岳乐与喇布道:“看来我等只好暂回南昌,再图进取。”喇布已经丧了胆,自然依了岳乐,同到南昌去了。那边高大节既得了全胜,复又分兵占据吉安,飞遣人至醴陵、长沙告捷。此时吴三桂已移师衡州,只留胡国柱居守长沙。胡国柱得了捷报,也自欢喜。不料胡国柱部下,副将韩大任素与高大节不睦,入见胡国柱道:“高大节确是一员勇将,但恐不能保全始终。”胡国柱道:“你凭什么如此说?”韩大任道:“平凉的王辅臣,不是一员猛将么?为什么转而降清了呢?”胡国柱道:“他前时本是清朝的大臣,所以仍旧降清。”韩大任道:“清臣且不怕再降,何况高大节呢?从前听说高大节在王爷面前,常常自夸自己智勇无敌,才智和勇武均高于王爷。若清延派人去用重金美色诱惑他,封他高官厚爵,哪有不变心之理?”胡国柱不禁心中暗自吃惊,道:“据你所说,该怎么办呢?”韩大任道:“可把高大节从袁州调回。”胡国柱道:“调回高大节,谁去代替他的重任而据守袁州呢?”韩大任道:“末将不才,愿效此劳。”胡国柱遂令韩大任去代高大节,高大节不服。韩大任也不与之争论,遣人飞报胡国柱,说高大节拥兵抗命。胡国柱大怒,飞檄召回,高大节无奈,只得把军务交于韩大任,并且怒目斥责韩大任。“大周气运,看来要断送在你们这群小人之手!”高大节随即怏怏而回。回到长沙,又被胡国柱痛斥了一顿,心中很是愤愤不平。针对勒尔锦大军反应迟缓,统帅平庸的情况,吴三桂在以荆州地段为中心的没江地段主动出击。吴庄麒、廖进忠、马宝、胡国柱、柯锋、高宿隆,兵分六路沿江岸东出作战。他们迅速占领江西的萍乡、南康、都昌;又从长沙出去,占领袁州、安福、上高、新昌等地。勒尔锦被吴三桂大军搞的团团转,不知仗该怎么打。荆州地区人心惶惶,官员个个心怀逃跑之志,只想搜刮民财肥己。勒尔锦面对吏治混乱,手握大权无能为力。在康熙严令督促下,他曾想率师西出攻重庆以解湖南压力。但大军开出三月后。却又忽然退兵,又钻到荆州不出来,不再理睬康熙的诏书命令。眼看勒尔锦不是吴三桂对手。康熙决心罢免勒尔锦统帅职务。北风吹着帐前的大旗,士兵们在寒风中冻得发抖。勒尔锦正在衙门中烤着炭火盆读《孙子兵法》。只听大门外一声高喊:“顺承郡王勒尔锦接旨!”又是接旨。他对皇上这频频的指令已习惯了,慢腾腾地站了起来。钦差已捧旨进院,进廷……他跪到地上听读圣旨——对圣旨嘛,不管你怎样不以为然,仪礼还是不能少的。钦差脸上毫无表情地念道:“……查勒尔锦率我大军平逆,竟无尺寸战功,反使叛军连下州县……统御大军无能,贻误国事,疲惫兵马,困苦民生,致失大计……一切罪犯,无有重于此者!着即革去宁南靖寇大将军职,即刻押回京师交部议处罪。钦此。”勒尔锦一时弄不清怎么回事,就被钦差大臣带来的大内侍卫卸去顶戴花翎……勒尔锦被押回京师下狱监禁。同时,康熙又查办严惩了一批满族亲贵将领。对抢劫骚扰民众者,对杀良却冒报军功者,对借口“舟揖未具,风涛不测”而不肯力战者,对诈病回京者……一律从严惩处,下狱问罪者达百余人以上。满族亲贵震惊不已!更令这些八旗贵族们震惊的是:康熙取消了“论功免死”的规定!清室入主中原,为了表示与八旗功臣休戚与共、同享富贵之意,规定:旗人犯罪时,可以根据以往功劳的大小,从轻直至免除惩罚;功劳显著者可以免去死罪。也就是说,有功之人可以犯死罪而不死。一个屡经征战的马上民族,谁不是伤痕累累?谁没有大小战功?“论功免死”成为他们犯罪的盾牌,此律例废除后,人人都成了违法违令后的处治对像,谁都难逃罪责,岂有不举而震惊之理!这一番整治,清军面貌大为改观。康熙又改任安亲王岳乐为统帅,向吴三桂发动攻击。吴三桂遇到了一员真正的儒将,一个令他伤脑筋的劲敌。岳乐,据称是岳飞后裔,为汉人旗籍亲王。他有谋略,作战冷静,不以武勇见长。然而吴三桂从萍乡之战中,却感到了岳乐的武勇、苦战不亚于自己……那还是勒尔锦任统帅的第一个冬天。