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传-24

"疯浪子!要场吗?当心,有毒的!"疯浪子是个痴子,他割下了自己的右耳.不管你怎样叫喊,痴子什么也听不见呀。男孩们坐在窗描上,引得下面人群的喝彩。他们一起愈来愈高声地大唱。"疯浪子,疯浪子,把你的耳朵抛给我们,把你的耳朵抛给我们!""疯浪子,疯浪子,把你的耳朵抛给我们,把你的耳朵抛给我们!"文森特摇摇晃晃地从画架前站起来。窗槛上坐着三个调皮鬼,欢唱着。他对他们破口大骂。他们爬下木板。底下的人群咆哮起来。文森特站在窗前,俯视他们。天上飞过一群燕八哥,成千上万只鼓翅噪叫的燕八哥。它们遮住了拉马丁广场的上空,朝文森特猛扑下来,撞击他,塞满房间,包围他,飞穿他的头发,飞进他的鼻、嘴和眼,把他埋在一片厚厚的、没有空气的、扑翅的黑云之中。文森特跳上窗槛。"滚开!"他尖叫。"你们这批小鬼,滚开!看在上帝的面上,别来吵我!"梅洛于,学泥于,把你的再学拗蟑学们,把你的再单地学琴们!""滚开!别来吵我!听到吗,别来吵我!"他从桌上拿起面盆,往下朝他们掷去。脸盆在下面的鹅卵石上跌得粉碎。他怒不可遏地在房间里乱跑,拣起随手可取的一切东西,朝下面的拉马丁广场掷去。无可挽救地掼得粉碎。他的椅子、他的画架、他的镜子、他的桌子、他的床上用品、他挂在墙上的向日葵图画,统统象雨似地向普罗旺斯的顽童们身上落去。每落下一件东西,便问过一幅全景画:黄房子中所度过的日子;为了一件件地购买这些用来布置他的生活之屋的简单东西而作出的牺牲。他把房间里的东西掼光后,站在窗边,每根神经都在颤抖。他倒在窗槛上。他的头朝下垂向鹅卵石的广场。一份请愿书立即在拉马丁广场传阅。九十个男女在上面签了名。致塔迪厄市长:我们,在下面签名的阿尔公民,深信拉马丁广场二号的居民文森特·凡·高是一个危险的精神病患者,不宜任他自由活动。我们在此敬请市长将此病人监禁起来。阿尔的选举期已经逼近。塔迪厄市长不愿意触怒这么多的选举人。他命令警长拘押文森特。宪兵发现他躺在窗槛下的地上。他们把他带往监狱。关进一间单八号子。门外派了一名看守人。文森特恢复知觉后,便提出会见香伊医生的要求。他的要求未获准。他讨铅笔和纸给泰奥写信,亦遭拒绝。雷伊医生终于获准探监。"尽量别光火,文森特,"他说,"否则他们将证明你确是一个危险的精神病患者,那你就完蛋了。再说,冲动只会使你的病情恶化。我会写信给个弟的,并且我们将设法把你弄出来。""我请求你,医生,别让泰奥到这儿来。他快要结婚了。那会坏事的。""我会告诉他别来。我想我为你想出了一个好计划。"两天后,雷伊医生又来了。看守人仍!日在单人号子前站岗。"听着,文森特,"他说,"我刚刚看到他们把你搬出了你的黄房子。房主把你的家具堆放在一家咖啡馆的地下室里,扣留了你的画。他说,你把火下的房租付清了,才能把画还给你。"文森特一言不发。"既然你不能再回到那儿去了,我看你最好还是按我的计划去做。这种疯癫性的阵发什么时候会再发作,谁也不知道。如果你有个和平的、安静的、愉快的环境,不让自己兴奋,也许永远不会复发。否则,每隔一、二个月就会发作一次。为了保护你自己和你周围的人……我看最好是……进……""……精神病院?""对。""那末你认为我是……?""不,我亲爱的文森特,你不是。你自己能够看出,你象我一样神志健全。不过,这种疯癫性阵发与其他的热病不同。它使得一个人神经错乱。一旦神经危机到来,你就会干出不理智的事情。那就是你应该进医院的道理,在医院里,你能得到照料。""我懂。""圣雷米有一个好地方,不过离这儿二十五公里。叫圣保罗陵。他们收头等、二等和三等的病人。三等是每月一百法郎。你出得起。那地方以前是个修道院,就在山脚下。那儿很美,文森特,而且清静,喔,清静得很。你会有一个医生来指导你,有修女照料你。食物清淡可口。你将有可能恢复健康。""他们会答应我画画吗?""啊,当然,老兄。你爱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只要对你没有害处。