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家族全传-3

自回国以来,围绕总统职位问题,各种各样的意见听得太多了。归纳起来无非是两种:一种是认为当前中国最有实力。真正能把清朝搬倒并实现共和体制的还是袁世凯,为达到革命目的,应该尽量争取他,而袁世凯在清朝就是大人物,要拉过他来只能给他大总统的职位,革命党可以通过在国会的多数对他进行制约,使他按革命党的意见办事;一种认为袁世凯过去出卖谭嗣同,人格卑下,是个为了个人野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小人,现在对革命势力一会儿打一会儿靠,目的不外是攫取最高权力,决不能相信他,总统职位无论如何不能让,那样多少革命者的鲜血就要白流。这两种意见第一种私下嘀咕的多,第二种当面向自己谈的多,不少人谈时颇为悲壮,大有孙中山不任总统就以头死谏的味道。但当时也有人当面这样说,底下又一说。像汪精卫就是一个代表。他自行刺清朝摄政王载沣被捕后,俨然成了大英雄,在革命党人中名声很大。武昌起义一起,他被放出后,在北京就成了袁世凯的座上宾,和袁世凯的儿子袁克定搅在了一起。这次派他作伍廷芳的副手与袁世凯谈判,他在听取关于谈判条件时,坚决不同意把总统职位作为让步条件,表示既要把袁世凯拉来共同推翻清朝,又要坚决保住孙中山的总统地位。可在私下,他又跟不少人讲,除非让袁世凯作总统,别无办法保住革命成果。孙中山心眼儿直,也以君子之心度人,他拿不准这些意见究竟哪个是客观的,坚持要自己继续作总统是否是出于保全自己面子的考虑。可像今天来蔼龄这样,一个年轻女子,为让不让总统问题大动感情,捶胸顿足,还是绝无仅有的,这不能不让孙中山深受触动。她是老朋友来耀如的女儿,无论如何要跟她认真谈谈,要珍惜这一份真情,不能伤了朋友们的心……  此时,一拨又一拨的人请示汇报工作,孙中山都摆摆手不让他们打扰。当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准备去找宋蔼龄谈谈的时候,才注意到不远处早站了十几位政府要员,一个个在寒风中已冻得瑟瑟发抖。孙中山只好先回办公室-一处理,等把这些人打发走,站起身的时候,墙上的自鸣钟已敲了10下……  此时宋蔼龄的宿舍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往常这个时候宋蔼龄是睡不下的。孙中山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敲一下门。停了一会儿,屋里没有动静。只好再敲。这一回里面传出宋蔼龄没有好气的声音:“我不吃饭,不填火!我不冷不饿!不要打扰我!  孙中山当即心头激灵了一下,沉默了一会他才轻轻地说:“蔼龄,是我。”  “谁?”  “是我,请你开一下门。”  “嗅--是总统!我这就来广 屋里灯先亮了,接着匆匆的脚步声到了门边,停了一下,隔着门传出一个温柔的声音:“对不起,请稍等!”旋又走开了。  孙中山听见里面传出声音,像是在洗脸和整理床铺。很快门开了,里面的灯光照在孙中山脸上,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一种少见的慈祥。宋蔼龄心头一热,低低地说了声:“总统,请进来吧……”  孙中山迈进屋,宋蔼龄随手关了门。小屋东西不多,收拾得整洁雅静,洁白的床单,淡绿色被罩,靠墙的条几上一头一个大花瓶,里面插了几技含苞欲放的梅花,正面墙上挂着孙中山手书的“天下为公”的横幅。孙中山环视了一周;不由笑道:“真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蔼龄跟随总统,不敢以一室为念,当以放眼环宇,扫除天下……”  孙中山笑道:“人小志大,不愧是宋查理的女儿!”  宋蔼龄多情地望了孙中山一眼:“应该说不愧是孙先生的……”孙中山盯住宋蔼龄:“不愧是我的什么?”  宋蔼龄腾地脸红了:“总统,坐这儿烤烤火吧。”孙中山答应道:“嗯,这屋里是够冷的。”说着往壁炉前走去。宋蔼龄惊叫起来:“哎呀,火都快灭了!”说着赶紧往火里添木炭,边添边说:“幸亏您来得及时,要不这火真要灭了。”孙中山看了一眼壁炉:“嗯,看来今天一直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那怎么敢?我只是……  “哈哈,不敢?我看天下还没有我们小蔼龄不敢的事哟!”  “总统!” 宋蔼龄羞怯地低下了头。壁炉的火旺了起来,一窜一窜的火苗子映得孙中山脸上愈加红光焕发。宋蔼龄心头燥热起来,多少天来一直纠缠她的那个想法直往上冒。现在孙中山就坐在身边,她心里感到幸福、充实,如果能一直这样坐在一起多好!她证实了自己的内心确实爱着他。但这样的时间不会很长,如果没有新的话题,他马上就可能离开。虽然天天在一起,但像今天这样能两个人单独坐一会儿的机会并不多。不能错失良机。她要把自己的心思透露给他,看一看他的态度。  宋蔼龄倚靠在壁炉的墙上,和孙中山正对面,露出一副真诚的表情:“我今天惹您生气了,您是来批评我的,是吧?”  孙中山欠身拉住宋蔼龄的手,让她坐在旁边的另一个小凳上,慈爱而又幽默地说:“谁那么不识趣要批评咱们小蔼龄呢?她目光远大,忠心赤胆,可是我们革命党中不可多得的女中英杰呀!”  宋蔼龄把上身一摇,小嘴一撅:“您这是孙猴子变媳妇,专拿人开心!” 她说完,忽然悟出孙中山原来和孙悟空一个姓,不由“吃吃” 地笑了起来。  孙中山当然想不到这一层,他看宋蔼龄笑得可爱,故意板起面孔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孙文句句是真!”  “真的?”  “真的!”  “哦,上帝!蔼龄不敢当。”  停了一下宋蔼龄又说:“不过……”孙中山追问起来:“不过什么?” 宋蔼龄清了一下嗓子给自己壮胆:“美国人也这么说。”“美国人?美国人说什么?”孙中山一时迷惑不解。宋蔼龄跳起来,打开箱子,拿出精心保存的梅肯《电讯报》,自己先看了一眼,才递给孙中山:“您看这里。”  孙中山好奇地读出了声:“若干年后,我们将会从报纸上读到宋小姐同革命后的中国领袖结婚的消息。威斯里安学院的女学生将成为中国的总统夫人。……领袖的妻子是支持宝座的真正力量,由于她的英明睿智,中国已大步迈进……”  宋蔼龄屏住呼吸,静静在等待孙中山的反应。  孙中山把报纸一放:“美国记者还真有人才。”  “他们太爱胡说八道了,是吧?”  “不!”孙中山一挥手。  “您是说……”宋蔼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火辣辣的眼光深情地望着孙中山,期待着他马上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中国要真正走向繁荣昌盛,需要几代人不懈地努力。我们党内年轻能干的同志很多,他们当中会产生真正大有作为的总统。蔼龄,叔叔祝福你,祝愿美国人的预言能成为事实!”  宋蔼龄的脑袋“轰” 地一声,多少天来精心构筑的空中楼阁倒塌了。她不知道是孙中山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还是故意用这种方法巧妙地避开了自己抛出的绣球。她脑子里稀里糊涂,直到把孙中山送走,不知道后来都说了些什么。望着孙中山走远的背影,她久久地倚门而立。深夜的寒风把她吹清醒了,她一幕幕回忆刚才谈话的全过程,忽然“嗨” 地一声,自己在脑袋上砸了一拳:“浑!是我本来就没有把意思表达明白。即使他听出弦外之音,作为父亲的朋友,年龄悬殊如此之大,他当然也只能假装糊涂。不能灰心!再找机会,一定要把话挑明了说,不能再让他打岔。”  关门的时候,宋蔼龄忽然又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关键是不能让他给袁世凯让位,这么好的机会竟然白白错过,一个晚上的宝贵时光一件事也没有说清,真是的!宋蔼龄长长地叹了口气,重重地摔在床上……  当时宋蔼龄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是那样快,甚至让人有点淬不及防,有点眼花缭乱不可思议。  也许是孙中山太天真,相信袁世凯能够领导国家实现民主共和;也许他认为清帝退位,革命业已完成。1912年2月13日,就是清宣统皇帝博仪签署退让诏书的第二天,孙中山就向临时参议院提出辞职咨文,并推荐袁世凯继任临时总统。  袁世凯此前虽然对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极为恼火,鼓动手下的军事将领联名通电,表示要对南京革命政府大动武力。其实他心里想的既不要孙中山作总统也不要溥仪作皇帝,而是要他自己总揽全国大权。他把大总统看作一块肥肉,必欲自己吞之而后快。而孙中山恰恰相反,他把总统职位看作替人民办事的公仆,得之不喜,弃之不忧。  早在孙中山得知武昌起义的消息,奔赴伦敦向英国政府请求支持革命的时候,就有一封国内拍往英国的电报。这封电报没有发报人的地址姓名,也没有收报人详细地址,收报栏里只有“伦敦孙文”。英国邮电局无法投递,就把电报转给了中国驻英使馆,使馆也不知道孙中山在哪里,又把电报交给了他的一位英国朋友。这位朋友就是当年孙中山被清政府诱捕后,积极营救他脱险的康德黎。当时康不在家,康夫人接电报后抄录暗码汉字和一切,把电报送还信差。待孙来时,康夫人将妙录的暗码电报交给他。孙中山接过电报后,含着微笑在眼前晃了一下就揣进了衣兜。康德黎夫妇不懂中文,对电报内容不甚放心,第二天憋不住还是问了孙中山:“电报中有什么秘密事情吗?” 孙中山淡淡地说:“国内要我回去担任总统。” 说这话的时候,他竟没有任何激动和愉悦之情,别说官本位观念极重的一般中国人,就是当时那位英国朋友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应该大大高兴才是。看孙中山无意再谈此事,康德黎不得不再次发问:“请问你打算就职吗?” 孙中山说:“如果没有更适当的人选,则由我承担也未尝不可……”  动身回国之前,孙中山给上海《民立报》发回一封电报,他在电文中说  今闻已有上海议会之组织,欣慰。总统自当推定黎君(元洪),闻黎有推袁(世凯)之说,合宜亦善。总之,随宜推定,但求早固国基。满清时代权势利禄之争,吾人必久厌薄。此后社会当以工商实业为竞点,为新中国开一新局面,至于政权,皆以服务视之为要领。  从这封电报中也可看出当年孙中山对总统职位的态度。  袁世凯则一开始就瞄准了时机,打算利用这场革命实现他的独裁野心。1909年袁世凯被清朝摄政王载沣解除一切权力退休,他回到河南项城县老家等待东山再起时,故意叫人拍了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在河边垂钓的照片,在报纸上发表,以迷惑清廷。但他暗中却与自己亲自训练的六镇军队保持着密切联系。武昌事起,清朝派荫昌统帅军队前往镇压,但荫昌根本指挥不灵。那些军官都要先请示袁世凯才决定行动。冯国璋跑到项城县请教袁世凯,袁世凯给了他六个字的方针:“慢慢走,等等看。”于是,那些军队便以需要准备为名拖延出发时间。清廷只好电请袁世凯出山,先是委任他为湖广总督。袁世凯嫌官太小,回电说足疾未愈,无法行动。这个“足疾”,就是当初载沣要他退休的理由。袁世凯不肯出山,却偷阅清廷和前线军队往来的电报,掌握了一切情况。有些电报他还加以篡改,使清廷得不到真实情况,军队按他的意志行动。清政府只好再升任他为钦差大臣,袁世凯又提出6项条件。当时杨度问他既然想干大事,为什么一推再推?袁世凯笑着说出一番高论:“皙子,你知道拔树的办法吗?马上就用猛力去拔,是不可能把树连根拔起来的;过分去扭,树就会折断。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左右摇撼不已。这样做,才能使树根松动,然后不必用大力,就可以拔起来。清朝是棵大树,而且是300多年的老树,不容易拔起来的。现在闹革命的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但不懂拔树的办法;而主张君主立宪的人,虽然懂得拔树的办法,却没有力气。我今天这样做,看起来是退隐,实际上是一直摇撼大树。现在树根四周的泥土已经松动,大树不久就要拔起来了。”  直到清王朝正式任命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他才威风八面地开进北京。并且立即以让他出任“民国总统” 为条件,与孙中山为首的南方革命党进行谈判。  当初革命党推选孙中山任总统的时候,袁世凯使人在同盟.会内部散布:“论功应推黄兴,论才应推宋教仁,论德应推汪精卫。” 企图使革命党内部形不成统一意见。这一着不灵,他又以处于他掌握之中的清朝为筹码,与南京方面交涉;“清皇室退位,孙中山让位;孙中山不让位,则清皇室不退位。” 当时革命力量的软弱和一些人的天真,加上孙中山对总统职位的淡漠,袁世凯终于如愿了。  但是真正的革命党人却不愿意大权旁落,使革命成果让人轻易取走。当时宋蔼龄反对孙中山辞职,既有这种考虑,也有她个人的感情因素。但是她说服不了孙中山,也阻止不了袁世凯的夺权阴谋,于是憋了满肚子的哀怨和火气。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怨气的机会。  同年12月12日,清朝以隆裕太后名义签署的皇室退位诏书公布,宋蔼龄一句一字读了下来:  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主持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于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  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即隆裕太后)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  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绪,海宇父安,仍合满、汉、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都治之告成。  