岳乐自率一部七万大军,从袁州出发,准备取长沙。吴三桂命沿江各镇坚决反击!谁知岳乐竟在一月之内连克六城,上高、新昌、东乡、万年、安仁、新城;遂即又下广州、饶州,进逼萍江城下!若再克萍江西进,就会直捣长沙城下。督战湖南的夏国相急向吴三桂求救!吴三桂命夏国相为守将,亲自督师。严令务于萍乡堵住岳乐!那真是一场顽强持久的厮杀!夏相国是吴三桂的长女婿,也是一员才兼文武的统兵大将,他率军七万在萍乡与岳乐展开了死战!夏国相在萍乡城外筑起一座木城为第一防线,木城后连掘三道壕沟为第二防线。木城外又遍布陷阱,以竹、木削成的竹枪木枪遍插陷阱周围……这样坚固的防守应该算牢固的!为确保长沙,吴三桂又以醴陵为战略上的第二道防线,命第一猛将马宝坐镇,并配以三千夷族士兵。岳乐认真观察了萍乡城的守备,对吴三桂的周密部署暗中赞叹不已。他组织了一批当地“民兵”,以熟悉地形与胆大灵活为要求。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这些“民兵”摸入萍乡外围,将陷阱外围的竹枪本矛全数拔出,将一个个不亚于今日地雷的陷阱用铁锹铲平埋实……天光未亮,“民兵”退下,岳乐军中一声炮响,一万精锐骑兵呼啸着冲过已填平的陷坑地带,向木城发起攻击;后面的步甲士卒大队跟进,包围木城,不使夏国相守军冲出再度设防。夏国相在城头发现木城危急,立即带一万余名骑兵冲出,城过壕沟,向岳乐军杀来。两军混战到午时,关宁铁骑的死战精神发挥了极大威力,硬是将岳乐军逼回开阔地以外才暂时收军。夏国相血染战袍,白衣白甲与头盔都沾满鲜血……兵士们的白毡帽也都变成了黑紫色的沉甸甸的血盔血帽!整个战场血流满地,刀枪剑戟到处都是,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还有冒血,有的还不住地发出呻吟……两军又在夜间相持,各持火把在开阔地厮杀。因为双方各有顾忌,岳乐不想让周兵再在夜间布置陷阱;夏国相又怕岳乐夜间再出奇策。故此,两军在夜间也派步座在开阔地守护,这样,两军一相遇,就又厮杀起来,展开了夜战。不到十天,双方昼夜厮杀,各自死伤军兵逾千,岳乐还是拔不掉木城。又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岳乐突然发动攻势,以步骑为前锋,将大城外守兵压缩到木城中。随后将秘密制造好的比木城还高出丈余的百余辆木车楼推到距木城一箭之内。木楼车中隐藏的干余名弓箭手用火箭(箭头包裹油纱而点燃)向木城齐射。霎时,一座坚固的木城便被顺风而来的火箭烧起来。大火熊熊,半边天都照亮了……守卫木城的一千人马无一生还,全都葬身于火海!夏国相急红了眼!他亲自率全部弓箭手伏于一线壕沟,万箭齐发,将岳乐攻城部队逼回。夏国相命副将守城,自率五千关宁铁骑于城下扎营拒敌,坚决阻击敌人于壕沟之外,不让岳乐再前进一步!每当清军发起攻势,夏国相的骑兵就从翼侧大肆掩杀过来。清军抵挡不住这猛锐之极的冲锋,攻城战无法进行。相持月余,岳乐在勒尔锦军令下引军退出了萍乡。吴三桂亲自到萍乡抚慰夏国相部。又到城外看了双方攻战的阵战遗迹,默默地没有说一句话,回来只念叨两个字:“岳乐……”而今岳乐成为统帅,他该怎样行动呢?吴三桂断定岳乐必统帅大军猛攻萍乡,然后直逼长沙,硬将他赶出长沙。他心中冷笑:“岳乐,我定要与你见个高下输赢!”他赶到萍乡,对夏国相说:“岳乐率三十万大军来攻,我只要你守十天,如何!”夏国相激昂回答:“岳乐休想越过萍乡,我叫他尸横遍野!”吴三桂又到醴陵,召见马宝,也要求他至少守十天!马宝冷笑:“王爷莫担心,我正要见识见识这个岳乐呢!”