那在许多方面就象在医院里一样。如果你那样安静地生活一年,也许就会完全康复。""可是我怎么能脱身这个洞穴呢?""我已经对警长讲过了。他同意让你到圣保罗陵去,由我把你带去。""你说那真是一个好地方吗?""噢,一个可爱的地方,文森特。你会发现有许多东西勾画。""真不错。一个月一百法郎不算太贵。也许那正是我所需要去呆一年的地方,好使我平静下来。""当然是的。我已经写信给个弟,告诉他了。我曾建议,按照你目前的健康情况,最好别把你搬得远远的,当然不是到巴黎。我告诉他,依我看圣保罗陵是你最好的去处。""哦,若泰奥同意……再说呢,只要我不给他多添麻烦……""找在等回音。晓得了我就再来。"泰奥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得同意。他寄钱了给他兄长的债务。雷伊医生乘车将文森特带到火车站,搭火车去塔拉斯孔。在塔拉斯孔,他们抄绕着绿色的肥沃的溪谷而上的小路到圣雷米。到圣保罗陵是二公里陡坡的山路,穿过一个安溢的小镇。文森特和雷伊医生雇了一辆车。路笔直通向黑色的不毛山丘。走不多远,文森特看到,紧靠在山脚下的修道院的微微带绿的棕色围墙。车停了。文森特和雷伊医生下车。路右侧一块干净的圆形空地上,有一座女灶神庙和一座凯旋门。"这些东西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文森特问.'这儿过去是一个重要的罗马殖民地。你所看到的那条河,曾经淹没过整个峡谷。那河从前一直升到位现在站立的地方。河水退去后,市镇向下愈爬愈低。现在,除了这些死的纪念碑和修道院外,这儿什么也没有留下。""真有趣。""来吧,文森特,佩隆医生在等我们呢。"他们离开大路,穿过一小片松林,来到修道院的大门。雷伊医生拉动一个铁的球形控手,响起了很响的铃声。等了片刻,大门打开,佩隆医生出现。"你好,佩隆医生,"雷伊医生说。"我按照我们信中所安排的,把我的朋友文森特·凡·高带来给你。我知道你会很好地照料他。""是的,雷伊医生,我们会照料他的。""你会原谅我马上就走吧,医生?我得赶时间搭火车回到塔拉斯孔。""当然,雷伊医生。我知道。'"再见,文森特,"雷伊医生说。"开心点,你会好起来的。我尽量来看你。但愿在年底的时候,你能成为一个完全健康的人。""谢谢你,医生。你太好了。再见。""再见,文森特。"他转身,穿过松林而去。"请进来,文森特,"佩隆医生说,往旁边退一步。文森特在佩隆医生身边走过。精神病院的大门在他身后锁上了。凡高传——第七章第七章病人睡的病房就象半死不活的村子里的三等候车室。精神病患者总是戴着帽子和眼镜,拿着手杖,穿着旅行斗篷,好象就要到什么地方去似的。德夏内尔修女领文森特穿过长廊似的房间,指定一张空床。"你睡在这儿,先生,"她说。"晚上把帐幕拉下来,可以清静一点。你弄好了,佩隆医生就想在办公室里见你。"十一个男子坐在一只没有生火的炉子周围,对文森特的到来,毫不注意,更不议论。德夏内尔修女走出狭长的房间,她的浆过的白长袍、黑披肩和黑面纱,绷硬地挺出在她的身后。文森特放下手提包,环视四周。病房的两边排着一张张五度角倾斜的床铺,每张床围着一个帐架,上面挂着肮脏的奶白色的帐幕。屋顶是粗糙的横梁,墙壁刷成白色,中央是一只火炉,炉左边触出有棱角的烟统。房里只有一盏灯,吊在火炉的上方。文森特感到奇怪,这些人为什么这样地一声不响。他们相互不讲一句话。他们不看书,也不玩儿。他们倚靠着手杖,望着火炉。他床头的墙上钉着一只盒子,但是文森特宁可把东西放在手提包里。他把烟斗、烟草和一本书放在盒子里,把手提包塞进床肚下,往外走进花园。一路上,他走过一然看上去阴暗潮湿的房间,门紧紧地锁着。院子走廊完全荒芜。下面的大松树长得很高,乱蓬蓬的草地中夹杂着猖獗的野草。墙壁圈进一方块呆滞的阳光。文森特向左转,敲响佩隆和他家庭住所的门。佩隆医生曾在马赛当过船医,后来当眼科医生。