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传-5

自己了。我自知我的丑陋,因而我自惭形秽。然而就在我绝望的那一刹那间,一个永远支持天才的声音在向我呼叫:“勇敢一点,加油!”即使那突然显示的闪光照耀了我的孤独而且表现出我所具有的巨大力量;即使从当时畅销小说跟我凭自己想象力所创造出来的艺术品的对比中,我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尽管如此,我仍然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半信半疑。我自信我是命里注定要成就大事业的人,然而同时我又看到自己的藐小以及微不足道。..在与我年龄差不多的青年人中:我遇到过许多神气十足的人:他们昂着头,雍容典雅地走路;坐在女人旁边,一点也不感到拘束。这些人给我的印象最深。还有他们所谈论的那些荒唐无稽的事情。在他们的谈话中,他们极尽能事地污辱诬蔑,并且夸张地说他们曾和她们每一个人都睡过觉。至少他们也装出他们曾经有这样的风流韵事。而同时,他们自己却带着自豪的神气,并且假装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看过却是无所谓的。在他们看来,最道德、最贞洁的女人,都是很容易弄到手的;只要一句温柔奉承的话语,一个富有神韵的小动作,以及大胆的注视她们的面庞,就能把她们征服。而且对我而言,在那时候,想要赢得一个聪慧的,迷人的尊贵的女士的垂青,简直要比获得权力和文坛上的荣誉地位(要)难得多。..在那时,有好多好多女人我都在默默地崇拜着。为了她们,我不怕任何不幸与痛苦,甚至甘愿赴汤蹈火;即使她们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我,我也愿意。在这种讲求礼节的交际场合中,我比起那些矫揉造作、并用陈腐的客套话或风行的词句来掩饰其思想的混蛋们,我毕竟是太稚嫩了。我既不知道使我的沉默怎样表示它所以要沉默,也不知道怎样向人夸夸其谈而的确空话连篇。于是我不得不把我心中正在热烈燃烧的激情隐藏在心中。然而我的灵魂中的确充满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加以垂青的她们所渴求的浪漫的情调。我内心里的这股力量,正是那些笨蛋所不具备的。但是所有的女人都是狠狠地残酷地对待我..唉,有如此的感觉,认为自己的一生是为了爱情,并且注定会使女人得到满足与快乐的人,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甚至连勇敢而尊敬的玛瑟林,或者是老一点的侯爵夫人都没有找到过!我就像一个乞丐袋中装着的宝贝,却没有一个识货的人,甚至是一个喜好热闹的小孩,或者是一个好奇的妙龄女子都不曾遇到!我是如此地悲观失望,以致我有时真想就此了结余生!”甚至连一些年青人在冒险的尝试中遇到漂亮女人一样,他却始终找不到。在巴尔维西的小城镇上,有父母监护着他,而在巴黎,他每个月极其有限的薪水,连请个最下层的女工吃饭都嫌不够。但是,克制力愈强,心中也会产生一种消融腐蚀它的东西,直到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溃败而已。巴尔扎克在一段时期里用修道士所用的斋戒修行把对女人强烈的占有欲和温存欲给压抑下去了,显然,这种从事工作时罕见的专注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我们从他的小说里可以看出,因为他的生活范围所限制,他就不得不用一种替代的形式满足他在现实环境中所不能获得的。