然后,吴三桂自领一军屯于岳麓山,为长沙城外围声援,又令勇将郑蛟麒统骑兵五万出江西,攻下萍乡以东的宜春,斩断岳乐大军的退路。长沙守城大将为胡国柱。吴三桂就等着和岳乐大战长沙了!岳乐统大军直扑萍乡城下,这次岳乐兵强勇壮,又兼康熙整军之后,纪律森严,是以攻势如潮。五天之内,清军连拔城外十二座营垒。夏国相奋勇死战,战死马步精卒一万余人……七天后,夏国相被迫引兵撤到难陵,萍乡被岳乐攻克。马宝虽然悍勇无比,却也未能守住醴陵。死数千兵马后,吴三桂传令放弃醴陵,撤到长沙以会战岳乐。这时,夏国相接到探马飞报,袁州已失,代高大节镇守袁州的韩大任已退守吉安,不禁顿足道:“大节若在,何至于此?”正要准备发兵去救援,恰好长沙遣马宝、王绪带兵九千来到。夏国相遂命两人去求吉安。两人行了数日,已抵洋溪下游,隔溪便是吉安城,遥见城下统统扎的是清兵营盘,布得层层密密,城上虽有守兵,却不十分严整。马宝向王绪道:“我看清兵很多,城中应该是危急万分,为什么城上守兵却不怎么起劲?”王绪道:“我们且先开炮,报知城中守兵,如果城中有炮相应,我军方可渡河,否则,我们千万不能上当!”马宝点了点头,便命兵士开炮,接连数响,城中却寂然无声。马宝道:一这就奇怪了!莫非韩大任已降清兵不成?”王绪道:“韩大任诬陷排挤高大节,刁狡可知,难保今日不投降清兵。”马宝道:“他如果已经降清,我等就不宜深入,还得想个万全的法子为好。”话没说完,见清营中一片骚动,忙道:“不好了!清兵要过河来了!”两人忙今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二人亲自断后,徐徐引退。行了还不到几里地,后面喊声大起,清兵已经追到。马宝令军士各挟强弩,等到清兵快走近了,才一声号令,箭如雨发,清兵只得站住。马宝等又退了数里,清兵又追将过来,马宝仍用老法子射住清兵。如此几次,清兵仍紧追不舍。马宝恼得性起,大喊一声,领兵回马厮杀。这边清兵,系简亲王喇布统领,喇布本是个没用的人物,因见敌军退走,想趁此占些便宜,立点功劳,不防马宝回身一阵酣斗,眼见得敌他不过,只得拍马驰回。军士也跟着退了回去,便宜没讨着,反被马宝杀了一阵,夺了许多军仗从容归去。喇布仍退到吉安城下,也不敢急攻。城内的韩大任,此时并未投降清兵,只因隔河鸣炮,还当是清兵诱他出来,所以在城中按兵没动。等到听说清兵追击马宝,已懊悔不及,于是趁黑夜弃城逃去。喇布还道韩大任出来劫营,只全部兵守住营寨,任由韩大任渡河逃走。喇布却也没费力就占领了吉安。到此时,各路兵变已基本肃清,惟余吴三桂一支孤军了。吴三桂感到战争对他越来越不利。五月底,岳乐兵临长沙城下。次月,吴三桂亲领大军与岳乐布阵于长沙城外大战。清军前阵是统领喇布与副将军希根的三万铁骑。此时,猛将高大节请令:愿率百骑陷阵,以挫岳乐锐气!吴三桂命高大节率四千铁骑为前阵大战喇布。高大节将四千人排成锥形梯队,自率百骑为前锋,杀入敌阵!吴三桂在一座小山上亲自擂动战鼓,为高大节助威!喊杀连天中,高大节一马当先,所向披靡,百骑勇士每到之处如狂风巨浪;后队四千精骑战刀雪亮,在数万人马的军阵中如一股铁流,搅得敌阵顿时大乱……吴三桂想起自己十八岁时第一次率五十骑冲阵救父的情景,热血沸腾,大叫:“大节真勇将也!”在高大节的冲击下,喇布率军仓惶退走,溃逃三十里,岳乐后军也被逼退数十里。然而岳乐大军的主力并未丧失。稍作整休,岳乐大军又兵围长沙。月余苦战,双方相持不下。这时候,吴三桂得到一个消息,贝勒尚善从岳州方向将给岳乐大军送来三千匹战马,以补充岳乐骑兵之马匹死伤。吴三桂大喜过望。这时候他也缺马呀,这三千匹战马都是康熙从蒙古、青海、甘肃一带训练好的战马,一经到手便能编骑,能让岳乐得这三千匹战马来对付自己吗?他将马宝召来,秘密布置了一番。马宝这名将领的主要战争经历是在大西军李定国部下作战。