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笼罩在五华山上的那片肃杀气氛也一天天地加重。随着时机一天天成熟起来,吴三桂的心反而有些不安起来,他并不是害怕康熙,而是担心自己的准备是否充足,若当中有半点疏忽,就可能落个不可想像的下场!因此这几日吴三桂一直对着地图反复揣摩着。突然间他的大脑闪过一个人——贵州巡抚曹中吉。他和自己一样原来也是明朝的大臣,自从清军占领中原后,便投降了清廷,做了贵州巡抚,全权负责贵州军政事务。对于曹中吉,吴三桂虽不是十分了解,但也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他的情况,据说此人为人正直,胸怀远虑,本是大明朝的一个有名的忠臣,只是不知为何投降了清廷。吴三桂转回头又一想:“哎,他还不是和自己一样,身不由己嘛!不管怎么说,此人我一定要去亲自拜访一下,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我岂不是又多了一条左膀右臂?”想罢,吴三桂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汪士荣,汪士荣笑道:“王爷果然深谋远虑,曹中吉我已暗中打探过,虽然他表面上投靠了清廷,但暗地之中却招兵买马,屯积粮草,我看他也想伺机反扑,只是势单力孤,因此一直没动声色!”“这样甚好,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来助我们完成大业!”吴三桂听罢甚是高兴。“但王爷也不可不防啊!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倘若他不与王爷合作,那王爷此去岂不是凶多吉少?”汪士荣提醒道:“我看还是由我替王爷去一趟如何?”“不,曹中吉的为人我还比较了解,他决非那种阴毒之人,况且过去我与他同殿称臣,他决不会对我下手的!士荣若担心我的安全,可随我同去就是。”“也好,就依王爷。”两人商议已毕,汪士荣就去料理私访之事,吴三桂则把云南的事务做了详细的交待,不久,吴三桂一行几人便秘密地出了云南府,直奔贵州而去。原来,早在吴三桂来到贵州前两日,曹中吉便已收到吴三桂派人送来的密信,当然自然少不了重礼同行。因此今日曹中吉早就率领一群人在贵阳城外的官道上码头等候。曹中吉站在最前面,身后便是郑鸿、张荣觉等一班明朝文武旧臣,曹中吉见一乘八抬大轿威风凛凛地抬了过来,便满面陪笑地迎了上去。吴三桂看到曹中吉亲自来迎接,自然十分高兴。走下大轿,一个侍从解下他的斗篷。他的目光迅速扫了一遍众人,此刻只听得曹中吉朝他身后的一个侍从喝道:“伞盖!”随着喊声,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手擎一把黄伞盖走了上来。吴三桂朝擎着伞盖的侍从一挥手道”:“免了吧!”那侍从回身看了曹中吉一眼,又看了看吴三桂,不知是撤下来好,还是继续撑着。只见曹中吉略一整冠。带头伏在地上口呼:“给王爷请安!”他身后的一班人也都一同伏首在地,随曹中吉一同小呼万福。吴三桂忙上前双手扶起曹中吉:“贤弟,何必多礼呢?快快请起!”曹中吉等人这才起身,拉住吴三桂的手说:“多年不见,王爷还是如此威风,佩服,佩服!”吴三桂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手持伞盖的侍从道:“老兄这又何必呢,恐怕会树大招风吧!”曹中吉笑道:“王爷尽管放心,此处尽是我心腹之人,况且在贵州我曹某人还是可以做主的。”说罢两人哈哈大笑,一齐坐进一辆伞盖马车,直奔贵阳城而去。曹中吉的深宅大院,虽然在平时就异常显赫,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气派宏阔。宅院中所有的侍从、佣人里外忙得不亦乐乎。那两扇平时紧闭的正门今日霍然洞开,达官显贵进进出出云集于此。曹府今日异乎寻常的热闹,很快就轰动了贵阳城。一些稍低一等的名商士绅,好事的百姓们纷纷聚集在靠近曹府的街巷前,仰首跷足,猜测纷纭。曹中吉的贴身亲信路振东闲步走到一大群乡绅富商面前,众人忙不迭地招呼他,路振东也巴不得同他们搭讪炫耀。只见一个干瘦老头,手持着胡须,一手遮着耳轮大声问道:“路爷,你家大爷今天这是怎么了?”路振东扬起三角眉毛,故意大声道:“嘿,今日可是贵阳城的吉日!”“吉日?”众人一听都惊讶的看着路振东。路振东一晃脑袋,二日朝天道:“对!是吉日,平西王爷今日要到贵阳。”“什么!平西王爷!”那瘦老头把脑袋使劲拱过去侧耳细听。“对,就是平西王爷吴三桂。”路振东大声答道。听到这句话,周围不少人吓得一缩脖子。“听说吴三桂要反了。”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啊!”那瘦老头听罢吓得没坐到地上,“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怎么能说是吉日呢?”他颤抖着手说道。“哼!你们懂什么!实话告诉你们,平西王爷早已做了准备,只等他一声令下,我们便杀入北京城,取那康熙的狗头,复我大明江山!如此好事,怎能不算做吉日?”在场众人见路振东竟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种话来,便知道巡抚曹大老爷曹中吉也一定反了,于是不少人就见风使舵,大声喊道:“吉日,果然是吉日,走走走,我们到府上去给王爷请安去!”“不应叫王爷,应该叫皇上!”“对,对,去给皇上请安去!”说罢这些人一齐拥向曹府,这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就这样曹府门口人越聚越多,转眼不到,就围了个风雨不透水泄不通。不一会儿,就见一名侍从朝路振东跑了过来,一边用手指着远处,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路爷,来了!来了!”“啊!来啦!”路振东蓦然紧张起来,他嘴唇颤抖着,大声对周围众人道:“诸位,皇上驾到!既是皇上,咱们就要以大礼相迎,好让皇上看看咱们贵阳百姓也是见过世面的!”他刚说完,那列显赫的队伍便威武地开来,马肚带上的銮铃带劲地响着,轿顶上垂着的流苏,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那些护卫的士兵也格外神气,前导仪仗队伍中,银枪闪闪旌旗猎猎,吴三桂和曹中吉坐的马车被浩浩荡荡的人群前呼后拥,恰如江水拥舟,飘飘而来,聚在曹府周围的那些人,眼见黄色伞盖马车行至近前,连忙闪开。一个个代身跪下,连连磕头。路振东拜跪在最前面,只听他大声呼道:“贵阳百姓俯首叩迎皇上御驾!”他身后那些茫然失措的官绅百姓们也七零八落地跟着山呼起来万岁来。原来这些都是曹中吉令路振东去办的。因为他很清楚吴三桂称帝恐怕也是早晚之事,这样他也可以正好实现自己多年的宿愿。况且他更清楚现在吴三桂控制南方几省,势力甚大,若得罪了他,恐怕今后不会有自己的好日子过,因此,他这才命他手下心腹多人,到民间去煽动贵州百姓,一则可以巴结吴三桂,另一则还可为他自己反叛清廷打好基础。再说吴三桂听见外面的山呼之声,不觉一惊,惊奇地问:“曹大人,但不知这是何意?”曹中吉哈哈大笑道:“你我都是老故友了,又何必打官腔,当着真人不说假话,王爷日后起兵,称帝还不是早晚之事?还请王爷多体谅我的一片苦心哟!”吴三桂听罢,也哈哈一阵大笑道:“曹兄,你也可真会开玩笑啊!”随后两人就一齐来到曹府。在曹中吉为吴三桂接风的筵席之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起身向吴三桂敬酒,吴三桂心里也十分高兴,因此兴致勃勃地接受了敬酒,几乎是来者不拒。一阵寒暄之后,吴三桂觉得头脑有点发沉,便先离席休息去了,而把游说曹中吉的任务就交给了汪士荣。正像吴三桂所预料的那样,曹中吉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汪士荣的要求,并声称他的部下早已整队待命,随时都可点兵出战。汪士荣自然也是心中欢喜,没想到此次贵州之行竟如此顺利。谈论多时,见大事已成,曹中吉便对汪士荣说道:“既然王爷远涉来到我这里,那就先不必急于回去,在此多住几天,也好游览一下贵州的名胜。”汪士荣笑道:“也好,那我就替王爷答应下来,多打扰几日。”说罢曹中吉便派人送汪士荣等人回驿馆歇去了。曹中吉家中有一长子,名叫曹士杰,今年刚刚二十出头,自幼酷爱武艺,而且熟读诗书,可谓是文武双全,一身的好本领,只是曹中吉怕他到外面招惹是非,因此平日不准他出门,可是曹士杰年轻好动,而且从小就瞧不起满洲人,立志长大之后一定要匡复汉人的江山,成就大业。因此经常偷着出门,见到旗人子弟就大打出手,替汉人抱不平。为此曹中吉伤透了脑筋,简直拿他这个儿子没有办法,后来,他听说平西王吴三桂要来拜访他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心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一定抓住这次机会,让平西王把我收下,今后我就可以跟着他驰骋疆场了!在曹中吉为吴三桂接风宴的那天,曹士杰就偷偷躲在屏风后面,这样他才认识了谁是平西王,哪个是“神鬼未测小张良”——汪士荣,他还被他们在酒筵之上各抒己见、纵谈天下安危,谈论打仗用兵之道的言语深深吸引了,他想,若是自己早几年,也能与这些风云人物共论天下大事呢!