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雄莫问出处 将星出世 西汉景帝后元三年(公元前一四一年)腊月二十七,时近春节,长安九市一片繁荣景象,顾客喧哗,商贩高歌,虽天空中下著纷纷扬扬的小雪,但一点没有影响人们置办年货的热闹劲儿。当此之时,西汉王朝国库充盈,人民生活富足,加上新皇登基,革新图治,凡此种种,都预示著来年是一个好年景,家家户户也都希望热热闹闹地过一个体面的春节,街上一派热闹景象。 直到日已西斜,市长下令闭市,市肆打烊,人们才不捨地陆续散去,各回自家,洒扫庭院,掌灯做饭。长安城的热闹劲逐步褪去。 而到了二三更时分,民众早已熄灯安歇,街市一片昏暗寂静,唯剩平阳公主府中一星灯火。 灯火所在,乃是府中西侧一处不起眼的矮房,平常用以堆积柴火。如非膳房缺柴,此处鲜有人来,一到深夜,这裡比府中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寂静。只是今夜好似有所不同,从外面看去,这裡不仅灯火通明,而且人影幢幢,几个年轻人正在房内有条不紊地忙碌著。 年轻人都姓卫,乃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身份则都是平阳公主府中的奴僕。平阳公主刘玫与当朝新天子汉武帝是一母所生,汉武帝对这位姐姐也很是亲近,刘玫嫁给平阳侯曹寿出宫以后,汉武帝为其另建了平阳公主府。刘玫自小喜欢歌舞,培养了一个歌舞班子,同时她也需要婢僕奴役,故而平阳公主府中舞者下人众多,这裡面,又数卫氏兄妹最为有名。卫君孺、卫少儿、卫子夫三姐妹长得好,舞技也高超,是平阳公主府舞队的支柱;而卫长君、卫青、卫步广三兄弟英武轩昂,骑射技艺高超,是骑奴中的佼佼者。柴房中所聚,正是卫家六兄妹。 此时,卫少儿正躺在一个软草做成的垫子上,肚子隆起,看样子是正待临盆。卫氏兄妹选择此处作为产房,也是迫不得已。兄妹几人皆是下人,平时都是与其他婢僕杂役同处一室,没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这天夜裡,少儿直觉腹中一阵闹腾,看样子是小家伙等不及要出来见这个世界了,于是赶紧找人通知了卫君孺他们。兄妹们一合计,如果在住处产子,肯定会惊扰其他下人,若让府中管家知晓,那少不得还要挨批挨骂,甚至被鞭挞。而环顾府中,要说安静,就只有这个柴房了。因此,兄妹们将少儿抬至此处,虽然狭小,但至少不会惊扰到别人。 卫少儿满脸痛苦之色,卫君孺、卫子夫分立少儿两侧,各自用双手轻按著少儿的肚子和腿部,口中有节奏地给卫少儿打气:「用力,用力,用力……」卫长君、卫青、卫步广则站在柴房门外,暗暗祈祷小生命能平安降世。 突然,一声啼哭划破了静谧的夜空,卫氏兄妹个个从焦虑变成了欣喜。卫君孺、卫子夫慌忙剪了脐带,用毯子裹住婴儿,卫青兄弟也围拢了过来。细细打量,孩子脸形端方,两隻小眼睛直勾勾地打量著众人,英武之气显露无遗,喜得卫家兄妹眉开眼笑。少儿刚从痛苦中恢复过来,侧了侧身子,示意卫君孺将孩子抱与她瞧瞧。 卫君孺赶紧将孩子抱到少儿跟前,同时口中说道:「妹妹,是个男孩儿,健壮得很呢,长大后肯定是个大英雄。」其他卫氏兄妹也忙附和道:「是啊,是啊。」 卫少儿捋了捋眼前的头髮,将孩子从卫君孺手中接过来,抱于怀中,同时伸出手在孩子脸上轻轻摩挲,微笑著言道:「像我们这种下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出头之日,我只求孩子平安长大,能不像咱们这样混迹于奴僕之中,整天担惊受怕地过日子,哪敢奢望他成为什麽英雄啊。」 看著自己千辛万苦产下的这个婴儿,少儿心中五味杂陈,同时也勾起了自己对前事的追忆。孩子父亲姓霍名仲孺,曾经当过平阳县的小吏,因常来平阳公主府上办事,一来二去和少儿混熟了,便与之私通而导致少儿怀孕。西汉时期社会风气开放,小吏与侍婢私通也是常有之事,卫青也是其母与人私通所生。 卫少儿本盼著霍仲孺能给自己和孩子一个名分,可谁料霍仲孺返家后,却另外娶了一个妻子,少儿几次托人找到霍仲孺,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说法,霍仲孺都不予理睬。最后少儿自己也断了这个念头,不再与霍仲孺往来,只是心中暗暗发誓:「我就算一个人,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并将他抚养成人。」 如今,卫少儿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孩子在母亲怀中似乎感到了温暖,手舞足蹈不亦乐乎,看得少儿越发欣喜,轻轻摇晃著孩子,哼道:「我的乖孩子哟,我的乖孩子哟。」兄妹们也过来陪坐在卫少儿身边,笑意盈盈地注视著孩子的一举一动。 卫子夫问少儿:「姐姐,你说给孩子取什麽名字好呢?」 卫少儿笑了笑:「我们这样的人,能给他取什麽好名字呢?我是想不到,你们有好的想法吗?」 卫氏兄妹要麽是骑奴,要麽是舞者,都是低贱之人,没唸过什麽书,平常开开玩笑还可以,但要说起名,俗一点的怕污了这体貌俊伟的孩子,好一点的自己又起不了,于是齐齐摇了摇头。 卫少儿噗赤一笑:「我就知道你们取不了,罢了罢了,先不给他取名字了,日后碰到有缘人,说不定会给他起一个好名字,我们就不操这份心了。