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对小说的最后告别在两三个没有间息的年头中,巴尔扎克最少暂时地损失了排除干扰集中全力创造的基本力量。他成了一个收藏家,这并不是从本义来看,而是它的引申义。他不但聚集他那些拿来布置新房子的奢华适宜的家俱,并且他要体验他向来未体验过的生活——跟心爱的女人一起散步,长期的闲逸,在怪异的地方度过恋爱的夜晚,并且不受到她丈夫来自背后的威胁。创作的方式改变了方向,从专一发展一个虚构的图景①变为他从自己的现实生活中寻觅一个愉快的结尾。从他的写作中可以看出这种效果来。紧挨着这一篇生活的短章之前几年,他曾出版了一部伟大的政治小说《一桩可怕的事》,活生地描绘政治阴谋;用近代的眼光去看性问题,他写了《打水姑娘》,又写了最后的一部,《幻灭》。随着这些卓越作品之后,《妓女盛衰史》问世了,把财政界和文学界联系了起来。芜特冷又回到场景上,早期小说的主旨全结合在一块,变成一个大全景。虽然此书侵入了侦探小说的范围,偶然间渗进一些官僚主义的色彩,但此书却比别的任何书都要成功地处置了巴黎和巴黎社会的精神。但是他却无法完成《农民》。这是试图研究社会问题和城乡斗争的小说。这种城乡斗争在巴黎只被当作股票和市场的一桩事或是一个文学题材,却在乡间保留着原始的形式。并非看不见摸不着,而是每一块看得见大小的土地。巴尔扎克觉得这部书应当是《人间喜剧》中带有决定性意义的书,他花了好几年的工夫去写。他常常回过来写,甚至于把第一部印了出来,如此地压着他去完成它。但他又不得不放下它。他在写一些无足轻重的作品。小说《柏阿特里克斯》只有开头八章有一些文学价值,痴情主义导致缺少人生的真谛,他又写出一些不重要的作品,如《夫妻生活的悲剧》,其实是他细细地切割了他的旧作《婚姻生理学》,虽然掺杂有一些魔力和机智。《谦虚的米昂》是由德·韩斯迦夫人供给他题材的,(于是此书便题上献词献给她),这个作品若说是有人模仿他写的也未尝不可。其中并没有多少雄健的笔力。他曾说过一个艺术家离开工作不论我久都要花相当的时间来恢复他的手艺。巴尔扎克在寻觅古董时已经忘记他的工作时间太久了。在这段时期的信件中都没找到他提出所要写的书或写书的计划。他清楚自己的变化。他知道当他放纵自己去“懒洋洋地享受生活”时,他已损失了工作的乐趣和他的手艺。一八四六年一月,他给当时居留在拿破仑的德·韩斯迦夫人写信说:“我的脑筋不灵活了..我觉得所有东西都厌腻并烦琐。”他并未因未能继续《农民》或《小资产阶级》的写作而觉得烦闷。他仅仅为了债务而写作,人们也渐渐地发觉他对艺术失去了兴趣。三月时,他突然放弃了一切,跑到罗马去了。回巴黎时,他给德·韩斯迦夫人前后连续地写了很多信,依旧地发誓他将怎样地《大规模地写作》。他再次地相信,假如他日夜地工作,“毫无停① 虚构的图景,指巴尔扎克的创作小说。顿,最多让我们的婚礼推迟两星期而已”却写了三个月的话,他一定能够偿还他所有的债务——现今他只欠六万法郎了。但是其间并未提到艺术的灵感问题。但是,最后,在六月一日他告诉她道:“这四天来,我筋疲力竭地工作着..”六月十二日,他又报告说:“我正计划写《农民》,另外,外构思了一部新短篇小说的布局。”六月十四日,他竟然能够宣布两部新小说后写作计划了:“我将着手写这些东西。第一,《可怜的亲戚们的故事》包括《蓬斯好好先生》可占上三四页《人间喜剧》的篇幅,和《从妹贝特》则可以占十六页之多。第二,《一个检察官的罪行》。”他在两天之前提到的一部短篇小说现在却变成两部短篇小说,可是这两篇短篇小说的深度和广度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他只想把它们写成短篇小说,却不是长篇小说,他仅仅关心小说的长短,那是说他只关心他的报酬。但是,他以前的野心又突然地萌发了。当他写草稿时,他感觉到小说的潜能,并且创造的快乐又转回到他的身上来。