曹士杰恨不能马上就毛遂自荐,请缨报国。待自己冲动的心绪冷静下来后,便想起了自己父亲,为什么不让我出去闯一闯呢?我自幼学成一身功夫,俗话说得好,“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如今我若跟了平西王爷,今后定能成大器,即使不能如愿,大丈夫一生在世也不能成天在家中躺着,这又怎对得起父母给我的这身骨肉呢?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弄了个不忠不孝的骂名?这天夜里,曹士杰翻来覆去地思索,难于成眠。三更鼓传进室来,纱罩里蜡烛兹兹地响着,窗前,风吹叶喧,远处传来“唰唰”风吹落叶之声,曹士杰还在辗转伏枕,他两眼呆呆地盯着屋顶上那根梁柱,那大梁上画着一条正在飞腾的黄龙,忽然间,他觉得那条黄龙摇摆着尾巴动了起来,两只龙眼也咕噜咕噜地眨动了几下,仿佛就要离开那梁柱飞腾而起。曹士杰吃了一惊,他使劲地揉着揉双眼,再定睛细看那条黄龙,依然像往常一样,张牙舞瓜地伏在那梁上纹丝未动。曹士杰忽觉心有所思,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下了床,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转到书案前,顺手拿起一本《杜工部全集》,随意一翻,便看到这样一句:“少小非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他心下暗道:“自己何时才能如王摩诘所说的那样,‘忘身群风阔,报国取龙庭’呢!”想到这里,心如滚油煎熬,直觉得欲罢不能,他几步来到床头,将挂在墙上的那把宝剑取下,右手抽出剑,一道寒光在他面前一闪,心绪顿觉开朗了许多,他拔剑随手舞了几下,仿佛觉得自己正飞身跃马,驰骋沙场。眼里不由地闪动着激动的光芒,慨然叹道:“宝剑呀!你怎会总是冷落在这闭塞的鞘中,何时才能饱饮鞑虏之血!”曹士杰对剑凝神良久,目光又转移到自己这身衣着上,心绪又觉黯然了,原来自己竟依然穿着一身儒装呢。他心里暗道:“父亲本希望自己科举成名,如今自己即已立下报国之志,难道还要穿着这身儒服去征战沙场?”他把剑又默然插进鞘里,重新挂在墙上。回到床边,脱下了这件青色儒装,翻来覆去地审视了半天,好像今日看起来,这件衣服竟如此陌生、别扭,于是把它扔到床上,打开箱笼取出一套戎装,迅速将戎装穿戴整齐,又从墙上摘下宝剑,佩在腰间,在一块铜镜前反复照着。铜镜里映出了一个年青威武的勇士,他那充满朝气的脸上顿时挂上了几丝微笑。他用手正了正帽子,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他在铜镜前站立了许久,待主意拿定,但找出一个包袱皮……睡在餐室的阿宝是曹士杰的随身仆侍。在士杰刚一翻身起床时,他就朦朦眬眬地醒来。他听到少爷先是一阵踱步,接着又噼噼叭叭的摔书声,心里惊疑不定,便起床悄悄起到内室门边,透过二门上的一个小孔,看见少爷像是着了魔似的,翻书、看剑、换衣服,然后又身穿戎装在镜子前没完没了地照着,好像马上就要挥戈出征一样,他正心里奇怪,见少爷又脱下戎装,匆匆忙忙地换上了那件长大的青色儒服,戴上了儒冠,又把黄甲黄盔往身上背,像要出门。他急忙推门进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大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啊,现在天色还早,离五更还有小半个时辰呢!”曹士杰一见阿宝走了进来,便劈头问道:“阿宝,你想跟我一起从军吗?”阿宝瞪着一双惊讶的眼睛看看主人,不知道他今晚这是怎么了。忙应道:“奴才自然是跟少爷走,少爷到哪儿,奴才到哪儿。”曹士杰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包袱丢给他说:“那就跟我快走!”“这……是上哪儿啊?”“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阿宝不便再问,只得把包袱往身上一背,欲往外走。士杰突然又想起什么,几步跨到书案前,顺手抓过几本书看了看,把里面的一本《孙子兵法》抽出放好。又把《经世文粹》、《五经大全》等经典册籍略略一翻,便对阿宝说:“带上吧!”曹士杰的这些举动,阿宝更加莫名其妙,他接过书放进包袱,看着这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心里暗自琢磨道:“戎装和圣人之书……到底要干什么去?”“快走!”士杰催促道。然后又把包袱背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厅堂。穿过小月门,又过了几道院落,从后门出了曹府,主仆二人朝正东方向走去。此时残月西沉,东天边上跳出一缕玫瑰色的曙光。士杰带着阿空一直朝城南奔去,阿宝心里纳闷儿,只是紧紧地尾随着他。士杰挺直胸膛甩开大步,昂首朝前走看,他呼吸着这湿润的空气,觉得这一夜自己又长大了十岁。从今天开始他决心投笔从戎,踏上这戎马生涯,他要随平西王、父亲冲上战场,杀尽清兵,收复中原。时间不大,两人便来到一座古庙脚下,抬头看了看一闪闪的台阶通向庙门,士杰便大步流星沿台阶而上,阿宝心想;兴许是来拜圣祖的吧?可转念又一想,拜圣祖为何还带着圣书、战袍呢?他偷眼看了看士杰,把肩上的包袱住上拽了拽,也跟上前去。他们来到院中,整个古刹在苍松翠柏环绕之中,显得极古朴庄重。士杰来到大殿前,用力推开大门,迎面一道纱帘,纱帘后边供着又高又大的圣祖全身坐像。像的头顶上又悬着一块横匾,上书“至圣先师”四个烫金大字。圣像案前的香炉里,闪着暗红的光,冒出的白烟悠悠忽忽地在大殿之中缭绕。士杰来到案前,双膝跪下,朝着那威严的泥像恭肃叩首。然后他抬起头来虔诚地望着圣祖,静默良久,又拜了几拜。阿宝呆立在一旁,十分尴尬。跪拜吧,不是,不跪拜吧,也不是。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圣祖,虽纹丝不动的端坐在那儿,但两只大眼却好像在盯着他,他也不由得把包袱放下,跟着跪了下来,他也学着士杰的样子,嘴里咕噜了几句连自己也不懂的话。连连叩了几个头,然后看了看主人,他不由地惊呆了。只见曹士杰两眼闪着泪花,喃喃地诉道:“圣祖先师在上,弟子曹士杰今日辞别,皆因江山破碎,鞑虏肆虐,民众涂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况龙颜恩泽,余生当殒首,死当结草,是故,抛却儒服圣装,投笔从戎。昔为儒子,今为孤臣,向背去留,皆为国之赤子,惟先师昭鉴之。”说罢,士杰又三叩其首。阿宝这才如梦方醒,原来主人是要弃文从武,为光复大明,喋血沙场。他瞪目地望着圣像,而后也道:“小人身为百姓,愿同少爷一起沙场报国。待得胜归来,为圣祖重建祠堂,再塑金身。”士杰恭恭敬敬地站起身,缓步踱到圣祖像前,对阿宝说道:“把包袱给我拿来!”阿宝连忙站起身,把包袱打开,将书和盔甲递了过去。就在这眨眼工夫,阿宝见曹士杰已将紫青的儒衣脱下,麻利地换上了黄甲黄盔,他双手捧着叠好的儒服和经书,恭恭敬敬地放在圣像前。士杰抬头,看看那依旧老态龙钟的圣像,圣祖的那双眼睛正盯着他穿着的黄盔黄甲。圣祖往日那仁慈的面孔,霎时变得威严起来。他正惶惑着,忽然,香炉上的轻烟飞旋而上,门外顿时传来了脚步声。士杰猛一回头,只见门口站定一人,他不看便罢,一看便不由得惊叫起来。原来,来者非是旁人,正是前两天刚刚驾临贵阳的平西王吴三桂,他身后跟着几名侍从。士杰连忙上前双膝跪下,叩头行礼。吴三桂先是一惊,看了看前面跪下的年青人道:“你是何人,因何给我下跪?”曹士杰忙抬头答道:“王爷莫惊,我乃是贵州巡抚曹中吉的长子,名叫曹士杰。”吴三桂听对面年青人一说,仔细地看了看又点了点头笑道:“嗯,果然像,果然像你的父亲。”说罢双手挽起了士杰,看了看香炉边摆着的书和儒服,不解地问道:“士杰,你不在府中,这是……”还没等士杰回答,阿宝上前行礼答道:“王爷,我家公子要投笔从军。打鞑子。”吴三桂听罢眼里闪着愕然又兴奋的光彩,他用力地抓住士杰的手道:“投笔从戎,为国捐躯,好个大丈夫气概!”士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王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可虽生在清廷,但却是堂堂汉人,眼看百姓陷泥坠火,谁不献为国雪耻之心。”吴三桂摇了摇他的手臂,激动地说:“我果然没有看错,没想到中吉还有你这样一个胸怀大志的儿子。”士杰恭敬地说道:“王爷过奖了,天色尚早您到此处怕有要事,我就告辞了。”吴三桂笑了起来,道:“不必,你要辞圣从戎,我要拜圣,你是一介书生,我也是圣门弟子呀!”士杰听完笑道:“王爷来的真早。”“早?”吴三桂眯缝着眼摇摇头风趣道:“我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说完两人又会心地笑了起来。笑过,吴三桂拉着士杰的手来到殿侧一间屋室内。士杰待吴三桂坐下后,才恭敬地坐在吴三桂的下首,忽闪着两只眼睛等吴三桂开口。