宋蔼龄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禁拍案而起。这封诏书是由南京共和政府实业总长张春代笔起草的。张春是江苏南通人,清朝科举考试的最末一个状元,文笔漂亮,号称天下第一才子。他在政治上本是君主立宪派代表人物,影响很大。袁世凯受命为清朝总理大臣,组织联合政府时,就把他列为内阁部长,但他不肯到职,转而参加了南京革命政府。皇室退位诏书是大文章,自然公推他代笔起草。宋蔼龄看罢诏书,立即找到张春,不凉不酸、软中带刺的话就冒了出来:  “张总长,果然是天下第一才子,诏书写得好漂亮哟!”  张着听出话里有话,不由得有些惶恐,赶忙问:“宋秘书,有什么不合适吗?”  “合适,合适!张总长,在您看来,这大清朝不是被革命推翻,而是深明大义,效法尧舜,将天下禅让了啊!”宋蔼龄当即火大话重,毫不留情。  “宋秘书,你在总统身边,说话有分量,可也要有根有据,不能乱猜乱说吧?”张春招架不住,口气也变了。  宋蔼龄把诏书“啪” 地往张春面前一拍:“我乱猜乱说?你看看这里: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这是退位还是禅让?”  张春急忙低头细看,果如宋蔼龄所说,有这样的话。张春一时急得也说不完整了:“这……这个……宋秘书,这话可不是我写的……”  “那是谁写的?”  “哎呀:我写完后总统和总长们都看过,确实没有这话。天人可鉴,天人可鉴!”  “张总长,你们就是把孙总统挤得下了台,扶起袁世凯,您的忠心……”  张春急了:“宋秘书,你……你……” 宋蔼龄不讲理的话,其实正激到了张春的痛处。袁世凯确实曾派唐绍仪给君主立宪派和保皇派们传过话,说是只要自己上台当总统,保留皇室便没有问题,企图以此换取支持。张春并没有给袁世凯效力,但这层意思也从未讲到明处,张春怕有人借此作文章,急于表白自己。也是急中生智,他终于想出了充分理由,立即反击道:  “袁世凯当初拉我入他的联合内阁,我没去,革命党成立共和政府,要我来,我二话没说。这就是明证!我不怕你瞎栽派我……。哎,我想起来了!我起草的退位诏书是经你手用电报发到北京的,莫不是你塞进了私货,倒来讹我!”  张状元聪明得很,只要克服了最初的慌乱,他立即转守为攻,向宋蔼龄倒打一耙。  宋蔼龄一下子也想明白了,事实的确如此。她本是借题发泄,现在知道错怪了人,一时竟拿不定主意是硬撑面子还是承认事实。张春看出了她的矛盾心理,也就不再穷追,和颜悦色地说:  “袁世凯诡计多端,他身为清臣竟敢篡改清廷的电报,难道就不会私改我们起草的文件吗?这个人正在得势,我看今后我们都得对他多加提防才是。”  宋蔼龄当即顺水推舟,也对袁世凯发了几句牢骚,算作对张总长的赔礼。  宋蔼龄把这次谈话的结果报告了孙中山,提醒他防范袁世凯的问题。孙中山大度地笑笑说:“不怕他,我们已经制定了《临时约法》,一可以以国会的多数限制他滥用总统权力;二来我们已经公布南京为民国首都,他必须到南京就职,离开了他的北京老巢,到了南京这个革命大本营,他想胡作非为也没有基础了。”  当时宋蔼龄还想说什么,孙中山却又被人拉走了。  2月14日,参议院接受了孙中山的辞呈。但是要等新总统亲到南京就职,孙中山及各国务员乃行解职。  宋蔼龄的担心又一次被验证。袁世凯玩弄花招,唆使曹锟在北京发动所谓“兵变”,抢劫前门大栅栏商业区,并冲击南京代表在北京的下榻处。蔡元培等专使只好逃到美国友人住宅避难。袁世凯还策动各地都督、巡抚通电反对袁世凯南下就职。最后南京方面相信了袁世凯说的他如果到南京就职,北方就会大乱;因而;作出妥协,同意袁世凯荒唐的“电报宣誓”,在北京就任了总统。  于是,宋蔼龄度过了无精打彩的一段时光。3月30日,孙中山与袁世凯最后敲定了内阁成员名单,唐绍仪为总理,9名总长中,同盟会占了4席,分别是司法总长王宠惠,教育总长蔡元培,农林总长宋教仁,工商总长陈其美。4月1日,孙中山在参议院举行解职礼。他说:“今满政府已去,共和政体已成,民族民权两主义已经达到,只待实现民生主义。” 当时他念念不忘修筑20万里铁路的宏图,表示10年之内不过问政治,一心完成铁路建设计划,使中国在经济上早日富强起来。  面对孙中山的巨大转折,宋蔼龄一时跟不上趟。她处于矛盾的十字路口。  第四章 忘年之恋及其他  1.再掀感情波澜  孙中山卸下总统重担后,顿觉一身轻松。他与黄兴约定,自己去搞铁路,黄兴去搞大西北的开发,共同把民生主义推向一个实际实施的新阶段。  4月14日,孙中山从南京出发,准备南下广东,开始考察铁路建设。当时宋蔼龄犹豫不定自己是继续在下了台的总统身边工作还是回到父亲那里,她想和父亲仔细谈谈这个问题,孙中山也想见见宋耀如,于是他们乘坐的“联鲸” 号军舰悄悄停在了江南制造局码头。  宋耀如事先接到通知,已在码头等候。船靠岸后,他登上了军舰。两个老朋友一见面,就对铁路问题谈上了瘾,宋耀如非常支持孙中山的弃政修路方针。他说,美国的富强,就是从兴修铁路开始的,铁路一通,沉睡地下的资源很快开发,国民经济就甩开了大步。他完全赞成孙中山的计划,并已着手在资金上想办法。孙中山更是兴致勃勃,两个人越谈越上劲,两个小时过去了,都还意犹未尽。宋蔼龄在一旁根本插不上话,也没有机会同父亲谈自己的事。天色已晚,孙中山欣然接受邀请,住进了宋耀如家中。  吃过晚饭,孙中山又站到1894年的那幅全国地图前,他兴奋地对着宋耀如全家说:“从第一次勾出全国的铁路线,我就为它激动不已。可是那时候不首先进行革命,铁路根本无法修建。现在好了,共和革命已经完成,我可以专心致志来实现它了!”  孙中山边说边在地图上用红笔划着:铁路建设的第一步是勾通全国三大干线。第一条从广东南海起,经广西、上贵州、进云南、出四川、入西藏最后北上新疆天山;第二条从上海出发,过江苏、安徽、河南,经陕西、甘肃;从河西走廊进入新疆,到达伊犁;第三条起于秦皇岛,穿越山海关进入辽宁,再向西折入内蒙,北穿外蒙古,到达乌拉海。他说,这些铁路完全修起来,每年仅运输收人就可以达到十万万元,很快就可以使中国进入世界最强国之列……  宋耀如一家听得情绪激动并为孙中山的宏伟蓝图所鼓舞,他们为孙中山描绘的光明前景所陶醉,忘情地鼓起掌来。尤其宋蔼龄听到铁路能赚这么多钱的时候,眼睛里闪出了多少天来少见的光芒,她已经对这项工作大有好感了。  刚刚从美国哈佛大学毕业归来的宋子文,当时正在上海都督府当一名不领薪饷的文书,他对那份工作没有兴趣,此时赶紧缠住孙中山,坚决要求跟随他“起从事铁路建设。  乘宋子文向孙中山央求的时候,宋蔼龄拉父亲到了另一间房里,就自己的去向征询父亲的意见。宋耀如并没有看出女儿的心思,他毫不犹豫地说:“跟孙先生干下去!孙先生已经以中华民国的第一位开国总统名垂青史,但百年之后更为人们怀念的,也许是他振兴中国经济的功勋。你想想看,一位既曾率领人民推翻封建王朝,又使一个贫弱的民族发达成为世界强国的人物,全球迄今能有几人?”  宋蔼龄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宋耀如进一步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事了,你是对他不当总统有看法,对吧?你应该看到,孙先生是主动让位,不是被选下台也不是被人赶下台,他是中华民国的国父,这是已成定论的。现在功成身退,去从事他更有兴趣的事业,这在中国这个争权夺利成为传统的国度里,是一种更加伟大的品格和人格,将更会受到人民的敬仰和尊重,也更加完善了他自己。当初进行革命,是因为不进行革命就无法进行建设,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说到底,革命不过是一种手段,而通过建设使国家富强起来才是我们当初投身革命的本意。1894年我们共同绘制那幅全国铁路图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他真正倾心的是国家建设,但为了推翻那个阻碍国家富强的腐败政府,他不得不先压制自己的志趣,而先完成革命。应该说现在建设铁路的工作才更符合他的兴趣和愿望,你不应该对他有过多的责难。”  宋蔼龄显然已经被父亲说动,但她又提出了自己的另外一种担心:“万一袁世凯……”  “哦,这个问题我也有过考虑。不过可以这样想:袁世凯现在还是表示完全拥护共和,对孙先生很尊敬的。孙先生还是同盟会的总理,今后进行国会选举,同盟会广泛的社会基础必将赢得多数。共和制的根本权力在国会,国会通不过的事情,他总统想干也不行。再说万一袁世凯一意孤行,要搞独裁,革命党完全可以再把他打倒。孙先生当初一介平民,不仅在中国呆不下,整个亚洲国家都由于清政府的干预驱逐他,他仍能领导民众把一个300年的帝国摧垮。现在他的威望更高、社会影响更大,袁世凯胆敢践踏共和,孙先生振臂一呼,岂不是应者云集?我的孩子,这些问题在革命党内部已讨论过多次了,你不必疑虑太多,好好跟定孙先生,你会前途远大的。”  宋耀如的一席话,像一阵清风吹开了宋蔼龄眼前的云雾。她后悔自己差点因过分沉缅总统夫人之梦而铸成大错,孙中山虽然卸下了总统职务,可他在人们心目中仍然是开国总统,仍然是当今中国最伟大的人物。当即她向父亲表示,自己一定跟孙先生走,而且要跟他一辈子,为他献身!”  父女俩回到客厅的时候,宋子文一下子扑向父亲:“爸爸,铁路建设事业太伟大了,我要跟孙先生去。让我去吧?啊!”  宋耀如笑着瞟向孙中山说:“其实你还是个政治家!你的煽动性太强了厂’  孙中山也笑了:“我已经给他说了,你的两个从国外学成归来的孩子我不能都带走,你身边也需要帮手。”  宋子文嚷道:“那就让我去,姐姐留下来。我是男孩子,总比她的作用大!”  宋耀如望着孙中山道:“你来决定吧!”  这要是在几小时前,宋蔼龄可能巴不得呢,但现在她已经完全改变了主意,她生怕孙中山说出让自己留下的话,所以不等孙中山开口,就抢先对弟弟子文说:“你不要胡搅了,你的事爸爸已有安排。再说我在先生身边已经工作了几个月,许多事情都已熟悉。对我的工作先生是满意的,有什么必要换来换去呢?孙先生,爸爸,是这样的吧?”  孙中山笑而不答。于是宋耀如说:“子文不要争了,还是让你大姐去。” 于是宋子文来了个美国式的耸肩摊手:“在我们家呀,重女轻男!”  孙中山被逗乐了:“中国呀,几千年来都是重男轻女,只有杨贵妃时代有过重女轻男的说法,不过那大概也只存在于诗人的浪漫笔下。你倒说说,你们家是怎么重女轻男的?”  宋子文手插裤兜,望着天花板不出声。  宋耀如对儿子说:“修铁路现在最需要的是钱,20万里铁路共需60亿元。没有钱连一寸铁路也修不起来。我们来个分工,孙先生和你姐负责铁路规划和设计施工,我们两个负责筹措资金。这个不重要吗?我倒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中国最大的银行家,最好是作国家银行行长,干什么也离不开财政金融的支持呀!”  宋蔼龄赶紧说:“对呀,一切之中钱是王中王!”  孙中山在上海停留了4天,遂换上江南制造局帮办牛尚周为他预备的客轮,开赴广东。  宋蔼龄一扫孙中山辞职初期的沮丧情绪,对孙中山的伟大品格和不凡举动已经有了充分的理解,尤其对孙中山兴修铁路的雄心和计划越来越感到由衷赞赏。她把父亲准备的一大批有关铁路建设的资料,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适时送给孙中山参阅。对孙中山生活上的照顾,也越来越体贴入微,以至当时随行的孙中山的女儿孙金淡、孙金琬等人,也从开始时对她的感激到后来觉得她有些过分了。  船到广州,他们受到了广东都督胡汉民的盛情接待。军乐队吹吹打打,还有天真烂漫的儿童献花,当晚又举行了盛大宴会。宋蔼龄感到很惬意,孙中山却有些不以为然,他对胡汉民说:“兄弟现在不是总统视察,而是个在野人士考察铁路,搞这阵势干啥嘛?” 胡汉民笑笑说:“革命成功了,我们也应该开开心,您现在也不在朝中,没有人能说什么。他袁世凯别看当了总统,他来了胡某还不一定伺候呢!”  离开广州,孙中山按照自己划定的铁路线进行实地考察,他们遇水行船,旱路乘车,有铁路的地方则有当初孙中山到南京就任总统时的专用花车早在等候。各地官员和百姓都对孙中山表现出无比的热情,欢迎、宴请、安排游览、赠送礼品,有时老百姓还自发地夹道迎送,为的是看一眼这位把皇帝佬儿赶下台的人物究竟是几个头几只手。这多少有些妨碍工作,孙中山一再要求地方上官员们简化接待,以便腾出时间多做些实地考察。对赠送的礼品,价值贵重的他一概不收,宴请除非是党内相熟的同志小范围的小饮浅酌,其他亦统统谢绝。  宋蔼龄却完全是另一番感受,她认为孙中山现在无总统之累,却有比总统更大的实惠:且不说三万元的月薪,就是袁世凯表面上也没有这么多;单是所到之处的接待规格,就让人感到孙中山仍是中国第一人,他的威望和号召力,在宋蔼龄当时遇到的所有人中,尚无一人可以相比。于是,宋蔼龄对孙中山一度冷却了的感情,又在悄悄升温。  在广西的崇山峻岭中视察未来的铁路线时,宋蔼龄表现了一个女子令人难于置信的旺盛精力和体力,她甩掉了平素穿的高跟鞋和长裙子,换上了平底胶鞋、美国牛仔裤,显出一种潇洒和干练。每天她都始终紧紧伴随着孙中山,搀扶他爬上陡峭的山坡,穿过湍急的河流,在崎岖山路上穿荆棘、越丛林。一天,孙中山为看铁路能否顺一条河谷婉蜒而上,坚持要爬上一座山头,这时正值一阵大雨刚过,苔绿路滑,别人都劝不要上了,孙中山不听,独自向前攀去。宋蔼龄立即紧紧跟随。刚上半山腰,孙中山脚底一滑,向后摔倒,宋蔼龄在后立即张开双臂去接,巨大的惯性连宋蔼龄一起冲倒,两人咕碌碌一齐向下滚去。情急中宋蔼龄使劲抱紧孙中山,结果两人好像成了一段擂木,往下滚得更快了。其他人追又追不上,急得大喊“松开手,松开手!” 可哪里还管用呢!  眼看两人向一悬崖边沿滚去,万分危险的时刻,孙中山用脚拼命蹬一巨石,才使两人改变了方向,被一丛灌木拦住。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宋蔼龄仍用力抱紧孙中山,她明确地嗅到了孙中山的鼻息,感受到了他胸膛的激烈起伏。危险过去,她竟感到这样相拥相抱是那样幸福,她一动不动,任时光流逝。她真希望这成为她今后生活的一部分。当时孙中山要站起来,她紧抱着不放。直到众人赶来,她忽然又闭紧双眼,双臂无力地松下来。孙中山被人拉起,她还那样躺着不动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孙中山又着急起来,俯下身把她抱起,用力喊她的名字。