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37

固山贝子由于看到耿军分了好几路,便认为自己的人马不应该合在一处。他又命令诸位将领,各为一路,分头向耿军发动进攻。当耿精忠手下的大将曾养性被击败之后,耿兵各路亦望风而溃。固山贝子由于北方军队不习惯水战,所以仍然从陆地上引兵进发,固山贝子一军于突击攻取黄岩之后,便引军由土木岭途经茅坪岭向前推进,他兵分两路,前后夹击耿精忠的都督吴长春,终于使吴长春大败而逃,手下兵士几乎全被歼灭。曾养性上次侥幸逃跑以后,退到温州一带。固山贝子依然向前进攻。耿部的副将米正三等看到大势已去,便打开城门投降了大清,这样台州之围便解了。固山贝子连续胜利,军队乘着群情激昂,进一步推进,终于攻进了沙头岭,在激烈的混战中,耿部都督吴长春被斩,接着总兵刘秉仁又死在了乱军之中。马九玉、张广文等投降了大清。于是耿军大都感到沮丧,士气难以再振,浙江的各路耿精忠部队都心存观望的心态。众多将领中惟有曾养性矢志不移,他向手下下达命令说:“我们都接受了耿王的命令,举行大事,起初,以十数路大兵进入浙江,一种势如破竹,敌军闻风丧胆,当时的士兵是多么兴奋呀!可是,我们没有贯彻锐意进取的意志,后来各路军队观望不前,固山贝子因而钻了我们的空子,乘机把我们各个击破。虽我们十数路兵大多都面临挫败之势,但只要我们各路都能戮力同心,我们的实力还不弱,谁胜谁负还说不准呢?我们可不能辜负耿王对我们的深思啊!要始终如一的坚持下来,让我们互相监督,互相爱护,患难相处,生死与共!”曾养性这样下令后,仍约各路没有完全被摧毁的兵马继续按以前的方法分路并进。这时,固山贝子率领大军,将要抵达温州,便召集诸位降将,如马九玉等人,以打听耿军内部的情势。马九玉向固山贝子讲道:“耿精忠目前实力犹存,手下还有不少猛勇善战之人,但是,诸位将领大多各怀心事,为自己着想的非常多,经常互相扯皮,不能统一行动就是这种情况的确切表现。但是,惟独曾养性这个人,最为坚毅,对耿精忠最为忠诚,同时,他又勇猛过人,万万不可对他小视,如果我们能把曾养性彻底击败,那么,各路的耿兵,必然会不战自退了。”固山贝子觉得马九玉分析的确实正确,就决定设计谋取曾养性。计策还没有想出,忽然,兵卒报告说:“宁海将军日前已引兵抵达福建中部,同时,简王又飞速命令江西大军进福建援助宁海将军。现在,耿精忠已经被困在了建阳城中。”固山贝子听完报告后,心中甚是欢喜。他计议道:“这样的消息,曾养性定会马上得到,他必然要顾此失彼,待曾养性引兵去解建阳之围时,再发动进攻。”果然,曾养性也听到了耿王被围在建阳的消息。他不得不分出一支队伍向建阳进发,以解建阳之围。曾养性却没有离开他的营地,他带领手下的人马固守地盘。固山贝子知道曾养性的营地已分出兵马之后。便带领军队向曾养性发出凌厉的攻势。曾养性知道自己兵力有限,只能固守,他同军士一起拼死力守,使得固山贝子攻了近一个月,竟对曾养性没有一点儿奈何!且说曾养性派出的那支军队,一路飞奔猛进,将到建阳之时,却被宁海将军的伏兵突然袭击,致使全军覆没。耿精忠在建阳仍然不能逃脱。城中被围困以来,粮草逐渐匮乏,而浙江的救兵迟迟不来,把耿精忠急得心里火烧火燎。一日,忽然听人报告说,曾养性派来的救兵被宁海沿路伏击,已全军覆没了。耿精忠方感到再也没有道路可走了。为了保全性命,决意投降。他首先命令其妻带着儿子携带巨款出城,向宁海将军请罪。宁海将军大喜,表示了可以接受耿精忠归降。于是,耿精忠才打开城门,投降了大清。还在浙江奋勇坚守营地的曾养性听说耿归降这一消息后痛心不已,感到自己才是真正没有道路可走了。固山贝子考虑到曾养性是个人才,有心召他投降,便派手下人到曾养性营中说和。曾养性只好也投靠了固山贝子。自此,福建和浙江的叛军即被清军扫平狼子野心尚之信独揽兵权后,更加猖獗,江西将军舒恕及都统莽依图,率兵救援广州,反被他用炮击退。总督金光袒及巡抚佟养巨也与尚之信相勾结,并通报关之括,吴三桂则封尚之信为辅德亲王,命他助款充饷,同时还派手下二名将军来代理金光袒和佟养巨的职务。尚之信得知这个情况暗想:吴三桂如此这般催粮催饷,分明是要来控制于我。于是,他忙与金光袒商议,随后秘密地背叛了吴三桂,投降于清廷。等到关之括派的人来到广东时,尚之信立即把他们拘捕了起来。当尚之信秘密叛变的时候,吴三桂还全然不知,因此,他还想调尚之信的军队来援助江西、湖南战场。吴三桂派吴世琼前往广州,可谁知吴世琮一去杳无音信,于是,他只好派汪士荣率领十几名护卫前往广州查看究竟。汪土荣近年来由于东奔西跑,积劳成疾,竟越发瘦得可怜。他自视才智超人,可吴三桂却只将他当信使使用。夏国相也明知他足智多谋,却不肯在吴三桂跟前举荐。他原以为战事一起,便可叱咤风云,显赫一世,虽料棋失一着,全盘皆输!一下子他就又从大红大紫的祥云上坠入万丈深渊!