至于孩子的姓,我还是想让他姓霍。」 说到让孩子姓霍,卫长君并不乐意:「为什麽让他姓霍呢,你不怕会暴露孩子私生子的身份吗?再说,霍仲孺那小子根本就不是个好人,要不是他绝情,你也不会藏到这柴房中来生产,这小子我以后见一次揍一次,让孩子跟著他姓又是何苦呢?」 卫少儿道:「私生子就私生子吧,我可不管别人怎麽看。虽然我也恨霍仲孺,但这麽些天来,我也想开了,不管霍仲孺怎麽对不起自己,孩子毕竟是他的骨肉,让孩子姓霍也没什麽不好。」 卫子夫轻道:「姐姐怕还是想著霍仲孺吧。」 「我还想他作啥?他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只是我不想骗孩子,如果孩子需要,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将他生父的消息告诉他。」 卫青道:「既然你这样想,那我们也不便多说什麽,就依你,让孩子姓霍吧。」卫青在兄妹中素有威望,既然他都这麽说了,大家也就再无异议。 卫少儿看了看卫青,道:「谢谢二哥,取名的事就先这样吧,我现在担心的是,怎麽才能把孩子养大呢?」 卫氏兄妹赶紧说道:「哎呀,你就放心吧,有我们的,就少不了孩子的。我们宁愿自己少吃点少穿点,也会陪你一起把孩子照顾好的,谁叫这孩子是我们的人,我们又如此喜欢呢!」 儘管身体还很虚弱,卫少儿仍因孩子的降临和兄妹的照顾而感到格外高兴。没有了霍仲孺,她还有这些兄妹,有他们在,特别是有二哥卫青在,她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孩子的降生,不仅给卫氏兄妹带来了欢乐,也给平阳公主府增添了笑声。平阳公主府中知情的婢僕閒来无事都会来逗孩子玩,骑奴们会从外地给他带一些小玩具,舞女们则会帮小家伙织上一两件衣服。在少儿兄妹的精心照料和週遭众人的帮助下,孩子白白胖胖的,相较于同样月龄的孩子,他看上去个头要大上不少。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少儿正抱著孩子在庭院裡玩耍。孩子手上拿著卫青特意给他製作的木剑,不时在母亲身上戳来戳去,如果少儿佯装吃痛将他的木剑拂开,孩子就会咯咯地笑。看样子,孩子十分喜欢这把木剑呢! 这时,卫君孺一脸喜相地走了过来,从少儿怀中抱过孩子逗了逗,然后喜滋滋地告诉少儿:「妹子,有个天大的好事呢,想不想听?」 少儿知姐姐一向消息灵通,便掐了她一下,问道:「还不赶紧说来听听。」 「我跟你说吧,咱卫家可能很快就要发达了。」 「啥,你说啥?」少儿满脸的不相信。 「来,给我倒杯水,好妹子,让姐姐慢慢讲给你听。」 少儿步入房中,倒出一杯清茶,捧到卫君孺面前。卫君孺押了一口茶,随即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原来,这天,当朝天子汉武帝去霸上祭祀,归途中到平阳公主府裡歇脚。在汉武帝休息的间隙,平阳公主召来自己的歌舞班子,给汉武帝表演起了自己刚刚排练完成的《赤凤凰来》。这次表演卫君孺和卫子夫都有参加,其中敏秀端庄、能歌善舞的卫子夫一下子就博得了汉武帝的喜爱。趁著换衣服的间隙,汉武帝临幸了卫子夫,并在事后将卫子夫带回了宫中。 「什麽,你说小妹现在在哪裡?」少儿还是满脸的不相信。 「在宫中啊,跟著皇帝回去了,不信你去问其他人。」 「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姐什麽时候骗过你啊。」 卫少儿这才相信是真的,捶著胸脯道:「天啊,竟有这样的事情!大姐,皇帝长啥样啊?快给我说说看。」 卫君孺再押上一口茶道:「我当时没敢正眼瞧,偷偷瞄了两眼,看年纪大约十六七岁,方脸大耳,眉清目秀,沉稳中露出一股英武之气。」 「姐,我听说皇帝的后宫争斗很厉害的,你说小妹能不能得宠啊?」 「海,你不相信你小妹吗,咱家子夫那相貌,有几个人能比得上?肯定艳压群芳啊!再者,我可听说了,」卫君孺将手指放在嘴上,做出轻声的动作,凑到少儿耳边,「皇帝的陈皇后不能生育,如果子夫能给皇帝生下个一男半女,你说她能不得宠吗?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快来了。」 卫少儿一脸惊诧:「陈皇后不能生育?」 「嗯,陈皇后性格很强势,皇帝陛下也是个强脾气,本来两人就对上了,偏偏陈皇后还生不了孩子。你说,皇后要是不孕,那不是天大的问题吗,就算她家裡再有钱有势,我看也不如咱们子夫呢!」 「如果小妹得了宠,陈皇后会不会不甘心,想法子害我们啊?」 「这个你放心吧!子夫进宫时,我就叮嘱过她了,让她在皇帝面前多注意点,一面要博皇帝欢心,一面要提防别人的攻击,如果发现有什麽苗头,要及时向皇帝提起,让皇帝拿主意,千万不能自己吃亏。」 「还是大姐想得周到。」卫少儿嘘了口气说。 「我觉得要是子夫能在宫中站稳脚跟,这孩子肯定能有出头之日,你和陈掌那门事,说不定也能有眉目呢。」 孩子已经近六月龄了,在这段时间裡,卫少儿得到了汉朝开国功臣陈平的曾孙陈掌的青睐。陈掌倜傥儒雅,学问渊博,少儿温柔美貌,两人在一起后很快坠入爱河,少儿也从霍仲孺带给她的痛苦中解脱了出来,一心扑在了陈掌身上。只是两人的婚事遭到了陈掌母亲的反对,少儿常对此心下惴惴。