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揉了一下额头,用真诚的目光望着孙中山问:“先生,您……您没有受伤吧?”  孙中山越来越确切地感受到了宋蔼龄频频发出的爱情信号,但是他要找出一种适当的方式,既表达出自己不能接受,又不伤害她的感情。当同行人员瞧出端倪,悄悄议论的时候,孙中山告诉他们,宋蔼龄对自己仅仅是一种崇拜,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不许他们乱说。可他在心里却一直琢磨如何处理好这件事。  孙中山一直在专心致志地思考他的铁路计划。宋蔼龄跟随他在专用花车上遍游了当时的铁路所能到达的中国每一个地方。火车到达北方的时候,澳大利亚记者端纳也上了这列车。  端纳很快向海内外报纸发出了他关于孙中山修建铁路计划的报道。但是他认为孙中山的计划过于天真,像是一个发了疯的人。他在报道中写道:一天上午,博士邀见了我。我进去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正在各个城市之间划线,然后又用橡皮涂掉,把它们改成直线。博士说:“我要用10年时间修筑20万里铁路。我正在地图上把它们标出来。你看见各个省会之间的粗线吗?它们将是铁路干线,其他较细的是支线。”我说:“很抱歉!我不能把您的图展示出去。因为过不了多久,您就会改变想法的。” 博士没有抬头,只是加重了语气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要把它们完成。” 我说:“不,您就是用30年时间也不可能修出这么多铁路。第一,这需要大量的钱……” 博士说:“这个我已经想到了,我将用美国的资金修一部分,用英国的资金修一部分,用德国的资金修一部分,用日本的资金修一部分;然后用铁路的收益偿还他们。”我摇摇头接着说:“第二,有些路是永远修不通的。比如,在西藏的那一部分。您的铁路要经过的山口高达海拔1.5万英尺……”这时一直微笑着坐在一旁的宋蔼龄女士插话了:“再高也有道路呀?” 我说:“没有道路!要说有,也只是羊肠小路,盘旋直上云天,陡峭得连一头健壮的牦牛也爬不上去。” 而宋蔼龄却口气坚定地不容置疑:“只要有路,先生就一定能够把铁路修上去!”  端纳抵挡不住宋蔼龄的铁嘴,只好败下阵去。  这年的7月22日,孙中山被选为中华民国铁道协会会长。8月,他来到北京,袁世凯以接待国家元首的礼节接待了孙中山。袁世凯对孙中山竭力恭维奉承,对他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袁世凯腆着大肚子在孙中山面前低三下四的卑顺,使宋蔼龄转变了对他的一贯印象。她对孙中山说:“我原来一直以为袁世凯是个猴精猴精的奸诈鬼,没想到是这样一位厚道慈祥的老翁。” 孙中山问何以见得,宋蔼龄说:“人太奸诈了老用心思琢磨别人,就不可能长胖,必定是尖嘴猴腮;只有心眼厚道的人才能心宽体胖,腆出大肚子来。这样的人即使想使坏,也必定不难斗!”孙中山听得大笑,故意说:“听口气你还是个相面专家。我比袁世凯瘦得多,你看看是不是不如他心眼好啊!”当即宋蔼龄心思一时转过来,就撒娇地扑向孙中山,用手捂他的嘴。孙中山只得连连后退。  当时孙中山对袁世凯也有些失去了警惕,接受了他“全国铁路督办” 的委任。孙中山诚恳地对袁世凯说:“今后我们二人分工合作,10年之内,你练精兵百万,我筑铁路20万里,共同使中国走向富强。”  宋耀如随即担任了全国铁路督办司库,与孙中山一起奏响了铁路狂想曲。  宋蔼龄随孙中山继续考察,他们一起拜访了著名的铁路工程师詹天佑,向他请教了许多技术上的问题。然后又参观了中国人自己设计施工的京张铁路。  就在孙中山和黄兴热心于“兴实业”、以“奠定中华民国百年根基”的时候,宋教仁等其他同盟会领导人却在热心于走议会政治的道路,他们接受了章士钊提出的“毁党建党”的主张,积极着手同盟会的改组工作。宋教仁想通过“新旧合作”,建立合法的中国第一大党,进而争取国会选举的胜利,组织责任内阁,以分享袁世凯的政治权力。经过几个月努力后,同盟会联合了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以及共和实进会等,于同年8月25日正式成立国民党。孙中山出席大会并被选为理事长。但他明确表示不行使实际职务,一切党务工作都由宋教仁负责。  1912年10月,孙中山在上海开办了中国铁路总公司,自任公司总理。宋蔼龄又多了一个职务:总理秘书。但她越来越多地流露出“督办夫人”、“总理夫人” 的倾向,她处理各种事务时的精明干练令人佩服,但有时过于专断却招致了非议。  1913年2月,宋耀如也随孙中山东渡日本考察铁路并筹措资金。一年多来他第一次和女儿朝夕相处,看到宋蔼龄在铁路方面的知识大有长进--她已不再只是给孙中山准备资料,在和日本铁路专家谈话时,她往往能抓住实质,提出最需要了解的情况,还不时插话,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修正日本专家的建议。宋耀如为此感到很满意。但他也发现了宋蔼龄的秘密,那就是她对孙中山的其他随员不时流露出的颐指气使,以及在孙中山谈话或工作时她那毫无顾忌的含情脉脉的注视。凭他的经验,他知道女儿可能已坠入情网。而从孙中山有意无意地躲避中他知道这还仅仅是她自己的单相思。凭他回国以来对中国社会的了解,他感到这会损害孙中山和自己以及女儿的名声,徒招物议而妨害正在进行的大业。宋耀如感到有必要及早斩断女儿的情丝,使她能够正常地生活和工作。  在横滨海滩上,宋耀如和宋蔼龄一边欣赏海边的风光,一边进行着一场艰难的谈话。宋耀如装作非常轻松的样子,逐渐把话题引了过来。  “蔼龄,看到你这一年多来的进步,我非常高兴。现在你都快成半个铁路专家了。”  “是吗?谢谢爸爸的夸奖!”  “很热爱这项事业,是吧?”  “爸爸,我愿意为孙先生的铁路宏图献出我的一切!”  宋耀如凝望着远处的海浪,似乎着有所思:“你年岁不小了,除了事业,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爸爸……”宋蔼龄有些迷惑。  “告诉爸爸,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这……”宋蔼龄犹豫不决。  “哦,出发前有人给你介绍一位刚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博士,人我已经见过,我和你妈都感到不错……”  “不!我不要!”  “为什么呢?”  宋蔼龄低下头,憋了半天,猛地抬起头来,两眼放出坚定的光芒:“我要嫁给孙先生!”  宋耀如迎着女儿的目光,定定地望着。  宋蔼龄没有一丝退缩。她的心在激烈地跳动,脸上开始发烫。她想过了,这事可能会在家中掀起轩然大波,爱激动的父亲也许会跳起来。但她自幼形成的坚毅性格,以及对孙中山越来越强烈的情感,使她有信心承受一切。  宋耀如的反应却出乎宋蔼龄意外。他并没有发怒和暴跳,而是先笑了一声,宋蔼龄听出这笑声有些干涩,但她决心不去理会,静等父亲的下文。  宋耀如平心静气地说:“这真是你的想法吗?”  “是的。”  “喂--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年龄跟你父亲一样大……”  “年龄从来不是爱情的鸿沟。”  “他有妻室……”  “我只知道我爱他。别的事不属于我的考虑范围。”  “他是我们家的老朋友,你一直是称呼他叔叔的……”  “在我遇到的所有男人中,他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强者!我别无选择。”  “那你向他表示过这个意思吗?他的态度怎样呢?”  “我已经多次向他传递过爱情的信息,我相信他会接受的。”  “你凭什么认为他会有和你一样的想法呢?”  “他正在进行一项伟大、艰难的事业。一位哲人说过,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位伟大的女性。我不敢自命伟大,但是我年轻,受过良好教育,对他有一片赤诚忠心,我的工作受到许多人的称赞,他对我的工作一直十分满意。我认为他要完成他的事业,非常需要我和他一起并肩战斗。”  “蔼龄,现在你来听我说。你崇拜他、喜欢他,这不难理解。四五十岁的男人是最美的,这一点与女人绝然不同。四五十岁的男人还不显衰老,但又经历丰富,事业有成,还会疼爱体贴别人,与毛头小伙相比,自然透露出一种成熟之美;头上又有一个成功的光环,容易引起怀春少女的以心相许。但这是不是爱情还要具体分析。你知道,爱情是两个人站在完全平等的地位,互相吸引,互相爱慕,既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投靠和占有,也不掺杂任何功利的目的。你现在对他是崇拜呢还是……”  “我就是爱他,爱他。非他不嫁!”  “你现在陷入了一种感情的盲区,你只看见自己,并没有看清对方,也没有看清环境。革命打倒了皇帝,可人们的观念并没有多少改变。老夫少妻在世俗观念中还是大受非议的。即使他同样喜欢你,注意,我说的是即使,而事实上据我观察,他还没有这个意思。现在还讲即使,即使你们都愿意结合在一起,那么人们也会说,是他欺骗和引诱了你,在他的道德品质上抹上难于消除的污点,使他难于抬头,难于作人;反过来人们也会说,你是因为贪图他的地位和名声,而牺牲自己的青春。总之这件事的结果,不是有助于他的事业,不是对你勇于献身的高尚情操给予赞扬,而是完全招致一种无谓的非议,你们会被流言蜚语所包围,会被好事者的唾沫淹死。这不仅坏了我们来家的名声,也坏了孙先生的伟大事业。孩子,及早回头,重理思绪,你年轻的生命途中应该是鲜花铺路,而不应该是荆棘横道……”  “爸爸,你的道理也许是对的。但是任何责难和非议都不能使我有丝毫动摇和犹豫!要我打消念头,除非是……”  “除非什么?”  “除非是孙先生亲口对我说……不!说他不喜欢我,不需要我!此外没有别的力量能扭转我的决心!”  “啊,上帝!愿全知全能的上帝拯救你!你迟早会面临一场痛苦而一无所得。”  “我不愿您的预言成为事实!”  就在宋蔼龄和父亲那次谈话后的第3天,国内传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国民党在国会选举中大获全胜,取得多数席位。就在踌躇满志的宋教仁从上海出发、准备到北京组织内阁与袁世凯分庭抗礼的时候,袁世凯派出刺客于同年3月20日在上海车站向宋教仁连发两枪,一代革命精英在经历了整整两天的巨大痛苦之后,含恨辞世。  一时间,孙中山经历了锥心刻骨的悲怆。但是他还不相信谋刺宋教仁是袁世凯下的手,袁世凯在他面前的卑顺表演还历历在目,他把这件事交给“法律” 去解决,自己仍潜心于铁路建设。但直到几年后他彻底放下这项工作前,仍像在革命中的遭遇一样,没有一个外国资本家真心实意为他朝思暮想的铁路提供资金。惟一同他签订了合同的是一家英国公司,而这家公司自始至终履行的也没有超出过勘测阶段的范围。  也就当彼时,宋蔼龄直言不讳地向孙中山坦露了心迹,表示愿意为他的事业献身,为自己崇拜的英雄捧出一片冰心,同他喜结良缘,共修百年之好。但这次谈话的结果使她大失所望。她无法忍受这种好心不被领情的痛苦,所以从日本一回来,她就辞去了孙中山秘书的职务,回到上海的家中。  2.孔宋谈钱结姻缘  当袁世凯动手一个一个解除国民党占据的各省都督职务时,孙中山终于醒悟了。于是他重新披挂上阵,发动了讨伐袁世凯的“二次革命”。1913年7月,由江酉都督李烈钧首先宣布该省独立,接着黄兴在江苏、陈炯明在广东、许崇智在福建、蒋翊武在湖南等,都宣布独立。他们发布了讨袁檄文,组成讨袁军,与袁世凯展开了对抗。但早已部署好大军的袁世凯乘机进攻,很快就使匆忙起事、内部涣散的讨袁军不到两个月就土崩瓦解。孙中山只好再度流亡到了日本。  革命后跟孙中山公开在一起活动的宋耀如,再也无法充当秘密同党了,当时巨大的危险降临到全家头上。  那天匆忙中的陈其美跑来通知宋耀如和宋蔼龄迅速转移。一进门却被刚刚从美国完成学业归来的宋庆龄的高雅美丽迷住了,他痴痴地盯着宋庆龄竟半天没有开口。宋蔼龄一拳擂过去:“这是我妹妹,你老盯着想打什么鬼主意呀?” 陈其美自觉失态,急忙说:“消息不好,我正想用什么词儿说。你催人,那就直话直说吧,讨袁军据守的最后一个炮台已经失守,孙先生、黄先生已经东渡日本,你们最好马上转移。””  宋蔼龄不满地问:“转移?往哪儿转,怎么转?”  宋庆龄接过来说:“既然孙先生已经到了日本,我们当然应该也到日本,在那里会合。”  宋蔼龄嘟嚷道:“那倒不一定。”  宋耀如说:“唉,当初要依我的意见,早跟袁世凯摊牌,决不至输得这么惨。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我们马上动身,去见孙先生,到那里聚集力量,重整旗鼓,把革命彻底完成。”  陈其美说:“那好,那好!既然定下来,就越快越好,免生不测。”说完就想告辞。  宋蔼龄双手把腰一叉道:“大总长,您这就走啊?”  陈其美又转回身来:“宋大小姐,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宋蔼龄仰着头,眼睛往上翻着,阴阳怪气道:“哦,革命胜利了,你一会儿都督、一会儿总长,这近来又当了总司令,风光得很呐!眼下失败了,您说一声让我们快走就完了?我们这一家人,到日本走大路还是走小路?坐炮弹还是坐电报?你也该有个交待吧?”  陈其美晃晃脑袋:“哎--瞧我这脑筋!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们何时走,找一下汪竹卿,船已经准备妥了,没有问题。”  宋蔼龄把头一偏又说:“哟!你安排他呀?他不是和小蒋替你暗杀陶成章的刺客之一吗?可别到了海上,打我们的黑枪哟?”  陈其美当即急得满面通红:“哎呀,我的姑奶奶,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你……”  宋蔼龄一笑:“好了好了,我是瞧你今天的失魂落魄样儿有点可笑,昔日‘天生冒险家’的丰姿哪儿去了?用得着这么惊慌吗?好啦,感谢你来通知我们,又作了周密的安排,咱们日本再会。拜拜……”  陈其美好生尴尬,赶忙说:“拜拜,拜拜!我先走了啊。”说完急忙夺门而去。  看陈其美狼狈而去的样子,宋蔼龄拍手大笑。宋庆龄当时看着姐姐,诚恳地说:“姐,人家好心来通知我们,你怎么尽出人家洋相,这好吗?”  宋蔼龄却把牙一咬:“你不瞧他色迷迷的小样儿!