六月十六日,他划明了他的工作范围:“现在,上帝对我的要求是让我写两三部一流作品,可推翻那种虚伪的文学作品的神明,同时指出我比任何时期都更新鲜,伟大和年轻。《老音乐家》是被恶运所摧残的“可怜的亲戚”,一个心灵纯洁的人物。《从妹贝特》是女性的“可怜的亲戚”,也受到不幸的迫害。她把她的生活消磨在三四所不同的家庭中,并报复了她的所有痛苦。”当他饶舌于地产的投机,金钱的事情,瓷制的饭具,铁路的股票和别的所有东西以后,又能见到他觉悟过来去创造艺术产品,实在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当然,他依旧固执地在他的书稿写出之前便和出版商可怜地谈判他那报酬,但处理好一切之后,他便全身心地投入他的创作。他保持了旧习惯,把黑夜当成白昼,在他的书札中我们可以找到一段参考资格,可以证明他怎样为日常生活激动和分散精力,特别是古董商的代办人到来时,对他的一个烦恼的干扰:“我愿望打开所有的篮子,快点结束它。我急于知道如何送来这些美丽的物品,它对我的影响实在太大了,特别是当我现在被灵感的火光所困扰并不能安睡的特别激动的情况之下。如果我能像今晚一样一点钟起床的话,我希望在星期一写完《老音乐家》。你可以看出来的,我又执行以前的时刻表了。”这部小说即是巴尔扎克用他所讲的很特别的速度完成的,可以发现他在六月二十日用少有的方式批评自己道:“我十分满意我的《老音乐家》。”以后,我们又可以听说受了伤的图画如何地交给他,或买铜器时上了当,并提到他裁缝和债务。六月二十八日,他放出几年来人们从未从他口中听到的一声雀跃的欢呼:“亲爱的宝贝!我刚写完一部叫《寄生虫》的书,这是我为《老音乐家》和《蓬斯好好先生》等的书稿作的最后的书名。最少从我看来,这是全部包含整个人心的最简洁的一部作品。它和《杜尔的教士》一样地伟大,一样地读了令人荡气迴肠,甚至更加透彻。我要马上把校样给你寄去,我十分兴奋。“我现在开始写《从妹贝特》,这是一部冷酷到惊人地步的小说,主要人物用我的母亲,你的姨母罗沙利和德斯保尔特—发尔摩尔夫人的特点综合而成的。这是属于整套家族的历史的书。”他和德·韩斯迦夫人早期的非法爱情见证人莉勒黛的命运和他对他母亲的愤怒感觉,都要从《从妹贝特》中反映出来。当他写这部书时,同时又忙于校对《从兄蓬斯》,按他的习惯来讲,校对实际上是重写。商人的急躁加上艺术家的急性子,令他没空去赞颂上帝使他如此一个天才短期内写作了如此伟大的杰作,并去叹息他进步的缓慢:“现在已经是七月十五日了,嗨!..我全凭我的血和汗来写完《可怜的亲戚们》。包括出书在内,这差不多可以给我带来一万法郎的收入。”他并没有在规定日期内完稿,直到八月底,虽然一月二十四日那天他不止写了二十四页,但这部书仍未完成。好不容易写完了,校对的辛苦工作又接着开始,他的身体上的正如他自己记载的整个疲劳状态惊动了他的医生:“不论他或他的任何一个医学同道都难以承认一个人的大脑经得起如此过度的压力。他总是用忧愁的口气重复告诉我如此下来的结果会变成有害的。他看到我花费不仅六周的时间去从事《从妹贝特》的紧张工作时,大为惊惧,他恳求我至少得暂时中止这种‘过度地使用大脑’。他说:‘结果必是一个惨剧。’我的确感觉到我身上有引起不对劲。我聊天时必须得设法寻找字眼,并且有时要费很大的劲。的确是我该休息的时候了。”九月,还在校正稿子时,他出发到维斯巴登德·韩斯迦夫人那儿换换新鲜空气。因为当年夏季他写出了最伟大的杰出作品,所以他有资格去休息。从他最早的腹稿《可怜的亲戚们》中蜕变出来的两部小说《从妹贝特》和《从兄蓬斯》是他最伟大的成就。他在他的壮年达到了艺术的巅峰。他的手艺从未如此老道,他的思想从未如此深刻,他的写法也从未如此地尖刻。在长时期的休息之后,他写出了这两部不带任何腻人的痴情色彩或虚假的理想主义的痕迹的两部书。它们反映了实际生活的苦涩,和对于世界的真实认识。