现在卫子夫入宫,有了汉武帝这个靠山,让她对此又燃起了些许希望。 「但愿如大姐所言。不过,跟这孩子的前程比起来,我和陈掌那事倒是小事。」 「放心吧,少儿,找机会就让子夫跟皇帝提,让这孩子长大后也当个将军。」 一番话说得卫少儿心花怒放,又摸了摸怀中的孩子:「大姐,你看你光说我的事了,你自己呢,要是子夫得宠,你有什麽打算?」 「哈哈,少儿,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也要找个中意的情郎。你不知道,今天皇帝来公主府上时,我发现一个跟随他的将军相貌英武、神采非凡,很是威风凛凛。」说完,脸上即泛起红晕。 「姐姐动心了,快告诉我那是谁啊。」 「呵呵,不告诉你。」卫君孺说罢起身,快要到门口时,扭身告诉少儿,「我打听过了,他叫公孙贺。」说完飞一样地溜走了。 武帝赐名 卫子夫入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平阳公主府,卫氏兄妹的地位也随之提高不少。众婢僕热情地帮忙张罗各种事情,在言语中不时向他们透露些「苟富贵,勿相忘」的意思。每逢遇到这样的人,卫氏兄妹都含笑点头,向大家表明,如果真能富贵,必定不忘帮大家也过上好日子。 不仅众婢僕如此,就连一向高高在上的平阳公主也忽然间对卫氏兄妹热心起来,安排人让他们搬离了婢僕们居住的集体宿舍,专门给他们配备了几间厢房,饮食起居也都依府裡最好的规格配置,就是卫少儿的孩子,也专门给他请了一个奶娘。那一天,平阳公主还亲自抱起孩子逗了逗,在之前,这可是卫氏兄妹想都不敢想的。 卫子夫入宫已有些时日,在一起闹腾的兄妹突然之间少了一个,大家也有些想念,为这,卫少儿等人经常向平阳公主提起,说要进宫探望子夫。开始平阳公主不许,但后来见兄妹几个确实心诚意切,这才点头应允,并限定只让卫少儿带著孩子入宫。 「妹妹,这次进宫咱进不去,你把这些煎饼馍馍给子夫带去吧!她平常最喜欢吃我亲手做的这些东西了。」卫君孺含著泪说。 卫长君、卫青、卫步广也纷纷把要带给卫子夫的东西拿出来,让卫少儿帮忙转交。少儿一一收好,并将兄妹要带给子夫的话一一记下,心想此次进宫,一定要和子夫好好聊聊,同时也要好好责怪她一番:为何进宫以后,也不捎句话来? 卫少儿抱著孩子,走过她曾无数次踏过的曲径,此时两侧站满欢送的奴僕;她曾无数次注视过的平阳公主的冷漠的脸,此时正朝她微笑。 卫少儿忐忑地走过覆盎门大街,朝未央宫走去。 未央宫乃长安城中的主要宫殿建筑群之一,位于城西南。宫内殿台楼阁成群,绵延起伏,蔚为壮观。进到宫门处,卫少儿向宫门卢执事说明缘由。卢执事早已得到平阳公主的知会,入内禀报后即示意卫少儿可以前往披香殿等待,并召来一个年轻的杜宦官让他带路。 在卢执事那裡,卫少儿已得知,近日武帝身体有恙,卧病在床,陈皇后及卫子夫等一众妃嫔及朝中众大臣都去宣室殿探望了,要见卫子夫,得等她探望归来回到自己寝宫披香殿时才行。 在杜宦官的带领下,卫少儿抱著孩子诚惶诚恐地往披香殿走去。在经过一处大殿时,卫少儿发现殿内聚集著很多妃嫔大臣,恍惚间她发现卫子夫也在其内。她心想,这应该就是皇帝养病的地方吧!这麽多人在裡边一声不吭的,难道皇帝的病情很严重? 心下狐疑,不觉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却把杜宦官惊得魂飞魄散。想这皇宫重地,异常肃穆,平常说话都得小声小气,走路也得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皇帝。先不说你一个妇人抱著孩子在这停留不妥,要是孩子一不小心哭将起来,那可怎麽办? 真是想哪门来哪门,不知怎的,卫少儿怀中的孩子竟真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而且声音异常大,殿内众人没有听不到的。 武帝的贴身宦官黄顺正在殿内侍候,听到有孩子的哭声,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卫少儿正不知所措地站在殿外,手中轻轻拍著孩子,希望他能停止哭闹。黄顺怒从心头起,意欲好好杖责这不懂规矩的妇人。但就在黄顺想起身让宫卫拿下卫少儿之际,一双大手拉住了他。 此时,卫子夫也发现了殿外立著的卫少儿,顿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姐姐啥时进了宫来,还带著孩子,而且发生了这麽大的事。要是皇帝发怒可怎麽办?现在她地位未稳,要想保他们也难啊! 思绪飞转之际,却见竟是刚才还一动不动的武帝伸手拉住了黄顺的袖子。此时的武帝虽额头仍有冷汗冒出,但整个人神清气爽,想是受孩子猛然间的啼哭所致。这一惊,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整个身体顿觉轻鬆舒畅起来。 黄顺见此,立即俯下身去,将武帝扶起。武帝看见殿外的卫少儿母子,知是此女怀中孩子发出的哭声,遂问:「那是何人抱著孩子?」 卫少儿一听,吓得浑身打战,一步也不敢动了。还是卫子夫在宫中日久,见惯了大场面,趋前说道:「陛下,此乃子夫家二姐卫少儿。」 汉武帝此时兴致极好,马上下令给卫少儿赐坐。这样,卫少儿、卫子夫及杜宦官几个人的心才又从嗓子眼裡缩了回去。 