可现在已年过四十,仍一事无成。因此,汪士荣在马上茫茫四顾,不知何时可以解此愁肠,何时能够东山再起,再创一时辉煌!进了五羊城,已是申未时分。驿馆的官员们正坐在天井里喝茶下棋,摆龙门阵,见汪士荣风尘仆仆地进来,连忙起身来拱手相迎。为首的还走上来打千问安:“汪大爷,一路好辛苦!自上回与世琮郡工走后,怕有二三年了,怎么这会儿才来?听说你做了大周国的首席军师,在大周王面前大红大紫,不请大伙儿乐乐?”“世琮郡王也住在这里么?”汪士荣脸上一红,马上镇定下来,一边将马鞭子丢给从人,一边说道:“请快点禀报,说我有要事求见!”驿官笑道:“瞧大爷急的,他虽明面说住在这里,其实十天里头也难得在这里住上一夜。不是在仙楼,就是花市,再不然就去春柳巷胡大姐那儿……”汪士荣听着,气得两手发凉,前边将士浴血奋战,连红米饭、番薯都吃不饱,催饷的人却在此眠花宿柳!他想了想,气馁地摆摆手,说道:“那就免了这一层儿吧。请驿官禀知你家王爷和总督金光袒,说我明儿请见。”汪士荣略略吃了几口饭,觉得身子十分困乏,便至西厢屋和衣倒下,也不点灯,只将那枝玉萧握在手上抚弄。此时月影透窗,明亮如洗,多少往事涌上心来,再难入睡。这支萧是表姐送给他的。他出外游学做官多年,从未离过身。康熙元年回家时,表姐已经嫁给大哥。他后悔莫及,但又无可奈何。当时,一心为财的大哥,出外贩盐。在杭州另立门户,娶了一大群姬妾,五年里只回家住了两夜,每一次也只不过丢下一些银子便又去了。他内心一直为表姐的命苦而痛心。“兄弟还带着我的玉萧……”回家当晚,嫂嫂洗涮完毕,便过西厢屋来,盯着汪士荣手中的玉萧叹道。“你和我总有一天会白了头发,会老死,只有它永久是旧模样……”汪士荣看了看嫂嫂起了皱纹的眼圈有些发红,便又感叹道:“到那时,我入黄土,你进香坟,我们虽死不同穴,我必将此萧一截为二,你半根,我半根……”说至此,二人已泪如泉涌,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抽泣。哭了一会儿后,二人不觉相视一笑,随即就紧紧地亲吻在一起。汪士荣轻轻地抱起她放在床上。很快,两个人就赤条条地缠绞在一起。正当他们忘情地享受着初尝禁果的至乐欢爱时,却突然传来一声炸雷;“好啊!一双儿全拿了!”虚掩的房门突然“吱”地一响,一闪身进来一个人,并又随手掩上了房门,把栓儿带上。两个人当时就是一惊,一看来人非是别人,正是后娘。她那时还不到二十岁,长得风华月貌,挺惹人喜欢。她是前一年才被父亲娶回家的,父亲已风蚀残年,她不守活寡才是怪事!二人赤条条地呆在床上,穿衣也不是,不穿衣也不是,呆呆地看着后娘。后娘冷笑一声啐道:“我说大奶奶今儿个这么欢天喜地,走起路来脚步都带着风,连戏也不去看,敢情好,原来拾了个大元宝揣在怀里!二少爷,我虽进你汪家不久,也知你老太爷脾性儿,这事让他知道了,会不会气死呢?”汪士荣和嫂子都吓了一跳,今晚不是都看戏了么,这女人怎么半道儿溜回来了?正想着,嫂嫂也不顾羞耻,赶紧从床上爬起,脸朝后娘双膝跪下,流泪哀告:“……太太,这都是我的不是,好歹瞧着饶了我们……”汪士荣无奈也只得双膝跪下。“……娘,任凭如何责罚我,只别告诉父亲,他是有岁数的人了……”后娘痴痴地望着汪士荣,半晌忽然“噗哧”一笑:“亏你出去这些年,连这点子才学也没得?陈平报嫂,我家有了陈平,我欢喜还来不及呢!”说着,便走进二人,顺手在汪士荣脸上捻了一把:“不过好事儿不能只大奶奶独个儿占了,有道是见一面儿,分一半儿,我这活寡妇既瞧见了,须抽个头,大家平安……”说着,顺手把二个人都轻轻按倒在床上,并迅速把衣服脱光,上了床,骑在汪士荣身上。汪士荣本也是个好色之徒,每见到姿容出众之人,都会多看几眼,何况后娘也长得特别标致。汪士荣看了看两个女人,觉得这是一个人人都能相处无事的最好解决办法。于是,三个人六目相对,会心地笑了。三人这番乱伦,不久便被老父亲发觉了。那是一天午后,老头儿午睡醒来,颇觉寂寞,宠妾又没在身边,于是信步来到西厢房儿子的卧房,想找儿子聊一会儿。房门儿虚掩着,老头儿也没打招呼,推门就进去了。眼前的景像使老头儿惊呆了!三个人赤身裸体地扭在一块儿……老头儿当场就昏倒在地。不到一个月,老头儿就一命呜呼了。就在老头儿下葬后的第三天夜里,汪府起了一场大火,整个庄园烧为一片灰烬。汪士荣侥幸逃出,奔往贵州。汪士荣想着这些往事,只觉得酸甜苦辣成五味俱全,堵在胸中,无处倾吐。他下意地把萧举到口上,呜呜咽咽地吹起自家创制的《渭河夜》来。“好曲子!”窗外忽然有人说道,士荣兄有何不快意的事情,吹得人满心凄凉,欲听不忍,欲罢不能?”“是谁?”汪士荣一翻身坐起问道。外面那人也不答话,门轻轻一响,独自秉烛而入——身着褚黄龙袍,头戴士梁晚族冠,脚蹬粉底皂靴——竟是尚之信星夜而来!汪士荣正要找这位素以狠毒奸诈出名的王爷,求他发兵援救湖南,谁知他却这时候来了!“王爷!”“什么王爷!”