农民军是长期的流动作战,对于偷袭、夜战、山战、脱身战等一应动态战术,都是久经磨练,经验异常丰富。尤其是马宝在广西、云南曾保护永历帝,打过几年丛林山地战,整日在吴三桂大军追逼下流动作战,其勇猛、快速、秘密,都堪称军中一绝。更重要的是,他爱马,亦曾为李定国训练过大批战马,对于战马的大批量输送有实际经验。他投降吴三桂时,与别人的不同之处,就是他在流动作战中尚能将近两千匹战马随军流动转移,最后献给吴三桂……派马宝去劫马,最为合适不过。吴三桂亲切地笑着说:“马宝呵,你这名字好,与马有缘,马听你的,呵。”马宝也高声大笑,道:“末将是王爷的弼马温呀!”两人一齐哈哈大笑。马宝很兴奋。自起兵以来,大仗没少打。但这种奇袭劫道的老行当却是二十年没干了。重操旧业,且又是截获一批良马,马宝心中真是痒痒的。马宝特意挑选了当年大西军投过来的一批老弟兄五百人;又率三千精锐骑兵,秘密从长沙向岳州方向开去……岳州到长沙之间,直线距离大约四五百华里。这是古时楚国旧地。泪罗江就在岳州至长沙的中间地段。这里山水绵延,人烟稀少。汩罗江在一座青山转弯处,形成了一片谷地。这片谷地青草茂盛,汩罗江清清流过;江边至山脚又很平坦,风被大山挡住,显得分外安静温馨。出谷地便是湘阳大道,可奔长沙而去。马宝反复踏勘,选定了这块谷地。他知道,大队赶马须缓行,每夜必须于河谷地段水草丰美处歇息。否则马匹不足以支持日间干草料消耗带来的饥渴。若几日无水草,这马群瘟病一起,群马就等于全完。是以一般贩马客商或输送战马的官军,都是事先测好路线,一站一站走,这种路线不能走城镇,只能走靠近官道的河流山谷。几千匹马,哪个城镇能经此骚扰?马宝看到了这个谷口的一处记号。那肯定是前哨人马划定的宿马地。沿途十余个歇马点他都一一踩过,此处最合适他做的事。日近山顶时,湘阳官道上人喊马嘶,烟尘卷起,向谷地而来。约有一二百名马夫像草原牧马人一样,手执长鞭,散布在长长马队西边,率先进入谷地。最后是大约千余名骑兵进谷。他们是押送者,头领好像是一名清军参将。骑兵将谷口一封。牧马人声口哨,群马长嘶,四散奔驰在谷中草地,吃草饮水,生气勃勃……骑兵士卒们架好二十座军帐,便埋锅造饭。缕缕炊烟升起,肉香饭香便四面飘去,牧马人在地上铺了六条宽约三四尺的厚蓬布,每条几乎有数十丈长,将豆料厚厚铺撒在布上;战马便自动排成六排吃料,然后又去饮水……入夜,战马被分别圈在二十个用皮缰木桩围起来的栏里,每座马栏前有两名马夫看护。军帐里灯烛熄灭,一片片鼾声响起……惟有谷口两座军帐前有两盏“气死风”灯。两名哨兵持刀站在灯下,他人全皆在帐中酣睡了。天交三更时分,谷中静悄悄的,马儿们也睡着了似的……一声猫头鹰叫在山顶响起。谷口的两盏“气死风”灯不知被什么东西掩了一下,轻轻的“扑”一声熄灭了。两名哨兵眼前一黑,未及反应间,就无声地倒在地上。帐外草地上悄悄飘起数十条黑影儿,像箭一般飞进帐中,只听一阵闷哼,帐中便无声无息了。谷中二十座帐篷前,每座帐篷外都飘出一片无声的黑影,它们像鬼魅一样飞进帐中,一片又一片闷哼便相继发生!一盏茶功夫!所有马栏外的牧马人都没有觉察。只有几匹战马警觉地“咴咴”喷鼻。所有的牧马人都被揪着耳朵扯到一座空空的军帐里。从熟睡中被惊醒的牧马人,惊慌失措地向帐里四下张望。帐里挂着两盏“气死风”灯,灯光下站着一位陌生的清军将领,正虎视耽耽地盯着被押进来的牧马人。牧马人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个陌生人和他周围腰悬大刀的士兵们。不用说,这就是马宝!马宝盯着这些马夫,挨个儿看过去,只看得这些人个个心里感到莫名其妙地紧张不安。