吴三桂见他很拘束,就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今日可算巧遇,机会难得,我们随便聊一聊。”士杰方才确实有点儿拘束,可一看王爷举目言谈竟是如此随便,大有礼贤下士之风,他那颗紧张的心这才放松下来。吴三桂便首先开口:“就目前形势而言,你认为我该如何去做呢?”曹士杰一听此话,两眼望着平西王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顿时心中又紧张起来。“卑下无知,不敢妄自乱言。”“唉,怕什么,说得在理我就采纳,说得不对我对此作罢,说吧。……”“王爷,您……”士杰唯唯诺诺,仍然是不敢开口,但转念一想,这乃是天赐良机,自己本来心怀大志,常叹生不逢时,如今巧遇平西王,我若不抓住这一时机,只恐会后悔终生。想到这里,便觉心绪镇定多了,坦然说道:“王爷恕罪,照卑下看来,目前最要紧的莫过于聚集义士,振奋民心,听说江西、浙江一带义旗纷举,抗清复明之士比比皆是。只要王爷选拔有识之士,着手整编集中利用,便可以一当十;先牵制住清军,使其不敢妄自南下。王爷再趁此之机,出师北上,各路义军怎能不踊跃呼应?再者,王爷还须加强防务,切莫轻敌大意,同时还可派诸良臣到各地宣抚,招纳义兵,筹划粮饷,如此为之,王爷又何惧猛将精兵不糜集麾下,天下百姓不万众一心呢?”说到此,士杰越发意气激昂起来。听士杰这一席话,吴三桂心中惊喜异常。他觉得士杰所言头头是道,句句入理,赞许的目光一直盯在他的身上,心想:我又得一左膀右臂。看到土杰激动的样子,便十分感慨他说道:“都说曹大人有个好公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听到吴三桂的夸奖,士杰腼腆地低下了头,心中像是卸掉了千斤重担一般。吴三桂这时又站了起来,看了看士杰身上的佩剑,问道:“卿会武艺吗?”士杰一听,顿时浑身来了使不完的劲儿,连忙答道:“我从小也练过几天武术,王爷若不嫌弃,小的愿当场为王爷表演。”听了这话,吴三桂十分高兴,笑道:“好,来,咱们到院中。”说罢他们便来到大殿外边。再看曹士杰,甩掉战袍,紧了紧衣带,袖面高挽,伸手拔出宝剑跳到院中,冲吴三桂一抢拳道:“请王爷上眼!”说罢,再看他把腰一低,脚下走行门,迈过步,先亮了个夜战八方式,接着便舞动宝剑,练了一趟七星剑法,这七星剑法乃是他的授业老恩师江湖人称“乾坤一指定阴阳”——马道明,传授给他的压箱底儿的绝艺。此剑法一着分着八着,八八六十四路,奥妙无穷。再看曹士杰这把宝剑上下翻飞,光华缭绕,仿佛是一团白雾把他围在当中,吴三桂在一旁看着不由地暗自挑大指称赞:“罢了,他如此年纪竟有这般绝艺,真乃奇才也!”这次我定要将他收下,日后必有大用,想罢,曹士杰已经收招定势,再看他气不长出,面不更色,来到吴三桂近前抱拳施礼道:“小的练得不好,让王爷见笑了。”吴三桂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士杰,罢了,本王算是开眼了,依你现在的武艺和智谋完全够个大将,你父亲是埋没了你这个人才了。如果你愿意,今后便可随我驰骋沙场,你看如何?”曹士杰听罢,简直要蹦起来了,急忙施礼道:“愿随王爷共讨满贼!只是——”“莫非士杰还有什么顾虑吗?”吴三桂见他又迟疑了一下。“只是我父亲……”曹士杰低头说道。吴三桂哈哈一笑,道:“士杰放心,你父亲那头交给我了!”曹士杰听罢便又兴奋地抬起了头,与吴三桂一起信步踱出庙门,此时日已上杆,阳光穿透那层轻纱般的晨雾,四周苍翠的群山历历可辨,两人深深地饱吸了一口略带甜味的山村清气,吴三桂伸展了一下胳膊和曹士杰一同走下了台阶。曹士杰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那古朴、庄严的文庙。他呼吸着翠绿清山上的清新空气,全身一阵轻松,正了正刚刚穿好的盔甲,便大踏步跟上走在前面的平西王。初升的阳光,把他们的身子涂得金光闪闪……他们回府后的当天夜里,吴三桂就说服了曹中吉,次日一大早吴三桂汪士荣等人便辞别了曹中吉,带着曹士杰,赶回云南。吴三桂此次贵州之行,不仅联络好了曹中吉,而且还收买了不少贵州百姓的信任,同时还意外地收了曹士杰,手下又多了一员大将。正所谓一举三得,他又怎能不高兴呢?因此一路之上,吴三桂谈笑风生,甚是得意含泪激将士在吴三桂出行的这段时间里,杀机四伏的五华山中却没有丝毫地松懈,兵马大都统马宝奉吴三桂所差全权管理全军事务。马宝可是个红脸汉子,他不但武艺高强,而且头脑机敏,关键时刻又不乏大将风度。在他与吴三桂合演的“撤藩”一场戏上,便先给了哲尔肯和博达礼一个下马威,吴三桂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这也许就是吴三桂派他留守的原因吧!这马宝对清皇向来是深恶痛绝,一向主张使用武力,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他日夜操练人马,从未间断过。这日,夜幕已经降临,金晃晃的圆月,被掩进了密密云层的深处,层峦叠嶂的群山中更显得黑暗,习习的东南风一阵阵地吹来,似乎夹带着雨意,除了山凹深处的军队外,群山都沉睡了。这便是马宝在操练他的步兵营,但只见一片大约有几百亩见方的山凹之中,黑压压的军队排成方阵,一块一块,形如草地上的黑色方格,士兵在四周数千火把忽闪忽闪的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威武。在一片“嘿、嘿!”的呼号声中,五千支长枪上下舞动,明亮的枪尖上反射出特殊的红光,时隐时现,那咄咄逼人的杀气,让人看了无不心惊胆寒。马宝正身披战袍,站在山坡之上,副将站在他身旁,手持各色令旗,指挥着军队。就在这时,突然山口里,一个接一个地闪出的大红灯笼,第一队三十六盏,在山口外分成信字排开。巨大的蜡烛透过黄红色的灯纱,发出亮光,在黑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神气,接着,第二队三十六盏灯笼又拥出山口分人字排开。等到三队灯笼也排成人字形时,前前后后三排合天罡,地煞之数的一百单八盏灯笼,把山坡上下,山凹里的军队照得如同白昼。马宝一见,大吃一惊,连忙命令副将停止操练,自己把目光仔细观瞧。为了防止意外,副将一声令下,五千条长枪便指向了山口方向,每个士兵都做好了应战准备。但只见山口中又闪出一个手举青旗的骑兵,之后是一大队手持旗枪,兽剑,青扇的仪卫,威严地摆了出来,灯笼上清楚地写着“平西王”的字样,接着便引出一人,身披黄色战袍,端端正正地骑在马上,在他背后,跟着不少侍从。“平西王驾到!”有人拖大声音喊到。“王爷?!”站在对面山坡上的马宝惊奇地睁着双眼,“没错,是王爷!”只见他把手一挥,但见上下的五千军兵呼啦一声从中间分成两半,马宝急忙跑下山坡,翻身上马,一直来到吴三桂近前,跳下马来,单腿跪地施礼道:“不知王爷驾到,迎接来迟,请王爷恕罪!”此时,马宝身后的五千军兵也都单腿点地,齐声高呼:“给王爷请安!”顿时,震得山谷回音不绝。吴三桂大声答道:“众将士不必多礼,请起!”马宝这才起身来到吴三桂近前道:“王爷回来为何不提前通知一声,马宝理当率全队前去迎接!”吴三桂一摇手笑道:“将军不必如此,我也是为安全起见,因此没有通知将军,况且我深知将军日夜操劳军务,所以没有惊动将军,希望将军还是以大事为重!”“但不知王爷何时赶到的?”马宝问道。“今日晌午刚刚到。”“既是如此,王爷应当在宫中休息才对,却为何深夜至此呢?”马宝对平西王的深夜驾到深感惊诧。吴三桂抬起目光,向下面扫视了一番,长叹道:“将军和广大将士日夜操练,如此劳苦,我吴三桂又怎能忍心休息呢?不能与弟兄们同享天伦,反倒拖累了大家,我又于心何忍呢?”这几话虽声音不大,但却语重心长,由于下面声息皆无,因此在场的几千将士听得真真切切。话罢整个山谷内一片肃静,只有呼呼的风声在旁边刮过,突然,吴三桂甩掉身上的战袍,翻身从马上跳下,转身从侍卫手中接过跟随他多年的斩将刀,把大刀戳在地上,单手扶刀,大声喊道:“今日我来,就是希望能与弟兄们同呼吸共命运。”说罢,他单手提刀来到山凹当中,稍微定了定神,把大刀一横握在掌中,就在教军场的中央练了一趟八卦刀胜金刀。再看吴三桂果然宝刀未老,只见刀随人转,人随刀转,呼呼挂定风声,震得山谷直起回音,这把大刀是上下翻飞,神出鬼没,在火光的照射下,烁烁放光夺人二目,隐约之间还伴有风雨雷电之声在场的几千将士都看呆了,自从他们跟着吴三桂起来,从没有见他这样练刀,站在山口的马宝也被吴三桂这一举动,弄得张目结舌。待吴三桂练完之后,山谷内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有的将士忍不住破口而出:“好刀法,王爷真神人也!”“王爷果然宝刀未老!”“我等愿追随王爷,征战沙场!”“誓死效忠王爷!”这呼声一传十,十传百,片刻之间誓死效忠王爷的呼声便一遍遍地回荡在山谷之间,久久不息……从第二天开始,吴三桂的平西王府结束了往昔的和平宁静,骤然变成了昔日关宁铁骑的司令部,整肃紧张地行动起来,山中谷地里的各营兵马按涓、棚、营建制,列成黑压压的方阵,各方阵按号令一队又一队地往谷外的森林深处开去隐蔽待发。旗旌刀枪暂时都收掩不张,只是以快疾的速度向云贵两省北上的要塞开去……吴三桂要上战场了,一个为自己战斗的最后战场!清晨的朝霞在清清的薄雾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迷人,桔红色的光芒洒遍了平西王府的每一个角落。