他不再片重奢华的表现或外表的成功,他的眼睛上架的彩色眼镜已被抛弃掉了。他已在《幻灭》和《高里奥老佰》中表现出和莎士比亚描写《李尔王》的失望的同样能力,他的最后两部小说都有了《苛里奥兰诺斯》的所有锋芒。他没有考虑到去迎合读者的口味,站在时代上去创造绝对的价值,他就达到了最伟大的地步了。《从妹贝特》和《从兄蓬斯》取景于十九世纪上半叶的巴黎社会倒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其实它也可以转到现在的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或美国,移到任何的时代和任何的国家中去,巴尔扎克在此处注重的是基本的感情。他那带有固定观念的人物展示室中由于有了收藏家和痴情的雨洛男爵而更加丰富多彩了。在《妓女盛衰史》中描写了一个富有戏剧因素的妓女铎尔皮尔,在可以让茶花女适合巴黎的超级趣味的堕落少妇以后,他又描绘了一个天生卖淫的,出卖给任何一个来自中产阶级的妇女的巴尔纳夫夫人的肖像。相反地,他创造了一个转移到魔鬼地面上来的莉勒黛,无可比拟的从妹贝特,只羡慕别人却不从生活中吸取健全的享受,给不正当的爱情做中间人去寻找怪异快乐的老处女。“可怜的亲戚们”的惨剧可以从从兄蓬斯中(他只有在还保留往昔的光彩时才被宽容)看得出,我们也可以从看房人西保身上看见贪婪的源泉。他也指给我们看一些浪子,他们的目的即是弄钱,欺骗心地善良的人。这些晚期的小说的紧凑的戏剧性使得早期小说中的芜特冷显得有些过分。这些小说的现实主久,原始感情的分析,感觉的逼真是别的法兰西文学难以超越的。这是他对他的艺术的伟大告别,从中我们可以衡量《人间喜剧》所能达到的高度,若是他还能有十年或五年的成熟的成就。他在《农民》中表现城乡的最后对立,他不是拿自然简单的儿童居住的卢梭式芬香的风景区,而是拿反映巴黎实情的方式去表现农民的实际状况。他在《战争》和其他军旅生活中的故事中描写战争的残酷,来和他在《乡下医生》中对拿破仑的颂词相比较。他在《一桩可怕的事情》中超越所有历史传说的观念,假如命运可怜他的话,他将会去完成描绘学术界,外交界,戏剧界和政界的图景。他在一八四五年开列的书单中有五十部他未来得及完成。戏剧方面,他曾效法拙劣的模型,并发现他陷入了俗戏的沼泽中,最终他站在结实的土地上。后改称《梅尔迦特的阴谋家》是一部描写债务人胜过债权人的剧本,这是他首部戏剧作品。这部剧本的成功没有后来的任何一部可以比得上。他的力量聚集在巅峰上,他感到他在戏剧主面也和在小说方面对他这个天才来讲所负的责任。但是,不管精神或是肉体,他都需要一个终止。他感觉到他有必要再一次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完全地,治疗地休息。这是他的正当权力,于是他离开巴黎,旅行到千山万水之外的乌克兰,到维埃曹尼亚,到德·韩斯迦夫人那儿去——正像他自己说的,横跨了四分之一的地球。第二节乌克兰的冬天一八四六年秋,巴尔扎克好像终于走进他渴望休息的港湾中一段时间。德·韩斯迦夫人再也不能推避他们的婚礼了。她曾坚地地说除了她可爱的女儿安稳地结了婚之后,她不会想到自己的婚姻的;但女儿的新婚大礼已在十月十三在维斯巴登举行过。巴尔扎克亲自参加盛典,他的心中充满了希望。他的预先计谋搞得很漂亮,他冒称和请求十字勋级会的裁定一起请求,自己弄到了公民结婚所需的个人文件,又广为准备,要让他的婚礼在梅野秘密举行,他和德·韩斯迦夫人在那儿好像都没有熟人。他接触的梅冶市长了解他的计划,婚礼尽量地不公开,只在法兰西有效的公民结婚仪式在市政厅中黑漆漆的屋顶之下举行。两位见证人,医生拿克迦尔的儿子和他的另一位朋友,得从巴黎赶来,但德·韩斯迦夫人必须留在德意志的国土萨尔布律肯直到指定的日子的夜里才可来到梅冶。以后他们可以在德意志补办宗教仪式。