然而这条创作道路,都给他的想象力培养了一种可燃的东西,正在等待着那可以引起燃烧的东西引起燎原之火。这正是欲望的不良的恶性循环。巴尔扎克再也不能忍受住孤独的煎熬。他要过正常男子的生活,他要恋爱,要找一个女人爱自己。而当巴尔扎克下定决心欲得到他所想要的东西时,他能够从个人的世界走向一个大千的世界。被压抑的激情正像空气、水、火等一样,当压力达到极限时,它就要爆发。自从在维尔巴黎西开始,巴尔扎克的终生命运就在他父母及家庭的约束之下注定了。正好有一对名叫德·柏尔尼的夫妇,他们在巴黎有一所住宅与巴尔扎克家的房子相邻,另外在维尔巴黎西还有一所别墅。这些都使布尔乔亚家族引以为荣的事情。德·柏尔尼·嘉伯瑞耶尔先生出生于世族、其父是一位显赫的官员,而他自己又曾是王家法庭的法律顾问。他有一个比他年青很多的不是贵族出身的太太,虽然不是贵族的一员,但她却是一个非常风趣的人。她的父亲安耐尔·周寨佛·菲力浦出身于一个日耳曼音乐家的家庭,并且他曾作为安他涅特·玛利王后的特殊的监护人。王后给他在她的女近侍中选了一位妻子德·拉波尔德·玛哥端得。安耐尔三十岁时就病逝了,他的寡妻嫁给了保王党中最有胆识的德·艺尔瑞耶骑士。当危险降临时,他以从科布连慈奋不顾生地解救王后于公西耶惹利监狱,这两件事情都证明了他对王室的忠心耿耿。德·柏尔尼宽阔的别墅中,喂养着七个漂亮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他们做游戏,到处嬉笑无忧,给这家庭带来不少生命的气息。老巴尔扎克尽心地款待着他那位邻居,这位邻居最近眼力越来越糟糕,脾气长变得阴沉而怪癖。同时,巴尔扎克夫人与德·柏尔尼夫人也成了密友。德·柏尔尼夫人和她年纪差不多,并且多少带点罗曼谛克的气质。劳伦斯则经常跟着德·柏尔尼姑娘们玩游戏。当巴尔扎克回到家里的时候,他便找一些合适的事去做,以便增进两个家庭之间的友谊。他的父母认为他正好可以做点事情,以偿还在家里的食宿费用,于是就叫他在写完小说的闲余时间,去给他的弟弟亨利补习功课。德·柏尔尼·阿力山大和亨利同龄,因而他也利用这个机会到他家庭去听他的讲课。奥瑙利总是找到借口摆脱他父母的束缚,把越来越多的时间消磨在德·柏尔尼家里的快乐事情上了。过了没多长时间,老巴尔扎克夫妇俩注意到巴尔扎克的情形越来越怪。第一是,奥瑙利在不应该教功课的日子里,也总是到德·柏尔尼家(庭)里去,并且在那儿,消磨掉了整个下午和黄昏。再次,他比以前更加注意自己的修饰打扮了,对人也越来越和蔼可亲,而不象从前那样冷冰冰的。显然,奥瑙利是在恋爱了,并且不用问也知道他爱上的是谁。德·柏尔尼有一个十分美丽动人的女儿,巴尔扎克在二十年曾这样描述她:“她是一位令人销魂蚀骨的女人,一朵异国他乡的丽花。”他父母满意地笑了,这真不错,而这个深不可测的儿子,直到现在才做了一件值得赞许的聪明事情。德·柏尔尼家族不但很富有,而且社会地位也远远高于巴尔扎克家,如果跟这样一个有钱有势的家族联姻,奥瑙利很快就会得到一个较高的位置,而且这位置比起为那些不太出名的出版家出小说来,要荣誉得多。他们神秘地暗示并鼓励巴尔扎克去跟她们家深交。而老巴尔扎克夫人单有可能正在满意切算计,这位新娘也许会带来很大一笔嫁妆。她幻想着这对年青人婚姻的缔结,最好是由这两家所有的亲属们签名。其实,奥瑙利的母亲是非常不幸的。虽然她真切地关怀儿子的进展,然而她却从来没有真实地了解他。这一次,她又搞错了。