进了门就只顾瞧美人了……”  宋庆龄脸一红:“姐,瞧你!” 母亲倪桂珍也拍了一下来蔼龄的肩膀:“亲姐妹间,也没个正形。” 说完转向宋耀如:“快说说看,都谁走,怎么安排?”  宋耀如坚决地说:“都走都走!留下谁袁世凯也不会放过。马上整理东西,只带最重要的,然后把家封了。今晚出发!”  当晚,宋宅遭到乱兵枪击,玻璃全被打碎。但此时宋耀如和全家人已经登上了青帮的大木船,趁着黑夜悄悄驶离了长江口。  宋耀如全家先在日本神户上岸。为离东京的孙中山近一些,后移居横滨,租了海滨山上的一幢楼房。从这里可以俯瞰东京湾,是外侨中上流人士居住的地区。当时孙中山摒弃了“10年不过问政治”的宣言,宋耀如恢复了昔日和孙中山的密谋,他们共商反袁大计,制定新的建党纲领。顿时孙中山的寓所成了当然的流亡者总部,每日来聚会的革命者络绎不绝。看到孙中山忙碌不堪的情景,宋耀如要求宋蔼龄重新回到孙中山身边,继续担任秘书。宋蔼龄推说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身体不太舒服,要等几天看看再说。  当时宋庆龄也参加了流亡者总部的工作,她思路清楚,眼光敏锐,剖析事理直中鸽心,不为表面现象所迷惑。她没有个人企图,一心一意做好流亡者的组织工作。她文静、谦和,善与人处,很快博得众口一致的称赞。  孙中山听从宋耀如的劝告,亲手写了一张条子,对宋蔼龄的身体不适表示慰问,并希望她康复以后,能尽快回到自己那里工作,他需要她协调处理那些繁杂的具体事务。一  两天以后,宋蔼龄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孙中山面前。孙中山热情地同她握手,表示在她离开的日子里,许多事情都显得乱糟糟的,希望她能帮助他尽快恢复以往有条不紊的工作秩序。  宋蔼龄满怀信心,在孙中山办公室一角安下了她的小桌。并以她的干练很快把孙中山从纸堆中解放了出来,使他有时间和精力专门考虑比较重要的事情。  于是孙中山顿显轻松了许多。  一天上午,日本友人犬养毅来访孙中山,两人就中国国内局势密谈之后,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  犬养毅说:“让我就几个问题提问一下,你要从自己的真心出发,迅速答我,不要犹豫,不要拖泥带水,是什么就直接说什么,行吗?”  孙中山点头应允。  犬养毅问:“你最喜爱的菜肴?”  孙中山答:“广东家乡菜。”  “你最喜爱的事业?”  “铁路建设。”  “你最喜爱的品格?”  “坦诚无欺。”  两人问答的速度越来越快。  “你最喜爱的事物?”  “女人。”  “其次呢?”  “革命。”  “再次呢?”  “书籍。”  犬养毅狂放大笑:“孙博士,你确是位直来直去的可爱的大炮,我原以为你会像其他政治家一样,把革命放在第一位。没想到你不仅承认了喜欢女人,而且把她放在革命之前。好,我尊重你的隐私,决不把此话外传。”  宋蔼龄开始听他们对话的时候,并没太在意。听到后来,也来了兴趣,坐到了他们旁边。当她听到孙中山说最喜欢女人的时候,不禁一股春潮涌上心头。她想:经历了二次革命的失败,孙先生的心情是否有所变化?他把自己重新召回身边,除了工作上的需要,是否又有了别的考虑?当犬养毅大笑并且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宋蔼龄立即接了过来,对着犬养毅说:  “这有什么奇怪?人都有七情六欲,即使伟大的人物也不例外。难道一旦当了政治家,除了革命就别的不能想,非得作禁欲主义的苦行僧吗?连中国古书上都说‘好色不乱乃英豪’呢!”  “不!” 孙中山站了起来,“你们都领会错我的意思了。我刚才讲的是‘WOMEN’,它既包括姑娘,也包括母亲们。我想,干百年来,女人总是男人的附属品或玩物,充其量作个贤内助。然而我认为,她应该和母亲是同义语。当妈妈把她身上最有营养的乳汁喂给孩子的时候,当妻子把她真诚的爱献给丈夫的时候,她们的牺牲是那样的无私和高尚,这难道不值得爱吗?可惜,我们好多人却不珍惜这种爱,践踏这种爱。”  孙中山的一席话,说得犬养毅连连点头,因为从这里,更显出了孙中山作为一个革命者的情操和胸怀,更激起了他对孙中山的敬佩。孙中山这样说明自己的“爱女人”,无论如何,要比局限于男女私情的“爱女人” 高尚和伟大。  当即犬养毅嘿然称是。宋蔼龄也默默地离开了他们坐着的榻榻米,回到了工作台前。这次谈话彻底打消了宋蔼龄的一切幻想,她把精力都用到实际工作中,扎扎实实做自己份内的事。  转眼到了1914年春天。  黄昏,料峭西风,潇潇暮雨,使街道上稀疏的行人缩起脖子,脚步匆匆。此时海滨山上的宋家楼房里却灯火通明,壁炉的火光一闪一闪,把整个房间烘得暖洋洋的。宋庆龄兴致勃勃地同妈咪谈着,她对孙中山流亡海外仍坚定不移地进行他理想的革命事业,表现出由衷的敬佩。此时,两个小弟弟宋子良。宋子安专注地听着。大姐来蔼龄却有些烦躁,不时朝门外望去。下午她接到父亲宋耀如的通知,要她早点回家,说是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来与全家共进晚餐。她猜不准会是一位什么样的客人,且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宋耀如终于出现在客厅门口,相随而来的是一位慈眉善目、身材微胖,约有三十四五岁的男子。当即宋耀如扫视了一眼家人,大声而略带激动地介绍道:“这位是孔子第75代孙。山西首富孔祥熙先生。”  “ OK!”宋蔼龄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接着热情地同客人握手,表示了她的欢迎。  宋庆龄却身子没动,只故作惊讶地大声说道:“哦,圣人啊!”  就因为宋庆龄随口而出的这一句,孔祥熙在宋家终生得了“圣人”的绰号。孔祥熙当时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宋耀如对宋庆龄的举动很不满意,但也只白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宋蔼龄此时已经23岁,她对在孙中山身边整日处理那些繁琐的事务有些厌倦,正想物色一名有作为的男子从而完成自己的婚姻大事,以便开始另一种豪华富裕的生活。而宋耀如今天带孔祥熙参加晚宴,就是基于这种考虑的。  孔祥熙出生于山西太谷县城西的程家庄,他的曾祖父曾和一位姓盂的秀才争夺拔贡失败,气得咯血而死。临终立下遗嘱,不许子孙再进考场,孔家从此弃儒经商,居然发了大财,银号、当铺开到了太原、北京和广州等地,一度成为山西首富。但孔样熙的父亲孔繁慈后来吸上了鸦片,到孔祥熙1880年出生的时候,一大份家业已在烟雾中飘散得差不多了。当时孔祥熙所谓的“山西首富”,其实已是隔辈的神话了。  孔祥熙的祖居院中因有一口水井,村里人呼之为井儿院。孔祥熙就出生在井儿院西厢房的土炕上,他3岁上母亲死去,7岁时曾流着两股清鼻涕,蓬头垢面地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到县城捡煤核(山西盛产煤炭,太谷一带却无煤矿)。后来在叔叔的坚持下,他才进了学堂。  太谷当年虽然是一个交通不便的内陆小县,但外国传教士已在这里扎下了根基,教会扶助教育,给人治病,千方百计拉人信教。孔祥熙在教会医院治过一次病后,也信奉了基督教。当时孔祥熙是在极端秘密状态下加入基督教的,因为被时多数中国人对教会没有好感,信教者有被孤立和遭人白眼相看的危险。但是后来的发展表明,孔祥熙信教一事为他带来了他一生享用不尽的好处。  孔祥熙在北京协和书院学习时,中国正处于反清革命到处酝酿发动的躁动中。当时受革命思潮的影响,他和另一名同学一起,参加了刺杀慈禧的所谓密谋。那个同学声称,他已经结交了一名皇宫中的太监,如果给这名太监一些贿赂,他会安排这名学生进入皇宫。那个同学说,只要进了宫,他就有办法把慈禧杀死,而且他不考虑自己行刺后的脱身的问题,只要谋刺成功,同归于尽或被凌迟处死都心甘情愿。于是孔祥熙从亲朋好友处筹集到一笔款子,作为贿赂太监的资本。两个人遂带着这笔钱在皇宫附近转悠了几天,却始终没再碰上那个太监出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协和书院有不少外国学生,孔祥熙因为信教的原因,和这些外国同学来往较多,这成为他鸿运高照的契机。1900年义和团兴起时,山西有159名外国传教士被杀。孔祥熙在太谷基督教福音院也险些作了义和团的刀下鬼,他因为地形熟悉,得以逃脱。后来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开始进行疯狂报复。孔祥熙为避免家乡遭受乱兵之灾,利用与外国传教士的关系,在山西政府和联军指挥官之间牵线搭桥,进行斡旋,从而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避免了外国军队在山西的烧杀掳掠,也使急于发财的外国财团打开了山西的门户。孔祥熙办理教案的立场和才能,当即受到清政府和基督教会两方赏识。清政府为此授予他一枚龙图勋章。基督教华北卫理公会向他发出了到美国留学的邀请。没等完成他在协和书院的学业,即由美国基督教会邀请并经清政府公派,到美国留学去了。在美国他先后获得奥柏林大学文学学士和耶鲁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  孔祥熙信奉基督教和他后来在革命中的表现成为宋耀如特别赏识的两大要素。因已摸着了宋耀如的脾气,孔祥熙在进入宋家之前。把这些经历添油加醋地刻到了宋耀如的心上。  孔祥熙在美国读书时向美国人说明,以前所以发生外国传教士被杀事件,是因为中国下层人民愚昧无知。他要求美国人提供帮助,兴办学校。他说如果中国人有了文化,就会认识到外国传教士到中国完全是为了拯救中国人的灵魂,就会高高兴兴地和美国人拜倒在同一个基督面前。于是美国人拨出了中国庚子赔款中的75万元,在太谷建立了奥柏林大学分校,孔祥熙把它命名为铭贤学校并自任校长,一时博得了很大名声。  辛亥革命爆发时,孔祥熙积极响应;组织了巡防队和学生军守护县城。孔祥熙知道自己的才能不在领兵打仗上,后来清军进犯山西,在娘子关前线他把军队交给了山西都督阎锡山,自己做了阎锡山的经济顾问。  孔祥熙在家乡时曾娶了教会中一位温柔漂亮的韩女士,并倍尝了人生的甜蜜。不料几年后韩女士因肺病死去,加上袁世凯到处迫害革命党人,孔祥熙心情沮丧,也便离开山西加入了东渡日本的“自由主义者联盟”,后经王正廷推荐担任了华人基督教青年会总干事。  宋耀如就是在拜访基督教青年会时见到孔祥熙的。此时的孔祥熙身上,早没了那个检煤核小男孩的痕迹。孔学家渊和西洋文化的熏陶,使他显得学识渊博,谈吐不凡。宋耀如认为这是一个精明的、有实干精神的青年,日后将大有造化。就这样他把孔祥熙带进家门,希望大女儿能够慧眼识人。  当晚宋家的餐桌上,宋耀如安排孔祥熙和宋蔼龄分坐在自己左右。当一道道中国菜摆上来的时候,这些流亡异国的人渐渐忘记了屋外的凄风苦雨,沉浸在一种乡音乡风的欢乐之中。  孔祥熙虽在美留学多年,英语说得很地道,可一说起中国话来,就总变不了那股山西老陈醋味儿。他家乡话中有爱用重叠词语的习惯,和一些字奇怪的发音,让听惯了上海洋华语的宋家人感到好奇和新鲜。不一会儿,子良和子安两个孩子就学会了好一些。他们一会儿喊:“拿过酒壶壶,俄来满广一会儿说“一槐人一个花碗碗!”“俄吃不了这度些,马刻拿走!” 宋太大倪桂珍伯孔祥熙难堪便不停申斥他们,孔祥熙却并不着恼。这些佐料的加入,反倒增加了家宴乐融融的气氛,使孔祥熙成了能增添快乐的人。  那一晚,宋蔼龄显得特别活跃。晚宴开始不久,她忽然记起在美国的一次华人聚会上,曾和孔祥熙有过一面之交。他们两个人都不是那种在公众场合能引人注目的富有魅力的人物,当时彼此印象不深,但在今天的家宴上重提这件事,却使两人谈话如同炭炉浇进了煤油,分外热烈起来。于是他们以故知旧友的身份叙谈,成了宴会的中心。  在宋蔼龄的询问下,孔祥熙谦恭地介绍了自己的家世。虽然刚才受到宋庆龄的调侃,他还是在委婉含蓄的措词里,首先有力地证明了自己确实是孔子的直系后裔:  明朝万历年间,孔子第62代孙孔宏开宦游三晋,曾任太谷县令。因相中太谷这块风水宝地,告老之后他未回山东,就在太谷卜居下来。孔门这一支从此在那里繁衍生息,至今族谱不乱。宋耀如对这一点非常看重。他过去游历曲阜时,曾在孔府大门上看到这样一幅对联: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  这幅对联当时给宋耀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认为在中国,还没有哪个家族可以和孔家相比。孔子创立的儒家学说是世界文明的一大贡献,在中国几千年来一直处于独尊的地位,历代帝王都要举行祭孔大典。孔子的后裔不论散落何地,一直保持着纹丝不乱的族谱排辈,这是一个中国最古老、最神圣的家族。自己出身寒微,子女受的都是西洋教育,对中国传统。中国文化都缺乏很深的了解,如果能有一位出自圣族名门的乘龙快婿,宋家就会比较容易为传统观念很深的国人接受。同时,这种结合将使中西合壁,不仅形成一个具有巨大优势的家庭,还会孕育出既有传统文化、又有现代观念的优秀子女,对未来的中国产生重大影响。  孔祥熙对家世的介绍隐去了幼年家贫的历史,而说成是一直在山西首富家族的优越环境中长大。而且不止这一次,他终生也未透露过家道中落的那一段。他认为不论什么原因,贫穷都是一种耻辱,必然招致别人的鄙视。  宋蔼龄对孔祥熙感兴趣的倒不是他是孔子的第几十代孙,而是他的“山西首富”地位。当时她对孔祥熙第一印象良好。尽管孔祥熙也比自己大了十几岁,但毕竟还处于人生的黄金时期,比原来朝思暮想的孙中山朝气蓬勃得多。孔祥熙虽没有孙中山的名声显赫,但他有财富,而且善于使用这些财富;尤其是孔祥熙既在美国受过教育,有相当才能而又性格随和,便于驾驭,日后对自己必定是言听计从,这一点非常重要!  那天晚上家宴结束后,宋蔼龄把孔祥熙留在客厅,继续进行了愉快的长谈。  当时的谈话双方都毫不拘谨。孔祥熙是结过婚的人,同女性交往的技巧已不陌生。宋蔼龄虽还是黄花闺女,但从美国回来5年,在父亲和孙中山身边已经经历了中国近代史上的一系列大事,接触过各阶层形形色色的人物,完全没有一般姑娘单独与男子相处时的羞羞答答。于是,两个人的谈话还是热热闹闹的。  宋蔼龄和孔祥熙的谈话不知从哪里引起,逐渐集中到了对钱的看法上。