王府大殿前的广场上,有一人骑马飞驰,他的披风在晨风中像战旗翻飞,头顶的帅字银盔和红相映,一部银髯飘洒前胸,威武异常。他就是吴三桂。这身盔甲他已多年未穿了,今日穿上,仿佛又回到自己年轻时征战沙场的峥嵘岁月。这天他五更便早早起床,闻鸡舞剑,心中充满一种说不出的豪情与躁动,他怀念当年金戈铁马,征尘蔽日的岁月,他感到自己依然年轻,依然精力旺盛,依然威风不减当年。此时他才猛然想到古代的廉颇大将军年过七十的飒爽英姿。练完剑,他顶盔贯甲,跨上那匹枣红战马,在小校场上驰骋。他从马上摘下那口斩将刀,跃马劈向场中心的一个木桩,只见刀光一闪,木桩应声断为两截,他心中一阵欣慰:宝刀不老人亦不老!我要北上了,我盼望已久的日子终于到来了!这时中军来报:“启禀王爷,将佐全部在大校场候驾!”吴三桂点了点头,带领亲兵卫队到了王宫外的大校场。主力军队游击以上的将佐全部集中在这里,排列成整肃的方队等候平西王爷的到来。他们都是中级军官,是军队中直接领兵冲杀的将官,是军中的支柱,他们虽不能参与军中机密,只能服从命令,但他们都是军队的核心。历史上的无数兵变,都是以这种军将阶层为核心发动的。而大将军若不能与这些中级将官同心,是极为危险的。三国时蜀国五虎上将之一的张飞,即是被这种人所暗算的。陕西提督王辅臣之所以被逼上造反之路,也是因为吴三桂的旧部掌握了军中基层的实权,可以说,这些人便是军队的生命,而统军大将则是他们的灵魂!这些将佐只是听说朝廷要撤藩,只是知道今日必有大事,但平西王究竟做何打算,看来今天便要水落石出了。日上山头时分,军中大将们纷纷从校场仪门里鱼贯而出,整齐地排列于方队西侧,每人都手按佩剑,肃然站立。近二十名军中文吏谋士也排成两列,中央高台上座席虚空。显然是在等待王爷……此刻的大校场格外肃静,每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这时远处传来的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大校场沉静的场面,一小队人马从校场大门外飞驰而来,这些将佐们都是久历战阵的关宁军老班底,一听这声音,便知是平西王亲临了。众人侧脸问,一匹火红色的战马飞一般的来到大校场的高台前。马上战将一勒缰绳,战马啸啸嘶鸣,站在台下,只见此人银盔银甲,外罩白色战袍,银白色的胡须飘洒前心,雅如天神一般。此时,整个校军场内立刻响起了震耳欲聋般的声音:“平西王千岁,千千岁!”这是将佐对吴三桂的一种由衷的敬意与佩服,而站在两旁的谋臣大将们却没有呼喊,因为他们知道,恐怕这是最后一次听到这样的呼声了,马上就该改变了。吴三桂飞身下马,大踏步登上中央今台,白色战袍被风吹起,更增添了几分威武,他向台下扫视了一眼,脸上却不由地升起了一种悲哀的神色,他的头一句话就使台下的将佐们大吃一惊:“各位统领,各位将士,各位弟兄……本藩今日是要同你们诀别的,自今日以后,恐怕再难与弟兄们相见了……”说罢却不由的放声痛哭起来。全场的将佐们都被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场面,震惊了。只听将住队中一人高声喊道:“王爷这是何意?有何难处,说与我等,我们誓死效忠王爷!”紧接着便是一片雷鸣般的呼声:“我等愿誓死效忠王爷!”又一个站在前排的将佐大声道;“朝廷为何无故撤藩?!王爷若不明讲,我等定去京城问个明白!”吴三桂抽泣已停,渐渐止住了悲声,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望着台下的将佐,沉痛地说:“唉,这话倒难讲,朝廷旨意不便随意揣测,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却是千古不变之理!本藩如今谁也不怨,只怨自己当年失策,辅清灭明,引狼入室,错走了一步!今日风烛残年奉旨戍边不知死所,也是自作自受。即使死于荒野,也无话可说,只是怎对得起圣祖在天之灵……真是追悔不及啊!只可怜你们这么多兄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立下了汗马功劳,眼看就要烟消云散,我,我……”说到此处,呈三桂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在场的那些将佐们听罢,也都低下头,掩面而泣,顿时校军场上一片抽泣之声……过了好一会儿,吴三桂止住了悲声,把手一挥,只见从校军场大门外进来八百名亲兵,每四个人抬着一口红油漆的大木箱,整齐地摆放在校军场的前方。将住们不知里边是什么,都注意地看看。“打开!”吴三桂冲台下的亲兵一挥手。这时几百名亲兵打开了箱子的盖,将佐们都惊诧了——银子!二百余口箱子里都是金银珠宝,在阳光照耀下熠熠闪光。吴三桂看了看这二百箱金银,凄声说道:“各位弟兄随本藩数十年,南讨北征,吃了不少苦,本藩却未曾答报。这是本藩历年积蓄,今日与各位长别,这些东西我已无用,你们各自拿去做纪念。他日本藩若有不测,各位见了此物,就如见了本藩。”说罢又大哭起来。将佐们此时人人泪如雨下,“唰”地跪成一片:“王爷吴三桂抽泣着说:“你们随我征战南北,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吴某人不是守财奴,这些东西你们拿去置些产业,后半生也有个落叶归根之处,我也就心安了……”将佐们完全被吴三桂的这番话感动了,历来军人出生入死,最恨克扣军饷的统帅,也最服关心体贴士卒的统帅。——他们很直爽,很质朴,谁对我好我就听命于谁,效忠于谁,这也本是人之常情。战国吴起待士卒如亲人,士兵负伤,亲自为士兵伤口吮血;把所有的赏赐都分给士卒,自己分文不留;那位受伤士卒的老母哭着跪在吴起面前说:“将军杀我儿也。你为他吮血,他必为你卖命啊!”因此吴起率兵与诸侯大战,从未败过一场,实为罕见的常胜将军!项羽也是厚待士卒,才有效命沙场的八千子弟兵。至于吴三桂的铁骑百战百胜,其重要原因也在于吴三桂重义轻财,与士卒同心,前几日他“沙场夜点兵,挥刀振军威”也正体现了这一点,从这个方面看他比李自成,张献忠更为出色。他深知孙子兵法中“上下同欲者,胜。”这句话的妙处,对手下的士卒之心,将士之意却看得极为清楚……话音刚落,将佐中立即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身材高大的参将昂首大声问道:“王爷究竟有何为难之处,我们定当为王爷分忧!”“是马强么?”吴三桂看了他一眼,“那年攻宝庆,若不是你,我几乎被箭射中,现在你的肩头上还有箭疤,我真过意不去呀!哎,只可惜我今后照应不到你了!”吴三桂擦了擦眼泪继续说。“前些日,朝廷派了哲大人和博大人来,在云南城坐催我回辽东养老……关河万里,云山路遥,此一去只恐凶多吉少,今日我便与你们生死长别了!”这番话说得十分动情,几百名将佐又是一片啜泣之声。马强哭罢多时,忍不住往前大跨一步,手按宝剑嗔口问道:“请王爷明讲,可敢率我等效命?!”吴三桂道:“怎奈钦使已限定行期,不日即将启程,马将军还是退下吧!”“什么他妈的钦使不钦使,中丞不中丞!”马宝霍地跳出班次,大喊道:“我们只知道有王爷,王爷若不移藩,他要敢逼,我就敢宰了他!”“对,宰了他!”几个将佐也跟着马宝喊了起来。“马宝,上次在大殿之上就冲撞了两位钦差,叫我好生下不来台,如今却又这般无礼,岂不要置我于死地?”吴三桂连忙斥责道。“王爷此言差矣!”马强又抢步说道;“马将军也全是为王爷着想,那钦使不顾王爷死活逼您上路,王爷却如何这般袒护他们,大不了我们反了!”“反了,反了!”众将佐齐声高呼。曹士杰见群情激荡,挥臂扬眉大呼道:“清廷无王爷,怎会有今日?今日一个乳臭未干的夷酋小儿安享九王之尊,他哪里晓得王爷创业艰难?这口气叫我们怎么往下咽?”吴三桂把脸一沉道:“你等为何胡言乱语!士杰,你自幼饱读诗书,怎也说出这般话来?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曹士杰应声答道:“古训还有一句:‘君视臣国士,臣以国士报之;君视臣路人,臣以路人报之;君视臣草芥,当以仇寇报之!’”“对,正所谓官退民反,不得不反!”马宝也随声附和。吴三桂听罢,怔了好半天,这才长叹道:“我本就为明臣,只因闯贼作乱,借兵复仇,鬼使神差,却臣于清廷,如今想来,心里一直有些内疚,自觉愧对于大明历位先帝,愧对几千年的汉室江山!如今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有一心事未了,康熙元年永历帝来滇,我虽竭力保全,无奈朝廷密旨要我杀他,我不得以让他分尸而亡,——算如今也有十二年了!临行前我想到他墓前奠祭,你们可愿与本藩同去?”“谨遵王爷吩咐!”众将官早已涕如滂沱,听吴三桂颤声抽问。便将手一抚,雷鸣般齐声应道祭灵路遇刺永历帝的坟墓便座落在昆明北边的一处山谷之中。这座坟墓原来是杂草丛生,可以说是历代帝王陵墓中最凄惨寒酸的一个了。他的死可比不上崇祯皇帝那样惨烈,莫说举国悲哀,就连清室都以极为隆重的葬礼安葬了这大明的末代皇帝,并为他修建了陵墓,吴三桂还在顺治二年以“不敢忘恩了故主”的名义捐银一千两助修了崇祯陵墓。而这位南明的永历帝,却混沌无能而且又怕死,又是清皇室的钦犯,被吴三桂亲手绞死自然不会为他举行帝葬仪式了,只在乱山之中一埋就草草了事,也就更谈不上为他建陵竖碑了。然而自从开藩以来,吴三桂便大志萌生,梦想自己有一日也能登上那九鼎之位,因此从那时开始他便开始着手弥补自己的过失,修补在原大明臣民心目中的形像,况且永历帝毕竟是明室血统的最后一帝,说不定将来还要打起这个旗号来,于是他便暗中一点一点地将这座坟墓重新修整起来。