巴尔扎克恋上的并非那位媚人的少女,而是那位已经作祖母的叫做德·柏尔尼·罗尔的母亲。人们很难相信,一个生过九个孩子的四十五岁的女人,竟然仍能使一个感情充沛的年青人射出热烈的火花,这一切是多么地不可思议啊。这是一切可能性中最难令人置信的。现在没有肖像可以让我们判断德·柏尔尼夫人在早年是否美丽。但有一点是勿庸置疑的:四十五岁年纪的她是不应该被任何正常的年青人作为情欲的对象了。虽然她忧愁多病的面庞可能有点诱惑力,但她的身材却已是半老徐娘的粗胸围、腰围了。因而,她母性的抚爱更甚于她媚人的诱惑力是很正常的。但是,巴尔扎克童年所渴望得到的,就是这种母性的爱抚,然而他自己的母亲却拒绝给予他。他一直在苦苦追寻,而竟在此时却得到了他早想获得的东西。他就是要这样一个能负保护之责的天使般的女人,让他自觉到他身体里的蕴含着的力量如何排泄出来:一个既爱他而又是他知已的人来解除他内心的紧张;把他纤维中粗糙的部分提取出来但又不伤及他的身体;既能鼓励他,同时又以一种合作者的态度指出其缺点,但决不是恶意地批评;尽力了解他的思想,但对他丰富多彩的梦想并不加以嘲弄。他迫不及待地要把他的内心思想感情坦露出来让别人知道。这个年纪与他母亲相仿的人,在听他倾诉时,给他留下的是值得信赖的感觉;当他谈到他那些众多的、充满了幻想的计划时,她的明朗而且聪慧的双眼温和地闪耀着。就是这个女人,她用她的温柔与和善,把他那由于粗俗和缺乏自控力而造成的神经质矫正过来。经过她温柔小心地调教,经过她的熏陶和教育,便使他已失掉的自信力重新恢复了。在他的《费米安尼夫人》一书中,描写到他们两人的接触而给他带来的幸福:“你曾经有福气遇到过这样一个女人吗——她和谐的声音,使她的谈话增添了不少诱惑力,这种诱惑力也同样地表现在她的整个脸庞?一个女人,她知道何时该说话,何时该沉静;她用一种完美无缺的娇美感来吸引你的注意力;她妥当地选用每一个字眼,并且语言说得特别纯正?她对你的嘲弄就象对你爱抚,她的批评使你毫无受伤之感;她不是大吵大闹地处理事情,而只是循循善诱,并使这场谈话能适可而止。她总是挂着微笑,她的高雅也决不是矫柔造作。她从不使你感到厌倦,而当你一旦离开她时,你却对他和对你自己都觉得满足,而且你发现凡是她用过的东西以及她周围的一切都有着某种和她同样的媚力。她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让你感到愉悦,即使你呼吸的空气,就象跟自家的空气一样。这个女人真是太自然了。她的一切举动都决无一丝矫情;她从不自我炫耀,她之所以表示她的情感仅仅是因为她的确有所感触..她既温柔又活泼,而她的同情心乃是在一种特别合适的情形之下表露的。你将会为如此可爱的天使而活,即使她做错了千万件事,你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对的。”巴尔扎克所闯进的是一种特殊而又新颖的氛围。跟这个家庭的交往,竟给这位年青的巴尔扎克一个机会去体验当代历史上的真正精神,他原本对民众及其时代的关系有着深厚的感情。德·佛龙萨公爵和德·西玛仪公主是法国的国王和王后,如此高贵的教父教母来主持德·柏尔尼·罗尔的洗礼。她承袭了路易十六的姓氏而叫作路易斯,以及安德涅特·玛利王后的姓氏而叫作安德涅特。在她继父德·艺尔瑞那骑士的家中,她听到这个忠心的骑士冒着生命的危险潜入公西耶惹利监狱,并且从已被判处死刑的王后手中接到了接到了她给费尔桑写的信。大概德·柏尔尼夫人曾把王后写的这封信连同在她的断头台上浸了血迹的手帕拿给巴尔扎克看过。这封感人的遗书上写着:“我们曾经有着一个美丽的梦想。然而,你的忠诚,对我而言,意义真是太大了!”