一谈到钱,两个人都特别兴奋,脸上泛起美酒和血液酿成的红光。  宋蔼龄先说道:“真的,我从小就有这种感觉,钱这个东西非常奇怪,非常神秘,它有时候就搅得你脑袋发晕,不知道是人掌握着钱,还是钱掌握着人……”  孔祥熙笑笑说:“当然是人掌握钱咯。”  宋蔼龄说:“可在我一开始上学的时候,哦,那时我才6岁,就觉出了似乎是钱决定人的价值。比如说,你穿了好一点的衣服,用的东西时髦一些,教师、工友就会对你高看一眼;有一把好的糖果,就会有一帮朋友,就会有人甘愿听你指使。而没有这些,你就等着看白眼吧。是不是这样呢?”  孔祥熙此刻早忘记了这明明是在批驳自己刚才的观点,他立即就表示赞成说,是咯是咯,俄六七岁时到县城拣煤……  说到这里他猛然打住。乖乖,光想顺着人家说,差一点就使自己幼年时那些贫穷和屈辱的事露了馅,而且他也觉出了这和刚才自以为聪明下的结论不符,他干咳两下马上就拐了弯:“俄六七岁进到县城拣……见到要饭的化子,就要把买糖果的钱给他们,人穷了可怜哪!”  宋蔼龄说:“可惜世界上像你这么好心的人并不多。我初到美国留学,不少人一听说我是中国人,就把穷跟我联系起来,不愿理我,不跟我交朋友。可我后来看出,美国人有不少人并不比我富,当时我让父亲寄钱,寄咱中国的丝绸,寄火腿和腊肉,把好些美国小姐都比下去了,把她们馋的……我用一点点小钱就改变了自己的处境,很多人都来恭维我。我有了朋友,还有了一些甘献殷勤的小奴婢。我毕业的时候,连美国的报纸都发了文章吹捧我……”  说到这里,不禁又勾起了宋蔼龄被那个“总统夫人”的预言害得几年颠三倒四、白白浪费了许多感情的宿怨,她一时沉默了。  孔祥熙急忙接腔说:“人都说美国富,可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就明显感到纽约不如太谷……”  “什么--纽约不如太谷?” 宋蔼龄大吃一惊,“你这不是说梦话吧?上海是中国最现代化的都市,可它在世界城市排名榜上还远在纽约之后。你没听过那首歌吗?一纽约、二伦敦。三巴黎、四柏林、五上海、六东京……我在见到你之前,从来还没有听说过中国有太谷这么个地方,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它怎么能胜过纽约呢?”  孔祥熙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个你就不知了。1901年我初到美国时,纽约大街两侧的房屋的确是陈旧而简陋的,远不如太谷的建筑华丽而坚固;街头来来往往的男女,穿着也多是旧棉布衣服,怎么能和太谷城里人的绫罗绸缎相比?”  宋蔼龄说:“我也跑过中国好多地方呢,你说的我不能相信,绝对不能相信。”  孔祥熙说:“这是事实,你怎么不能相信呢?在清代中叶时太谷就商贾按集,江南的茶叶、丝绸,蒙俄的羊皮、皮货以及各地的药材都在这里交易。而且只做大宗批发,不做小打小闹的零售。太谷本地人则主要是开票号、钱庄和当铺,也就是金融生意,为那些买卖人提供贷款或资金担保,当年获利甚厚。当年有银祁县、金太谷之说,这个民谚你没听说过吗?”  宋蔼龄摇摇头,笑道:“你该不是从夜郎国来的吧?”  野狼沟?太谷是有个野狼沟,可现在狼越来越少了……看宋蔼龄奇怪的表情,孔祥熙突然醒悟过来:“哦,你是说我夜郎自大,这不对。我当然有事实为证,太谷县城现有经商户2094户计903人,占县城人口的85%,什么地方有这样高的比例?我小的时候县城一户资产在300万两白银以上的,就有13家,七八层楼的大宅院到处可见。”  接着孔祥熙又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个姓孙的大户,修建花园时竟用白玉铺砌地面。当时有个秀才向他勒索钱财没有得逞,就向朝廷告发,说他盖房的规格超过了皇宫,有谋反叛乱之嫌。朝廷三次派员查访,孙家都用大量珠宝打点,回去都说孙家确系良民百姓,决无谋叛之举。皇上放心不下,把姓孙的押到京城,亲自过堂审讯。而姓孙的受了一位高人指点,装痴卖傻。皇上问他:你家花园用什么东西砌成?姓孙的答道:都是些白石头子。皇上遂以为他土里土气,错把白玉当石头,就哈哈一笑放他回家了。  宋蔼龄说:“你讲的这个,我姑妄听之吧。”  孔祥熙有些急:“我这又不是谈狐说鬼,你怎么能姑妄听之呢?我在铭贤学校,每年新生来了都给他们讲这些,人家听得都鼓掌。你不信--咱们一起到太谷看看,你就信了。”  宋蔼龄则用挑逗的眼光斜望着孔祥熙说:“我干嘛要跟你到太谷去呀?”  孔祥熙脸红了一下:“不干嘛的,就不兴去看看啦?俄请你么!”  宋蔼龄还是那种表情:我去算什么呀?  孔祥熙也暗合机关地说:“你算个客人也好,去当主人更好!”  宋蔼龄立即笑着说:“哦,刚见面,你就要拐带我呀?”  孔祥熙说:“只要你愿意……”  宋蔼龄佯装发怒:“少胡说!”  “哎,还说正经的。你什么时候打了我的岔?其实我是说还是钱决定人的命运。比如我的父亲,刚从美国来时,没有任何资本,只有一个月15元钱的薪水,连自己也养不起,在上海滩上有什么地位?可自从经商发了财,就俨然一位大人物了,连革命党都来联络他。要不是他出那么多钱资助革命,一个传教士能在党内有这样的地位?再说孙先生,要不是他从华侨中募集到那么多钱,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追随他、拥戴他?一个人的命运是这样,团体、国家的命运也往往要由钱来决定。辛亥革命前同盟会10次起义10次失败,为什么?缺钱!钱不够就买不来足够的武器,招募不到足够的人员。武昌起义准备并不充分,仓促起事居然取胜,为什么?清朝政府缺钱!国库空虚,发不出军饷,军官士兵不肯卖力。孙先生游说美英法等国,虽然没有取得他们对革命的支持,但他们答应了保持中立,不再向清政府支付贷款。断了他们的财源,就等于釜底抽薪,使清政府因为没钱而不能扑灭革命。而南京革命政府为什么向袁世凯交权?没钱!没有财政来源难于维持……”  孔祥熙竖起拇指,连称高论高论。“这么多重大事件的原因,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你分析得这么透彻精辟。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10年书咯。”  宋蔼龄说:“我倒用不着你这么恭维。这不过是我这些年来的一点感受。现在我逐渐明白了,有些事情太理想化了不行。有些人整天空喊革命,革命!好像志向远大得很,其实他们的理想和革命,都不过是糕饼上的糖霜,而糕饼只有靠钱才能买到。一个贫穷的智者,犹如一本未翻阅的《圣经》,在他自己看来他是活着的,在别人看来,他却早已经死去。我现在最渴望的,是掌握巨大的财富。这样,爸爸和孙先生再造共和、修筑铁路的愿望都可以比较容易地实现。当然啦,还可以帮助天下穷苦的人们。”  孔祥熙一拍大腿:“对咯!你怎地这会概括总结?俄过去就会这么干,却没有把它在理论上理清楚。你这么一说,好像拨开了云雾,见到了太阳,好像迷路的羊羔找见了娘……”  宋蔼龄一撇嘴:“什么话!又讲你会这么干,究竟是怎么干?”  孔祥熙说:“比如我想办学校,就对美国人说,中国人为什么杀你们的传教士?没文化咯!你们看我上了学就人了教。你们在中国办些学校,中国人有文化了,自然不会再和教会作对,美国的文化就传过来了。这么几句话,就哄得美国佬一下子拿出了75万块美金,在太谷建了学校。我要来的钱,自然我当校长,这学校还不跟我的一样?当然咯,我也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嘛。”  宋蔼龄说:“嗯,教育救国,这也挺时髦的!”  孔祥熙随即又绘声绘色地介绍了自己一边当校长、一边开设祥记公司,包销美安石油大发其财的经历。特别是讲到他得知美国人收购铁砂,立即与他们签订了一大笔合同,尔后才在太原订出招牌进行收购,在太原每担铁砂付一个银元,运到天津卖给美国人就是两美元。哪一个环节都不用自己动手,就净赚了一倍多的利润。  宋蔼龄听得咯咯笑个不住。她逐渐明确了这样一个印象:孔祥熙从小在金融家和当铺经纪人环境中长大,钱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不可捉摸的,他有着凭直觉就能使钱成倍增长的本领。虽然孔祥熙的年龄大出自己十几岁,但他赚钱的本领足于抵销这一缺憾。这应该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就当两人谈兴还正浓呢,宋耀如走了进来:“孔先生,我想邀请你今晚还来与我们共进晚餐,希望能够赏光!”  孔祥熙朝窗外看去,不禁楞住了,原来自己一个晚上都没走,此时天色已经亮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抱歉抱歉!我留连的时间太久了,太阳都出来了。”  宋蔼龄一眨眼说:“日本日本,太阳本来就在这里嘛!”  宋耀如又叮问一句:“孔先生,今晚来啊!”  宋蔼龄说道:“不必了爸爸,今晚我想请孔先生到外面吃饭。” 孔祥熙赶忙说:“不,该我回请你们全家。” 宋蔼龄说:“那等以后,今晚就是我们俩人去。”宋耀如笑了:“好啊,你们自己去吧,好好谈谈,年轻人要多接触才能增进了解。”  不久,在日本横滨市的一所小教堂里,传出了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和十几年后蒋介石与宋美龄在上海举行的婚礼相比,当时孔祥熙和宋蔼龄的那个婚礼简直是太简朴太寒酸了。但是简朴的婚礼却产生了强大的动力,孔宋的结合创造了中国首屈一指的私家财富奇迹。  3.接班做秘书的宋家二小姐  孔祥熙参加宋家家宴后没几天,宋蔼龄就正式向孙中山提出了辞职。孙中山舍不得失去这样一位好助手,当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语调沉缓,高度评价了宋蔼龄几年来的工作,赞扬了她的工作精神、办事能力和负责态度,并对宋蔼龄作了诚恳挽留。孙中山说,如果蔼龄准备结婚,以后可以多留一些时间处理家务,每天只要能来两三个小时帮他处理一下最重要的事务就行。他将非常感激。  当时,宋蔼龄突然发现孙中山好像苍老了许多。辛亥革命给历尽千年黑暗的中国带来一线曙光,结果袁世凯的独裁统治又把国家投入黑暗之中。这对革命者是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人民的失望情绪达到了极点。孙中山自己也同样心情沮丧,“二次革命”失败的打击,自身面临的危险和党内的涣散状况使他心力交瘁。当时他正着手做国民党的改造工作,以使党能够统一意志,坚强有力,承担起倒袁并重建共和的重任。当时,孙中山要求所有党员都要在誓词中写明“服从孙先生”,并加盖指模。这一条遭到党内不少人反对,一些多年的战友几乎为此闹翻。孙中山需要一种依靠,特别是身边一个忠实能干的秘书更必不可少。这时候离开,宋蔼龄心中也有些不忍。一时为孙中山的至诚感染,宋蔼龄几乎要答应留下来了。但她忍住了,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决心彻底离开,她向孙中山推荐了妹妹宋庆龄来接替秘书工作。她介绍说,宋庆龄非常崇拜先生,热情高、意志坚定,是一位凡事务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者,她在各个方面都比自己更强,肯定能干得更好。当时孙中山默默点了点头。  那一天,两人几乎没再说话。宋蔼龄处理了手头紧急的事务,把其他的案卷作了清理,未完的事情都加了说明性的文字,以便为宋庆龄能很快熟悉情况展开工作做了准备。  宋蔼龄那天下午离开的时候,孙中山中断了和党内干部的谈话,他亲自送出门外。握手道别后,他又一直目送她的车子远去。  当樱花烂漫的时节来临,宋蔼龄和孔祥熙以闪电般的速度定下了他们的婚事。孔祥熙拿出两枚银币轻轻撞击,银币发出清脆甜润的声音。这是大吉大利的兆头。那年4月的一天,他们的婚礼如期举行了。  那天早上,火红的太阳从薄薄的云霓中跳出,射出万道金光。宋蔼龄和孔祥熙向冥冥中的上帝发出他们的赞美和感激:“啊,上帝,保佑我们的婚礼,保佑我们一生的幸福!”  宋蔼龄精心打扮,穿了粉红色的缎子上衣,上面绣了一只欢快的小鸟,绿色的裙子上绣着象征富贵的牡丹,乌亮的黑发上面斜插了一枝闪亮的龙凤银钗,一枝鲜艳欲滴的红梅。孔祥熙则是传统的新郎装束--藏青色的长袍马褂,胸前一朵大红花。那天婚礼在横滨山丘上的一座小教堂里举行。婚礼的规模很小,只有宋耀如一家人和特意赶来的孔祥熙的一位堂兄参加,他们尽量使婚礼表现一种温馨的情调。没有通常婚礼惯有的起哄、挑逗、放肆和淫荡的笑声,一切都按部就班,温情脉脉。  教堂的仪式结束后,不料天却下起了大雨。宋蔼龄和孔祥熙站在教堂门口,望着排空而下的雨箭把满树粉红色的樱花打落在地,又被棕淙的雨水冲到道路两侧的阴沟里,一团一团的花球时聚时散。当即宋蔼龄紧抓着孔祥熙的手有些发抖:“花遭雨打水浇,上帝不保佑我了吗?” 孔祥熙朗朗笑道:“中国风俗,结婚下雨是喜。雨越大越是喜。第一、下雨说明娶的媳妇水灵、漂亮;第二么水是财。雨越大,说明日后发财越大……”宋蔼龄回身对母亲说:“妈咪,祥熙说,结婚下雨是喜。”倪桂珍赶忙也说:“是喜是喜!下吧,再下大点。”  过了一会儿,天空又放晴了,阳光从云缝中射下,空气里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呈现出一派风和日丽的春光景象。新郎、新娘立即乘坐一辆马车,两个人在亲人的护卫下,前往镰仓胜地。  孔祥熙把他的住处已装修得富丽堂皇,新婚洞房的一切都按宋蔼龄的意见装饰布置的,完全是美国式的西方情调。当时偏有人探知孔宋婚恋的经历,加上结婚当天的天气,遂按中国风俗送上了一幅喜联贴到了门媚上。上联是“风调雨顺,乃为天公作美助兴;” 下联是“金玉良缘,原是泰山牵线穿针。”宋蔼龄对下联中牵扯出父亲作煤一事甚感不快,认为它暗含椰榆,要把它撕掉。孔祥熙却感到这不仅是实情,且抬高了自己身价,就哈哈一笑说:“难得这位才思敏捷!结婚大喜,朋友插科打浑,图个热闹。一撕岂不拂了朋友情面,反不愉快。由它去吧。” 宋蔼龄才只好作罢。  当晚两人入了洞房,男欢女爱,开始了蜜月生活。  宋蔼龄摆脱了几年来紧张繁重的工作,一下子换成了一种轻松自在的日子。她尽情地享受着新婚的幸福--孔祥熙的温存和他提供的物质享受。一时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宋庆龄接任秘书后,她不仅在工作上帮助了孙中山,更在精神上支持了孙中山。