严重的痛风病使他在乡野的安静中找到了这所精神病院。你看,文森特,"医生说,双手紧握桌角,"从前我照料身体的健康。现在我照料灵魂的健康。那是职业呀。"你对精神病有经验,医生。你能给我解释一下我割掉自己耳朵的原因吗?"对疯癫病人来说,那并不是什么不平常的举动。我见过两个同样的病例。听神经变得十分敏感,病者以为把耳朵割掉就能制止幻觉。""…嘱……我明白了。那末我将得到治疗…··叶""治疗?嗯……啊……你一星期至少得洗两次热水澡。我看一定要洗。而且你必须在热水中泡上两个小时。热水会使你的情绪平静下来。""我还要做点什么呢,医生?""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决不能让自己兴奋。别干活,别看书,别争论或烦恼。""我知道……我衰弱得没有力气干活。""如果你不想参加圣保罗陵的宗教活动,我可以请修大门不勉强你。如果要什么东西,请上我这儿来。""谢谢你,医生。'"五点钟开晚饭。你会听到锣声。想法尽快地适应医院里的生活习惯,文森特。那会使你的健康迅速恢复。"文森特蹒跚地穿过乱糟糟的花园,经过三等病房人口处的支离破碎的住廊,在一排阴暗的、弃置不用的小房间前走过。他坐在病房里自己的床上。他的同伴们仍旧默默地坐在炉子的周围。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另外一个房间里传来声音。十一个人站起来,带着断然决定的样子,轰隆隆地走出病房。文森特跟着他们u他们吃饭的房间里没有窗,泥地。只放一张长长的、粗陋的木桌,围着一些长凳。修大们开饭。房里一股霉气,就象蹩脚的寄宿舍。先上汤和黑面包,汤里的蟑螂使文森特怀念起巴黎的饭馆。然后端上一盆豌豆、蚕豆和扁豆。他的同伴们排命地吃,把桌上的黑面包屑把在手中,用舌头舔干净。饭吃完了,各人回到火炉周围各自的位置上,专心致志地消化他们的食物。晚饭的食物消化后,他们一个个站起来,脱掉衣服,拉好帐幕,睡觉了。文森特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他们吭过一声气。太阳刚刚西下。文森特站在窗口,俯瞰绿色的山谷。令人酸鼻的松树,织成精致的黑色花边,衬着一片华美的淡柠檬色的天空。景色丝毫未引动文森特,甚至丝毫没有想到去描绘。他站在窗边,直到昏暗的普罗旺斯薄暮滤过柠檬色的天空,把颜色吸尽。没有人到病房里来点灯。在黑暗中无事可做,只能反省自己的生活。文森特脱衣上床。眼睛睁得大大地躺着,凝望屋顶的粗梁。床的角度使他朝地面倾斜。他随身带着德拉克洛瓦的著作。他伸手到盒子里,摸到了,在黑暗中把皮书面紧贴心口。书的感觉又使他安心下来。他与包围他的那群精神病患者毫无关系,而是这位大师的睿智和慰藉的话语,透过书的封面,流进他那颗痛苦的心。过了一会儿,他沉入梦乡。他被隔壁一张床上的呻吟声惊醒了。呻吟声愈来愈响,变成了喊叫和一连串激烈的话语。"定死别钉住我!你为什么老钉住我?我没有杀死他!你没有办法愚弄我的。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暗探。好吧,你要搜身就搜吧。我没有偷钱!他在星期三自杀的!走开!不要来缠我!"文森特跳起来,把帐幕拉开。他看到一个二十三岁的金发青年,用牙齿咬自己的睡衣。这青年一看文森特,便跳下床来,双膝跪下,恳求地合着手掌。"莫内一察利先生,别把我带走2我没有干,我老实说!我不是鸡好者!我是律师。我可以帮忙处理你的全部案件,莫内一絮利先生,只要你不把我带走。土星期三我不可能杀死他呀!我没拿钱!看!不在这儿!"他把身上的睡衣撕掉,发狂地把床上的被褥折裂,一面大声地抗议暗探以及对他的诬告。文森特不知道该怎么办。其他的病友似乎睡得正香。文森特奔到隔壁床边,把帐幕拉开,推醒里面的人。那人睁开眼睛,呆头呆脑地瞧着文森特。"起来,帮我使他安静下来,"文森特说。"我担心他会伤害自己。"床上的人开始从在嘴角淌下口水。