这是一些多么值得纪念的故事啊!依着一种极详细的陈述,他的想象力给鼓舞起来,他的设想和创造的意志也被加强了。巴尔扎克孤独的少年时代是很容想到的:他那些在莱斯底居耶尔街穷困的楼上的凄苦岁月以及在学校里的奴隶般的地位;他在家里总是听到关于高的租舍、息金的利率以及投资与年薪等无穷无尽的繁琐的抱怨,还不得不倾听他父母之命开始去挣钱以及如何安身立命的训诫。然后你再去想像一下他在倾听这温柔和蔼的声音,讲垂死挣扎的君主政体和大革命时期的恐怖故事的情景。当他忍耐不了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时,他并未被拒绝,而是被报以母爱的一笑。在这样的谈话中,他想象着自己变成一只鸟飞了,他的心胸越来越开阔,而队这温柔的教导之中,这位急不可待的诗人,便感激地得到了生命之中第一次的聪明与才智。事情开始的情形,跟德·华伦夫人请卢梭·约翰——约克到她家里时一样。她并无什么高深的思想与崇高的目的,她只是想将自己的经验传给他,以使这个幼稚的、粗野的而且脾性暴躁的年青人从中获取一点经验而已。但是,这种类似师生之间的关系,却能不知不觉地、极容易地变质,并且趋向于情欲方面。用不着有意的专心致志,友情变成了爱情,恭敬也转变为为对方倾倒,还有那种朋友间的亲密的交际的欲望,却成为不公开地性的欲望。德·柏尔尼夫人正像德·华伦夫人一样,起先也认为那不过是认为,充满青春热情的青年学生只是对她的年纪以及尊敬的社会地位的崇拜,结果她还是受骗了。她毫未察觉她逐渐地鼓励起他自恃的心情的同时,她正在把那炽热的,被长时期压抑的,只需一点就能燃烧起来的情欲之火解放出来。她绝对没有想象到,像她这样年龄的女人,已是一位母亲甚至是一位祖母的女人,居然能使巴尔扎克那样富于幻想的人,认为她是一个可爱的少女。他的强有力的意志,即要去爱恋一个女人的强大支持力,造成了这个情感奇迹:“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而且我的想象也开始剧烈地燃烧。我坚信,你就是我所要寻找的最完美的人..虽然我说不清到底是哪一类人。但是,这种意识终于在我的整个意识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我只看到了你这种唯一的完整无缺的美,我会不顾一切地去追求的。”赞美之辞最后变成了情欲,而巴尔扎克一旦鼓足勇气去追求这种欲望,他是不会理睬任何的羁绊。德·柏尔尼夫人被他吓了一大跳。就在她早年,她也不是一位贞洁的女人。那是在她婚后不久,也就是二十二年多以前,他就跟一位黑头发的科西嘉年青人发生了第一次火热的暧昧关系,而且据说这个人也并非是她最后的情人。在维尔巴黎西,甚至有这样一种恶毒的谣言在流传,说她所生的最后两个孩子,只不过是在名义上属于那个比她老得多而且半瞎的丈夫而已。因而,那决不是一个清修的贞女被年青人的火一般的热情所震憾。她很清楚地知道,一个四十五岁的女人,在她已长大的儿女的监视之下,跟一个比自己儿女都还年青的男人私通,是多么地荒唐可笑。一个人既然知道这样的爱恋是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的,那又何必深陷于这种情欲的诱惑之中呢?在一封不曾公开的信中,她试图把巴尔扎克和自己的交际仅仅限于友谊的范围。她并未忽略他们之间的年龄悬殊,而且还特别强调这一点。巴尔扎克却急躁起来,况且她并不像他的那本《老小姐》里的悲剧性主角葛兰桑·阿丹那斯那样胆怯,“怕社会嘲弄和诅咒一个二十三岁的年青人跟一个四十岁的女人的爱情。”