她对革命的赤诚炽烈之心,如同一文火炬照亮了孙中山一度黯淡的心情。现在孙中山精神焕发,信心倍增,浑身都流淌着青春般的血液,改造国民党的大业进行得卓有成效。  几个月之后,也就是1914年7月8日,孙中山创立的新党--中华革命党在日本正式成立。当时,孙中山阐述创立新党的考虑是:二次革命所以失败,“非袁氏兵力之强”,“乃同党人心之涣散”,此次创立中华革命党,是为坚定革命信心,重新集结革命力量。当时由孙中山出任党的总理,陈其美、居正、张静江、胡汉民、张继、廖仲恺等人为总务、党务、军务等各部正副部长。中华革命党的纲领是“以实行民权、民生两主义为宗旨”,“以扫除专制政治,建设完全民国为目的”。在组织原则上,明确规定党员“必须以牺牲一己之身命、自由、权利,而图革命之成功为条件。立约宣誓,永远遵守。”“凡党员有背党行为,除处罚本人外,介绍人应负过失之责。”为改变国民党“主持党务者,半为官僚所软化” 和成分复杂的情况,宣告此次建党办法,务必正本清源:第一、据斥官僚;第二、淘汰假革命党。以防止第一次革命时形形色色的不同动机、不同面目的人纷纷投机混入党内,结果鱼龙混杂,以伪乱真,异党入据,大权旁落,真正革命党反遭排斥,革命也完全变味的情况。  4.蔼龄的心事  孙中山很快感受到了宋庆龄对他事业的重要和精神上的支持。他感到,要真正完成他的革命大业,他的身边不能没有宋庆龄,她是他精神上的太阳。宋庆龄也由衷地爱着孙中山,愿意为他和他的事业献出自己的一切。当时他们两个人都尽力保守着这个秘密,但是一年之后,宋庆龄和孙中山相爱的消息还是传了出来。宋蔼龄是宋家第一个听到消息的人,也是感到刺激最大的人。  孙中山当时党的改造工作取得重大进展,他在党内的领袖地位得以确立和巩固。他度过了令人担忧的精神上的颓唐时期,重新焕发了朝气,将再次成为中国革命的风云人物。宋蔼龄对这一事实看得非常清楚。宋庆龄如果和孙中山结婚,从家族的利益上考虑,当然是大有好处的--但是,问题在于自己曾向孙中山抛出过多次绣球,而孙中山都没有接。可现在,宋庆龄到孙中山身边不到一年,他们就相爱了,而且据说爱得那么深。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宋蔼龄想起了一句名言:人最不能容忍的,是看见一个傻瓜在自己曾经失败的领域取得成功。固然宋庆龄不是傻瓜,而是比自己更聪明、漂亮和能干的姑娘;但千不该、万不该她是自己的妹妹。如果她是另外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宋蔼龄也许会为她祝福,为孙中山感到高兴。但不幸的却偏偏是自己的妹妹!这就大不相同了!自己向孙中山摇曳橄榄枝,这在孙中山和宋家的生活圈子里,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事。自己碰了壁的事,作为妹妹她就不应该再次去做,可她居然不给自己留这个面子……对,面子问题是这件事的核心。宋蔼龄认为,大妹庆龄向孙中山表示爱情是跌自己的面子,孙中山接受她的爱情也是跌自己的面子。她不愿意不声不响地就这样栽了,她要采取行动,反过来栽他们的面子--就是自己曾经敬爱的领袖也不行,就是一奶同胞的妹妹也不行!  于是宋蔼龄先向父亲谈了这件事。最初,宋耀如不相信这会是真的,他跟孙中山接触频繁,同样也经常见到二女儿宋庆龄,并没有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但宋蔼龄保证这事千真万确。她说,尽管他们的相爱极其秘密,可我有最最可靠的情报。当即宋耀如要求宋蔼龄不要激动,他自己要认真想一想。宋蔼龄说,好的,我等着您的意见。  那天来耀如摒退了大女儿,独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他歪倒在榻榻米上,陷入了沉思。  自己和孙中山初次相见的时候,蔼龄4岁,庆龄1岁。多年来,不论是孩子们在国内还是在万里之外的美国读书,自己一直在给她们讲孙中山的伟大品格和革命思想,希望她们能像自己一样,追随孙先生的革命事业,为国家的新生和富强而努力奋斗。自己也一直把孙中山看作家庭中的一员,没有什么事情对孙中山隐讳,也同样没有对孩子们隐讳。她们一直是称孙中山为叔叔--这是妥当而放心的称呼。但是没有想到她们一到成年,不仅把聪明才智献给孙中山领导的事业,而且还要把爱情献给孙中山。先是大女儿蔼龄,爱得是那么痴迷,幸亏自己及时点拨,她才抽身没有给自己和孙中山的友谊投下阴影。现在二女儿庆龄也陷入了这个误区。究竟是自己给她们灌输的东西出了偏差还是另外有因?宋耀如苦苦思索,检讨自己多年来的一言一行,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那是什么原因呢?对,一定又是青春期崇拜。一个女孩子到了青春期必然地对异性产生了解、爱慕的渴望,那么首先吸引她们的自然是她们能够接触到的活生生的男人。她们会在诸多异性中比较、选择,而她们倾心的对象当然是其中最优秀者。她们只管把自己的感情向这个男子倾注,并不管对方的身份、家庭和年龄等等状况,不考虑实际可行性。她们会把这个人神化美化,想象得完美无缺,浑身都放射着光晕,然后做出成年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会向一个电影、戏剧里的男人写去肉麻的求爱信,一个丑陋的山里女人会想象着成为皇上的妃子。说到底,这个人并不是她的爱人,只不过是她的偶像而己。对此只要给予适当的引导,甚至可以听之任之--随着她们的成熟,她们自然会放弃这种幼稚可笑的行动。于是宋耀如决定,用不着大惊小怪,压力过甚反而容易产生心理障碍,弄出悲剧。  当宋耀如把自己考虑的结果讲出来的时候,宋蔼龄大叫起来:“不!完全不是这样的。庆龄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她已不是你说的那种无知无邪的女孩子;而且她已经20多岁,也过了那种发痴发呆的年龄。如果不采取措施,她会把这种感情变成事实的!”  宋耀如惊住了,是的,蔼龄说得完全正确。自己刚才是想偏了,二女儿庆龄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大姑娘了,她不会再陷入那种误区。天哪,先是大女儿蔼龄有这种想法;阻止了蔼龄,现在又出了个庆龄;阻止了庆龄,下面还有个美龄呢。难道冥冥中真有一种叫作命运的东西,注定宋家的一个女儿要和自己结交多年的那位朋友结合吗?如果真是那样,眼下莫不如尊重庆龄的选择了。宋耀如语调沉缓:“既然庆龄是一个有责任能力的大姑娘了,那么她在爱情的选择上应该是自由的,我们不能多加干涉了。”  宋蔼龄本来要跳起来的,但她很快控制了自己。她知道,要是反应过分造成和父亲的对立,反而可能促成这件事。请将不如激将,何不从反面激一激,看父亲的反应再说。  “爸爸,这是您的真实想法吗?当初您怎么对我说的来着?什么年龄的悬殊、教义的约束、家庭的丑闻、社会的影响……那么振振有词,那么理由充分。今天怎么全变了呢,难道您受到什么压力、向谁屈服了吗?难道您为了什么好处,要出卖自己的女儿吗?”  “你--你胡说什么呢!” 宋耀如果然大怒了。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阻止这桩蠢事呢?”  “这件事有些不妥,我们可以对庆龄提出忠告,让她自己处理。在一个新型的家庭里,恐怕不能采取硬性措施。那样,这件事的传播范围会扩大,对她不好,对我们其他人的形象也不好。”  “忠告是没有用的。爸爸!必须采取行动。如果此事成为事实,比采取过头的行动更难堪。”宋蔼龄寸步不让。  “这得让我再想想。”  “我已经想好了!现在国内的危险已经不大,我和祥熙也准备回去,到他说的那个‘中国华尔街’去看看。我们全家乘机都返回国内,这样就理所当然把庆龄也带走了。没有任何影响,也不会引起任何猜测和动荡,这是最体面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我跟庆龄谈谈再作决定吧。” 宋耀如已经有些松动了。  “不要谈。这事要做就得干净利索。把船备好,叫上她就走。否则,谈过之后,她不同意走怎么办,采取强制办法吗?她嘴上不说,躲起来怎么办,兴师动众去搜查寻找吗?岂不是反而搞得满城风雨,把丑闻自己张扬了?”  “我们跟孙先生怎么讲,他会对我们这样做怎么看?几十年的友谊难道就这样打碎了吗?”  “这样做正是为了维护我们之间真正的友谊。假如丑闻发生了,不仅损害我们来家门风,也对孙先生非常不利。我们这样做他会理解的。” 宋蔼龄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把歪理讲得像真理一样。  “依你说来我们只好这样了?” 宋耀如仍有些犹豫。  “我们别无选择!爸爸。为了您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这个家,为了孙先生的革命大业,我们只能如此。”  宋耀如长叹一声:“好吧,只是这样做我总感到对不起孙先生,也委屈了庆龄……”  “爸爸,您把公务上的事处理一下,家事我来安排。我现在正好没有多少事,可以为爸爸分忧。”宋蔼龄说完,带着一脸的刚毅和果决告辞了。  “分忧?谁知道是分忧还是添忧呢。”宋耀如望着大女儿的背影喃喃自语。  1915年春天,宋耀如突然宣布全家结束流亡生活,返回上海。当时宋庆龄表示反对,她要求继续留在孙中山身边工作,因为改造党的工作非常紧张,她已熟悉情况,突然走开会影响整个进程。但是她的意见家里没人理睬,一切都安排好了,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再和孙中山联系,便被带上船连夜驶回国内。  在此之前,宋耀如已经在上海霞飞路新购了一所砖结构的房子。他知道危险并没有过去,单独住进虹口的老家,恐怕仍难逃袁世凯的迫害。而这所房子在法租界之内,袁世凯不能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行动。更重要的是,宋蔼龄认为这里能受到青帮的保护。当时她通过陈其美已经和黄金荣、杜月笙建立了密切的关系,黄麻皮是法租界内的警探头子,杜大耳朵手下喽罗成群,抢、绑、杀、偷无所不为,他们的威慑力足以使想到宋家下手的人心存后顾之忧。  回国的船上,宋庆龄一直在猜测。她在家庭中从没有受到如此对待--不听自己的意见,甚至不允许发表意见,实际上变成了被裹挟而去。她已预感到,是因为自己和孙中山相爱的事情。她不急不恼,决心和父亲敞开谈谈。她有充分的理由,爱情是不以年龄、贵贱、贫富、种族和肤色而被隔绝的,真正的爱情是心灵的沟通,是摒弃一切利害关系的超凡脱俗的两性间的相互吸引。古来多少父母干过棒打鸳鸯的蠢事,结果不仅毁了子女的幸福,也造成了终生的悔恨。扼杀爱情,是旧世界最落后最不人道的行为,一个革命者怎么可以走这样的老路呢?父亲是在美国生活过的,中国旧式的不人道的理学观念应该是很少的,怎么突然变得像个封建卫道士一样了呢?她认为这中间一定发生了某种误会,或者中了不安好心的人的诡计。当时她相信自己可以说服父亲,父亲最终会支持自己,尊重自己的人生选择。  但是,这一路上宋耀如内心十分矛盾,他不敢面对二女儿宋庆龄,怕看她那双眼睛,也怕听她谈自己的理由,他知道自己拿不出充分的道理去说服女儿,一旦交谈,投降的可能就是自己。宋耀如采取了躲避的办法,一路上一直和宋蔼龄和孔祥熙待在一起,不给宋庆龄这个机会。  回到上海后,很快杜月笙对宋耀如的家进行了拜访,实际上主要的是拜访宋蔼龄。宋蔼龄通过陈其美已经和杜月里处得火热了,这次回来还带了陈其美给杜月笙的信和一些小礼品。杜月笙来的时候,前面先是一车保镖,后面又是一车保镖,他自己坐的车则在中间,旁边还有贴身保驾的。别看杜月笙在上海滩上威风凛凛,又比宋蔼龄年长好几岁,在宋蔼龄面前他却很是谦恭随和。宋蔼龄招待他的时候,杜月笙反而亲自给孔祥熙和宋蔼龄削了一只苹果--孔祥熙第一次看见人可以把削水果削成一种艺术:当时杜月笙左手一下抓了两只苹果,右手水果刀上下翻飞,眨眼之间,两条绿绸子般的苹果皮就抖了下来,两只苹果晶莹剔透,浑圆之态不减于带皮之时。原来,杜月笙曾是上海跑马场前卖水果的,后来投到青帮门下。他最善于揣摸人心,能把人捧得心里痒兮兮地舒坦而又不露故意捧人之嫌,因此在青帮中地位迅速上升,渐渐地连他最初投靠的黄金荣也不得不让他几分。当然,当年他远没有达到他的巅峰时期,他已经看出宋蔼龄的心计将会使她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他现在就要巴结讨好她。为她在这个时候提供安全保障,将是最好的感情投资。当杜月笙表示随时听从差遣的时候,宋蔼龄认为现在当务之急是防止宋庆龄和孙中山的婚姻成为事实,但现在还用不着桂月笙的流氓打手,她自己完全有办法对付这件事。  当时,宋蔼龄还和家人一起,匆匆忙忙地为宋庆龄另择门婿,准备彻底地包办她的终身大事。  宋庆龄此时真急了,她大声抗议:“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还出现包办婚姻?什么打倒封建、什么实现民主自由,都是假的!还口口声声谈论革命,都是假革命!”宋耀如听后十分痛苦,他回顾自己一生走过的道路,都是在追求民主平等,主张个性解放,为什么到了自己家里的问题上,反而扮演了封建卫道士的角色?为什么要剥夺女儿的自由?她有爱和被爱的权利呀!还有,由此带来的和孙中山的关系问题,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  但是,当时未蔼龄却不愿意父亲退缩,而且为庆龄另择夫婚的事已有眉目,眼下只有硬顶下去。她对父亲说,过不了多长时间,庆龄自然会回心转意。她会找到新的爱情,将那段梦幻般的经历忘掉。我们并没有得罪孙先生,他又没有正式向庆龄求婚,没有向宋家的家长表示过这个意思,我们当然不知道他有过什么想法。一切都会悄悄平息,事后大家都会装得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根本用不着顾虑。宋蔼龄还建议父亲,为防止出现不测,应该把宋庆龄看管起来,在其婚事定下来之前不能让她随便活动。当即宋耀如惊叫一声:“这不跟山野村夫封建顽固们的做法一样了吗?