「这孩子哭得很是时候啊。」武帝泛起了笑颜。 「孩子尚小,不懂事,还请皇上多多包涵。」卫少儿躬身道。 「无妨,无妨,来,将孩子抱与朕瞧瞧。」 黄顺上前,卫少儿赶紧把孩子递与黄顺,让他抱与武帝。 武帝接过孩子,细细瞧著。说也奇怪,刚才还一个劲啼哭的孩子到了武帝手中,却变得眉开眼笑,一双小手还在武帝身上刮来刮去。武帝龙颜大悦,更是百般戏逗。良久,武帝才抬头问少儿:「孩子可曾取名?」 「妾身见识浅陋,还未曾为孩子取名。」 武帝笑笑说:「朕近几天来身体欠安,这孩子几声大哭,惊得我一身冷汗,病便霍然去除。朕赐名与这孩子叫『去病』怎样?」 卫少儿、卫子夫一听大喜,连忙叩头谢恩。 「免礼免礼,哈哈。卫贵人,朕大病初癒,还需休息,你将你家姐姐带回披香殿好好款待。众位卿家,也都退了吧。」 殿内众人同声「唯」,随即退出殿来。卫子夫抱过小去病,牵起卫少儿的手,出得殿来,边走边道:「姐姐,好久未见,我们回殿好好聊聊。」 姐妹情深 卫少儿跟随卫子夫回到披香殿。披香殿为未央宫后宫八殿之一,虽无宣室殿之宏伟,但也是簷角高耸,肃穆庄严。卫少儿进得这裡,但见红烛高照,陈设华美,心中不仅为卫子夫感到欣慰,同时也颇是艳羡。 去病不哭不闹,两眼直勾勾地盯著这个陌生的地方。卫少儿将卫青製作的木剑拿给去病,去病乖乖玩起来,两姐妹共坐于榻上,手挽著手聊起了家常。 此时,卫子夫肚子微微鼓起,少儿眼尖,上前去摸了摸,对子夫道:「小妹,你怀龙种了?」 「几月前,皇上来过披香殿,那夜后,就有了。」卫子夫无限娇羞地回道。 「小妹,真羡慕你,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年前咱姐妹还是舞伎,转眼之间你怀了龙种,还被封为『贵人』了。」 「二姐,你是有所不知,本朝妃嫔中本没有『贵人』这个称呼,当初皇上赐我『贵人』,也是一时戏言,结果我就莫名其妙地担起了这个称呼,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正式名分是什麽。」 「你可不必气馁,姐相信凭你这番容貌,加上腹中的孩子,皇上定会给你一个好名分的。」 「我也希望,奈何陈皇后对我多番打压,让我心裡很是难受。尤其是我现在怀了孩子,要是传到陈皇后耳中,还不知道是何结局呢。」说完凄凄然竟落下两行泪来。 卫少儿吃了一惊,心下滴咕,一年前卫子夫进宫时自己的担忧竟成了事实。她掏出手绢帮卫子夫擦了擦泪:「就是那个不会生育的陈皇后?」 「你怎知道?」 「大姐告诉我的。」 「唉。皇上和陈皇后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皇上小时去馆陶长公主家中,长公主问皇上愿不愿意娶她的女儿,就是陈皇后为妻,皇上回答说如果娶了她,就给她造一个大的金房子。后来皇上登基,果然娶了陈皇后,还依言给她造了个金房子。那时候他们可好得很呢!」 「现在他们还是如胶似漆的吗?」 卫子夫小声道:「听宫中人传言说,现在皇上不太喜欢陈皇后了,说陈皇后性子倔,动不动就发脾气,有时当著皇上的面也这样,而且她一直以来也没生个一男半女。」 「哼,就该这样。」卫少儿都了都嘴。 「大姐、大哥还有卫青他们都还好吧?」 「还好,你看,他们还托我给你带来这麽多东西。都是兄妹们的一番心意,你可要好好留著,睹物思人,可不许把我们给忘了。你这一年来,也不给我们带点消息回来,让我们高兴高兴。」 「我是时时记起你们,只是深宫宅院,不比平常之家。小妹早就有心要来看望你们,只是宫中规矩紧,实在不方便走动。这下好了,你和去病都来了。」卫子夫说罢又望了望旁边已睡著的去病,眼中充满关切之情,「一年不见,去病长得更加虎虎可爱了。」 「这孩子,有众兄妹看著,吃穿不愁,不长好点我这当母亲的也饶不了他。」 少儿一句玩笑,重又惹得两姐妹开怀大笑起来。 「陈皇后有没有真的对你怎样啊?」 「现在还没有真拿我怎样,只是我第一次见她,她就没给我好脸色看。她连皇帝都敢顶撞,还直呼我为『野女人』呢。」 「真是岂有此理,小妹,你要得势,可一定不能放过她。」 「我开始也很气愤,后来想想,陈皇后也怪可怜的,她作为皇后,生个皇子,继承皇统,是她的义务、她的责任,无奈她的肚子就是不争气,也难怪她会这样。」 「小妹,你就是太心软了。」卫少儿脸上仍是一脸愤愤。 「二姐,这宫裡的日子,看著雍容富贵,其实并不好过。因为有陈皇后从中作梗,陛下又是妃嫔如云,他上回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连我怀有身孕他都还不知晓。这几月我都是在孤苦寂寞中度过的,除了几个宫女宦官,没和什麽人说过话,这次你来,定要带著去病多住些时日,我让黄门令给你安排一间屋子。」 「我也想啊,小妹,但大姐、卫青他们还等著我带消息回去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托人向皇上说明,让皇上将卫青召进宫来当个小吏什麽的,总比在平阳府内做骑奴强,皇上已经同意了,这两天卫青应该就能得到消息,到时我们三兄妹又可以好好聚一聚了。」 「还是小妹想得周到。