尚之信双手按住惊愕的汪士荣,笑道:“今夜你是汪先生,我是尚之信,愿以朋友之道相处!”说着,满面含笑地在对面坐下。汪士荣惊疑不定地坐了,问道:“王爷,您这……”尚之信敛了笑容,喟叹一声道:“先生,我是久仰你的高才,只是家无梧桐树,难招凤凰来,目下战局窘况,想来你比我明白,我到此是想求教于先生!”汪士荣的心,“噗”地一跳,随即笑道:“王爷,晚生何敢当这‘请教’二字?”尚之信摇头苦笑道:“这也难怪你——只因这里的兵难,我不得不以礼待人,其实这是我的本心。但既有这个坏名声儿,就不能怪人家疑心我,我心里也是很苦的啊!”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卷纸来,说道:“你瞧瞧这个。”汪士荣疑惑地接过,就着灯烛展读,刚一触目,便惊呼道:“呀,这是朝——”“禁声!”尚之信机警地朝外望望,低声道:“正是朝廷的旨意,我三个月前已修表朝廷,请求归降,这朱批谕旨半个月才由傅宏烈处转来的。”汪士荣默然不语,他不能说话……这位已降清的狡诈之徒难保不杀自己邀功。房子里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四日对视,都在揣测对方的心思。良久,汪士荣怅然若失地将诏书还给尚之信,说道:“如此说来,吴世琮已为王爷软禁于此。我汪某也听任王爷发落。”“哪里!”尚之信哈哈大笑,“你怎么与吴世琮酒囊饭袋之徒相比?我若禁你,只是一句话的事,何必亲自来访?你来看——如今的情势,耿精忠已降朝廷,王辅臣拼命往西,不肯东进,孙延龄受制于傅宏烈和我,毫无作为。但我若援救,孙延龄一定来抢广东地盘。吴三桂一边在湖南与朝廷打仗,一边又打我的算盘。天下大势如此,盼先生救我!”汪士荣听得怦然心动,血涌上来,满面潮红,口中却嗫儒道:“王爷既已归清,我还有何话可说?”“先生还是信不过我尚某的哟!”尚之信笔道,“目下康熙与吴三桂在岳州已打红了眼,成了两败俱伤之势。福建耿精忠虽不是真心降清,可他没有兵,也是枉然,三处人马,惟有我未损丝毫。呃——自古以来,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先生其有意乎?”汪士荣的目光在烛影中一跳:尚之信素有凶悍之名,曾几何时,他在五华山与吴三桂密谋保藩反清且被目为奸诈之徒,如今看来,竟是雄才大略!难道自己一身的功名事业,要在此人身上?汪士荣想着,蹙起双眉慢慢将萧举至唇边,一曲《破阵子》拔空而起,忽又跃入深谷,甚是凄凉悲壮。尚之信先是一愣,接着微倚着椅背沉思细听。良久曲终,汪士荣方不紧不慢地说道:“今王爷虽无损伤,但是西面受制于傅宏烈、孙延龄,东面又受制于杰书,这便是单丝不成线,孤掌难鸣。岳阳大战一结束,吴三桂胜,治你不援之罪。王爷虽有雄师劲旅,却蜗居于此,也难成大业!”“哦!”“若能乘此不胜不败之际,与王辅臣联合,静待岳州会战残局,南北夹击,大功可成。不知王爷以为何如?”汪士荣双手一合。“好!”尚之信击掌赞道,“只是谁能担此重任呢?”“只有我亲自去一趟了。”“谢先生!”尚之信不禁狂喜,竟自起身一躬身到地。“慢!”汪士荣慢悠悠地说道,“王爷这边也不要闲着,先不动声色地拿掉孙延龄和傅宏烈这两颗钉子,待岳州战事一有眉目,出兵时便没有对手了。”尚之信被他说得心急难耐,略一寻思,又感到有点犯难。孙延龄奸猾狡诈,见势不妙早就缩了头,傅宏烈又是个硬头钉子。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呢?汪士荣已猜到尚之信的心思,立起身来笑道:“粮食!王爷,孙延龄守在窝里,不单是畏惧朝廷,害怕王爷吞了他;还有一个紧要原因,他已缺粮!若用粮饷诱他,便可致他于死地!傅宏烈也缺粮,他是我结拜兄长,再没有不信的,我写封信给他。可让吴世琮一并去办。”当下二人密仪直到深夜,汪士荣第三日便启程向陕西去了求救白衣庵孙延龄的境遇比汪士荣估计的要严重得多。自耿精忠败后,吴三桂根本不管他,不但钱无一文粮无一石,而且还一个劲催他带兵北上。孙延龄算来只落了个空头临江王的封号。最要紧的是缺粮,将士们粮饷不继,溜号的、脱逃的、叛变的,时有发生。不但北进不得,傅宏烈的七千军马竟大模大样地逼近桂林,驻到高桂林只有六十里地。北边莽依图也压到三街一带,桂林城,其实也是四面楚歌了。孙延龄这时心时不觉恨起汪士荣来。自从孔四贞在宅中收服家奴戴良臣,夺取了中军调度权后,孙延龄一直郁郁寡欢。他本是个心性极高之人,入京后受到康熙优礼接待,又将四贞晋升为公主配他,满指望以额附身份荣归桂林,将马雄和王永年两部镇住,做个撼镇四方的名将。不料孔四贞这只母鸡偏要司晨,而自己的威望被弄得连从前都不如了。明说发号施令的仍是他孙延龄,其实事事要瞧内闱脸色行事。