起事准备这几年,永历陵也一年比一年更有气势了。这里的谷地被拓宽了许多,陵外甬路青石铺就而成,而侧面石人、石马肃然耸立,石坊里面便是红墙围定的永历陵墓——离离隆起如小山。清廷对这些变化只是假装不知,从不过问吴三桂的这悠悠思明之心。尽管吴三桂对早晨校军场一事做了周密的安排,封锁了消息,但是这件事还是很快地传入巡抚朱国治的府中。接到消息之后,朱国治不由地大吃一惊,心里一种莫名的担忧充实了他的全部思想。他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背后之中定有阴谋。他立即派人将撤藩专使哲尔肯,博达礼和云贵总督甘文焜秘密请到府中——眼前在昆明的中央直派大臣就他们四人。当哲尔肯三人听到朱国治讲述了一遍实情,也都大为震惊。“吴三桂此次校场点兵,定有隐情。”博达礼猜虑道。“嗯,我看吴三桂像是在为他来日起兵做准备了。”哲尔肯点了点头。朱国治连忙说道:“两位大人不知,据我所知,今日午后,吴三桂还要到永历陵去祭陵呢!”“莫非是祭陵誓师不成?”一旁的甘文焜心中一惊。“看来吴三桂是要起兵造反了!”博达礼满怀忧虑地说。“即是如此,我等当如何是好?”甘文焜一愁不展,毫无良策。“依我看来,不如就来个鱼死网破!”博达礼一咬牙,愤愤说道。“请大人明示,怎样个‘鱼死网破’?”甘文焜问道。“我们趁吴三桂没有对我们太加防备,暗中派人在他们去祭灵时,先下手为强!”博达礼小声说道。“可是我手中无兵,只是个空头总督,怎么办?”甘文焜急得直搓手。“我府中有二百名卫队,个个都能以一顶十,英勇善战。”朱国治连忙说道。“嗯,再加上我和博大人带来的亲兵,也有三四百人,我看就得拼一拼了!”哲尔肯双手紧握说道。“只恐刺杀吴三桂不那么容易吧,若此计不成,你我四人岂不是凶多吉少?”甘文焜却心存疑虑。“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考虑那么多了,此计若不成,我们再做打算。”哲尔肯把心一横,终于做出决定。朱国治、甘文焜,博达礼见哲尔肯已拿定主意,也就没再多说。“只是——”哲尔肯又与三人耳语了一阵,三人才点头离去。就这样,时间不大,一群商人打扮的人便离开了昆明,抄小路直奔永历皇陵而去。这日午时刚过,一大队身着白衣白甲的将士浩浩荡荡地开出平西王府,也径直奔永历皇陵……此时的吴三桂却一改往日的装束,换上了阔别已久的大明朝服:蟒袍玉带、璞头官帽,那条花白的长辫子也不见了,通身上下,没有丝毫清臣的气息。这是一支沉重的队伍。走在最前列的是一队乐手,吹打着凄婉悲哀的祭乐缓慢行进。乐队之后,是一片白色大旗,犹如一片白色的浪涛随风翻卷,紧随白旗方队的是三头牺牲——牛、羊、猪,被剥得又光又白,以白绫扎绕;一牲一案,由白衣兵士托着缓行。三牲之后,是一排香案,一方抬酒的方队,再往后便是簇拥着吴三桂的白衣将士。吴三桂校场的一席话便得这些将佐们为平西王感到悲愤,来祭明陵又勾起了他们身为汉人的一种特殊悲哀,竟个个热泪盈眶,低头不语……一条长长的白蛇在山谷间的小路中穿梭着,借着山谷的回音传出一阵阵哀鸣之声。祭陵队伍走进了一条狭长的山谷之中,穿过这条小谷,永历皇陵就在眼前。这条山谷前后绵延十几里,再加上队伍行动缓慢,因此久久在谷中徘徊,马宝见状,为防万一便派出了几名亲兵,前面探路!眼看峡谷北头儿遥遥在望,突然见远处一快马飞奔而来,一亲兵飞身下马,急促地来到马宝身边,附在马宝的耳朵上焦急地说了几句,马宝听罢就是一愣:“什么?你没看错吧?!”“回都统的话,小人们亲眼见,一点儿都不假。”那亲兵答道。马宝这才相信,他急忙来到吴三桂近前,小声耳语道,“王爷,大事不好,据探马所报前面树林中有伏兵。吴三桂脑袋里“轰”了一声,他感到头晕目眩,“什么?是谁的人马?”“还不清楚,但肯定是冲我们而来的?”马宝答道。吴三桂深知这次他们前来祭陵,随从虽多,但大多数都是仪仗队,未带刀枪,若遭埋伏,岂不是凶多吉少?但他又立刻镇静下来,赶忙对马宝说道:“快,命令全队停止前进,你带卫队先去突围,记住,拼死也要打开这条通道。”“王爷,您……”马宝深知自己一走身边的卫从便所剩无几,而绝大多数将佐们手无寸铁,若出意外,如何是好,因此,迟迟没有离开。“不要管我啦!我身边还有士杰和士荣,若真有伏兵;恐怕眼前就是一场恶战。你先走,我带中军随后就到!”马宝还要说什么,吴三桂一鞭子抽到他的马屁股上,那马前蹄一蹶,向前奔去。马宝无奈,带上二百名侍卫,离开大队,直奔峡谷东侧的山道冲去,同时大声喊到:“全队立刻停止前进,原地待命!”顿时全队“哗”地停了下来,乐手也停止了吹打,一见这阵势,便知事情有变,方才还是满面垂泪的将士们,就像在三九天遭冰水泼过一样,精神顿时警觉起来。只听吴三桂催马来到队中大声喊:“弟兄们,我等中了歹人的埋伏,大家不要慌乱,带着家伙的全都跟着马将军冲上去迎敌,余者全部集合起来,原地待命!”众将士一听中了埋伏,个个目眦欲裂,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气,刚才的悲愤立刻转为仇恨,嘈杂的队列立刻安静下来,因为他们心里明白,截杀他们的人一定是朝廷那一头的。峡谷中如同死一般寂静,只听见呜呜响的山风,伴随着吴三桂悲愤的喊声在峡谷中回荡,将士们个个勇气平添,磨拳擦掌准备随时与敌人空手搏斗。对面这些人正是博达礼等人派来暗算吴三桂的,他们早已埋伏在谷口山坡两侧,准备趁吴三桂经过之时,来个突然袭击,其中领队的是从北京跟随哲尔肯来的萨穆哈,他躲在山坡上的一颗大树后面,突然见马宝带着一些人马从山谷中冲出来,直奔自己方向而来,立即感到事情不妙,恐怕是有人暴露了目标,被吴三桂发觉了。“这个老家伙,果然诡计多端!”萨穆哈心里暗自骂道。可此刻他心却更加焦躁,想立刻动手,但吴三桂的后队还没完全进入伏击圈,眼看形式紧迫,该如何是好?他想:若让马宝冲上山坡,恐怕就会失掉战机,不如先把他杀退,再进谷追杀吴三桂。既然事已暴露,也没有必要再躲躲藏藏,千钧一发之机,绝不可再延迟了!想到这里,他把手一挥喊道:“弟兄们,冲啊,活捉吴三桂!”顿时,他带来的几百人从东西两侧,犹如猛虎般猛扑下来。萨穆哈虽来势凶猛,但马宝手下的将士们却丝毫没有退缩,他们一个个瞪红双眼,迎着敌人冲了上去,两军一接触,一场血肉横飞的搏杀便开始了。马宝一马当先,率领自己的中军,从中央杀了上去,马宝的两个副将蒋大海和郭振清各率一队人马从左右两侧敌住了萨穆哈的军队。尽管众将士奋力拼杀,但终因寡不敌众,渐渐地退缩下来,马宝也被萨穆哈死死缠住,不能脱身。眼看马宝手下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五十多名军士,力敌不住,不住地往山口处后退,马宝纵然拼力喊叫:“不许后退”也无济于事。这时,萨穆哈手下的亲兵见已得势,便更加勇猛,一面乱砍乱杀,一面大声怪叫着:“冲啊,活捉吴三桂!”“别叫吴三桂跑了……!”刺耳的尖吼声,震得山谷直起回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突然从山口里冲出一队人马,为首一员大将银盔银甲,外罩白色战袍,手提屠龙枪冲到阵前,此人非是旁人正是吴三桂刚收的大将曹士杰,他来到山口一看,二话没说,大呼一声,两腿一夹马肚,那马两耳直竖,长啸一声,箭一般地向敌群冲去,他身后带来的一百多名侍卫也跟着杀了上来。对面的清军被这一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白衣小将惊呆了,他们舞刀的手略微一松劲,便不自觉的后退了好几步,这正好给那些被清军杀得频频倒退的侍卫们一个可乘之机,曹士杰大声喊道:“弟兄们,杀呀!”众人借着清兵们刹那间的犹豫,手起刀落,三十几个清兵就被砍翻在地。其他人一见,都纷纷向后退去。众军士们随着曹士杰,风卷残云般地冲入敌群。一百多把雪亮的大刀,左杀右砍,就像击破云空的闪电,使清军目眩神迷,只一会儿工夫,众人便冲上了东面的谷坡。萨穆哈见势不好,急忙大声喊叫:“都不准后退,给我冲!”本来他就不是马宝的对手,这一疏神,就更倒了霉了,一个没留意,被马宝反手一刀劈为两半,尸首栽于马下,领队的这一死,萨穆哈手下的这些人可就乱了,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就更加挡不住了,马宝也乘胜追击,一阵掩杀,只可惜萨穆哈带来的这三四百人,竟无一生还,全部死在山坡之上。马宝、曹士杰这才收住刀枪。一清点尸体,这才发现,自己的将士也死伤二百余人,顿时两人无名之火爆起。马宝厉声骂道:“他娘的,究竟是哪个鬼冤子,竟敢刺杀王爷!”可是等他们查遍所有对方死者的尸体后,并无丝毫线索,两人顿觉奇怪,曹士杰说:“我们还是先去禀告王爷。”说罢,两人带着剩余的侍卫,回到谷中。吴三桂遥遥见他们二人回来,便催马迎上去道:“歹人可曾杀退?”马宝一抱拳道:“托王爷的福,歹人已被我将士全部歼灭。”吴三桂这才长叹一口气道:“辛苦二位将军了!”说罢看了看二人身后那几十名浑身血迹的侍卫道:“二位将军,这……这……”曹士杰强忍悲声道:“启禀王爷,其余弟兄全都……全都阵亡!”吴三桂听罢此言,不由地放声痛哭起来,大队人马又是一片悲声……过了好久,吴三桂才抬起泪痕满面的头来自言自语说道:“是我……是我害了你们!”突然他止住了悲声,强忍悲痛问:“可曾查明是什么人干的?”启禀王爷,来人身上没有任何信物,我们也搞不清是什么人。但是凭我们的直觉来看对方肯定是官军,而且还是康熙那头的。”