他发出一阵哽咽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快;"文森特叫道。"要我们两个人才能使他安静下来。"他感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回转身子。一个年长的人站在他后面,"麻烦他没有JB,"这人说。"他是白痴地在这儿从来没有讲过一句话。来,我们来使这孩子安静下来吧。"金发青年用手指把床垫掏了一个洞,跪在上面,把稻草和填料技出来。当他再看到文森特时,他开始叫喊法律引语。他用双手捶打文森特的前胸。"是的,是的,是我杀了他2我杀了他!但不是为了鸡好I我没有干过鸡好,莫内一絮利先生。不是上星期三。是为了他的钱!看!在我这儿!我把钱包藏在床垫里I我把它找出来给你!只要你不再叫暗探针住我!即使我真的杀了他,我也能被释放的!我要引你的案例来证明……这儿!我把它从床垫里挖出来!""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臂,"老人对文森特说。他们把男孩批倒床上,但他还乱叫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精疲力尽,他的话变成了刺耳的叽咕声,呼呼地睡着了。年长者走到文森特身边。"这孩子在攻读法律,"他说。"他用脑过度。这病发作大约十天一次。他从不伤害别人。祝你晚安,先生。"年长者回到他的床铺,立即睡着了。文森特又一次回到俯视山谷的窗口。离日出还早,除了寥寥的晨星之外,什么也看不出。他想起了多比尼描绘晨星的图画,表现了宇宙茫茫浩瀚的和平及在严……站在星空下凝望晨星的弱者的全部伤感之情。第二天早饭后,病人们走入花园。在远远的墙头上,可以望见荒芜光秃的群山,白从罗马人第一次越山以来,这些山就死去了。文森特看着同伴们懒洋洋地打滚球。他坐在一条石凳上,凝视着攀满常青藤的浓密树丛和点缀着常春花的土地。圣约瑟夫·德·奥贝纳修道院的修女们走过,到古老的罗马小教堂去,她们的外形就象黑白间色的耗子,她们的双眼深深地凹进头颅,手指抚弄念珠,嘴里咕咕晨待。玩了一小时的闷声不响的滚球后,病人们回到病房里的冷空气中。他们坐在未燃的火炉周围。那种十足的懒散,使文森特毛骨惊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连一张可读的旧报纸都没有。当他实在无法忍受下去的时候,便再走进花园,在里面兜圈子。甚至圣保罗的太阳亦似乎奄奄一息。老修道院的建筑是惯例的四边形:北面是三等病人的病房;东面是佩隆医生的住所、小教堂和十世纪的柱廊;南面是头等和二等病人的房间;西面是有危险性B的疯人们的院子和~堵长长的阴沉沉的粘土墙。锁着的门是唯一的出口。墙高十二英尺,壁面光滑,无法攀爬。文森特回到靠近一丛野玫瑰的石凳,坐下。他要静心下来,好好地想一想到圣保罗来的原因。极度的沮丧和恐怖攫住了他,使他无法思索。在他的心中,找不到希望,也找不到欲念。他步履践础地走向住处。一踏进房子的住廊,便听到一阵奇怪的狗吠声。他尚未走到病房门口,狗吠声已经变成了狠嚎声。文森特步入长长的病房。在老远的角落里,他面朝墙壁,看到了昨晚的那个老人。那人的脸仰向天花板。正在用尽力气地嚎叫,脸上露出野兽般的神情。狼嚎又变成了丛林中的兽吼。满屋充斥着哀号之声。"把我关进了一个什么样的动物园呀?"文森特自问。火炉旁的人们对此毫不在意。屋角里的动物的哀号声升高到了绝望的顶点。"我一定要帮他一点忙,"文森特大声说。金发男孩制止了他。"最好随他去,"他说。"要是你对他讲话,他就会勃然大怒。要不了多久,一切就过去了。"修道院的墙壁厚实,但是在整个午饭时间内,文森特能够听到这折磨人的、变化着的叫声,制穿茫茫的寂静。他在花园的一个老远的角落里度过了一个下午,竭力想逃避那狂热的哭号。晚上吃饭的时候,一个左边半身中风的年轻人,一把抓起餐刀,跳起来,右手握着刀对准自己的心口。"是时候了!"他大叫。"