好半天,马宝才低声而沉着地向这些牧马人发话,道:“现在,我们行走路线要变动一下,你们必须按着我的命令去做,不需问为什么,否则,你们可小心你们项上的人头。干得不错的话,没准儿大爷还赏赐你们一下,另外,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你们必须保密,如有敢违令逃跑者,抓住后一律就地处死!”天亮了。一队骑兵开出谷口,向湘阳大道飞驰而去。他们全是清军服装。稍后,马群赶出谷口,依然是那些牧马人。马群出谷后一个时辰,又一队骑兵约有千余人,又驰出谷口。谷中干干净净的,仿佛没人来过一样。有的只是江边的马蹄印。当吴三桂听完马宝这段劫马三千的经过之时,高兴得拍着马宝肩膀:“奇才,奇才!马宝可做江湖大盗了!”然而长沙战况没有因三千匹战马而扭转。相反,在岳乐步步进逼,步步为垒的战术下,吴三桂军队却士气低落。吴三桂心中焦急万分而无计可施,只得从另一方面来发泄心中的闷气。他每天升帐理完军情大事后,就转入内室来发泄他的兽欲。他本想派人再把四面玲珑接到军前受用,可因战事太紧,无法抽调人手而作罢。这天吴三桂闻马宝劫马成功后,兴冲冲地直奔八面玲珑的卧室。此时,八面观音还在被窝里熟睡,仰面平躺在床上,可能是因为做了个什么好梦,脸上正露出妩媚的、妖冶的微笑,嘴唇还在轻轻地蠕动着。吴三桂进帐后,示意侍女们别做声,轻轻地给他脱了衣服。然后他轻轻地上了床,手脚麻利而动作轻微微地把八面观音的绣被撩到了一边。他低头把昏花的老眼凑近一看,八面观音的下体湿乎乎的,吴三桂心里暗自骂道:“这淫妇可真浪得可以,睡觉都不休息,仍在梦里寻欢作乐!”他轻轻的把她两腿分开。此时,八面观音仍在睡梦中微笑,对自己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一点都没觉察。随着“啊”的一声痛苦而尖锐的惊叫,八面观音使劲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却没能摆脱吴三桂坚强而有力的双手的掌握,猛地睁开了朦朦胧胧的双眼。一看是吴三桂,心里不禁感到有点害怕。在云南时,吴三桂似乎没有这么强的性欲,也没有这么残忍。吴三桂每次都是被八面观音和四面玲珑弄得精疲力尽,而在这儿,却使她难以招架。这时,吴三桂正睁着淫邪的双眼紧盯着她,而动作并未放慢。八面观音不得不强忍疼痛,勉强装出笑脸,使劲地扭动身子迎合着他。这几天八面观音正好是月经期。由于吴三桂的残暴,流血特别多。但吴三桂不顾惜她的身子,只是尽情地发泄,动作之大,速度之猛,都令人吃惊。就在吴三桂纵欲的同时,吴军中发生了一件大事:高大节病亡。原来高大节被韩大任谗言陷害,回到长沙后,心里就一直气愤不已。那日长沙大战,他憋着一肚子气率领千余骑横扫岳乐大军,心里才略微好受了点儿。而此时却听到战报,说韩大任失了袁州,又弃吉安而走,回想当时他夺城时的艰难,而今却被韩大任一夕全给丢光,一时痰涌,气得昏了过去。从此,就一病不起。过了月余,竟气绝身亡。吴三桂闻之,大为叹息,本想杀韩大任以报高大节的忠诚和勇猛,却苦于一时找不到韩大任祸起宫苑洞庭湖水师被岳乐所遣的清军水师紧紧地堵在湖里,外援断绝。吴三桂曾几次派军去援救这支孤军,却都被清兵拦截而败退回来。而湖中的水师也多次向外冲,苦于清军水师防范甚严,无法冲出湖口。他们本想弃船登岸,从陆地上潜逃,谁知岳乐早有准备,整个洞庭湖周围都驻扎了清军大营,围得铁桶似的,根本就无隙可乘。最后,因物资缺乏,粮草断绝,不得已,水师大将林兴珠率整个洞庭湖水师投降了岳乐的清军。吴三桂苦心经营的这一部水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送给了清军。