我们的新式文明家庭里怎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宋蔼龄微微一笑:“是的,这做法是陈旧了一点,但过去那么多人家采用它,就说明它有效、管用,有效管用的就是好的,就不要再瞻前顾后。譬如我们的革命也是这样,要从袁世凯手中夺回权力,什么办法管用就用什么办法。通过国会选举能牵制他,就谋求在选举中取胜;武力可以打倒他,就动用武力。我们办事都该先考虑效果,而不是先考虑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办法都可以用……”  宋耀如又征求太太的意见--自从倪桂珍生下6个孩子,宋耀如便随了孩子们,也开始称呼太太为妈咪。妈咪是家庭中的铁腕人物,对孩子们要求素来严厉,宋耀如没想到妈咪会比来蔼龄态度更激烈--宋耀如没有想到宋蔼龄的态度是掺杂了个人情感因素的。如果想到这一层,他也许早就能站在宋庆龄的立场上慎重地考虑--他也没有想到妈咪只说了一句:“基督保佑!”宋耀如感到全家人忽然都成了哲学家,庆龄是理想主义,蔼龄是实用主义,自己是“违心”主义,妈咪呢,好像是虚无主义。她说的更像是一句禅语,只是自己一时猜不透。基督保佑--保佑什么?保佑对女儿庆龄采取软禁吗?保佑庆龄的追求实现吗?一时间来耀如实在犯难了。  5.有情人终成眷属  于是事实上,宋庆龄被软禁起来。现在她完全失去了自由,被关在房子里,由女仆看着,不许离开房间半步,不许和外界接触,只等着成亲的日子。当即宋庆龄悄悄地给孙中山写了封信,问他现在是否还需要她,自己应该呆在家里还是仍回到他身边去。负责看管她的女仆同情宋庆龄的境遇。站在了她的一边,把这封信秘密地带出去送到了邮局。  孙中山很快回了信。假使没有那女仆的聪明机智,这封信可能就落到了别人手里,那样历史也许就要重写了。孙中山在信中鼓励宋庆龄立即回到他身边,在感情和事业上他都非常需要她。宋庆龄受到鼓励,她不再孤单,她有了精神上的援军,有了可以回归的大本营。于是,她决定逃脱家庭的樊笼,到日本去和孙中山相会。  宋庆龄再一次得到女仆的帮助。那天晚上女仆在楼梯上望风,宋庆龄打开后窗,利用撕开的床单,从二楼坠到了地面,然后赶往港口,乘上了一艘开往日本的轮船。  待发现宋庆龄离家出走,宋家上下乱成一团。妈咪首先担心的是宋庆龄的安全。宋蔼龄主张由她派人去把庆龄追回来--她是完全可以办到的。宋耀如否定了大女儿的意见,宋家的事只能由宋家的人自己处理,决不能动用外人,更不允许青帮插手。宋蔼龄知道宋庆龄这一去,事情已无可挽回,眼下父亲又是这种态度,于是她立即又变了口气,反过来劝父亲不要生气,顺水推舟成全他们好了。宋蔼龄说:“这一来,以前一直和您称兄道弟的前大总统孙中山,就自动降了辈,成了您的女婿,今后再见面,您就是他的岳父大人了。”这句话大大刺激了宋耀如,他对宋蔼龄大发脾气:先前主张采取激烈措施的是你,但你只出主意不出面;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又反过来装好人,说风凉话,好像一切都是我这做父亲的不是。当即宋耀如带着一肚子怒气,匆匆赶往日本。  宋耀如在神户上岸后又换乘火车赶往横滨,他本是想来阻止这桩婚事的,但是却来晚了一步。当他一路风尘赶到的时候,宋庆龄和孙中山已经在日本著名律师和田瑞的主持下举行了简朴的婚礼。迎接他的是一对新人幸福的笑脸。  当时爱激动的宋耀如还是向两人发泄了一通不满。孙中山一言不发,宋庆龄向父亲作了解释:这一切均出自自己本心,父亲应为他们祝福而不是发怒。她拿出了两人订立的婚姻誓约书给父亲过目。誓约书已经律师作证并由当事人签字生效。  宋耀如接过来,只见那份婚姻誓约书是这样写的:  此次孙文与宋庆琳(龄)之间缔结婚约,并订立以下诸誓约:  一、尽速办理符合中国法律的正式婚姻手续。  二、将来永远保持夫妇关系,共同努力增进相互间之幸福。  三、万一发生违反本誓约之行为,即使受到法律上。社会上的任何制裁,亦不得有任何异议;而且为了保持各自之名声,即使任何一方之亲属采取何等措施,亦不得有任何怨言。  上述诸条誓约,均系在见证人和田瑞面前各自的誓言,誓约之履行亦系和田瑞从中之协助督促。本誓约书制成三份,誓约者各持一份,另一份存于见证人手中。  誓约人 孙文(章)  宋庆琳(龄)  见证人 和田瑞(章)  一千九百十五年十月二十六日  木已成舟,一切都无可挽回。当即宋耀如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返回上海。回到家里,他向家人宣布:“庆龄已经和孙中山正式结合了。”  宋耀如和妈咪随即为女儿庆龄置办了丰厚的嫁妆,张张扬扬送到日本,以此回答了宋蔼龄的不满和社会上盛传的流言蜚语。  宋蔼龄呆在家里无事可做了,当时袁世凯复辟帝制的行动紧锣密鼓,她却认为不便再参加孙中山领导的反袁斗争。此时孔祥熙已经回太谷作了一番安排后再回上海来接她,于是宋蔼龄决定和孔祥熙到“纽约不如”的太谷去亲眼看一看。  当年宋庆龄和孙中山在日本成婚时,宋耀如先生就已身患疾病了。此后虽经调治,身体亦时好时坏,大不如前。加上辛亥革命后数年之间,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迄无大进展,尤其是革命内部亦不能精诚团结,以致每每给中外的反动派钻空子。对此宋耀如不免痛心疾首,扼腕慨叹。本来他所患的肝病就怕上火着急,偏且又遇上如此的诸事不顺,压抑心情,终至有一天宋耀如先生再次病倒在床上。1918年春天经医生诊断,宋耀如先生患的是不治之症--胃癌。  当即宋庆龄匆匆赶回上海,随侍在父亲的病榻旁边。宋耀如的其他几个孩子也都纷纷赶回来,探望病中的父亲。当时,宋耀如望着眼前一群已经长大并且已学成有为的儿女们,心中总算得到了安慰。许多年来,他苦苦奋斗并奔走革命,多么希望获得成功啊!可是,时至今日,革命仍很渺茫,成功亦很遥远。惟一让他感到有希望的,就是眼前自己的这一群儿女了。弥留之际,宋耀如先生犹鼓励儿女们,继续追随孙中山先生革命,争取早日把民主共和的国家建成并使之繁荣富强起来。  1918年5月3日,宋耀如先生在上海病逝,年仅55岁。  第五章 人说山西好风光  1.孔祥熙携妻归故里  尽管当初孔祥熙说得天花乱坠,宋蔼龄把一幅全国地图翻了多少遍,还是没有找着太谷的准确方位,只知道它在太原以南,地处黄土高原。说实话,她从心里并不相信孔祥熙说的那儿是“中国华尔街”,而且连美国纽约都难比。她怎么都感觉那里仍是上古时代的蛮荒部落。她抱着一种冒险的新鲜刺激感,体会人类原始生活的悲壮似的,借从孔祥熙踏上了前往太谷的道路。  孔祥熙发现宋蔼龄心中的忧郁时,故意逗她说,家里并没有恶婆婆,自己贤惠的母亲早已仙逝,用不着如此作难。宋蔼龄说,我是害怕……孔祥熙知道她怕什么。宋蔼龄从小一直生活在优越的城市环境中,一天没在农村住过,自然把那里想象得贫困荒凉。孔祥熙笑笑说,根本用不着害怕,只怕你一住下后,再不想离开呢。宋蔼龄仍是闷闷不乐。孔祥熙又说:你真的不愿意,我们不去也罢。宋蔼龄反拿眼睛斜着他说:“谁叫我嫁你这么个乡巴佬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死是活只好跟你走这一趟了。” 孔祥熙听了毫不羞恼,仍陪着笑脸:“夫人,那就请了--”  他们尽可能乘火车前进,一直到了榆次,往太谷再没有铁路了,这才改换交通工具。  下了火车,只见秋末冬初的黄土高原,叶落草枯,一派萧杀气象。瑟瑟秋风卷着沙尘,搅着黄叶,只向人脸上扬来。村庄里一溜低矮的黄泥巴小房,村民满脸菜色,穿着臃肿的大挽腰棉裤,不少人脑后仍拖着清代的长发辫。当时宋蔼龄的心一下子就凉了:这就是孔祥熙说的纽约不如的地方么?这地方人大概连发生过革命的事都不一定晓得哩。她心头升起一股被愚弄、被欺骗的感觉,刚想冲孔祥熙发火,一阵铿镪的锣鼓和嘹亮的唢呐声骤然响起,把宋蔼龄吓了一跳。她抬头一望,一支几十人的队伍早到了跟前。一顶16人抬的大轿子平稳地落在了宋蔼龄脚下,上面披红挂绿,还装有不少正圆、椭圆的小镜子,在太阳下熠熠反光。孔祥熙过来亲自打开轿帘:“夫人,请上轿--”宋蔼龄娇嗔地瞪了一眼:“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让我坐这种玩意儿?”孔祥熙当即嘻嘻一笑。“你我虽结婚一年多了,但仍是第一次回我家乡。我要让人们知道,我的婆娘可是用轿子抬回来的,明媒正娶!”宋蔼龄不满地又瞪了他一眼:“不坐轿子就不是明媒正娶啦?难道我这是私奔……”说到这里心里格登一下,不再说话并钻进了轿子。刚要起轿,宋蔼龄又钻了出来,冲着孔祥熙问:“哎--我说,巡抚大人才坐八台大轿,你怎么用16人抬的轿子?这可是王爷的排场啊!”孔祥熙转头说:“皇上都被我们打倒了,坐坐王爷的轿子怎么啦?你也认为‘季氏八倩舞于厅,是可忍孰不可忍’咯?” 说得宋蔼龄脸一红,回了声“天高皇帝远!”返身钻进轿里,再不吭声了。  宋蔼龄打量这轿子里面地方很大,可坐可躺,确实有一种轿车所不及的舒服。左右都有窗子,挂着杏黄纱帘,可以随时打起向外观望。  当时孔祥熙要在宋蔼龄面前摆“山西首富” 的谱儿,这一路自然格外用心,把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宋蔼龄坐了轿子,孔祥熙则骑一匹枣红色蒙古高头大马紧紧相随。早有山西都督阎锡山派人等候,在榆次城里设了丰盛的宴席款待,孔祥熙毕竟在他老家面前算个人物,凡遇村镇便有七八人的吹打班子呜哇呜哇动起响器,引得很多人出来观望评说。大一点的镇子,都有工商士绅等地方头面人物出来献茶献酒。当时这在漫漫黄土路上构成了一种特殊的人文景观,使宋蔼龄觉得比在繁华的城市享用高级宴席更有体面排场。越大的反差越容易使人印象深刻,孔祥熙是深悉此道的。  他们经过较长时间的跋涉,才走完了那段漫漫古道,来到太谷城里。  当时就见孔家的亲朋好友和铭贤学校的师生在城门口燃鞭放炮,一路张灯结彩,等于是又给他们补了一个乡下的婚礼。  那一天在太谷城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热闹。满街筒子都是人,墙上趴的,树上钻的,人多是这里的一大奇观。当然人们主要是好奇心的驱使,孔家娶回个洋太太,谁不想一睹为快呢!  万众注目之下,宋蔼龄下了花轿,只见她身穿洁白的锦缎旗袍,透着暗花;脚蹬白色皮鞋,一步三响,与太谷城里这些身着对襟黑棉袄,大裤裆挽腰破棉裤的居民们,显现着不仅不是同一个社会阶层而且也不是生活在同一个季节。最明显的还是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公开表明着她是一位基督徒。她款步走动的时候,裙权间露出白皙的双腿,透着勾魂摄魄的性感,更令庄稼汉们瞠目结舌。  当时宋蔼龄大大方方地向父老乡亲们招手问好,激起众人阵阵掌声。她那楚楚动人的风姿,一举手、一微笑,都引来人们的喝彩。作为大家闺秀的宋蔼龄,毫不怯场,在人们追逐着引颈观望之下,拜见了公公孔繁慈,以及孔祥熙的叔叔、婶婶等长辈,然后缓步进入了洞房。  一时间,人们纷纷向孔家长辈们贺喜。  有的说,你们给咱这土地方娶回个俊媳妇,是你们的福气,也是咱乡亲的荣耀哩!  有的说,听说是吃洋面包长大的,每天还要用牛奶洗澡是咯?要不咋那么水灵呢!  有的说,听说还是孙大总统的秘书。哈哈,染房里的捶板石,见过大阵仗呢!  孔祥熙当时听了这些话,心里美滋滋的。是咯,在太谷、在山西,谁还能比得上俄孔祥熙呢!这回呀,我孔祥熙将不仅以财富闻名,还将以这个夫人让所有的人刮目相看。  孔繁慈听了这些恭维话,却隐隐感到某些人的一丝挖苦,不过此刻,他也只能咬掉牙往肚里咽,脸上还得装出浑然不知的憨笑来。  花烛之夜,少不得一阵土包子粗俗的闹房,虽然一些人出言不雅,好在宋蔼龄已是结婚多时,加上她的伶牙利齿,倒也把这些人对付得晕头转向,便他们得不到多少便宜。当几个楞小子还想动手动脚、上前搂搂抱抱时,宋蔼龄才吓得没了主意。还好,孔祥熙及时进来一递眼色,宋蔼龄早心领神会,趁东邻的二赖子伸去抓她腰带时,立即柳眉倒竖,顺势从腰间抽出一支假手枪,对准二赖子脑袋就喊着要开枪,吓得那小子抱头鼠窜,闹房的人也借机一哄而散了。  闹房的人一走,小两口不禁哈哈大笑,孔祥熙顺势抱住宋蔼龄,扔到了床上。“哎哟!床上有虫子!” 宋蔼龄一惊一诈地大呼小叫起来。孔祥熙也兀自吃惊,生怕真有什么蝎子之类的,吓着了爱妻,丢了自家面子,那样以后在夫人面前就更矮三分了。急忙掀开床单去找,哪有什么虫子,原来是些红枣、花生、栗子、黄豆之类,宋蔼龄当即怒瞪两眼质问道:“搞什么鬼名堂?想咯死人呐,不让睡觉啦?孔祥熙这才笑了,哈哈,这是俄这地方的风俗,这叫撒床,是长辈们的一种祝福!宋蔼龄哪里知道这些名堂,兀自怒意不消:撒什么床,祝什么福?孔祥熙笑着解释:“红枣栗子这是要你为俄孔家早生贵子,‘枣栗子’者‘早立子’也。”“那这花生呢?还要我当花瓶,给你孔家长花吗?”宋蔼龄仍是不满地说。孔祥熙还是笑哈哈的说:“这你还不懂么,要你花生--插花着生,一个儿子一个姑娘,一个儿子一个姑娘,也别光生儿子也别光生姑娘啊!” 此时宋蔼龄听明白了,怒意方才下去。  10年之后,孔家长辈们的祝福得到了验证,宋蔼龄插花着为孔家生下了4个孩子,果然是两男两女,成为宋氏三姐妹中惟一留下后代的一个。且那4个子女后来又演出了许多曲曲折折的故事,世人且多非议之。不过此是后话了,暂且不题。  黄土高原上的黑夜是真正的黑夜,可不同于大上海非要把黑夜制造成假白昼。夜幕低垂,笼罩四野,天地融合,人性复归。  那天,是宋蔼龄在婆家过的第一夜晚,喧闹之后的静谧,夜幕后面的神秘,被窝里的甜蜜,所有的一切都给她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她期待着夫妻大礼后孔家的第一个黎明。  客人散尽之后,宋蔼龄才得以仔细打量山西首富的祖宅。只见占地很大的深宅大院,果然气魄不凡,巨石砌墙,粗木为梁,院子一进一进,简直如同迷宫一般,很有欧洲中世纪古堡的味道。  在这黄土高原的腹地,孔家却有着类似江南风光的精致花园:一方莲池映着无边寺里的白塔,一条曲曲折折的长廊,色彩艳丽,与黑粗笨拙的石墙上瓦形成鲜明对照。临池一座古色古香的戏台,显足了主人的排场。尖顶的亭子,上面挂着清代文豪傅山手书的大匾:“赏花亭”。背面一匾,却是龙飞凤舞的“墨庄” 二字。宋蔼龄不解其意,就问孔祥熙,孔祥熙顿时脸色飞红,吱晤了一下才说,文人墨客过去讲究赏花读书,无非是才子风流罢了。宋蔼龄虽然觉出孔祥熙神色有异,但想这里面总不至于有孔家的什么风流吧。