我要自杀!"他旁边的一个人有气无力地站起来,抓住风瘫者的手臂。"别在今天,雷蒙,"他说。"今天是星期日。""不,不,就在今天!我不要活了!我不想活下去了!放开我!我要自杀!""明天吧,雷蒙,明天吧。今天不是自杀的日子。""放开我!我要把这把刀刺进我的心!我对你说,我一定要自杀!""知道,知道,不过不是现在。不是现在。"他从雷蒙手中夺下刀,把这个无力地抽泣不停的人须回病房。文森特朝邻座的人转过身去,这人的眼圈通红的双眼,正担心地望着把汤送往日中的颤抖的手指。"他怎么啦?"他问。这梅毒患者放低他的汤匙,说:"一年四季中,没有一夫雷蒙不想归杀的。""那他为什么要在这儿干呢?"文森特问。"为什么不偷一把刀,等大家睡着后自杀呢?""也许他并不想死,先生。"第二天早晨,文森特正望着他玩滚球,突然,其中一人倒在地上,抽起筋来。"快。他的癫病病发了,"一个人大mg。"拉住他的手臂和腿。"l四个人抓住他的臂和腿。抽筋的癫滴病人似乎有着一打人的力气、年轻的金头发伸手到u袋里,摸出一把调匙,插在这个趴在地上的人的牙齿间。"喂,扶住他的头,"他对文森特叫道。癫病病人时高时低地发作了一阵,势头愈来愈大。他的眼珠在眼窝里打转,口角里流出白沫。"你干吗把调匙塞在他的嘴里Y"文森特哼道。"这样他就不会咬掉舌头。"半小时后,混身打颤的人失去了知觉。文森特和另外两个人把他抬上床。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再没有人提起。两个星期当中,文森特R睹了他的十一个同伴的各自的疯状:把身上的衣服撕烂、看到什么就捣毁什么的大吵大闹的疯子;野兽般嚎叫的人;两个梅毒患者;自杀偏执狂者;过度愤激和兴奋的中风患者;癫病病患者;被迫害妄想症的淋巴患者;被暗探追逐的金头发青年。没有一天没有人不发作的;没有一天文森特不被喊去镇静一些片刻之间的发疯。三等病人们互相都是彼此的医生和护士。佩隆一星期只来看望一次,看守人只照料头等和二等病人。他们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在发作的时候互相帮助,并且具有无穷的耐心。每一个人都明白,很快又会轮到自己,自己需要同伴的帮助和耐心。那是疯人们的深情厚谊。文森特高兴来到这儿。看到疯子生活的实情后,他慢慢地克服了茫然的恐惧和对神经错乱的担心。他逐渐地认为疯狂就象其他病症一样,是一种疾病。到了第三个星期末,他发觉他的同伴们并不比患肺病和癌症更可怕。他常常跟白痴坐在一起交谈。白痴只能用一些不连贯的声音来应答,然而文森特感到那家伙懂他的话,并且高兴有人跟他攀谈。修女们从来不跟病人讲话,除非在通不得已的时候。文森特每星期的理性交流即是跟佩隆医生的五分钟谈话。"请告诉我,医生,"他说,"这些人为什么不彼此谈谈呢?其中有的人在正常的时候,似乎蛮聪明的。""他们不能交谈,文森特,他们一开口就吵,就冲动,就发病。所以他们已经懂得,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是保持绝对的缄默。""他们就象死的一样,不是吗?"佩隆耸耸双肩。"那,我亲爱的文森特,这是一个看法问题。""可是他们为什么连书也不读呢。我想书本……""阅读使他们的头脑发昏,文森特.我们所知造的第一个结果,就是一场恶性发作。不,我的朋友,他们必须生活在他们自己的封闭的世界里。没有必要为他们感到不安。你不记得德赖登①说过吗?当然啦,疯有疯的乐趣,而且唯有疯子才体会。"一个月过去了。文森特没有一丝一毫要位到别处去的念头。他亦没有看到别的人有过要离去的明确希望。他是根据这样的感觉-一他们都无法适应外界的生活——而知道这一点的。病房里弥漫着濒死者的恶臭气味。文森特拼命用意志来准备迎接绘画的愿望和力量可能复活的一天。他的病友们无所事事地混日子,只想着一天三顿饭。为了使自己不如此堕落.文森特拒绝吃任何发霉变质的食物。他只吞咽一点黑面包和汤。