他决定要坚决地征服她,而且近乎忿怒地叫嚣起来:“上帝啊,如果我是一个女人,并且我四十五岁仍旧可爱——我将会和你有相距径庭的观点!一个丰韵渐减的女人,却拒绝采摘那种使亚当夏娃被驱逐出伊甸园的果实,那该是多么不可思议啊!”只因为她也爱上了这个热情奔放的年青人,故德·柏尔尼夫人设置种种障碍来拒绝这位急切的求爱者。好长一段时间,她总是尽全力抵抗这个年青人的猛烈攻热。然而,这是巴尔扎克的第一次恋爱,他怎能轻易放弃,于是他全力而赴了。为了使自己的自信心被树立起来。他需要一次重大的,前所未有的胜利。而对一个意志薄弱的女人,婚姻上又是失意与不幸,加之她的情火又被点燃,因此想要抗拒一种力能征服世界的意志,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一个沉闷的八月里,不可避免的事终于发生了。在黑夜之中,德·柏尔尼别墅花园的后门轻轻开了。一只颤抖着的手引导着等候已久的情人进了层子。在那儿就开始度过。“这极谅异的夜,如此地充满了欢乐!那一夜,是幸福的,在他的一生中只能享受一次,并且永远不会有第二次。”在一个小城里,没有一件事能长久地保持神秘的。而奥瑙利频繁地拜访德·柏尔尼夫人,不久便引起了人们的种种揣测和议论。德·柏尔尼家族方面,则引起了不少忙乱场面。他家那三个闺中待嫁的年青女儿,看到父亲受人污辱,觉得非常难受。她们也竭尽全力不让那个不受欢迎的情夫,在她们家里来占据本不属于他的位置。其实,巴尔扎克夫人被这件事的真相影响是最深的。在决定他儿子发展前途的早年,她对他完全忽视,并且有意抑制他对她的幼小的情爱,以致使他居于一个卑贱的地位,把他的自信力给毁掉了。然而现在,当她认识到他从德·柏尔尼·罗尔身上找到了作为母亲应该给予他的一切以及一个情妇应该给予他的。这位作威作福的女人便产生了强烈的嫉妒。为了把他的儿子从他情妇身边弄走,她便在一八二二年春天,强迫他离开维尔巴黎西,而到伯约去和他妹妹德·苏维尔夫人暂住一段时间。她是亲自把他送上马车的,并且使他在最后一刻都没有逃走的机会。她从前根本不当他的小说作品一回事,认为那不过是一种赚钱的手段而已。现在呢,她却一反前态,想让他在文坛取得重要地位。她让他在把稿子送给出版家以前,先得经过得批评一番。然而那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巴尔扎克已经学会区别他母亲的批评和德·柏尔尼夫人的批评了。他对她那种装模作样地兴趣以及她同样的表示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样子,从而使他对她的恐惧和对她尊敬渐渐消失了。巴尔轧克夫人曾忿怒地给她女儿写了一封信:“我叫奥瑙利答应我,他必须仔细地校改他的稿子。我告诉他,应该把稿子送给比他更有写作经验的人去请教.而奥瑙利却对我的话置之不理。奥瑙利是如此地自以为是,以致他拒绝把稿子送给任何人修改。”她觉得她已经失去了对他的控制;她想再次控制住他,可是她的权力棒已经失灵了。巴尔扎克和一个女人爱情的第一次成功,导致他成为了一个成年人。他大胆地表现出自信力,而她却不得不承认她二十年来加诸其身的权力把他的青春糟塌了,但是这种权力却从此被摧毁了。当她向他的妹妹斥责他时,她也是斥责了她自己的无能。巴尔扎克就像一个害了场病的人一样,从他不幸的青春中恢复过来,并且把自己从倚仗他父母的环境中解放出来。他对自己的能力引以为荣。他生命的中心和焦点,已由他父母的家转向德·柏尔尼夫人的家,无论是百般地恳求,严厉地斥责,抑或是家里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发狂,或是城中闲言碎语的窃窃私议,都不能破坏,更不能阻止他对这个爱他的女人的无所顾忌的献身的决定。