宋蔼龄见到一丛枝条苍虬的巨形灌木,便问这是什么树,孔祥熙这才眉飞色舞起来,洋洋得意地说,这是一棵宝树,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没等他说完宋蔼龄就抢白道:“我问它是什么树,没问你它有多少岁了。”孔祥熙嘿嘿一笑:“是是。这叫枸杞,百年枸杞。枸杞子滋阴壮阳,使人永葆青春。哎--你看没看过《三言》、《两拍》?那里面有一则百年枸杞的故事……”宋蔼龄眼一瞥:那都是你们这些不正经男人看的混帐书,我才不看呢。孔祥熙涎着脸说:“夫人此言差矣。待我说来,你听就知道了。有一人经常向一贫僧布施,一天老僧请这位善人到寺里答谢,说有一物吃后可以长生不老。待拿出来一看,那善人见是一只腌死狗,顿时恶心反胃,心里说原以为这和尚是好人所以常常布施于他,谁知道竟是个不守戒律的恶僧,他虽口里不说,只推托不吃。老僧自己吃完后才说,这哪里是什么死狗,而是一只百年枸杞。看来你没这个福气,这也是命。”宋蔼龄盯住孔祥熙说:“你有命,你去吃那个百年枸杞吧。”孔祥熙只好岔开话题,指给宋蔼龄看二楼的闺房。  宋蔼龄刚才问到“墨庄”时,孔祥熙为什么脸红?原来这处宅院并非孔家老宅,而是当初和他的曾祖父争夺拔贡取胜的孟秀才孟拔贡的花园。孟拔贡么,当然是舞文弄墨之人,所以他能在自己花园里题名墨庄,而孔家此后世代经商,并不以读书名世,故也不会题这样明显的有文人印记的牌匾的。幸亏宋蔼龄没有深究,否则孔祥熙以孟家花园冒充祖宅的把戏就露馅了。这一层来蔼龄在太谷住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识透,一直把这里当作孔家老院。也许她知道了不愿意揭穿,多年后她同外国记者谈话时,还把这里称作孔家祖宅,并以此作为孔家绝对富有的证据。  乡野生活虽然比不上都市文明,但对于在城里住久了、用惯叉子刀子吃西餐的宋蔼龄来说,这一直被她视为荒乡僻野的太谷,倒也不是那么蛮荒可怖,而且她还时时感到一种新鲜和惬意。  孔家拿出了当地特有的各种名食,确让宋蔼龄大开眼界。衣着艳丽的女仆把一盘一盘的食物摆上了红木八仙桌:鹌鹑子、烫驴肉、挂炉鸡,香气四溢;瓦桶糕、绿豆糕、穿心酥、万卷酥、六角酥、佛手酥、篓篓酥,各种点心令人眼花缭乱;蒸的汤面、蒸粑、稍梅、糖油包子别有风味;光饼类就有那大薄脆、两张皮、剃头饼、盐包儿、瞪眼儿、牛舌头、石头饼、枣泥饼、一窝丝等,各具特色;那主食叫什么剔尖、擦尖、擦片、纳糟子、碗豆面疙瘩等,更让宋蔼龄闻所未闻。几餐饭吃下来,孔家究竟有多大家业,可真叫来蔼龄心中没谱了,她心里一直琢磨,是孔家人敢挥霍,还是财富无算?心想过去的皇上也不过如此罢了。  然而吃住虽好,毕竟太谷没有什么名山大川可以散心,宋蔼龄不觉丝丝无聊又袭上心头:想想当初自己在美国留学时的雄心壮志,想想跟随孙中山先生时的踌躇满志,想想心上的人已被妹妹得到,想想自己在这里浑吃浑睡、完全被世界忘却了一般,昔日的朋友们此刻在忙些什么,革命下一步会出现什么情形,她真怕时间一长,自己也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土财主婆,那岂不辜负父母朋友和空怀的一腔壮烈?越思越想,她不觉一声长叹,两行珠泪早顺腮流下……  几日来生怕爱妻受了委屈,处处陪着小心的孔祥熙发现了宋蔼龄情绪的变化,不过表面糊涂实则精明似鬼的他,并不去直接点破,而是有意岔开问道:“怎么了,怕把我孔家吃穷,给我们掉金豆子啦?”  一句话又把宋蔼龄逗乐了,她娇嗔地剜了孔祥熙一眼,“去你的,把你孔家吃成讨饭鬼才好呢,谁管你金豆银豆!”  孔祥熙这才讨好般地说:“你不关心我孔家,我可也顾不上管你了。明天我可要到铭贤学校上班去了,你是留在家里,还是跟我一起去?”  宋蔼龄哪里想到这是孔祥熙有意给自己调侃解闷儿,顿时来了兴致,连声说:“好好好,你不管我也别想撇下我。你去我也只好去,嫁鸡随鸡,嫁狗……”孔祥熙立即过来就拧宋蔼龄的嘴,嚷着说:“我再叫你整天说我是鸡是狗……”于是两个人禁不住又一阵欢笑。  第二天,宋蔼龄随孔祥熙把行李搬到铭贤学校的校长公馆,铭贤师生不禁欣喜若狂,为迎接一别数年的校长重新回来主持教务,实际是他们的“财神”归位;再加上有宋蔼龄这么一个有传奇色彩的夫人到来,更使他们躁动不安。教师和学生们费尽心机,把校长公馆作了刻意装饰,把学校环境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到大门口列队欢迎。  在宋蔼龄眼里,当时这铭贤学校可真是孔祥熙创造的一大奇观。它坐落在太谷城的东北角上,一色的洋房建筑,栋栋教学高楼之间,镶嵌着一个个二层楼的小院落。房屋全是雕梁画栋,檐角是中国的龙头,龙身摇摆横贯屋脊。屋顶覆盖着黄白蓝相间的琉璃瓦,墙壁是彩色瓷砖拼成的美丽图案,真正称得上富丽堂皇。不要说在本时代初盖那样的学校,就是在又一个新时代到来时,也没有几所学校可以与它相比;而且,不要说在太谷这样的穷乡僻壤,就是放到上海、北平、广州,它的建筑和园林也自有比不下去的风姿。宋蔼龄看到这所学校,感觉上好像才回到了当代文明之中。她再也不想去住孔家那憋闷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老屋了。于是,她脸上绽开了花,而那些欢迎的师生还以为是对他们而笑呢,一个个更激动了。  当即宋蔼龄随孔祥熙来到校长公馆,只见是形成直角的两进小院,坐东向西一进院落,坐北向南一进院落。院里有兰草玫瑰、伞形国槐。圆门方窗,白壁彩绘,煞是赏心悦目。楼下是会客室、会议室,一棵迎客松,似长臂作请。他们的卧室在二楼,门前一溜阳台,视野开阔,室内陈设则是一式西洋床具用品,令来蔼龄大为满意,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起来。她兴致勃勃地又下楼来仔细欣赏梁柱上的图画。只见左侧横梁上是一老者垂钓,旁有一书生跪地拜谒,宋蔼龄看了半天,疑为张良拜师。右侧画一粗壮汉子舞弄拳脚,旁边一群人围观,宋蔼龄猜想定是拳打镇关西的鲁提辖了。一文一武,倒也符合教育方向,宋蔼龄不禁颔首微笑。看到柱顶上时,宋蔼龄的笑意却收敛了,原来那上面画的是一个荷锄仕女。宋蔼龄把孔祥熙叫下来,皱着眉头问道:“你这会客室门前画个葬花的林黛玉是什么意思?难道原先没有我时,你成天就想着来个什么小姐姑娘的和你相会么?”一句话问得孔祥熙哭笑不得,竟一时结巴了。他赶忙说:“夫人你……你误会了,我这画的不是林…林黛玉…林小姐……林姑娘,我的用意是要表现女子参加……参加生产劳动,新的时代妇女要和男子一样参加生产……”宋蔼龄杏眼一瞪:“你骗鬼去!新时代女性咋是这样装扮?”孔祥熙又佯装细看一番,赶紧想了词说:“夫人有所不知,在这乡下地方,要推行新东西很难,而你把它说成是古已有之,就容易多了。我这画就是说明自古以来就有女子参加劳动,铭贤学生不过是照古行事而已。”看宋蔼龄不深究了,孔祥熙就来了兴致,指手划脚地说:“这天下大事,总以教育为本,教育兴则人才出,人才盛则国势强。民国以来相继有人邀我出去做官,我总舍不得丢下自己亲手创办的这所学校。我要培养一批能文能武、达智权变,有为国为民思想的人才,兴国家富人民……”宋蔼龄又不耐烦了:“好好,你就当你的校长,当一辈子校长吧。可你自己前一阵子跑到日本、跑到上海干什么去了?每一个有能力的人都想培养下一代人,就是所有的人都成了大学者、大教育家,可谁来担当国家大任?” 孔祥照此刻却一下子口齿伶俐起来:“我是教而优则仕,学校办好了,也可以出去做官。但不论我做到多大官,这校长我一生不能丢,一生都要兼的!”  后来,孔祥熙倒真是说到做到,直到他当上了国民党行政院长,铭贤校长也一直兼任,从来不肯交给别人;其间只有宋蔼龄代理过几天的校长,不过时间也不长。  孔祥熙离开太谷几年,学校的教学虽未受到什么大影响,可财务上却遇到了一大堆问题。孔祥熙一回来,就忙着听汇报,想办法筹措经费。宋蔼龄闲来无事,免不了到校园里各处转转走走。一日她又走到学校图书馆门前,上面那块“亭兰图书馆” 的赫然大匾引起了她的沉思:为什么别的学校图书馆都和学校同名,这里的图书馆却另起了一个名宇,而且这“亭兰” 二字实在猜不出什么意思。她问一个陪同的教师,这教师哪知会出什么风波,就实话实说:此乃孔校长一片孝心,亭兰二字各是校长父母名字中的一个字。校名既为了铭外国传教士之贤,不好改动;这图书馆之名当然可以自己另起。说完那教师还为孔校长的高明得意地笑了几声。宋蔼龄不听便罢,听后就想开了:他用自己父母的名取了图书馆的名,日后永垂青史,那我的父母呢?我的父母比他的父母--这对老农民可不知强过多少倍。不行,这里也必须留下纪念。她打定了主意,就在校园到处找合适的地方。恰巧这时一座教学试验楼将近竣工,而且位置以此相对,宋蔼龄立即找孔祥熙,仔细看了设计图纸,规模不在图书馆之下,高度和图书馆相同,就提出自己要为这座试验楼取名字。孔祥熙说:“试验楼咯,取啥名字嘛?” 宋蔼龄说:“图书馆为啥能取名?” 孔祥熙就明白了,赶忙说好好,你取你取。宋蔼龄说,那就叫“嘉桂科学楼”好了。孔祥熙略一沉吟:“嗯--这试验室改成科学楼倒很贴切,只是么--‘贾桂’乃法华寺里的奴才,连让坐都不敢的人,用来命名科学楼合适么?” 宋蔼龄顿时急了:“我这‘嘉’是宋嘉树的嘉,‘桂’乃倪佳珍的桂,你有意作践我父母是不是?”孔祥熙噢地一声,连说得罪得罪!陪了半天礼,看宋蔼龄不吭声了,以为这下总算是摆平了,不想宋蔼龄还不满意,非要把科学楼加高不可,明明是要压孔祥熙一头。  孔祥熙虽说愿意奉承,但图纸早已设计好,马上就要完工,稍有改动就得费大周折。孔祥熙便以经济原因搪塞,宋蔼龄又发起火来,喊道:“没钱你整天给我摆什么谱?吹什么首富脚富?没钱明天把城里老院卖了,反正我只住这里的花园洋房,不住你那欧洲古堡!”孔祥熙被逼不过,只好下令加高;不意又遭到设计人员抵制,加高以后整个建筑就不谐调了,留下那样的丑陋作品是要坏他们名声的。最后达成妥协,只在原来的基础上加高了一砖,不仔细观察感觉不到。不过在宋蔼龄看来那意义就不同了,一砖高也是高,还是宋蔼龄压住了孔祥熙。  原先,孔校长讲授课程并没有多大反响,而他本人当作游戏性质的体育课中的“操练”,却引起社会的注意。当时,其操练实际上是军事持枪训练,学生们手持木枪,按照从美国搬来的士兵持枪动作进行活动。同学们欢迎的原因是当时为数不多的现代型中学还没有这一课程,大家感到很新鲜。太谷商会却是大惊小怪,以为太谷来了什么“军事家”,特地盛邀孔祥熙为商团教官,警察局也屈驾上门,聘他为顾问。一夜之间孔祥熙成了当地的知名人士,他也将计就计,当起“军事教官”和“警察局顾问”来。  当时孔祥熙在办学之余,不忘经商,此人身上充满经济细胞,具有经商的天才和遗传因素。他所选择的第一个投资项目是销售煤油。多少年来中国人习惯的晚间照明用料主要是植物油和蜡烛,孔祥熙看到了煤油的价值,无论是从价格或效果上看,煤油均胜过油和蜡。果然不出他之所料,煤油销售利润不薄。他再凭着经济头脑,用25000英镑的代价以“祥记公司”的名义,购得在山西全省经销英国亚细亚火油公司产品的代理权。当时这一垄断经营给孔祥熙带来很大经济效益。经销亚细亚火油是他第一次独自经商尝试,且有两条经验可得:选准投资方向和垄断性经营。在以后的赚钱生涯中,尽管有更多的致富之路,可那两条法则他没有放弃。  财大气粗,友交八方,财通四海。一时间,孔祥熙又成为财神式的人物。  宋蔼龄在铭贤学校的生活是繁忙的,但也是充实的。她那时已身怀六甲,既要随时准备迎接长女公主孔令仪的诞生,又要协助孔祥熙处理校务,在师生面前树立起“夫唱妻和” 的贤淑形象。  当年孔祥熙把铭贤学校一直看作私有财产,为收买学生。笼络人心,他极力装出一副师生之间平等相处的样子,经常讲:“师生有如家人父子,能多聚集,总要多方聚集,能多会晤,总要多方会晤,能多探讨,总要多方探讨,能多畅叙,总要多方畅叙。” 宋蔼龄不反对丈夫此番论调衷心赞成,而且身体力行,瞄准机会就往学生中间凑,还不时邀请部分师生到校长公馆做客便餐。每逢这时,宋蔼龄总是身扎围裙,亲自上灶掌勺,做出拿手的西餐来,让大家品尝。当时一群出身山西土财主家庭的富家子弟,山珍海味都已吃过,就是不曾见过西点西餐,在校长家里他们才算真正“大开洋荤”,吃的是西式糕,喝的是咖啡、可可。校长一家的“恩惠”把那群学生感动得五体投地,众学生遂决定集资买一个金手镯赠给宋蔼龄。  “师母,这点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您收下啊。不过,不要忘记再加几个好菜啊。”  “好、好、好!” 宋蔼龄当即接过金镯:“咦,好漂亮啊!我可不敢要。你们现在是学生,花钱还是父母身上的,父母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等你们日后有了成就,你们纵是给我一座金山,师母也敢收。你们说是不是?” 宋蔼龄虽然喜欢敛财,但却有女人心肠。  “师母,这酒就不好喝喽。”  “礼不收,酒菜还是要吃要喝的。” 宋蔼龄仍热情劝道。  孔祥熙见一时僵持不下,忙出来斡旋道:“师母不收我收下,大家喝酒吃菜。”  “还是校长开通。” 大家哈哈笑起来。  宋蔼龄也笑了起来。从此学生们一见到宋蔼龄便围住她“师母”、“师母”地叫个不停,直叫得这位师母大人春风满面,喜不胜收。校长先生在旁更是笑口常开。  2.宋师母亦能掌教鞭  当年在铭贤学校,宋蔼龄不仅仅是校长夫人,大家的师母,同时还是一位执掌教鞭的“良师”。尽管这段教书经历不长,但宋蔼龄以自己的勇气博得了学生的爱戴。  孔祥熙夫妇从日本回到太谷后,主要精力放在增设大学预科方面。等到一切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开学在即之时,原先应聘的一位美籍教师突然变卦,表示不能来中国任教。这下就使师资力量尚感不足的铭贤学校,陷入更加困难的境地,如果再从外国请教师就得推迟开学,即便从中国沿海地区聘请一位教师来代理,也没有了时间,就在孔校长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帮学生来到校长室。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何须费工夫!校长,我们为何不请现成的老师--毕业于美国威斯里安学院的校长夫人出来给我们任教呢?”  “好主意,好主意。就这样定了。” 孔校长当即连连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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