泰奥寄给他一册莎士比亚的合订本;他读了(理查二世》、哼利四世。和碑利五世》,把自己的头脑引向别的时代和别的地方。他为了摆脱集聚在心头的痛苦-一就象泽地里的水-一而进行了顽强的斗争。泰奥结婚了。他和他的若阿娜常给文森特写信。泰奥的健康情况不佳。文森特对他的弟弟比对自己更为担心。他要求若阿娜重新给泰奥烧煮有益于健康的荷兰莱,泰奥已经吃了十年I的饭馆伙食。D文森特明白,绘画比任何别的事情更能使他散心,只要他有可能全力以赴,那恐怕是最有效的药物了。痫房里的人们没有办法把他们自己从慢性的死亡中拯救出来,他却有他的绘画,绘画将使他脱出避难所,成为一个健康的、幸福的人。第六个星期末,佩隆医生给了文森特一个小房间当工作室。房内墙上糊着绿灰色墙纸,还有两块海青色底、淡淡的玫瑰图案的窗帘。窗帘和一把沾满污垢斑点一活象一幅蒙蒂塞利的图画-一装饰市的圈椅,是一个死去了的、比较富有的病友留下来的。从房间里看出去,是一片麦田的斜坡,一望无际。窗上安着结实的黑色栅栏。文森特迅速地画下从窗口望见的景色。前景是一片麦田,"被暴风雨摧毁得干干净净。界墙顺山坡而下,在一些橄榄树的灰色枝叶外,是茅舍和群山。在画面的顶上,文森特放了一大块灰白的云彩,飘浮在青空中。他在吃饭的时候回到病房,高高兴兴。他的力量没有消失。他又与大自然面对面了。对绘画的感情抓住了他,并且迫使他去创造。精神病院现在无法致他于死地。他走在康复的大道上。几个月以后他就能出院。他将能回到巴黎和他的老朋友中去。生活又一次开始啦。他给泰奥写了一封激动的长信,要求颜料、画布、画笔和有趣的书籍。第二天早晨,旭日东升,又黄又热。花园里的蝉发出刺耳的噪鸣,比蟋蝉的鸣叫声响十倍。文森特把画架拿出去,描绘松树、灌木和小径。他的病友走过来,从他的肩头上望着,保持着绝然的安静和尊敬。"他们比阿尔的规矩人更有礼貌,"文森特响I南日语。那天傍晚,他去看佩隆医生。"我感到很好,医生,我希望你允许我到外面去画画。""不错,你看上去好多了,文森特。洗澡和镇静对你有好处。不过你感到这样快就出去不危险吗?""危险?晤,不。怎么啦?""假定你……发起来……在田野里……?"文森特笑起来。不会再发了,医生。我已经好了。我感到比我发病前还要好多呢。""不,文森特,我担心……""我请求你,医生。要是我能到我希望去的地方,画我爱画的东西,你没有看到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幸福呀广。哦,如果绘画就是你所需要的…"因此,大门对文森特不关了。他背上画架,出去寻找图画。他在疯人院后面的山中消磨了许多个整天。圣雷米周围的丝相开始占据了他的思想。他要把它们画出点名堂来,就象他的向日葵图画一样。使他感到惊奇的,是丝相从来未被描绘得如他所见的那样。他发现在线条和比例上,它们就象埃及的方尖碑一样美丽;是阳光灿烂的风景中的飞溅四处的黑点。阿尔岁月中的老习惯又恢复了。每天清晨日出的时候,他带着一幅空白的画布,迈着沉重的步子出去;每天日没的时候,看到空白的画布上抄录着大自然。如果他的力量和才干有所削弱的话,他亦无能觉察。他一天天感到更强壮、更敏感和更有信心。既然现在他又成了自己命运的主人,他就不再担心精神病院的伙食了。他津津有味地把饭食吃得精光,甚至连蟑螂汤也一滴不剩。他需要食物来补充地的工作力量。他现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完全能够控制自己。他已经在精神病院里耽了三个月,发觉使他摆脱苦恼的丝相主题,超出了他所受到的一切痛苦。树木高大坚实。低低的前景,长满荆棘和矮灌木丛。后面是紫黛的远山,绿色和玫瑰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下弦月。他把前景中的荆棘丛画得很密,尽是黄、紫和绿的笔触。当天晚上,看着自己改画时,他知道他已经跳出了凹坑,又站在坚实的土地上,面对太阳了。