卫青从小就喜欢听打仗的故事,早就不甘心当一个骑奴了,现在能在宫中有份差事,又能和这麽多能打仗的将领在一起,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现在我在宫内人微言轻,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卫青进宫后,可以多熟悉一下宫中事务,并在骑射技艺上有个进步,日后有没有前途,就看他的造化了。」 「这我倒想起来了,以前卫青遇到有相面的,人家都说他日后要封侯拜将呢!」 「嗯,但愿我们卫家能有人出人头地吧!再说了,他也可以带带去病,去病这身板,还真是个当将军的料。」 「那就承小妹吉言了。」 姐妹话多,聊著聊著不觉已至深夜。当晚,在卫子夫的安排下,卫少儿与去病被几个宫女领去殿西厢房歇息。想起卫子夫的话,少儿既为兄妹可以再聚而欣喜,又对卫子夫的处境担忧不已,心中著实五味杂陈。 磨难熬尽 不几日,卫青接到圣谕,也进得宫来,先去披香殿见了卫子夫、卫少儿和霍去病,兄妹又是一番促膝长谈,之后卫青就要去建章宫报到。临走之时,卫子夫对卫青殷殷叮嘱,让他一切小心行事,并要时不时给姐妹捎个信来。卫青一一允诺。 霍去病对这位舅舅十分依恋,初见他来,兴奋不已,因还不太会言语,以频繁往卫青身上蹭作表示;而在卫青临走时,又拉著其衣袖不让离去,眼中还禽著泪花,看得卫青心疼不已。 建章宫位于长安城西侧,是上林苑的一座离宫。汉武帝少年心性,常来此射猎,因此卫青也有了更多接触武帝的机会。由于他骑射技艺高超,人又豪爽,很快赢得了同为武帝身边骑郎的公孙敖、公孙贺二人的喜爱。公孙敖、公孙贺二人为叔伯兄弟,义渠人,也都是从行伍中一步步升上来的。三人年龄相仿,便结为知交,相约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然而好景不长,一日,卫少儿去披香殿找卫子夫学习宫中礼节,忽见子夫身边的宫女秋月急急忙忙闯进来,且一边走一边喊著:「卫贵人,卫贵人,大事不好了!」 卫子夫闻言抬头,笑著安慰她道:「什麽事啊,看把你急成这样子。」 秋月忙向卫子夫道:「贵人,我听说卫骑郎被抓了。」 卫子夫和少儿听说后都大吃一惊。卫骑郎自是指卫青。卫青虽有本事,人却老实本分,不会做出什麽违背礼数的事情来,也不会无缘无故得罪谁,这突然听说他被抓,实在叫她们摸不著头脑,齐齐问向秋月:「你可知卫青因何被抓?」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有个同乡也在建章宫当差,今天他告诉我说,武帝本来和他们约定,下朝后从建章宫出发,去咸阳射猎。卫骑郎早早起来,拉著马去城河边,没想到刚出建章宫门,就遭到一群大汉袭击,卫骑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用绳索绑了,横抱著放到马背上急驰而去,也不知被抓到哪儿去了。此事千真万确,贵人你快想想办法吧。」 心念一转间,卫子夫已猜到可能是陈皇后找人下的手。 「不行,我要赶紧面见皇上。」 卫少儿见状,忙问:「小妹,这事和皇帝陛下有关吗?」 「皇上可能还不知情,但我想这事十有八九是陈皇后所为,陈皇后一直对我不满,为了让我痛苦,她就想陷害卫青兄弟。可怜卫青刚刚见识皇家威仪,还没立下功劳呢。此事因我而起,我若不赶紧找皇上做主,恐怕卫青兄弟会有不测。」说罢,即出宫往宣室殿奔去,卫少儿赶紧抱了霍去病,跟在卫子夫身后。 两人三步併作两步来到宣室殿,却见一众人等早已聚在此处。武帝居中,脸上怒容尽现;陈皇后和馆陶长公主立于阶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目光闪烁不定;堂下卫青、公孙敖、公孙贺等人分立两侧,卫青脸色波澜不惊,两位公孙却是怒容满面的样子。卫子夫和卫少儿见到卫青在堂,心下稍安。 汉武帝见到卫子夫前来,道:「卫贵人,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说。这次多亏了公孙敖,若不是公孙敖得到消息,带人前往密室将卫青强行救出,恐怕卫青已身遭不测了吧,是不是啊,皇后?」 「陛下明鉴,此事绝非妾身所为。」 「哼,还敢狡辩,公孙敖在救人时,早已问明缘由,抓捕卫青的就是你椒房殿的人,要不要我让人带他们来对质一番?」 听到此处,陈皇后与馆陶长公主再不发话,退往一旁。 「好啊,你们欲害卫青,朕偏偏要擢用卫青,看谁敢再动他一根毫毛!」 说罢当即颁旨,任命卫青为侍中,专职侍从自己。 自此,卫子夫、卫少儿才展露笑颜,出殿后,三人喜极而泣。 「这陈皇后真够可恶的,有机会咱们也摆她一道。」卫少儿言道。 「不用了,我们犯不著再行打击报复,如果我们败露了,也会和她们一样的结局。」卫子夫说。 卫青点头:「像我们这样身世的人,不挨打就知足了,纵使别人对我们千般不是,我们也别想著报复别人,害人终害己。做人,我觉得安守本分、谦恭谨顺最重要。这些,我日后也会教与去病知晓。」 「那要是她再来害我们怎麽办?」 卫子夫说:「这件事情,估计会让她当好一阵的惊弓之鸟了。放心吧,你没看皇上最后说那话的神情吗?那意思已经告诉陈皇后了,让她不能动我们,他会为我们撑腰的。有皇上做主,我们还怕什麽?」 卫少儿虽觉卫子夫和卫青说得有理,但要让她把这口气嚥下去,却也著实不易,脸上一直愤愤不平。 卫青陪著卫子夫和卫少儿、去病回到披香殿后,又折回了建章宫。 