马宝回答道。“据我估计,十有八九是朱国治一党干的!”曹士杰补充道。四周的众将佐听了这话,就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心中的无名之火一下都爆发出来。“杀了朱国治!”“宰了狗巡抚!”“活捉钦差,为死去的弟兄报仇!”一时间呼声震天,似晴天霹雳一般。待喊罢多时,吴三桂提高嗓音喊叫:“弟兄们,许他对我不仁,就许我对他不义,时至今日,我也是被迫无奈,不过咱们有帐不怕算,待祭奠完先帝后,我定给弟兄们一个交待!”众将土齐呼:“王爷圣明!”说罢,众将士又都整队,祭陵大队浩浩荡荡出了山谷,一转弯便来到永历陵前。临近陵前时,吴三桂在马上早已捶胸顿足,放声大哭起来。众将士也放声痛哭,一片悲恸。待吴三桂带着众将住来到陵前时,已经泣不成声。哭罢多时,他躬身陵前,向地上洒酒三杯上香三柱,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哭道:“先帝长眠,何其痛哉!臣等苟活于人世,不能为先帝复仇,不能复兴大明,愧为汉朝臣民哪……”一片哭声之中,马宝哭喊:“恳请王爷兴兵复明!”一片哭喊:“恳请王爷兴兵复明!”山鸣谷应,气氛悲壮。方献廷哭道:“将士齐心,哀兵必胜!望平西伯率兵复明!”“平西伯”一出口,将士们轰然响应:“恳请平西伯起兵!”——这是吴三桂的明朝旧爵,此时却起到一种神奇的激发聚众与怀旧复仇的作用。吴三桂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全体将士,面色变得冷峻异常,沉稳说到:“既然大家同心复明,我们今日就在先帝陵前明誓起兵,反清复明!”“反清复明,反清复明!”雷鸣般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着。“摆酒——!”司仪吏大喊。地面上,每人面前摆开一大碗,酒在异常激昂的气氛中摆就。由吴三桂开始,用腰间短刀划开手臂,将鲜血滴了酒中……半个时辰后,每人却端起了一碗殷红血般的烈酒。吴三桂双手捧碗,面向永历帝的陵墓道:“先帝惨死,三桂有愧!今日我关宁铁骑献血为誓!反清复明,慷慨赴死,誓死不移!”众将士同喊道:“反清复明,慷慨赴死,誓死不移!”吴三桂昂首一口气干了血洒,众将士也都一干为净,再看吴三桂烈酒激情,脸色涨红,伸手拔出宝剑,单手举剑直向天空,并将大碗“啪”地摔得粉碎。“众将士听令!明日大校场祭旗誓师!”“在场所有将士一齐“呼啦”一声跪倒在地,齐声高呼道:“谨遵将令!”造反虎头关在回王府的路上,吴三桂心里一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一则是他明日就要誓师了,心里难免激动不已;二则是今日祭陵路上发生的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为何我的行动朱国治会了解的如此清楚,莫非我的身边有他的眼线不成?嗯,一定是我的军中有奸细,不然士荣往广西路上遇刺之事又如何解释呢?吴三桂翻来覆去地想着,以前发生的这些事情,越发觉得朱国治的奸细就在自己的身边,是谁呢?他却无从知道。其实吴三桂猜得一点不假,在吴三桂身边果然有朱国治的眼线,此人正是吴三桂驾前参将马强。原来自从康熙准备撤藩开始,云南巡抚朱国治便接到朝廷密旨,要他仔细监视吴三桂的一举一动,朱国治便想尽办法在吴三桂身边扶植他的密探。终于他想出了一条苦肉计,在吴三桂进攻宝庆时,朱国治派了他身边一个副将越凯化装扮成吴三桂手下亲兵模样,参加了战役,并且替吴三桂挨了一箭,从那开始他便化名为马强,由于他救了吴三桂一命,因此吴三桂特封他为千总之职。从此马强便在吴三桂军中扎下根来,由于他武艺出众,而且屡立战功,因此很受吴三桂赏识,很快从千总一下提拔为参将,负责把守虎头关。汪士荣赶奔广西的秘密便是他泄露给朱国治的,同样,吴三桂祭陵之事也是他暗中透露的消息。可是没想到萨穆阿不但刺杀不成反而把命都搭上了,马强回到营中后,便立刻飞鸽传书,把消息送到了朱国治府中,同时还密报了吴三桂明日要誓师之事,并且又与朱国治密订了一条毒计……吴三桂祭陵之日晚上,一轮满月升上清明的夜空,月华如水,轻轻地洒在五华山的群峰之上。但虎头关的将士们又怎知晓,这恬静的夜晚竟预伏着一场飞来横祸。后半夜,狂风突起,不足一刻,便将方才那银白的世界刮成了一片混饨。虎头关上,马强兀自站在督帅行辕的窗前,看着这昏黄的天色,心中得意,不禁吟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在他看来,诗虽歪,但正合他此时此刻的心境。他心往神驰,那得意之情不可名状。这些日来,马强还暗地里将往日他的旧部收敛在一起,不仅善言相待,且格外开恩,人人皆有封赏。他的这班旧弟兄受此思遇,无不感激涕零,愿为马强效犬马之劳。营中一应之事,马强虽皆分拨妥当,但不知何故,他心中突生忐忑不安之感。他百无聊赖之际,便唤亲兵将酒摆上,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马强在清廷里度过了近十年的官宦生活,今岁恰值不惑之年。由于种种连他自己也说不出的缘由,他混迹官场,却总觉失意。但自从他投拜在朱国治的门下,平步青云,春风得意,终于做上了副将,后来奉命到吴三桂手下卧底,从此,他用尽心机,才博取了吴三桂的信任,不然他怎么叫我镇守虎头关呢?但事到临头,他心中却越发觉得恐惧。虽然他自己觉得这种恐惧是多余的。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萨穆阿的鬼影游游荡荡地逼近眼前,自己会不会也是这种下场?想到这里,他浑身冷汗直冒,不由得从桌边站起,向后连退数步。他欲喊亲兵,口中却喊不出: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只见屋中光景依旧。他擦试着额上的冷汗,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马强独自饮了一阵酒,依旧余悸不消,疑神疑鬼。他心中隐隐感觉,方才的情景绝非好兆。便忙唤亲兵把董刚等将佐请进来,重新商讨了一下部署有无疏漏不周之处。待马强将董刚等人送出之时,外面的风刮得更加猛烈了。他听着门窗的碰击声,看着桌案上飘摇不定的烛焰,喃喃默祷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天欲助我,此风何不刮得再大些。”山间的秋风,肆虐狂暴,其猛烈之势就似一群群无缰野马,呼啸狂奔,慑人心魄。翌日凌晨,马强正在督帅行辕中,提心吊胆地静候朱国治的动静,忽听关上响起了竹梆声,他心中一惊,方欲唤来亲兵问明详情,却见一守哨的军士跌跌撞撞地闯进来禀报道:“启禀马大人,寨外有人上关!”马强闻听关下来人,急忙追问道:“可是清军?”“小的不知,小的尚未细看!”那守哨的军士支支唔唔答道。“再探,定要看清楚来者何人!”马强有些恼火。那守哨的军士退出行辕。董刚又急急忙忙进来,见厅中无人,忙对马强低声道:“马大人,他们来了!”马强一听,心中又惊又喜,心中突突跳个不停,急急忙忙披挂整齐随董刚朝东寨门走去。马强与董刚来到东寨门边,看见寨门外来的不是清兵,却是一群肩担膀扛的百姓。这时寨门口已经围了许多军士。那些百姓们扛着整猪整羊,挑着酒坛,停在寨外一箭之地。马强略一巡视,便命军士们把关门打开,他带着董刚与亲兵走出寨门迎了上去。那百余名百姓中挤出一年过半百的长者,一看见马强,俯首便拜,他身后的那一百多百姓也一齐跪拜在地。马强一眼就认出这个长者是朱国治帐下的一名参军。他不敢怠慢,慌忙扶起长者,故意高声道:“众位父老乡亲快些免礼!虎头关如今是军事重地,不知众父老乡亲为何到此。”“大人,关上将士不分寒暑,日夜守关,使得我百姓免于兵灾抢掠之苦,这亦是我等四乡百姓的福份。今日特备了些薄礼,望乞笑纳。”围在寨门旁的将士们,深受感动,百姓们仁义至极,又怎好断然回绝,众人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起来。马强略作犹豫,慨然应道:“父老乡亲们太客气了,守虎头关乃我等份内之事,并无功可言。受此厚礼,岂不惭愧。众人既是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实难辞却,俗话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天意,民心如此,我就代虎头关将士,多谢各位父老乡亲了!”说完他便转身对手下的将士们喊道:“众父老乡亲远道前来,我们岂能拒之门外,快敞开寨门,将乡亲们请进寨中稍歇!”马强一声令下,守门的军士们便把寨门打开。一百多名老乡,前呼后拥,不容分说,潮水般的涌进了关寨。马强看了看这些百姓,大都年青力壮,心中暗自高兴。这时,中军帐中的一名副将见状,从旁边挤过来,低声对马强说道:“大人,如今王爷已反,可谓大敌当前,关寨又是军事重地,放进这么多百姓,难免不出差错,本将深为忧虑,不知马大人意下如何?”马强回首瞥了这副将一眼,摇摇头道:“百姓聊尽感情,远道前来劳军,我等又岂能拒之门外?再者,青天白日,又能出何差错?不过为求慎重,你再多派些游哨便是了。”那名副将看看这蜂拥而进的人群,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地应声去了。这群百姓,一进寨就四下散开。