巴士的牧师或梅冶的主教可以为他们来举行婚礼。如此复杂步骤的目的便是避免他们的结婚消息传入俄罗斯官府的耳朵中。巴尔扎克要求她立即同意:“我正等待你的下一次来信。每在的每一个钟头我都只在你身上活着。这句话包含着双重的意义。”因为婚礼前好几周他们在意大利一起渡过的日子并不是没有结果,环境也加重了迫切的必要。虽然德·韩斯迦夫人又是四十五岁的女人了,却仍然怀了孕。巴尔扎克的早熟的乐观天性令他相信这肯定是一个男孩,他并且决定为这个孩子取名:奥瑙利·维克多。但是,德·韩斯迦夫人仍打不定主意。她克服不了不愿离开女儿的心情,她没有去参加婚札,反而陪那对新妇夫妇去度蜜月。巴尔扎克只好把他费尽努力搞到的文件放进皮包,放弃了巧妙安排的秘密婚礼计划,回到巴黎。他该去校改《从妹贝特》和《从兄蓬斯》的稿样了。不论别人对于德·韩斯迦夫人是否真地爱上了巴尔扎克的问题有何意见,最终必须下定决心的话,不论是女儿安娜或她自己的婚事丝毫不会影响她们母女间的亲切关系。她们都用一种冷淡,甚至于轻蔑的目光对待丈夫或者情人。第二年二月,德·韩斯迦夫人决定去巴黎,巴尔扎克必须去福尔巴哈迎接她。只须她请他去陪她,他必须服从。他的工作可以等他。无论她在何处,他总是抛下一切,急匆匆地跑去见她。她只要向他示意,他就得到奥地利、意大利,瑞士去,不耐烦地屈指计算他的每一分钟,日夜消磨在急驰的邮车中,一直到他见到她的时候为止。她第二次居住在巴黎并非是天人知晓的秘密。她的孩子不是小产,就是生下不久就死掉了。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人们是不太清楚这件事的。孩子是个女婴。但巴尔扎克带着做父亲的天真粗鲁,写信说他的悲哀已经平息了:“我渴望得到一个奥瑙利·维克多。一个维克多绝不会舍弃他的母亲。他可以陪我们二十五年,我们可以希望彼此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就这么多。”但是德·韩斯迦夫人并没有准备好去出海。不断地她找出很多借口拖延时日,以致于让我们认为她对他的认识越亲切,她更加不愿那里人这样无可挽救的结合中去。这次,她说她必须回去维埃曹尼亚去顾她的事情,而他也十分顺从地陪她去福尔巴哈。接着,他便又一次地坐在他巴黎的书桌边工作了。他希望稍为晚些时间再陪她去。只要他完成《农民》,再写一出剧本,让他可以偿清他欠老朋友维斯冈底夫妇的一万五千法郎的债务,但是健康的破坏使他停了下来。他的医生曾警告他不要过度工作,他的自信失去了,他的编辑和出版商也渐渐感到不安。《新闻报》编辑基拉丁曾两次在报纸上用分段连载的方式去刊印《农民》,他相信巴尔扎克的在全巴黎闻名的工作能力。巴尔扎克从未让出版商或编辑陷入困境,即使到了最没办法的时候,他也总有一些东西去代替他的文稿。当基拉尔丁坚持要拿得整个稿件才同意第三次登布这篇小说时,他可说是到绝境了,生平中勇一次他投降了。第一次他放下笔说道:“我不能够!”为了自欺欺人,他设法找到足够的金钱去偿还他从基拉尔丁手中拿到的预支。这是赎身钱,赎回自由让他可以去维埃曹尼亚,从那里带回他的新娘进入新房。为了排除这目前的唯一困难,他必须和他十分厌恶的母亲和解。虽然他在书信中说到他的母亲最为刻薄,但是这位七十岁高龄的女人却时当他离家时给他依靠,并替他看守珍贵财产的唯一人物,就像他在逃离卡西尼街的家时曾托她照应一切一样。她是一个严厉的管家,只要他需要什么去信托,他便求助于他的母亲。他给她留下的指示念起来就像一段小说的摘要,十分古怪。他说她随时都会恐吓仆人们,说是德·巴尔扎克先生过两三天便会回来。每个礼拜都这样做。“这可以有益于叫他们做事敏捷麻利。”她必须瞪着眼睛,盯着贮藏他的所有财宝的“小房子”。因为,正像他给他妹妹信中所写到的:“德·韩斯迦夫人十分关心这储存有很多宝贝的屋子。这是花了六年的时间聚集起来的。