吴三桂伤心得几天都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没精打采的。但一见到八面观音,一见到赤裸的女人就又来了精神……吴三桂为解长沙之围,率兵从岳麓山移驻衡州,分兵两路攻击广西,以图分散扯开岳乐大军。然而岳乐不受诱惑,坚攻长沙,昼夜不停,轮番进攻。这种相持战对清军是有利的,康熙指派专人,源源不断地把粮草、军饷分批送往湖南前线。将士们粮饷充足,作战异常勇敢,士气经久不衰。而对吴三桂来说,就很难应付了。起兵前,吴三桂在云南所用的粮饷都是清廷按年拨给的,而他所能储积的粮草是有限的,在短期内不会受到什么大的影响。但时间一长,粮响短缺就越来越明显了。尽管他对所辖地区进行了残酷地横征暴敛,又强取豪夺,但毕竟所辖地区狭小,并且一天天在缩减,粮饷很快就接不上了。连续作战多年,兵源也受到威胁,士气也因粮饷的不足,各路将领的纷纷投降而日渐低落。吴三桂考虑再三,决定派刺客去刺杀岳乐和康熙,借此制造混乱,希求扭转战局。这帮刺客一共八个人,他们兵分两路,一路潜入清军大营,刺杀岳乐;一路连夜偷入京城,暗杀康熙小皇帝。却说进京的这一路,一行四人昼夜兼程,骑着快马,奔赴京城。一路上,他们小心谨慎,倒也顺利。这天,他们一行四人赶到京城城门外,此时,天已近黄昏,他们看到守门人在一个个盘查行人,查得甚是仔细。他们不敢大意,远远地在树林里休息下来,吃饱了干粮,在树下躺下休息。天很快黑了下来。四人这才穿好夜行衣,用黑布把脸蒙上,只留下一双眼睛,很快结束停当,等到定更时,一溜黑影窜到城下,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其中一人掏出飞爪,用劲一甩,飞爪稳稳地抓在了城垛上,一点儿声息都没有。随后,那个矮小却异常精悍之人先抓住绳索,噌、噌、噌,三下就窜到了城垛口。这人先把脑袋慢慢向上伸,迅速地四下看了一下,城墙上的守卫情况,上面很静,看不到有人把守。这人才迅速一跃,轻轻地上了城头。回头向下看了看,城下漆黑一片。他用手轻轻地摇了三下绳子。很快,那三个人也上了城墙。矮个子把飞爪收起来,揣在怀里,然后,矮个子打量了一下城上,向同伙一挥手,先自飞快地向东沿着便道飞速冲下城头,没入黑夜里,其余人也丝毫不敢怠慢,紧紧跟了下去。这一行四人飞快地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中穿行着,时而跃房窜脊,时而走街串巷,尽栋没有灯火的地方行走,有几次险些和巡逻的卫队撞在一起。但他们都巧妙地避开了。约摸走了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了宫墙下面。他们转着城墙飞快地走着。很快,绕到了东北角上。这边的宫墙较别处矮了不少。矮子迅速一纵身跃上了宫墙,蹲在城墙上,随手从怀中掏出几颗石子,轻轻地投了下去,只听一声脆响,打在了石头上,此后再没什么声音。于是,他向墙外学了声猫叫。下面三人听到猫叫声,也相继轻轻地跳上了围墙,接着都跃入院中。原来,这地方是宫中杂役之人所住的地方,没有什么侍卫巡查,那矮个子曾进京几次,暗中潜入皇宫打探过的,无怪乎他们如此熟悉。跳到地下后,他们向西疾走。从乐寿堂和养性殿之间穿过,绕过一道长廊,经玄穹宝殿、景阳宫、钟释宫而到了御花园中。他们虽在黑暗中行走,却十分迅速,转弯抹角竟无丝毫迟疑,遇到侍卫和更夫巡查,便在屋角或树后躲一躲。穿过御花园,一直往南,经过坤宁宫、承乾宫、交泰殿、乾清殿,来到了养心殿外,随后又绕到养心殿后面。他们先后飞身跃上了宫墙,紧紧贴着屋顶的瓦爬了下来,一点动静都没有,加上天又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别说从远处,就是近在咫尺也很难发现。