在那压倒一切的喜悦中,他又一次看到自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泰奥多寄来一些钱,文森特获准赴阿尔取回他的图画。拉马丁广场的人们对他很客气,但是,他~看到黄房子心里就难过起来。他感到要昏厥了。因此他未按原定的打算去拜访鲁兰和雷伊医生,而去寻找扣留地图画的房主。当天晚上,文森特没有照他答应的那样回到精神病院。第二天,人们发现他脸朝下躺在塔拉斯孔和圣雷米间的一条沟渠里。热病缠了他三个星期。病房里的人-一他曾可怜他们,因为他们的发作是定时的——对他非常耐心。在他康复到足以认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不断地对自己说。"真可恶。真可恶!"在第三个星期末,当他开始在空荡荡的走廊似的房间里走走,活动活动的时候,修女们领进一个新病人。他非常听话地跟着走到他的床跟前,可是修女们一走,他立刻大光其火。他扒掉身上的衣服,撕得粉碎,不停地投直喉咙叫喊。他把被褥抓得稀烂,捣碎钉在墙上的盒子,扯下帐幕,敲断帐架,把手提箱踩得粉碎。病友们从来木碰新来的人。最后来了两个看守人,把疯子抱走。他被关在拉廊上的小室里。他象野兽般地嚎叫了两个星期。文森特日日夜夜听到他嚎叫。后来叫喊声停止了。文森特望着看守人把这人埋在小教堂后面的墓地中。文森特感到一阵可怕的沮丧。他的健康愈恢复正常,他的头脑愈能清醒地思考,亦愈感到继续画画是多么愚蠢-一花费是如此地大,却一无进账。但是,要是他不画,亦就活不下去。佩隆医生把自己吃的肉和酒送一点给文森特,但是不允许他走近他的工作室。在恢复期中,文森特对此并不在意,但一当他的力量恢复,就觉得对同伴们的那种不可忍受的闲散讨厌之至,于是他反抗了。"佩隆医生,"他说,"我的工作是我恢复健康所不可缺少的。如果你叫我象那班疯子一样,啥也不干地空坐,我就会变成他们中间的一份子。""我明白,文森特,不过。正因为你画得太吃力了,所以会发病。我必须不让你兴奋。""不,医生,不是因为画画。而是因为到阿尔去才发的。我一看到拉马丁广场和黄房子,就觉得不好受。倘若我不再回到那儿去,就不会再发。请让我到工作室去吧。""我不愿意对此负任何责任。我写信给令弟。如果他同意,我们就让你再画画。"泰奥回信请佩隆医生允许文森特作画,并带来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泰奥快做父亲了。这个消息使文森特感到象最近一次发作以前那样地高兴和健康。他立即坐下来,给泰奥写了封热情洋溢的信。"你知道我希望什么吗,泰奥?那是:家庭对于你,就好象泥块、草地、金黄的谷粒和农民之对于我。若阿娜正在为你设计的娃娃会使你紧握现实,在一个大城市里,用其他的方法是不可能做到的。你说若阿娜已经感觉到她的孩子在迅速成长,那末,你现在一定心满意足了。"他又到他的工作室去了,从加横木的窗口描绘有一个小收割者和一个大太阳的麦田景色。除了那道以陡斜的角度顺坡直下的墙和后果的紫黛远山之外,全画一片黄色。佩隆医生尊重泰奥的愿望,允许文森特到院外去作画。他描绘从地上涌起来,流进大穹的丝相。他画了一张妇女们摘l橄榄的画:土地是紫色的,远景是储黄;枝干青铜色、叶子绿灰色的树木天空和三个妇女是深玫瑰红色。l在去画画的路上,他常常D停下来跟田里干活的人们交谈。在他的思想中,他认为自己比之这些农人低下一等。"你看,"他告诉其中一人,"我在自己的画布上耕种,就象你们在田地里耕种一样。"普罗旺斯的晚秋集中在美的焦点上。大地展露出它的全部紫色;花园里的烧掉的草地在幼小的玫瑰花四周发出光辉;绿色的天空与形状不一的黄树叶形成对照。文森特的充沛的精力随同晚秋俱来。他看到他的画在进步,好主意开始重新在头脑中跳动,他高兴地让它们发展。由于长期的居住,他开始锐利地感觉乡村,它的性质与阿尔返然不同。大多数的西北风被俯瞰峡谷的群山所制止,太阳远不刺眼,他对圣雷米的乡野一旦了解后,便不想离开精神病院了。在他居留下来的头几个月中,他祈求但愿这一年能太太平平地过去,神经不错乱。