那里也许会发生抢劫或其他的什么不幸的事。”在这种时候,他清楚地知道只有他母亲才是最值得信赖的人。在他所有的事托付给她之后,他便出发去乌克兰进行一次长途旅行。当时去维埃曹尼亚去旅行对他来说简直是一次探险。“我横跨了地球的四分之一。假如我多走了一倍这么远的路,我将发现我自己在喜马拉雅山的那一边了。”平常的旅行至少需要两个星期的工夫,但巴尔扎克一直不间断地走,仅用了一星期多一点的时间便到达了目的地。因为通知的信过了十天之后才到达维埃曹尼亚,所以他的突然出现是别人没有料到的。他的第一个感觉便是万分的快乐。他的热情总是容易燃烧的。可是除了外表财富的标记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德·韩斯迦夫人的富庶是不用怀疑的。现在他已亲眼看到他的朋友的王公一般的华丽生活了。千千万万的巨厦在他眼中简直可以和罗浮官相比美了。地产不是平常的地产,简直和法兰西的一个省份一样大小。他羡慕乌克兰的富饶的土地(不用施肥便可种植五谷),德·韩斯迦一家所拥有的一大群仆从和广大的森林。巴尔扎克看到这一切后十分快乐地描写那些仆人:“走到一个人的跟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在地上磕两三个头,吻别人的脚。只有在东方,他们才知道卑躬屈膝的真正涵义。只有在那儿,‘权力’二字才有真正的解释。”他注视过分丰富的瓷器和银器,并觉得这些被如此奢华的东西所包围的人物对什么东西都毫不在意。他们的祖先曾领有过法兰西一半大的土地。梅尼齐伯爵地产上的农奴不止四千个,但若要垦植他整个土地的话,则需要十倍的数目。贵族地主的生活就和自然界一样地丰富而奢侈。这符合巴尔扎克梦想中的生活规模,他在德·韩斯迦夫人家中就和在自己家中的感觉一样。生平中第一次他不用为金钱发愁。人爱提供给他所有的东西——住房,膳食,仆人,车辆,马匹和书籍。没有债权人来这里搅乱他清静的生活,人家也给他转来少量的书信。但一个人总不能把自己的皮脱掉,他很难不用金钱的眼光来思索。就像一个谱曲的人把感情转化成音乐一样,他也把他所看见的一切归入经济中去计算。他还保留着死也改不掉的投机者的品性。即使在到达维埃曹尼亚,在地产里的森林中穿行时,他便用经济的眼光去看这些森林的主人会获多少的利益。他忘却了以前暴富计划的失败,便马上向梅尼齐伯爵交上一份开发无穷的木材使之变为金钱的计划。那时,国境上正在修建一条不久便可把俄罗斯和法兰西连接起来的铁路。他不厌其烦地拿起笔在纸上画出了一条连接罗埃曹尼亚的森林和法兰西锯木厂的线:“现在法兰西急需大量的橡木去制造铁路的枕木,但却没有着落。我知道橡木的价格会加一倍,一方面是建筑的需要,另一方面则是细木工匠的需要。”接着,他便开始计算损失和利润。他必须考虑从葛拉高到布隆迪的运费。从葛拉高开始便有铁路一直通往巴黎,虽然其中有很多中断的地方,由于阿尔伯河在马格德堡或莱茵河在科隆都未造好铁桥。因此乌克兰的枕木必须设法渡过这两条河。“六万株大木头的运输并非一桩小事,”会增加很多的运费,但他们可以去说明铁路公司的经理会减少运费,可以努力使银行家们注意他们的计划,如果他们证明这对他们是有利的话。那使每一株仅有五法郎的利润的话,即使扣除一切费用以后,他们仍可净挣几十万法郎。“这件事值得考虑。”也许我们用不着记载他投机天才的最后一个苗头胎死腹中的情况了。在维埃曹尼亚渡过的几个月时间中,巴尔扎克放纵自己去享受。在他叙述他和女人们同去基辅的一段文字中,他告诉我们他怎样在乌克兰的首都受到人们的注意。那儿有一个俄罗斯富人,每星期都点烛焚香祈祷,并答应送德·韩斯迦夫人的仆人们一大笔礼物,假如他们通知他巴尔扎克何时有意回去,让他有机会见到这伟大的作家,在房子中,别人分给他使用的是:“一个幽静雅致的房子,带有一个书房,一个客厅,一间卧房,书房刷着粉红色的灰水,其中有超级地毯,一只壁炉,舒适的家具。