他母亲又一次狂怒地写信给女儿:“奥瑙利不认为他一天到她家里去两趟是不检点行为。他根本没有看到这样清楚的事实就摆在他面前。我真恨不得插翅飞到千里之遥的维尔巴黎西!他整个脑子里就只有这件事,别的什么都装不进去。可是他却不明白,假若他真如此过分地专注此事,他总有一天会对这件麻烦事感到厌恶。”他母亲最大的一个希望就是,他的儿子不久就会对这使他深陷的无法摆脱的爱情产生厌倦之情,并且最终彻底终止与这个四十五岁的女人——准确点说是四十六岁——所发生的荒唐可笑的爱情。然而,她深知她对他是多么地不了解。这对他不仅绝无坏处,而且还帮他从与德·柏尔尼·罗尔的爱情中找到了真正的自我。人性在这个半成年半孩子的身上被唤醒了,逐渐地,这个伟大的小说作家获得了自由,那是深藏在那鄙俗的写作者身上的。在德·柏尔尼·罗尔的“经验之建议”之后,巴尔扎克真正地寻找到了失去的自我。后来他承认:“她是我的母亲,朋友,伴侣,家人和顾问。她让我成为一个作家,她给予我年青时所需要的同心,并且影响了我的嗜好,像一个妹妹一样地逗我笑。她每天在我身边,能轻轻地给我带来温馨..如果没有她,我肯定早就死了。”她给了他作为一个女人所能给的所有:“当强烈的暴风雨,快把我淹没之时,她用她的勉励和愿牺牲的举动,使我不致沉下去..她使我重新有了自尊心——这种东西在保护一个人与世上的邪恶事物对抗时能起到巨大的作用。..如果我能很好地活下去,这都应该归功于她。她是我的一切。”而且这种出于肉体性欲的“爱情”,继续维持了十年(从一八二二年到一八三三年)之久,并且渐渐降温到仅仅是“友情”,而巴尔扎克的爱慕和忠诚都深化了,加强了。凡是他在所写的关于德·柏尔尼·罗尔的一切作品,组成了一个对这位“伟大而可爱的女人和天使”的一首狂热的,感恩戴德似的赞美诗。他身上的人性,以及艺术家的创造灵感和才能,都是这个女人唤醒的。他从她那里得到了前进的勇气,可贵的自由以及内心的安全感。甚至在《幽谷百合花》中,那位理想化了的人物德·莫尔梭夫人的描写,他仅仅认为她是一个“跟她相差甚远的生活原型,..只是轻描淡写似地描写了那个女人的一些不太重要的优点。”并且他还很自责地说,他永远都不能把她对他的情景准确无误地表现出来。”因为我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去亵读我真正的情绪。”但是,这次跟德柏尔尼·罗尔的交结,他认为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幸福之艳遇。他的这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情还是他用不朽的文字给记载下来:“一个姿色沉寂的女人为了实现一个男子的初恋而甘愿供奉出最后一次情爱。这种可贵的行为是什么东西也不能比得上的。”跟德·柏尔尼夫人的交际。是巴尔扎克一生中具有决定意义的转折点。她让这个男人发现了真正的自我,并且使这个快要绝望的作家获得了自由,而且还决定性地影响了他今后所要爱恋的女人的标准。之后,巴尔扎克便在每个女人身上搜寻这种母性的爱抚和指导,那个女人的爱抚和指导给过他非常大的幸福。他所要找的女人,首先她不需要占据他工作的时间的女人,并且他工作结束之后,她有空闲和本事使他轻松与快感。他的爱情的先决条件是,这个女人在精神和社会两方面都有特殊的性质,他认为“了解”他更甚于“爱恋”他。因此能符合他的极少的女人,就是那些经历比他多、年纪比他大而且为他尊敬的女人。