这时天已过三更,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整座殿黑乎乎的一片。同时,静得也很有点令人悚然。那矮个儿在房顶上爬了一会儿,然后用脚勾住屋檐,来了个倒挂金钩,轻轻地把头贴近了窗户,然后把一个指头去嘴里伸了一下,轻轻地捅破了窗纸,睁眼靠近小孔儿往里看。但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就在这时,那矮个儿突然一惊,禁不住小声“啊”了一声,“扑嗵”一声重重掉在地上,他赶紧从地上一骨碌站了起来,用手往左肩上一摸,粘糊糊的。他心知不好,却已晚了。就见窗户猛地打开,一个人“突”地窜了出来,手中持着明晃晃的宝剑,照矮个儿就直刺过来。就在这一刹那间,满院一片大亮,灯笼火把到处都是,墙上,房顶上,院子里,殿堂内,都是亮如白昼。爬在房顶上的那三个人,一听到“扑嗵”的一声时,就情知不妙,欲待飞身跃下逃跑,也已来不及了。到处都是手持刀、枪、剑的御前护卫,紧紧地包围了他们。他们四个人今晚要想活着出去,势比登天还难!原来,自从吴三桂兵变一起,康熙就对整个京城加强了戒备,但由于前方战争维艰,大部军兵全都派往了前线,整个京城也不过几千人马。这些人马日夜不停地巡逻,保卫,难免有打盹儿的一刻,这伙刺客也就利用了这个难得的机缘才得以深入腹心。其实,起决定作用的是,他们对宫廷的环境,房屋布置,以及皇帝的起居都相当了解。就在他们一路顺风地直到养心殿外时,御前护卫都还没觉察到,这主要是因为这伙人机警过人,太熟悉地形的缘故。当时,宫廷里的护卫,大部分主要集中在少数几个特别重要的宫中守卫,一个太皇太后的住所,一个是皇帝的寝宫——养心殿。其余地方的守卫就松得多了。就说这养心殿吧。殿外看上去似乎毫无戒备,但围墙以内就非同寻常了。宫墙上全部是细线,这些细线的尽头都挂着小铃铛,一直延伸到侍卫的房中,以及殿内,一旦这细线受到轻微的震动,铃铛就会骤响起来,但室外的人却无从听见。更为神奇的是,一旦这儿的铃铛响起,周围宫殿中的护卫也会知晓,并迅速从宫墙外把整座宫殿全部包围起来!这么严密的警卫系统,再加上护卫中高手如云,不管刺客有天大的本事,要想活着逃出去,那真是难上加难!今晚也是如此。今晚守在康熙身边的侍卫是一品护卫魏东亭,此人武艺超群,在众护卫中是顶尖的高手。那四个飞跃上墙的一瞬,他就警觉了,凭着他超常的敏锐的感觉,对房顶上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就在他伺机冲出时,猛地感觉到窗户上有人,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劲,冲着窗外就是一剑,然后破窗而出。因为这警报系统是一体的,就在魏东亭这一刺一冲的眨眼间,整个宫中的侍卫就都做出了相应的反应。大内高手迅速缩小包围圈,把他们四人紧紧围在核心。魏东亭早已和那个矮个儿战在一起。二人都是闪、展、腾、挪,动作干净利索,其余三人眼看走不了,也和众侍卫拼杀在一起。这四个刺客手段也真了不得。以魏东亭为首的众侍卫一直把他们逼到院中,四面围定,悍斗在一起。刺客虽悍勇无比,怎奈人少势孤,心理上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因为他们根本没料到局面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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