背后就不免有人指指戳戳,什么“怕老婆”啦,这话还能勉强听得下去,还有什么“绿头巾”、“乌龟”一类话,说孔四贞每天瞅他不在府中时,和奴才戴良臣鬼混,等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叫他如何忍得!每天装着一肚皮的火气,只是无处发泄,孙延龄干脆不理军务,推说患了风疾,自去弈棋,鼓琴,摹古帖,画画儿解闷。当汪士荣漓江指点迷津后,他不禁四下猛然陡醒,心境豁然开朗。他设下鸿门宴斩杀了手下十二名部将后,立即又在当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包围了孔四贞的住处。孔四贞正准备负隅反抗,“没用了。”孙延龄在外边冷冷说道,随即进入大厅中,身后跟着一群腰悬佩刀的随从。接着,孙延龄说道:“我为光复汉室基业,已受了临江王的封号。现在外头有千余将佐,请夫人不要作无益之举为好!”说着,朝外喊道:“将后街围了,没有我的王命,不许杀人!”“你,临江王?”孔四贞惊怒到极点,而又镇定下来,“吴三桂给你的吧?”“就算是吧,”孙延龄冷静地回道,“不过你放心,我们是结发夫妻嘛,我岂肯为难你!”孔四贞盯着孙延龄审视半晌,突然狂怒起来。“恐未必是夫妻之情吧?你留着我,是想在朝廷那边留一条后路,是不是?”“四贞,你……”“后头这楼,是先父定南王殉节之地。”孔四贞像一座玉雕似的,一动不动说道:“你既念我们夫妻一场,那就让我死在那上头,可好?”孙延龄只将头一摆,两个校尉走过来,劈手将孔四贞手中的剑夺了过去。孙延龄这才笑道:“不管怎样,你们孔家最讲三从四德,我没写休书,你便仍是我的妻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我不叫你死。只是自今而后,你不是四格格,也不是四公主,乃是临江王的王妃!呃——说到爱新觉罗·玄烨,我看这位皇上决无取胜的可能,至多能与我们划江分治天下!”“你知道吗?陕西王辅臣也已高举义帜,要不了多久,三王将会师直隶,全中国就要掀动了!”说罢回身命道:“好好侍候王妃了!”说完,孙延龄径自拔脚去了。一想起这一段经历,孙延龄气得直哼哼。要不是汪士荣的要挟和阴谋策划,他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至少他不会一开始就投靠吴三桂这边。按他自己的打算,是打战事一起,静观其变,等到时机一到,再决定归向。这可好,一下子就上了汪士荣这奸诈之徒的大当!搞得他进退两难,里外不是人!吴三桂这老东西不但不支付我粮饷,反而要我率兵北上,真他妈的不要脸!他再三思索,终是计穷。万般无奈,孙延龄只好厚着脸皮来求孔四贞,请皇上允他反正归降。他暗自庆幸自己的深谋远虑:幸亏没有杀孔四贞!孔四贞自桂林事变后,便移居到城北白衣庵,亲自率领戴良臣等包衣家奴,在庵后种了二亩菜园,甚是悠然自得,俨然是桂林城里一个国中之国了。经过这段经历,她也看破了红尘,一个人为了私欲,为了贪心,竟然不惜背叛君王,抛弃娇妻,还有何公道可言?于是,孔四贞就断绝了同孙延龄的往来,闲暇之时,就静下心来,潜心向佛,研读起佛经来。光阴似箭,一晃几年过去了。一日晚间,有一和尚从白衣庵路过。由于天已太晚,特向庵中借宿,孔四贞答应了。此和尚中等身材,穿一领灰色袈裟。头顶刮得净光,闪闪发亮,戒点清楚可鉴。长得慈眉善目,一缕银白色的长髯在胸前随风飘洒,煞是好看!看此和尚,年岁不下六十,但背不驼,眼不花,两眼炯炯有神,走起路来精神劲犹如壮年小伙子。次日,老和尚很早就起来了,孔四贞留他吃饭,老和尚也没推辞,道声“讨扰”就落座进餐了。饭后,孔四贞挽留他,向他请教佛法。老和尚欣然同意。孔四贞觉得自己学了这几年佛经,悟道已颇深了,自以为毫不含乎。于是,脱口问了一句:“堂头大师傅,你莫非悟祥大师?”老和尚心中暗自一惊,好厉害的女居士,竟然出口就向老纳挑问禅机。不过,老和尚只微微一笑:“女居士问禅不必问佛,问佛不必问禅!上下无光,一碧万顷。”“哦,”孔四贞知道老和尚厉害,一笑道:“那是儒家佛,非西方佛。”“东方人向西方人求经,西方人谓旨在东方。”老和尚盘膝坐在庵堂的蒲团上。看来,遇到对手他也很高兴,合掌一揖道:“佛在众生中,明心即是见佛。”“我不为儒家佛。”孔四贞听老和尚让自己回到众生中去,断然说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孔四贞边说边也盘膝坐在蒲团上。老和尚听了一笑,道:“西方宝树舞婆娑,却难结来长生果。”孔四贞道:“不结算了。”孔四贞吸了一口气,半晌又道:“一少年喜作反语,偶尔骑马向邻翁讨酒,邻翁说‘没有下酒菜’,少年说‘杀我马’,邻翁说‘那你骑什么’,少年指着阶前鸡说‘骑它’,邻翁又道‘有鸡无柴’,少年道‘脱我布衫煮’,邻翁道,‘那你穿什么?’少年指着门前篱笆道,‘穿它’!”