那些早已成熟的、并且对生活和爱情都已失望的“寡妇”和“三十岁的女人”,不仅仅是他小说中的主角,而且是他生活中热烈追求的女主角。她们既已不再希望有任何美事,但在她们一旦又为他所爱爱慕,并且让他们以伴侣和内助的身份来为这位大作家服务时,她们便认为这是一种不小的恩赐。巴尔扎克是从不着迷那些娼妇、雏妓以及所谓的有吸引力的崇拜文学家的势利女人。外貌的美丽从来都勾引不了他,并且青春少年的女人也诱惑不了他。他甚至认为“少女是深恶痛绝的”,因为她们一味地要求被给予,而付出的则少得可怜。他曾说:“四十岁的女人愿力你做一切事,而二十岁的女人则什么也不想做。”在他所经历的爱情之中,他潜意识地渴求那种无所不包的恋爱再次出现;这样的爱恋,他曾在一个女人身上找到过,这个女人是他的一切——他的母亲,姊妹,朋友,教师,情妇兼做伴侣。第五节失败的商业生涯巴尔扎克第一次的尝试已经获得了成功。他已经得到一个爱他的女人的辅佐;而由于她的这种帮助,他已成为自己精神方面的主人了。他一旦成为自己物质方面的主人,他就可以开始他所想要做的,真正的职业。在二十五岁之前,巴尔扎克一直希望通过自己的写作生涯来一点一滴地,百折不挠地去获得物质财富。于是在一八二四年冬末,他突然决定从事一个新的冒险事业。在他的年谱上,那个日子是不吉祥的。他为了出售他最近的小说而走进圣安德烈·德沙尔广场第30 号一个出版家兼书贩的康乃尔·雨尔板的铺子里。他并不是在那里受到了冷遇,而相反的是,康乃尔深知德·圣沃盘·奥雷斯写作小说是准时出货的,绝对误不了时间。而且他的那些凶杀暴力的,缠绵绯恻的,以及充满异国情调的作品,都能让读者掏钱买它。康乃尔先生毫不犹豫地就把巴尔扎克的稿子接下来了。然而不幸的是,这位出版家同时又把他的一个正在盘算的商业计划告诉了巴尔扎克。他的计划就是,他想出一个能发财的绝妙机会,去印刷一些圣诞节礼物和暴发的资产阶级家庭所需要的书籍。至于法兰西的古典作品,虽然有很大的需求量,但是由于那些受尊敬的大作家写得太多了,不一定能有很好的销路。例如,像莫里哀或者拉·方登的全集,已经有不少的版本,而且在一般的家庭里,这样的书已经是不少了。那么,他何不出版所有古典作家的(作品)全集,并且每一种只印成单行本。通过缩印,整个莫里哀或者拉·方登的全集很容易地就能包装在一本书中。并且这些书再添加上精美的插图,这些书必定会很快地被销售一空。这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都已策划好了,目前最急要地把这件不切实际的事办成功,最缺乏的乃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资金。巴尔扎克乃是一个富于幻想的年青人,很自然地他对这个计划喜得合不拢嘴,并且建议康乃尔,他自己也加入到他这个计划中去。其实,他并没有充足的理由可以使他草率地从事一件冒着巨大风险的商业投机。只要他不知疲倦地工作,他自己出产的小说数量也是相当可观的。他每个月只须用一束鹅翎笔和几本稿子,他就能挣到一笔相当可观的、固定的收入,这样一来,一年大概就有几千法郎。但是他希望过上一种更高一层标准的生活。作为一位贵妇人的情夫,继续住在顶楼,并且他现在所居住的那间狭窄的杜尔农街一家五层楼上的小层,对他简直是不相适应了。他那写作的工作,一行一行地、一节一节地、一页一页地计算价钱,在他看来是一种耻辱、不光彩的、没有什么价值的事情。为什么不冒险地试一下而发一大笔财呢?为什么不花几千法郎投资在这种绝对有把握的机会上呢?他本可以继续用他智慧的笔毫不费力地写出一些滑稽无聊的小说,给报纸写稿以及其他一些匿名的作品。