马强立即传令,开火排宴,让各个关塞的兵士们都痛饮一番。各营各寨,立即喧腾起来。不足半个时辰,整个营寨中!处处都能闻到众将士行酒令之声。马强将营中盛宴安排已毕,又将董刚等人分拨进各营之中,这才急忙返归督帅行辕。他刚一跨进门厅,只见那个长者早就等候在帐内。那长者见马强走进来,忙斟满一杯酒,抢步上前,恭敬地奉上道:“马大人率将士们守关,劳苦功高,这是小可亲自酿制的上等佳醪,马大人略饮一杯!”说着同时向马强眨了眨眼睛。马强会意,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挥手斥退左右。那长者目送左右退出去,突然神色一变,压低声音说:“马大人,人都到齐了。各关都有劳军之人,只待圆月升起,众人皆以白绢缠左臂为号。”马强喜不自胜,连连点头,又急忙问道:“朱大人可曾做了准备!”“朱大人早已安排妥当。”那长者还要问什么,忽听厅院中有脚步声,便又高声道:“马大人,小的再敬大人一杯!”随着亲兵禀报,方才那个参将神色异常地走进来:“马大人,关前的游哨禀报,七星关方面有许多陌生人赶去。”马强放声大笑道:“将军多虑了!七星有夏国相,万无一失,那些陌生群众,恐怕也是去劳军的百姓。不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嘛!”说着便向那长者频递眼色。那长者会意,捧起满满一盅酒,对那副将道:“这位将爷,小的敬献此怀,方望将爷饮了这杯!”那副将连连推辞。马强在一旁道:“将军何必执意推辞。来,满饮此杯,切勿辜负了百姓们的一片好心。”那副将推辞不过,便一同落座酣饮起来;整个虎头关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像之中。等圆月爬上东山之时,虎头关的将士,已多半喝得酩酊大醉。营房里,哨位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喝醉了的军土。尚未入醉的军士依然被那些百姓举杯着意相劝。马强眼看时辰将到,便令董刚将巡营的军士,都换上自己心腹之人。待董刚去后,马强又对那长者道:“参军大人,约定的时辰快到了!何时起事,望大人定夺!”那长者踱出帅帐,抬眼略观天色,只见一轮满月已爬上一碧如洗的夜空。他即刻跨进帅帐,随手从腰间抽出一条早已备好的一幅白绢,换在左臂之上。接着便又拿起一只竹梆,傲慢地对马强道:“即刻举事,不得有误!”马强也依照长者,在左臂上缠起了一幅白绢,便紧随那长者跨出行辕。霎时间,只听梆声大作,喊声骤起。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梆声,那些劳军的百姓一个个臂缠白绢,手提钢刀杀了出来。那些喝得烂醉如泥的守关将士,尚在梦中,便不声不响地作了清兵的刀下鬼。马强站在一处塞墙上,挥剑传令:哗变了的军士和扮成百姓的清军,火速抢占关卡要地。一些尚未喝醉的军士,一看中了暗算,立刻奋起挥刀和清兵厮杀在一起。但他们终竟是仓惶应战,一时间也分不清谁是自己人,谁为鞑兵,就是自己的弟兄,也不知谁心已存敌意,胡乱拼杀了一阵,死于乱刀之下的不在少数。侥幸留得性命的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敌人,群龙无首,众人也不敢恋战,纷纷向寨外逃去。一时间,虎头关门血溅寨栅,尸骨遍地。有些血性军士刚想据险死守,又见左右营房,寨栅着了火,那呼呼烧起的大火,借着凶猛的风势,直窜云空。于是不得不放弃营寨,逃出虎头关……七星关是通往王府中军大帐的必由之路,这里如果有了什么变故,平西王府便很难困守了。因此,七星关是五华山诸关口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而在此负责把守此关的夏国相,日夜派人轮流把守关口,不敢有一丝懈怠之意。祭陵之日,夏国相回到寨中后,也觉得此事可疑,到底军中有无奸细,他不敢断言,但凭他多年经验来讲,这誓师的前夜,切不可疏忽大意,否则出现意外,闹出乱子来,后果便不可收拾。因此这天晚上,他又在关上加了哨兵,命军士们打起精神,不要偷懒。上半夜,花好月圆,平安无事。下半夜,突然狂风大作,守关的军兵也不敢松怠,依然把守着自己的岗位。突然见关外涌来不少自称是犒军的百姓,夏国相随着报信的亲兵来到寨墙上,搭眼观瞧,只见是抬些猪、羊、酒坛的百姓,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好不隆重。夏国相见状大声问道:“你等是何处的百姓,何故跑到寨边?”“将爷,我们是在近乡来慰问守关将士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夏国相闻言,甚觉奇怪,心中暗自思忖起来。他又仔细地扫视着这群犒军的百姓,越想越觉得事情跷蹊,心中暗道:“这群百姓好生奇怪不老不小,净是些壮汉。再则,已往从来没有过劳军的百姓跑到关寨上来……”正想到这里,忽听下面又有人高喊道;“将爷,将士们守关辛苦,吃一杯我等自酿的米酒,也算是左近四邻百姓们的一点心意!”关下不提吃酒也罢,这一提吃酒,夏国相顿时眉头皱起。心想:“哼,吃醉了酒,让谁来守关,如今王爷已反,清军随时都可能偷关;这群百姓,来路不明,内中难得就没有清兵细作,不防一万,也要防万一!”夏国相身边的一个小头目见状,便道:“将爷,依小人之意,就是将这群百姓放进寨来也恐无大事。”夏国相两眼瞪圆,厉声叱道:“胡说!放进寨内,若出了偏差,我要你颈上这颗人头!”说罢,他又提高嗓门儿对关下众人道:“多谢百姓们了,我等在此把守关寨,军务在身,实难从命,请父老乡亲们暂时先回去,我夏国相在此心领了。”关下众人听了又七嘴八舌地哄吵起来。夏国相一句也听不进耳,只大声对身边的将士严令道:“不准放这些百姓进来!你等众人切莫三心二意,定要严加守关,谁若是吃酒误事,莫怪我夏某不讲情面,我定要摘了他的人头,以示军威!”说完,便径自向主将营厅走去。在他身后还不断传来那群百姓们的呼喊声。夏国相回到厅堂中,心中甚觉烦闷。他脱口便对一亲兵道:“拿酒来!”亲兵把酒拿来,他满满地斟上了一杯,杯子举到嘴边,刚要一口饮尽,忽然,他又想起平西王的叮嘱:“酒要少喝,别误了大事!”夏国相立时醒惕。他将酒杯用力往桌上一顿,拍着自己的头道:“夏国相呀夏国相,难道你真要因酒而误事吗?”亲兵们早就了解他们的将爷爱酒如命,每月里没有酒是过不了的,可这几天,将爷竟是滴酒未沾,众亲兵心中都觉不忍,皆小心地劝慰道:“将爷,你少喝点吧,够了数我等告诉将爷就是了”。夏国相听亲兵之言,哈哈大笑不止。酒香钻鼻,沁人肺腑,他十分舒服。夏国相忍不住又将酒杯端起,犹豫不定。众亲兵又在一旁劝道:“将爷!这一杯酒又算得了什么,将爷就干了吧!”夏国相一咬牙,猛地把酒杯举起,众人只以为他要饮下此杯酒,不料只听“叭”一声,他却狠狠地摔在地上,杯碎酒洒。夏国相的这突然的举动,把身边的亲兵们吓了一跳。夏国相看了看他们,厉声道:“大丈夫说话不算数,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说罢,他便对亲兵大声道:“备马,到关上去!”夏国相在关上用心巡视,一直到很晚之时才又转回主将营厅。他走进营堂,刚刚解下披挂,忽然,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将爷,不好了,虎头关起了火!”“什么?”夏国相一听,跳将起来,也顾不得再问那亲兵,只一个箭步,便窜出了厅堂。饲马的亲兵尚未将马入厩,夏国相情急,一把抓过马缰,飞身上马,奔往寨墙。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寨墙之上。抬头往虎头关的方向一看,果见大火映红了半个天。随后赶到的亲兵将他的银甲,披风递上,他随手抓过,急风似火地结扎停当,将刀从鞘中猛地抽出,对身旁的亲兵道:“传我的将令,寨内的弟兄都给我上关!”亲兵们得令而去。不一刻工夫,整个七星关便响起了镗镗镗的锣声。这锣声越敲越急,越敲越响。一直等寨内全体将上剑拔弩张,在关上列完阵势后,锣声方歇。夏国相带着他的亲兵队迅速将周围关寨巡视了一遍,便立刻分拨众将,命七星寨副将李宝贵守北寨,王兴祖守南寨,另一名参将守西寨,自己率队亲自镇守东寨。分拨停当,他便登上寨墙上的一座高耸的箭楼上。拳头攥的格崩直响,双目紧盯着大火燃烧的方向,思绪翻腾,心焦如焚,莫非是清兵偷寨?不能,清兵距此遥远,不可能这样快地赶到这里,是自己的人不小心失火?也不能,镇守虎头关的马强人很机敏,不会出这么大的差错……突然,他身边的一个亲兵大声道:“将爷您看,有人上来了!”夏国相立刻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夜色朦胧中,对面山梁上有一支骑队隐隐约约地向关上奔来。夏国相两眼紧盯着这支突然来临的骑队,那队骑众逐渐地拐过山脚,驰近七星关前。纷杂的马蹄声已经如急风暴雨般打破了山寨的寂静。寨墙上的守军立时剑拔弩张,张目以待,夏国相的亲兵们也拨出腰刀,准备厮杀。那队人马奔至七星寨外的坡地前,忽然勒住马,队中走出一人来,朝寨上高喊道:“关上的弟兄们!快将你们的夏将爷请来!”“啊!是马将爷!”夏国相的一个亲兵马上听出那喊话的人是马强,忙对夏国相叫道:“将爷,来人是马强,马将军!”夏国相借着朦胧的月色,也认出了喊话的正是马强,忙对马强大声喊道:“马将军,我就是夏国相,到底虎头关出了什么事了?”“唉!夏将军,一言难尽!