老和尚听了孔四贞这番咄咄逼人的机锋语,呵呵大笑道:“指鸡说马,指衫说篱,谁穿谁煮?谁杀谁骑?参什么道,连自己本来的面目都不知晓!”不等孔四贞再问,反戈一击问道:“一道学先生教人只领略孔子一两句话,便终生受用不尽。有一学生向前一躬道,‘老师圣明,学生体察了圣人一句话,便觉心广体胖’,问是哪一句,回答说‘食不厌精,脸不厌细’!”这些机锋语原是随参禅人的心境滚移,各所领会,各相抗拒。孔四贞不觉显得有点尴尬,又道:“诸佛妙理,不在文字之间,这个不须老法师指教。请问老法题,秃驴的‘秃’字如何写法?”孔四贞话一出,觉得有点大失礼,正怕老和尚恼怒时,却见老和尚并不在意,合掌念佛道:“这是女居士读书不留心处,秃驴之‘秃’,乃秀才之‘秀’,只是最后一笔向上勾罢了!”“老法师自称‘贫僧’,孔四贞见没难住他,仍不甘心,又问,“贫”字怎样下笔?”‘贫’字好写。”老和尚道,与‘贪’近似!”“懂了!”孔四贞至此方合掌扳依,“民女蒙昧无知,多承老法师点化,要拜堂下为执拂女弟子!”老和尚却道:“我知尔意:有求于佛而入佛,可终生而不得成佛。尔不能明心见性,不配为和尚弟子。”孔四贞身子为之一震,不甘示弱地说道:“和尚也是世人来,值得如此自大自尊?尊在和尚蜇居深山古寺,耳不闻丝竹弦歌,目不视桃李颜色,面壁跌坐,对土偶木佛,便以为是无上菩提?”老和尚莞尔一笑:“是老袖失言了!”说着,老和尚站了起来,双手合会,面带赞许地说道:“公主果然才思敏捷,快言直语,言语中充满着烈烈锐气,不愧为将门虎女!”“不过,老纳不会收你为弟子,至少目前不会。环宇清风,拨云见日,公主很快就会脱离苦海的。”说完,长袖一甩,跨出庵门,飘然而去。孔四贞愣愣地坐在那儿,好久才悟过神来。“难道我还能重见天日?”这几天,孔四贞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这一天,时正午牌,孙延龄单人独骑来到白衣庵。只见这白衣庵四周全被茂密的丛林环绕,树木参天,果实累累,有红的,有绿的,有的树还正在开花。四周鸟声啾啾,鸣声怡人,令人乐而忘返。守门的见是孙延龄来了,既不好通报,又不好不报,只好躲得远远的。孙延龄沿着神道碑廊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但见院落整洁得连一根杂草也没有,古柏上苔藓斑驳,沿墙一带载种的梅树,一丛丛肥绿欲滴。孙延龄踅过正殿,来到孔四贞竹图翠绕的精舍前,正踌躇间,听到孔四贞在后院叫道:“梅香,把后头窗户上竹帘子放下来,地里苍蝇多,飞进来闹得人连觉也睡不成!”隔着竹荫瞧时,孙延龄看见孔四贞布衣荆钗地立在廊下,正向绳上晾晒干菜。孙延龄忙抢上几步进来,一躬到地,陪笑道:“公主,我……瞧你来了……这些日子事较忙,一直没有空儿。乍一瞧,我还真不敢认你了,你比先前越发出落……”“戴良臣!”孔四贞只将箩中煮熟的湿淋淋的长豆角一把一把拎出来,朝绳上搭着,一边回头叫:“快去把井绳上的吊勾收好,提水桶老是掉进井里,就不知道操点心?”“公主……”孙延龄涎着笑脸又叫一声,见毫无反响便忙着过来帮她搬菜箩,拎菜。孔四贞忽然失惊地叫道:“哟!这不是吴三桂大周家的临江王么?怎么今儿得闲了?到民妇家有何贵干呀?快停手,快停手,这可不是王爷干的事!辱没了王爷的尊颜,屈尊了王爷的贵体,民妇可担当不起呀!”孙延龄知道必有这番奚落,尴尬地干笑着说道:“哪里是什么临江王,延龄来给您请安了!”说着,便给她作了一个揖。绿荫深处传来“嗤”的笑声,忙回头瞧时,却连人影不见。“你不是临江王?”孔四贞柳眉倒竖,明眸圆睁,逼近一步问道:“怎么穿这衣服,早先的辫子哪去了?这倒奇了,先头说是额驸,后头又说是王爷,如今又不是王爷了,莫不是要做皇上了?你升得可真快呀!”“我……我……嗐!”孙延龄口吃了半日,终于勉强笑道:“公主别挖苦我了,是我吃屎,打错了主意,没听你的好言,如今肠子都悔青了,求公主代我想个法儿……”孔四贞冷冷地看他一眼,也不言声,坐在豆架下石墩上,理着头发,半晌才道:“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能有什么法儿?再说,你如今是王爷,满得意的嘛,怎么又说‘吃了屎’,‘打错了主意’,‘悔青了肠子呢’?苦巴巴地跑来跟我说这些个,这不是来寒碜我孔四贞吗!”“求公主救我一命!”孙延龄心一横,硬着头皮跪在孔四贞面前,拱着手道:“目下境况十分为难,前有深谷,后有饿狼,求你念我们夫妻情份,前些年的恩爱蜜意,进京在圣上跟前为我转圜,延龄……不忘你的恩情!后半辈子一定好好侍奉公主,惟公主命是从!这辈子报不完,我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来报答!”