鲍马赤曾就把德·伏尔泰先生的集子当作添头出卖过,然而这并没有使他的天才智慧受到贬斥;而中世纪时代的伟大的人文主义作家,又有谁没有做过校对人和技术指导呢?不论用什么手段挣钱,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是丢脸的,只能说明一个人多才多艺而已。一个人干很多的工作,却只能挣少得可怜的钱,这个人就是很愚蠢的;而一个人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大量的金钱,那才算是聪明的。终于获得巨额财富的机会来了,他可以集中他的所有力量,去创作一部能够签署他的真实性名并且能够让全世界公开承认他的作品的巨大艺术价值。巴尔扎克对此并未深思熟虑。只要他一听到有一笔生意可作,他的理智就被想像冲昏了头脑,不再去考虑这个理由是否能成立。而且商场上的投机事业他感到刺激过瘾,就跟他在写作过程中所感受到的一样。为了在文学上获得自尊,他没有理由拒绝这个发财的大好机会。从书籍图画到铁路股票,从不动产到木材五金,任何生意他都愿意去做。他唯一的野心就是给自己找到一条出路,至于目的和手段。那是不用考虑的。他只想获得权势。在他三十岁时,他仍不能决定是当新闻记者还是从政,正像歌德一样,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犹豫不决,倒底是当画家还是作诗人。他跟华格纳一样,吃不准是当戏剧作家还是做一个音乐师。假如机会巧的话,巴尔扎克也许可以成为一个生意人或人口贩子,一个投机者或一个银行家。把他引向狭窄的文坛,不过是机会而已。如果在一八三○年,或年一八四○年,甚至在一八五○年,他在变成一个罗特奇德①与《人间喜剧》的作者之间有供选择的余地。他是否不会做金融界的寡头而去做文艺界的巨擘,这都是极有疑问的。每一个计划,不论是商业的或文学方面的,由于那些计划是极有可能实现的,便使他的想像力兴奋起来。他看问题时,总是被他的幻觉所支配;他讲故事时,总是夸张其事;他计算数目时,对数目也含糊了。在每笔商业投机中,他总能象他小说中的灵感突然冒出来一样,并能把每一个复杂的细节都补充起来相似,他也看到他的冒险活动必然能带来一笔大量的利润和财富。康耐尔先生不过跟他谈起关于古典书籍印成单行的事,而他却能平添不少幻想;他把那些装帧精美的、用雪白的纸印刷而成的插图拿在手里,第一册、第二册,甚至整个丛书的版本都出来了。他似乎看见众多的读者在巴黎以及外省各地的书店里排队购买,在客厅和小屋之中读着,抚摸着这些珍贵的书籍。他看到了康耐尔先生的柜台上厚厚地堆了许多定货单,脚夫们在沉重的包裹之下吭唷作响,每天都送出许多包裹到四面八方去了。他看见成千上万的法郎从钱柜里塞满,而自己住在一所讲究的房子里,门口还停着一辆自家用的马车。他看见摆在家中的家俱,沙发上覆着从塞纳河上一家店铺里买的锦缎,窗户上挂着锦缎的锦帘,墙上还挂着名贵的油画。他向站在他身边大献殷勤的康耐尔先生宣布,他愿意无条件地分担小小的二三千法郎。其次,他还愿意给拉·方登及莫里哀这两本全集写两篇序言,这还是第一次向法国人民介绍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物。总而言之,那套丛书算得上最精美的集子,并成为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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