三人都没有想到,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数日后,武帝又颁旨,升卫子夫为「夫人」,有了正式名分;又加封卫青为大中大夫。 卫青得到重用,卫子夫心中喜悦,与卫少儿提起,卫家兄妹都到了婚嫁的年龄,不如让武帝做主,将卫家兄妹各许了好人家吧。 少儿心裡巴不得如此,前面因为霍仲孺的事弄得不快,这次怎麽著也想和陈掌把这事定下来,况且陈掌也十分锺情于她,曾发誓非她不娶,若有武帝旨意,就再不怕陈掌之母不同意了。 正好这两日,武帝因为陈皇后的事心中窝火,晚上再不去椒房殿歇息,而往她这儿跑的时候居多。卫子夫趁此机会向武帝提起,武帝满口答应。隔日即拟旨:卫君孺尚未出嫁,但倾心公孙贺多时,于是成人之美,著卫君孺嫁与公孙贺,且升公孙贺为太傅、公孙敖为大中大夫。卫少儿嫁与陈掌,升陈掌为詹事。另升卫长君为侍中,卫步广则赐予诸多良田美玉。并在长安兴建宅第,供卫家人居住。此旨一下,卫家人人欢喜,自不在话下。 卫少儿在宫中待得多时,眼见武帝越发信赖卫子夫和卫青,且自己在长安又有了住处,遂不便打扰,告辞了卫子夫和卫青,出得宫来,与陈掌一起,男主外,女主内,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第二章 长安少年行 少年心性 时光飞逝,转眼间霍去病已经是一个体魄健壮、威武刚强的十七岁少年了。 这些年来,卫家独享尊荣。当年陈皇后陷害卫子夫,反遭汉武帝怒斥,心中鬱鬱,却又不便发作,只好暗地裡做些蛊人诅咒卫子夫。没想东窗事发,害人不成反累己,汉武帝一怒之下,罢陈皇后于长门宫,晋卫子夫为皇后。恰在此时,卫子夫也喜得龙种,诞下太子刘据。如此一来,她的皇后之位就名正言顺了,卫家也一跃成为外戚贵胄。 这些年月中,卫青的事业也是蒸蒸日上。在汉武帝的赏识下,卫青先官拜车骑将军,第一次出征匈奴就成为出塞四路军队中唯一获胜的一支,以功封为关内侯。之后卫青每次出击,几乎都有斩获,尤其是在元光六年(公元前一二九年),卫青所部汉军纵横数千里,击败匈奴,赶跑白羊、楼烦两王,夺取了匈奴入侵中原的前哨鄂尔多斯草原。战后,卫青也得封为长平侯,食邑三千八百户。 卫青的巨大成功,对于霍去病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鼓舞。从小到大,只要有空,他就会缠著这位舅舅,让他教自己骑射、武艺。卫青发现,霍去病在武艺方面的领悟力十分惊人,旁人需学上三五个月的一式剑法,霍去病只消数日即能熟练使用,且力道、节奏均与自己相差无几。骑术也是如此,卫青带回的一匹大宛烈马在长安城无人能驯,谁知遇上霍去病却乖乖就范,腾挪自如,奔跑如飞,连卫青也颇觉诧异,当即将此马送与霍去病,以作坐骑。 这日一早,霍去病披挂整齐,身著一袭汉军标准铠甲,头戴一顶精铁抹额,背负一把长剑,肩挑一副宝弓,与母亲说去城外和众伙伴打猎,中午即回。卫少儿知道这孩子打猎成瘾,两天不打猎就手痒痒难受,也不阻拦,吩咐了句「出门小心,别多事」就回屋去了。 去病出门牵上宝马,在大街上三转两折,来到了卫青府上。他先叫了叫门,继而不等门卫通报就闯了进去。转过一座花园,见一孩子正被一众丫鬟簇拥著放风筝。去病不喜放风筝这种嬉戏玩意,喊了声:「表弟,今天跟表哥出去打猎好不好?比你放风筝好玩。」 孩子名叫卫伉,乃卫青长子,年方七岁。一见霍去病,他撒下手中风筝扑了过来:「表哥,你教我打猎啊!」 「放心,表哥好好教你,城外山中野兽多得很。」 「我要隻花鹿。」 「哈哈,表哥给你打十隻花鹿。」 卫伉拍手笑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霍去病大笑:「这麽心急,好,咱这就走。」 出得门外,霍去病抱好卫伉,登上宝马,一提缰绳,双手一扯,马儿四蹄腾空,长嘶一声,即往城外奔去。此时正是市集开业之际,不少商贩挑担推车正往市集上走,忽见霍去病驾马奔来,纷纷避让,有避得稍慢的,一个趔趄,担中货物也撒出不少。霍去病回头一笑:「大叔大伯们,对不住了,回来赔你们,哟呵。」等说完这话,他已驾马奔出老远,剩下商贩们窃窃私语:「这霍公子,说得好听,等他回来赔,他还找得出撞了我们哪个吗?」 而卫伉呢,长这麽大,第一次感受到驾马狂奔的刺激,直喜得手舞足蹈。霍去病怕他跌下马来,一手死死地搂住他的腰,一面也不忘炫耀:「表哥威风吧?」 到得约定地点时,已有几人在那等候多时。 「破奴、博德,你们来了。」霍去病向其中两人道。两人都是霍去病的玩伴,左首少年姓赵名破奴,小时候曾流浪于匈奴,力大无穷,后归汉来到长安,和霍去病结识并成为好友。右首少年文士打扮,姓路名博德,也是霍去病自小的玩伴。两人身边还站著一个陌生的少年,其人身材挺拔,一副羽林军打扮,肩上一把弓尤其耀眼:弓身棕褐色,镶金包玉,弓侧更饰有大簇鹰羽,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煞是夺目。 「早来了。」 霍去病勒停坐骑,抱著卫伉跳下马来。赵破奴、路博德立时围了上来,而那少年却仍是双臂抱环,站立不动。 「怎麽带了个小孩来?」路博德问道。 「哦,这是我表弟卫伉,那边是谁?」霍去病说罢,朝旁边站立的少年努了努嘴。 赵破奴笑了笑:「这小子叫李敢,射术惊人,听说你射术了得,今天非要来找你比试比试,兄弟我拦不住,就带他来了。」 霍去病又瞟了瞟那少年:「李敢?