说着,想起自己身处的困境,如狂浪孤舟,四顾茫然,举目无亲,已是泪如泉涌:“实言相告,我如今哭都没地方哭……尚之信十万精兵虎视眈眈,傅宏烈,莽依图近在咫尺,兵士们不愿打……又缺粮缺脑……十停已逃去四停……”他双手掩面,尽量抑制自己,可泪水还是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孔四贞见他这样,想起前事,不觉灰心,啐道:“从前怎样劝你来?偏是不听!叫人调唆得发疯,要做反叛王爷!这会子好了,王爷做了,还来缠我?杀青儿那时,怎么就不念夫妻情份了?”说着,孔四贞便拭泪。孙延龄听了这话觉得有缝儿,擤了擤鼻涕,打了一躬,又作了一揖,哆哆嗦嗦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儿捧给孔四贞,咽着声儿说道:“回公主的话,青儿实在不是我杀的。他一连杀了我四个千总,众人恼了,围住他用乱刀砍伤了他……我虽走错了道儿,天地良心,一刻也没敢忘了公主。这便是……见证!”孔四贞默然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头包的是一只金钗,是成婚三个月后,自己赠给孙延龄的,没想到这冤家至今还好好地保存着……孔四贞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从前。那一天,孔四贞和孙延龄的婚事给定下来了。因为孙延龄进京是皇上下旨召见的,并没什么家眷在京,除了几个随从外,别无他人。于是,皇上特赐一座府第,作为驸马府。婚期很快定了下来。这期间时间很短。孙延龄既得随时听召,向皇上禀报事务,又得筹划婚礼,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孔四贞的一切,并不用自己费心,完全由太皇太后和皇后给张罗去了。虽说出身于将门,从小就习武,又当了这么长时间女武官,但女子的娇羞也在所难免,好几次,她都想趁皇上召见孙延龄时去偷看一下,这未来的驸马究竟如何,但都没敢去。她终日在猜想着这未来的郎君的种种可人之处,雄武的身材,英俊的脸蛋,既温柔又体贴……那一天,终于到了。孔四贞和孙延龄完成了婚礼。满人有许多规矩,行婚礼在晚上而不在白天。而孔四贞是做为太皇太后的干女儿来出嫁的,自然也应采用满人的礼俗。孔四贞是和硕公主,当然规矩也就颇多,排场也就较排场。那夜,迎亲队伍真是浩浩荡荡的,街上挤满了人看热闹。一个汉人的女儿竟然独蒙满族的皇上恩赐而升为公主,以满人的公主出嫁之礼待之,谁不感到好奇?谁不想目睹一下这朝第一例的盛况?婚礼队伍蜿蜒了两里路。孙延龄骑马前行,后面有仪仗队、宫灯队、旗旗队、华盖队、宫扇队、喜字灯笼队……再后面是八抬大红轿子,坐着陪嫁宫女,然后才是公主孔四贞那乘措金镶凤的大红喜轿子。她贴身的奶妈崔嬷嬷,带着七宫中有福的嬷嬷,扶着轿子缓缓前进。孔四贞几次试着从轿帘的缝中,想看看驸马的尊荣,可惜隔得太远,又在晚上,怎么也看不清,只看见孙延龄骑着马在前面,不紧不慢地随着婚礼队在行动着。当晚,经过了繁复的婚礼程序,孙延龄和孔四贞终于被送进了洞房。又经过一番恍忧惚惚的折腾,新娘的头盖掀了,合欢酒也喝了,子孙饽饽也吃了……众人终于退出了洞房。孔四贞和他的额驸面对面了。孔四贞羞答答地注视着新郎官:只见他身穿一领红衫,头戴软翅帽,高高个子,俊美的脸蛋……两只火辣辣的眼睛在凝视她。她娇羞地一红脸,低下了头。而孙延龄凝神看着:公主穿金戴银,珠围翠绕,盛妆的脸庞圆圆润润,两道柳叶眉斜扫入鬓,垂着的眼睫毛浓密修长,嘴角挂着个浅浅的微笑,一半儿羞涩,一半儿妩媚,真是天生丽质,仪态万方。心里却剧烈地翻滚着,眼中快冒出火来。这时,门外高声朗诵一声:“请公主与额驸,行‘合雹’之礼!”接着,又一个人朗声说道:“唱‘合和歌’!”于是,门外檀板声响,“合和歌”有板有眼,起伏有致地唱了起来。孔四贞的头垂得更低,却用眼角偷偷地瞄了一下孙延龄。这不经意的一瞄,早已情急难耐的额附竟一下子捕捉到了。这种暗示给了他充足的勇气和胆量。他一把抱起了公主,快步走到床边,放到了铺着锦锻被的大床上,随手放下粉红色的罗帐。孔四贞静静地等待着。新郎轻轻地拉开了那个活结,把披在孔四贞身上的描金镶凤的红披风脱了下来。一件一件,头上的装饰给拿掉了。一层一层,身上的衣服给脱掉了。孔四贞就剩下了一件紧身的内衣和内裤。孔四贞已经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新郎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很快,孔四贞就一丝不挂了。孔四贞的脸蛋红得发烧,红得要着火,心跳也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等待着!等到她再睁开眼时,她惊呆了。