窗户用透明的大玻璃板做成,我能够从四处见到风景。”他计划再去高加索和克里米亚进行长途旅行,但却不幸没有成行。在工作上,他实际上没有写出一个字。由于他得陪德·韩斯迦夫人,他已经变成她的女儿和女婿的“玩艺儿”,能够帮助他们解闷的滑稽伙伴,在最后的几年中,他总不能安心地坐下来严肃地写作。和马尔冈夫妇与卡罗夫妇在一起时,除了他要陪他们以外,大家总因为他的天才而敬重他,不侵占他的时间,总让他自由。所以那时他住他们家中,他总能够写作。但在维埃曹尼亚,情况则大不相同了。在这些从未动过手指来生存的懒隋腐败的女人身边,空气之中总有某此东西使他难以集中精力创作。正月的时候,俄罗斯的酷冬使地上冻到二十八度时,他突然动身回了巴黎,大概是为了贴补铁路股票跌价的亏空的缘故。可能他对他的新房子有点放心不下了。不用说德·韩斯迦夫人肯定是让他一个人走了。他并没有提到订婚或结婚之类的事了。她的犹豫似乎因为更加了解他而有所增长。她可以在无忧无虑的乌克兰平静地生活着、也许她得出了结论,知道和一个她清楚了解的有着夸张的生活方式和赌博本能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她将难以在巴黎寻找到平静的生涯了。她于是没有多少犹豫便让他这样一个带着病的人回去,仅仅在告别时,在他肩上披上一件御寒的俄罗斯厚皮衣。不论巴尔扎克离家多长或多久才回来,他总习惯于在没进家门之前得到新的困难的消息。这次也不例外,不过这次的困难并非他自己惹出来的。他好不容易才踏上法兰西的土地,一八四八年的二月革命便爆发了。君主政权被推翻,由于他曾公开发表过正流派保王党的意见,所以他任何投身政治生涯的机会随着君主政权一同失踪了。他的确曾在三月十八日的《宪政报》上假如别人要求的话,他将准备当众议院议员的侯选人,但他却没受到正式邀请。唯一肯把巴尔扎克的姓名列入候选人名单的巴黎的政治派别就只有“兄弟会”组织,条件则是他必须坦白他的政治信仰。但就对于这个条件他骄傲拒绝了,说是要选他去议院当代表的人们应当已从他的全集中归纳得出他的政治信仰。他有个典型的性格,即当他写作时,他总是非常清晰地看出将会发生的社会变化,并且十分精细地描写这个变化的不可避免的环境,即使在政局变动时,他却把自己放在一个错误的地位上,就像在企业方面总是这样的失败一样。令他失望的事接连而来。戏院并不对他比以前更厚恩,他的铁路股票又跌价了。虽然他未如约地交出他的剧《迦太琳和彼得》,但是他却从俄罗斯带回另一本“新爱的剧本”叫做《继母》,在五月二十五日于历史剧院中上演。由于巴黎仍在政治纠纷的搅扰之下,这部作品并没有引起特殊的注意。他最重要的剧本《梅尔迦特》已经被法兰西剧院的审查委员会“全体”接收了,但是演出却不得不暂时延期。我们很少听致关于他在此时期之内的小说或他的小说计划,他好像完全地致力于戏剧。他的一个建设便是去组织一个杰出的戏剧家和联合会,让大家来一起写作剧本,去充实和丰富法兰西舞台。但是,他的脑筋也并不可能真正地注意这些事情。他已失去了对文学雄心的感应。他感觉唯一兴趣的东西就是房子。离开家之前,人家已替他做下了不少的事情。他这总比没有这些准备的好。他的穷困和他要这个房子配备的奢华之间的对比是异常的。他没有新的书稿提供给出版商,出版商也把钱包握得紧紧地,并且出版商苏微连还约束他。新闻记者们的敌视着他,有时他也感到读者们忘记了他。动身去俄罗斯之前他曾还了基拉尔丁一笔钱,只差七百二十一法郎仍未还清,基拉尔丁听说他回来便立刻向他索债。两周之后他向法院控诉巴尔扎克欠债不还,法院也支持他的请求。巴尔扎克每行文稿要价六十生丁的时光已不复存在了。他的短篇小说《初涉人世》只好贱价卖给《家庭博物院》杂志,维持他的生计。他比别的任何时候都穷。长期的旅居使他的一切收入来源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