没听说过,看他背上那弓倒是把好弓,至于射术,不会是花架子吧?」 路博德道:「去病,可别小瞧这小子,他老爹就是名震当朝的李广李将军,李将军在塞外与匈奴血战、与野兽搏斗时,这小子就跟著。虎父无犬子,前些天,我们曾见他百米开外射中一隻黑熊,那麽远的距离,竟能使弓箭直贯入熊脑,没扑腾几下就死了。」 霍去病听完,鄙夷之心尽去。李广的英勇事迹他也是从小听到大的,除卫青外,李广算是他崇拜的第二个大英雄了。尤其是李广一箭穿石的事迹,他更是听得心嚮往之。 想到这,霍去病走上前去,拱手道:「今天我们好好玩玩。」 谁知李敢盯著霍去病,眼中竟满是轻蔑,冷冷地说了句:「霍去病,卫青的外甥?卫青也没什麽了不起。」 霍去病当即备感尴尬,要说刚才还抱著对李广的崇拜心情想和李敢结交结交,现在已经完全被李敢一句话惹得怒火中烧,心道:你有李广教授武艺,我跟著舅舅也不是白学的,凭什麽看不起我? 想到这,也冷冷地回了句:「不服吗?那咱就手底下见真章。」 「可以啊。」李敢仍是那副不痛不痒的表情。 李敢说罢,牵马进入上林苑中,霍去病带著卫伉愤愤地紧随其后,后面是同样脸罩寒霜的赵破奴和路博德。 几人行至一处树荫下站定。李敢首先发话:「小子,今天是我要求来找你比试的,我也不佔人便宜,你说吧,怎麽比试,一律奉陪。」 霍去病眼皮一翻,给了一个白眼:「你会的我也会,还是你划道儿吧。」 眼看剑拔弩张的架势,再不劝劝可能两人当场就会打起来。想到这,赵破奴赶紧上前,拉住霍去病道:「看你两人今天不分出个胜负高低是不会罢休了。这样吧,兄弟我做个裁判,让你们赛上三局,先试剑术,再试射术,最后赛骑术,三局两胜,最终的输家要给赢家赔礼道歉,并出钱请兄弟几个去西市桂子坊喝上一顿,怎麽样?」 路博德也上来帮腔:「我看这提议不错,不管输赢,大家都还是兄弟,别伤了和气。比完了就去喝酒,不醉不归,桂子坊的酒最不错了。」 「好,就这样办。」李敢、霍去病同时衝口而出。 「那好,第一场剑术的比赛,就在这树荫下进行,我这裡要讲下规矩,比赛只需点到为止即可,切不可伤及对方,如若伤人,我将判定伤人者三局皆负,必须请酒,还要包疗伤,两位有没有意见?」 「没有。」二人同时答道。 「好,那就开始吧,记住,只能点到为止!」 众人散开,给两人腾出了地方。 李敢轻轻一笑,笑意裡仍是充满了蔑视。他抽出腰间的长剑,用手指轻轻拂过剑身,对霍去病道:「待会当心点儿!」 霍去病解下背上长剑,将剑鞘扔与路博德,左手做出剑指,剑平举至眉高,眯起的双眼裡立时佈满光芒,回了句:「该当心的是你吧。」 「样子还蛮像回事。」李敢哂笑道,说完大喝一声,人随剑进,往霍去病衝去。 霍去病嗤笑一声,斜跨一步,避过剑芒,长剑随即急斩而下。 「噹噹噹」,双剑连续交击,两人同时退后三步。 「好!」路博德首先鼓掌,卫伉也跟著拍起小手,目不转睛地望著场内比试的两人。 此时,李敢心中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轻蔑之心。从边塞到长安,他遇到过无数同年龄段的年轻孩子,也与很多人交过手,基本上从来没有败过。即便是一些被夸得神乎其神的人,在他手底下也没讨到便宜。本来,他听赵破奴他们说起霍去病有多厉害就不相信,认为又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纨袴子弟,这次过来就是存著要教训教训他的心思的。没想到,甫一交手,霍去病却是真有货,且是他平生未曾多见的劲敌。 重新站定后,李敢收摄心神,再度主动进攻。霍去病立剑反手挡格。电光石火间,李敢攻了十二剑,霍去病也挡了十二剑,攻得凌厉,挡得也巧妙。观战的虽只有赵破奴、路博德、卫伉三人,喝采声却是不绝于耳。 战到第三十剑上,李敢上前一步直刺霍去病咽喉,霍去病侧身挡过,后退一步,却被身后树干挡住,眼见李敢忽左忽右地一剑剑刺来,急中生智,踏著树干跃起,避过剑芒,翻身至李敢身后,急速一剑抵在了李敢背心处,李敢再也不敢动弹。 观战三人,赵、路是霍去病多年好友,卫伉乃霍去病表弟,基本上都是站在霍去病一方的。见霍去病佔了先机,赵破奴大喜,吹了口哨,道:「第一局比赛结束,霍去病胜。」 霍去病抽剑面向李敢,双手握剑抱拳,说了声:「承让。」 李敢还礼,口气已经缓和了很多:「你的剑法确实厉害,不知道射术怎麽样?」 「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赵破奴再次走上前,对著二人道:「接下来,我要说下比试射术的规矩了。我想今天咱们既要把猎打了,又要把赛比了,不能白来一趟是吧?」说著用手往右一指,「看见吗,前面一条小河,河前方是一片树林,树林裡多的是野兽。待会你俩并排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我和路博德去树林裡驱赶野兽,赶出来后你们只能射花鹿,不能射中其他动物,不然将判定为输。一主香以后,检查各人射杀花鹿的数量,多者为胜。有没有异议?」 「没有。」 「那好。」赵破奴也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一主香,点燃了插在树旁,让卫伉看著,香尽吹哨。他与路博德则驱马去往树林。 不一会儿,大批野兽从树林裡窜出,显是受到赵、路二人动作的惊吓。