新郎红着脸,光着身子跪在她的身旁,手足无措。门外,“合和歌”又从头开始了。孔四贞又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这时,孙延龄像得到圣旨似的,迅速压上了公主的玉体。吻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温软的唇,细腻的颈头,柔软的乳房……心中默念着公主的名字。两手轻轻地在她身上游动着:乌黑的秀发,雪白的粉颈,滑溜溜的双肩,细嫩的皮肤,柔软的细腰,丰满的臀部……孔四贞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新郎。随着一声混浊的声响,孔四贞感到一阵刺痛,抱着新郎的手更紧了。两个人缠扭在一起!门外,歌声停止了。一片静静的夜。整个驸马府静悄悄的。只有公主和额驸的寝室中不时传来微微的娇喘声,低低的呻吟声,以及呢呢喃喃的碎语和吃吃的嬉笑声。颠鸾倒凤,三个月很快过去了。孙延龄对待公主,可谓是百依百顺,侍奉得孔四贞满满意意的。令孔四贞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活!一天晚上,二人恩恩爱爱地一番巫山云雨之后,孔四贞随手从枕头下掏出一件东西。孙延龄一看,是一只金光闪闪的金钗。孔四贞小声对他说道:“这是我母亲亲手送给我的一件东西,是外祖父家中几代人传下来的,后来给了我母亲。她在交给我时,郑重叮嘱我要好好珍藏着它,现在,我们已是夫妻了,我想把它送给你,希望我们俩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孙延龄满口应承地接过了金钗。想起这些往事,想到孙延龄从前的恩爱顺从,孔四贞不觉动了情肠,长叹一声道:“你也不用这样,总是我心肠太软,还要操这份心!只是你犯的是谋反的大罪,即便我去求告太皇太后和皇上,也未必就……”孙延龄忙道:“太皇太后最疼爱你,你亲自去求,没有不答应的。你只要肯去,便是朝廷不肯开恩,我也就无甚怨言……”孔四贞想了想,说道:“也只好如此了。不过你这一关恐怕是很难过的。你不立点功,我在皇上跟前很难说上话呵,他拿国法堵人,太皇太后也是无可奈何于他的。”“我能立点什么功呢?”孙延龄惶惑地问道。“随我来!”孔四贞一挑帘子进了精舍。孙延龄跟着进来,四处打量了一下室内,室内布置素朴雅致,虽没有什么大的家俱与摆设,却也整洁干净。只见孔四贞至神幔前轻轻按了一下机关,一尺余高的磁观音神像便缓缓移开,座下却是一个小石槽。孔四贞从里头取出一柄铁如意,递给孙延龄道:“这是傅中丞的信物,我走之后,你亲自持它,速和傅大人联络了,先占个反正的地步,能合着劲儿打一下尚之信,往后就好说话……”孙延龄忙接过来,破涕为笑道:“想不到你这里竟有这个物体?”“我乃朝廷侍卫,并未罢官,自然要替朝廷办事。”孔四贞冷冰冰说道:“目下你军中无饷,傅大人也缺粮,为何不向那个来做总督的刘诚要点东西,有了饷就能打仗,与尚之信一开战便有了功。若能拿住吴世琮,我料不但你死罪可免,说不定官职还能保住。”“谢公主——”孙延龄眉开眼笑,说道:“也是凑巧了,昨儿恰接尚之信的搭子,吴世琮奉吴三桂命,要来广西巡视……”“不要再耍弄小聪明了。”孔四贞嘱咐道:“只此一次机会了,我的驸马爷!”当晚,孙延龄便宿在孔四贞处。为了向公主表示歉意,他极力奉迎。他把侍女们全打发了出去,亲自给孔四贞端菜、端饭、提壶倒水,忙前忙后,忘乎所以地一心讨四贞欢心。饭后,就寝时,他又亲自给四贞端来洗脚水,亲自给四贞洗了脚,轻轻把四贞抱到床上。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何况这一对已经那么长时间没在一块呢!孙延龄使出浑身解数,尽情地报答她的公主,只有她才能使自己摆脱困境!除了极尽夫道职能外,夫妻二人又切切密议了许多,直到四更多天,两人才如胶似漆地紧紧拥抱着安静下来。第二日,孔四贞带着长久失落后的满足,带着孙延龄的希望,北上回京去了。吴三桂好不容易策动的一支力量又这样在密谋中反正了二十六、西北投降汪土荣当场被骂死。王辅臣惊得浑身起慄,想想康熙皇帝对自己的恩宠,赠送豹尾银枪,放回自己的儿子,不觉泪下,摆摆手说道:“周先生,望勿食言,我……我……降了。”战争初起,湖南巡抚卢震便弃长沙逃遁,常德、岳州、衡州、漕州顷刻崩陷。四川巡抚罗森与提督郑皎鳞、总兵谭洪、吴之茂合谋倒帜迎吴。一时间,南北东西,仅是狂风乱云,黑水逆波,康熙的政令不出北方数省。然而,由于康熙在战前早有筹划,如后方稳固,兵粮又不缺,这样的情况无疑就有了转机。于是,尚之信归顺了清廷。于是,耿精忠也投降了大清。