那朱国治狡诈,派人夜来袭寨,马某失之于疏忽,竟把虎头关叫清兵夺了。”夏国相听罢,如雷炸耳,大惊失色,继而怒火中烧,厉声问道:“马将军身为一关主帅,如何这般容易就将虎头关丢给了朱国治?你岂有不知,虎头关也是举足轻重之关隘,丢失此关,王爷的大寨岂不危险?你犯下了灭门之罪。”国相越说心中火气越大。“我……我……”马强语塞,嗫嚅半晌,无言以对。他回头瞥了一眼身后那些改换了装束的清军,硬着头皮催马向前,大声哀求道:“夏将军,此处决非讲话之地,马某纵是犯了灭门之罪,亦恳将军先开启关门,让我和这几百弟兄进去。待马某细述详情,共商应急之策,以图夺回虎头关,驱清军!不然虎头关无望,七星关也危在旦夕!夏将军,快打开关门,放马某和众弟兄们进寨!”夏国相迟疑片刻,心中忿然悲道:“这马强丢了虎头关,还竟敢有脸活命回来。”心中想着,他口中便道:“王爷曾对我等训话,要全力守好各关口,切莫大意。我等也立下军令状,人在关在!如今关不在了,可马将军却单独逃得性命,又有何颜再委身于世间!”马强依然哀求:“夏将军,马某自是罪该万死,败军之将,但只求将军开恩,救马某一命,马某永生永世亦不忘将军之德。”随后又指着身后的军士们道:“将军纵是痛恨马某,但丢失虎头关是马某我一人之责,与这几百弟兄何干.望将军可怜可怜这班无辜的弟兄。”夏国相是一个性情豪勇直爽之人,他平生虽最痛恨那些苟且偷生,贪生怕死之徒,但却听不得别人几句软话,闻听马强一再苦苦哀求,心里也自然软了下来。他转身就想喝令守关将士打开寨门,猛然间又冒起一个念头:“不对,虎头关地势险要,关防严密,易守难攻,岂能就这样容易丢给了清军?朱国治手中无兵,即使有些也不过是几百名府中卫队而已,又怎能这么快就攻破虎头关?即使马强一时疏忽,也该率众拚杀,据险死守,又为什么丢关逃命?难道他不知死罪吗?”这一连串的问号,使得夏国相心中顿生疑心.不禁又向关下探望,只见马强衣冠整齐,披挂得当,神色泰然,身上没有丝毫拼杀留下的痕迹,他身后的那队逃兵也都鞍马齐全。俗话说:“败军之将,丢盔卸甲,丧魂落魄。”夏国相越看越觉得马强此行可疑。他心中不觉又沉重起来,突然又把很早以前吴三桂对他讲的一句话想了起来:“马强其人来的突然,你我还摸不透他的内心,须得提防才是。”事隔好久,马强国屡立军功,后来又被提升将军,因此这句话就渐渐淡忘了。如今遇上了这种奇怪之事,夏国相不由地又回想起来,想到这儿夏国相主意打定。他咬牙暗道:“夏国相呀,夏国相,此时此刻,决不可造次,轻易放他入关”,他忽然心生一计,命令身边的一军士把一火把掷于关下。马强不知何意,吓了一跳.急忙勒马连连后退了几步。火把扔在关下那丛丛枯黄的野草上,被风一吹,顷刻间就呼呼地燃烧起来。火光亮如白昼,把马强的人马照得一清二楚。站在寨墙上的夏国相、借着火光又仔仔细细地向关下看了一遍,只见马强骑在一匹马上,一点也不像个败军之将的样子;他指着马强身后的人马,对守关的弟兄们道:“弟兄们须仔细,看看关下可有与你等平素相识之人?”原来七星与虎头两关相隔不远,两个关卡的军士们平日都在一起厮混得很熟。夏国相灵机一动,竟想出了这条妙策来。宁关军士一个个睁大眼睛,认真看去,接着纷纷喊道没有他们熟识的弟兄。夏国相听罢,心里便有了八九成的底了。更令他生疑的是,他看到这群陌生的军队,军仪不整,连号衣大小都不合身,根本不像是自己的衣物。夏国相心里暗暗骂道:“好一个马强,你这狗杂种,竟敢欺到你夏爷的头上来了,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是人还是鬼。”马强本以为只须三言二语就能将他瞒过,没想到夏国相却来了这么一手。马强立于火光之中,直吓得心惊肉跳,心中暗自忖道:“不好,莫非我让他看出了破绽?”他朝关上望去,只见关上的军士不住朝关下指手划脚,喊喊喳喳,不知说些什么,他的心呼地一下便沉了下来。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妙,但转念又一想:“这夏国相又何能识破马某的妙计?便嘱意身边的一个清将带人马退下山坡,隐伏在黑暗处,然后又朝关上高声喊道:“夏将军若信不过马某,可放马某只身进寨,我有要事相告。乞望将军以大局为重。”夏国相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心中小声骂道:“奸贼,我恨不得零剐了你!你这等装腔作势,今日我非让你这奸贼尝尝夏某的厉害不可!”他低身向身边的军士吩咐了几句,便故意大声向关下说:“马大人万勿见怪,不是夏某多疑,虎头关既失,夏某也不能不防万一。既然马将军率军前来,以图共谋夺回虎头关大计,就请马将军快快进关。”说着又高声对守寨门的军上喝令:“你等快将寨门打开,吊桥放下,放马将军的人马进关!”马强到底是个狡诈之徒,他早就留了一个心计,不管夏国相是真是假,他绝不能身先士卒而率先进关。他一面装作往关下去,一面却不住勒马往路旁躲闪,好给身后的大队人马闪开道路。那些改扮的清兵早就急不可耐,恨不得一下冲进关里,一听关上发话要开门放行,一时间蜂拥而上,乱糟糟地逼近关下,拥上刚刚放下来的吊桥。夏国相站在关上,看见马强的人马前呼后拥抢上吊桥,逼近关下,忽然两眼喷火,炸雷般喝道:“擂木侍候!”喊声未落,只听关上杀声大起,擂木滚下,锍弹……像雨点般倾泻下来,直打得马强的队伍人仰马翻,抱头鼠窜,挤在前边的清兵砸死的砸死.落马的落马,坠下吊桥的坠下吊桥,后面的见状不好,拨马逃命,互相践踏,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与此同时,夏国相亲率人马从寨中冲了出来,一顿掩杀,血肉横飞……马强一见中了夏国相的计,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摸着脑袋暗自庆幸自己幸亏没有走在前边;他既怕夏国相抓住他,又怕清兵不放过他,一拨马便逃。马强带来这些清兵可倒了霉了,不到片刻之功,就被杀得一干二净,有几个受伤的也做了夏国相的俘虏。马强听见身后喊杀阵阵,知道带来的这些人都凶多吉少,恨不得一下子逃回虎头关,因此头也不敢回,只顾催马逃命。正跑着,忽然觉得腰上被重重地砍了一下,他控制不住平衡,朝下就摔到地上,等他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的时候,夏国相正手提大刀,立马站在他的面前。原来,夏国相带兵冲杀出来后,杀了一阵见人群中没有马强,心想,这小子一定是逃走了,不行一定要抓个活的!于是他便催马追了下来,不多时便追上了马强,那马强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根本就没注意有人追了上来,仍就没命地跑,夏国相本无结果马强的意思,一则他还不了解内情,二则可利用他倒反虎头关,因此只是抡起刀背将他砍下马来。此时的马强只吓得浑身颤抖,“扑嗵”跪在夏国相马前,连磕头带作揖:“求将爷饶命啊,将爷饶命啊,看在你我共事多年份上饶了我吧。”夏国相骑在马上看了看马强心想:“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贪生怕死之辈!我与他共事多年,竟没有看出来!”想着说道:“马强,你还有何话可说?!”“小的该死。求将爷饶命!”马强连声哀求道。“王爷对你不薄,没想到你竟勾结朱国治出卖王爷,真是死有余辜,今天我就替王爷结果了儿的狗命!”说罢,夏国相将大刀举过头顶。马强只吓得跪爬了两步,来到夏国相马前双手抱住夏国相坐骑马腿,哭道:“就请将爷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饶了我吧!”其实夏国相并不想杀他,只是想吓唬一下他而已。见马强百般求饶,但道:“也罢,看在你也曾有功于王爷;我就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马强连忙向上叩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的愿听大人吩咐!”“那好,一会儿你帮我倒反虎头关,只夺回关口,我便饶你不死!”夏国相说道。“小的愿效犬马之劳!”说罢,夏国相便押着马强返回营中,问清情况后,夏国相带了二百多名军兵,却改扮成马强手下的模样,仍让马强骑在马上,顺原路赶奔虎头关。夏国相骑马紧随其后,手中一把短刀紧紧逼在马强背后,提防他耍什么花样。自从马强带着那伙人离开虎头关前来七星关后,实际上虎头关已是空寨一个,马强刚一叛乱之时,由于事出突然,大多数军士都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清军杀了个措手不及,而剩下的军士由于闹不清到底来了多少清军,因此慌忙之中才纷纷逃离虎头关。实际上来偷寨的清军总共才一百余人,再加上马强手下叛逆军士,也不足三百人,其中又有二百人跟着马强出了虎头关赶奔七星关,此时把守虎头关的清军总共才不足一百人。时间不大,夏国相便押着马强来到虎头关口,守关的清兵借着火光,早已认出是马强带着人回来了,把守关口的是朱国治手下的一名参将名叫李国远,此人一见马强回来便大声喊道:“马将军可是得胜回来了吗?”马强只好装腔作势道:“啊……七星关我们已得手,李将军快快放我等进关!”李国远做梦也想不到马强的诡计早已被夏国相识破,因此也没加防备,命令军兵:“快开寨门,接马将军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