而现在他却被他的画画缠住,自己不知道到底是在医院里呢还是在旅馆里。尽管他感到很健康,但认为搬一个地方,再化六个月的时间来熟悉陌生的环境,是不聪明的。巴黎的来信使他欢喜不已。泰奥的妻子在家为泰奥烧饭,泰奥的健康恢复得很快。若阿娜毫无困难地带着娃娃。泰奥每星期寄来烟草、巧克力、颜料、书籍和一张十或二十法郎的纸币。阿尔归来的发病的记忆,从文森特的头脑中消失了。他再三地向自己保证,只要不回到那个该死的城镇去,就能有六个月的正常的健康。他在丝柏和橄揽树的习作干后,就用水和少许酒洗一遍,把画面上的油洗掉,然后寄给泰奥。他接到泰奥来信说,他并非满意地在"独立沙龙"中展出了文森特的几幅画,因为他感到文森特没有画出他最好的作品。在文森特的技巧尚未达到完美之前,他不想再陈列了。泰奥的来信向他保证他的作品正以显著的步子前进。他决定在精神病院住满一年后,要在圣雷米的村子里租一幢房子,继续他的南部绘画。他又一次感到了那种狂喜——在高更来到阿尔之前的日子里,他在描绘他的向日葵镶板画时的那种狂喜。一天下午,他平静地在田野里散步,头脑开始错乱起来。当夜很晚的时候,精神病院的看守人在离开他的画架数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他。他的身体蟋缩在一株丝柏的树干下。第五天,他的神智恢复正常。病友们把他的发病看作是不可避免而加以接受,这种态度深深地伤害了他。冬季来临。文森特不想起床。病房中央的火炉现在烧得很旺。人们从早到晚闷声不响地坐在炉子周围。病房的窗又小又高,只透进些微阳光。火炉发出热气和浓烈的臭气。修女们,益发缩在黑色的披肩和头巾里,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摆弄个字架,走来走去。耸立在户外背景中的光秃的群山,就象死神的头颅。文森特睁眼躺在倾斜的床上。莫夫的斯赫维宁根图画教了他什么呢?"含辛茹苦,无怨无悔。"学会毫不抱怨地忍受,毫不厌恶地对待痛苦……是的,但他是冒着头晕眼眩的危险。如果他向痛苦、孤寂屈服投降,那就等于自杀。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这样一个时光——有必要象甩掉~件破旧的大怨那样甩掉痛苦。时日消逝,每一天就象是最后一天。他的头脑空空,没有欲念和希望。他听到修女们在议论他的画,她们拿不准他是因为腻而画画呢,还是因为画画以后才疯的。白痴坐在他的床边,一连几小时地对他号陶大哭。文森特在这个人的友情中感到一股温暖,所以没有赶他走。他常跟自痴谈话,因为没有别的人要听。"她们以为我的画把我搞疯了,"一天,当两个修女经过的时候,他对这个人说。"我心里很明白,一个画家是一个过于被他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所吸引,因而不足以成为他生活的其余部分的主人,那是千真万确的。但是这就使他不适宜于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吗?"白痴只会淌口水。德拉克洛瓦著作的一句话终于给了他爬起床来的力量。"当我掉光牙齿、停止呼吸的时候,"德拉克洛瓦说,"我才发现绘画。"有好几个星期,他甚至一点都不想到花园里去溜一溜。他坐在病房里,靠着火炉,阅读泰奥从巴黎寄来的书。病友们发病时,他头也不拍,也不离开座位。神经已经不错乱了,心绪已经正常了。他和无理性的人们一起呆得如此长久,所以再也不把病友们看成是无理性的了。"很抱歉,文森特,"佩隆医生说,"我不能允许你再离开精神病院。将来你必须待在院内。""你允许我在我的工作室里画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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