随着中国南方二藩王的归顺反正,康熙多多少少算是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康熙的后院却烧起了大火变起仓猝北京城。紫禁城内。这天夜里,一则惊人的消息使本来就紧张的气氛更趋紧张,更加逼人!亥末子初时分,康熙双手捧着一杯俨茶,盘膝坐在上书房里,盯着房外漆黑的夜空发着呆。没完没了的秋雨还不紧不慢地飘洒着,自入秋以来,北京城像戳漏了天河似的。湖南的战报不断传来,他身边的奏报、文书已是堆积如山,里头还夹杂着各地报来的河汛片子,新从保定召来的太监李德全几次要替他整理案上的文书,都被他拦住了。因为只有他自己才能得心应手地从杂乱的文卷中寻出任何一件来。耿精忠归降后,广东、广西的情势也有好转,连吴世琮也密密地联络傅宏烈,准备后路;尚之信派人和孙延龄联系,准备倒戈。这些翻云覆雨之徒,虽然不可信赖,但是从中可以探知吴三桂的处境不妙,指挥不灵。可虑的是湖南,吴三桂在岳州寸步不让,还从云贵源源调兵——事情竟几乎与周培公当初所料的一样,真的要在湖南决一死战了呵!康熙深知,这一仗胜了,不但两广会归顺过来,王辅臣也会不战而降;但若败了的话,连耿精忠也会重新变卦。想到这里,康熙觉得身子有点发麻,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脱了大衣裳踱了几踱,便至案前,略一沉思,提笔写道……想想,又在前面加了一句。——夜至三鼓,坐待议政大臣奏事有感而作。停笔,便朝外喊道:“李德全!”“奴才在!”二十多岁的李德全应声答道,几乎同时就麻利地站在了康熙面前。此人原是明珠自保定选来的,高等个儿,长脸,口齿伶俐,办事利落,什么斗鸡、走狗、粘知了全都玩得转,更有一桩奇处,他每日只睡一两时辰便是,什么时候叫,他总在跟前。但康熙自遭宫变以来,对太监格外小心,只给了他八品顶子。康熙见他进来,例问:“索额图他们还没来吗?”“回主子的话!”李德全利索地打了个千儿,站起身来,笑道:“敢怕是就要到了,图海和周培公已在外头候着哩。”“叫他们进来!”外头图海和周培公已经听见,对视一眼,各自拂马蹄袖躬身进来,却听康熙笑道;“既先来了,怎么不进来,外头冷么?”“不冷!”图海忙肃容答道,“主上宵夜勤政,奴才们何得怕冷!”周培公跪在后头,眼角扫了一下墨汁淋漓的那首诗,沉思着没有言语。“朕这几日一直在想。”康熙坐回榻上,神色变得庄重起来,“岳州这一战不能失利,还得增兵。今晚召你们来议一下,这一仗怎么打。”图海沉思一下说道:“万岁,北方数省已无兵可调,京师如今连善扑营在内,还有五千多兵马,不能再调了。如今各地巡抚的戈什哈都是临时从民间招募来的。”“当然不能在京师、直隶这些地方打主意了。”康熙也在思索:“蒙古科尔沁就出了四千骑兵,尼布尔部愿出三千,战马一千匹已送到湖南。这七干军马投入湖南,你们觉得如何?”“朕还想,是否与达赖五世通连一下,扰一找吴三桂后方?”“七千骑兵若是生力军,自可小有奏效。”图海心里盘算着双方实力,道:“但如今却还都在蒙古,数千里行军也要损耗实力。吴三桂若从云贵调兵,即使未经训练好,依旧只能旗鼓相当。达赖这人,奴才的认为是指望不上的。”“昨日万岁还说,接达赖奏折,请朝廷与吴逆划江而治。如此心地,求他参战断难指望。”“臣以为东调赣浙之军援救,不失为上策。”康熙听着大都难以指望,忽然回顾周培公,有点恼怒地问:“你自称善败将军,有回天之力,为何一言不发?”此时明珠,熊赐履,索额图一干人已进来,见康熙脸色不善,吓得忙跪在一边。“臣非不欲发言。”周培公忙叩首道,“此及社稷安危关头,容臣再细思一会儿。”康熙冷笑道:“好,你好生想着吧!”正在这间,何桂柱淋得水鸡儿般进来,捧上一封大漆文书,说道:“古北方才递进来的。因为万岁有特旨随到随送,所以连夜赶来……”康熙一边拆封,一边笑道:“好,尼布尔必是发兵来援了!”说到此处,他陡地停住,仿佛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地揉了揉,持信的手竟轻轻抖了起来。他失神地退回榻上,双腿一软坐了下来。上书房立时安静下来,只听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良久,明珠终于忍不住问道:“万岁,这……”“察哈尔王子叛变了,已将尼布尔回……禁。”康熙吃力地说道,“乘我京师空虚,带了一万骑兵,要来偷袭!”不知是惊恐还是气愤,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咬着牙恶恨恨笑道:“好……都叛了……叛吧,”几个大臣像挨了闷棍,一时都怔了,头嗡嗡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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