狍子、獾子、花鹿、野兔、羚羊等全都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见有兽类奔出,李敢、霍去病二人忙从箭囊中取出箭来,上弦、拉弓,对准河对岸快速移动的花鹿,一箭接一箭射去。 不多时,第一波奔跑的野兽过处,留下一具具花鹿尸体,竟未见躺有任何其他野兽。花鹿在奔跑,相当于射移动靶,且距离远,更重要的是,不能有任意一支箭射歪,因为兽群数量多,如果射歪一箭,很有可能就会射到其他动物身上。如此看来,两人均能担得「神射」之名。 此时,香烧一半,赵破奴、路博德返回林中,又是一番驱赶,野兽纷纷奔出。霍去病、李敢再度上弦拉弓,又演出了一幕射杀花鹿的好戏。 第二波野兽没于林中以后,一主香正好燃尽,众人尽皆过河。赵破奴当著众人的面将花鹿尸体聚拢一堆来。李敢的弓特别,箭也很特别,是那种特製的白羽箭;霍去病的则是一般的燕尾箭,极易辨认。 经清点,中白羽箭之花鹿十六隻,中燕尾箭之花鹿十六隻,同时中两种箭之花鹿十隻。也就是说,不管怎麽数,霍去病、李敢射杀的花鹿数量一样多,场中也不见有任何其他野兽的尸体。 赵破奴挠了挠头,滴咕道:「难道打了个平手?」 李敢闻听,马上提醒他:「先别忙下结论,你先看看花鹿中箭的部位。」 赵破奴仔细一看,这才大吃一惊,原来所有的白羽箭射中的部位都是花鹿眉心,而燕尾箭则不一样,有射中脑的,有射中脖颈的,不一而足。仅此一点,已足见李敢射术之高超了。 「第二局,李敢胜。」赵破奴高声宣佈。 李敢昂起头来,得意地瞥了霍去病一眼。 霍去病则铁青著脸,心道:别高兴得太早,还有一局呢。 赵破奴将花鹿一一拾掇到一边,看了看两人,高声道:「第三局比骑术,你们各自以自己的坐骑参赛,以这裡为起点,绕前边那个山岗十圈,谁先到达终点谁就赢得比赛。怎麽样?」 「我没意见。」霍去病首先道。 「唉,他的马……」李敢皱了皱眉。 「其实第二局你的弓也比去病的好,我也没说什麽,这一局的马呢,你也别太计较了。」赵破奴偏袒霍去病。听完赵破奴的话,李敢也就不再多说,过去牵了自己的马来。 霍去病的坐骑,枣红色的毛髮纯淨光亮,尾巴一直垂到地上,绝对的大宛良驹。李敢的虽也是匹骏马,但和霍去病的相比,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 赵破奴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两匹骏马撒蹄就跑,扬起漫天灰尘。 霍去病第一次和别人比试赛马,控制起来有些生疏,特别是转弯的时候,对缰绳的控制并不到位,让胯下的骏马有些无所适从。五圈下来,居然还落后李敢一个马身的位置。 好在第六圈上,霍去病渐渐适应了马儿的节奏和判断,不再刻意控制马儿,而是更注意把握自己身体的姿势了。很快,霍去病的努力收到了成效,到第八圈上,他已经领先李敢一个马的身位了,而且看上去差距还在拉大。 三人正看得高兴,卫青府和李广府的家丁却像是约好了似的,匆匆赶来。卫府家丁卫忠一见到卫伉,上前抱起,朝比赛中的霍去病喊道:「大将军又要出征了,耽搁不得,急著见少爷,老奴先带他回去了。」也不理卫伉嚷著喊著要花鹿。 李广府中的家丁李荣也是,迳直衝到了李敢的马前。幸好李敢眼尖,及时勒住了缰绳,往旁边一闪,才没踏到李荣身上。李敢嗔道:「李荣,你搞什麽鬼,我这正比赛呢!」 李荣上前扶著李敢,道:「将军马上要出征了,军情紧急,不能有丝毫耽搁,现在急著见你交代事情呢,你快回去吧。」 李敢一停,赛也没法比了,霍去病也停了下来。 李敢甚感尴尬,转身对霍去病等人说:「抱歉,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下次请你们兄弟喝酒。」他心裡已经把自己当成输家了。 霍去病虽见比赛中断,没能正儿八经赢得最后胜利,但见至少在比赛终止时他是赢家无疑,心下畅快,也不计较,挥了挥手,让李敢快速回去。 比赛就这样不了了之。 初遇匈奴 霍去病、赵破奴、路博德三人懊丧地坐了下来,看著面前的一堆花鹿尸体发呆。 「还指望去桂子坊喝上一顿呢,唉,泡汤了。」路博德性性地道。 「早不出征,晚不出征,偏偏这时候出征,还是加急。」赵破奴附和道。 「想是匈奴人又在我们边境骚扰了。」霍去病回道。说完,突然他眼睛一闪,对二人说:「嘿,有了,你俩有没有兴趣跟我一块去边境瞧瞧,去看看匈奴人有什麽本事,敢骚扰我大汉边疆。别告诉我你俩是孬种。」 「去病你可别激我,有啥不敢的,要真见著匈奴人,你等著,我砍几颗匈奴人头给你当夜壶玩。」赵破奴道。 「还有我,也赏你几个夜壶。」路博德也说。 「哈哈,这可是你们说的啊,不淮反悔。」 「誓不反悔。」 「那就走呗。」霍去病跨上宝马,打个呼哨,赵破奴、路博德随后也跨上坐骑。三人说走就走,也不通知家人,打马出横门,进入官道,一路向北。 「破奴,你小子对边境熟,说说,匈奴人最常犯我哪几个地方?」霍去病道。 「以我所知,从西向东,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上谷和代郡最常爆发战事,匈奴人要南下,也多选这几个地方做突破口。尤其是云中郡紧挨著的河套平原,匈奴人更是不会放过,这儿水草丰美,物产丰腴,匈奴人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必欲得之而后快。所以这裡也是争夺最惨烈的地方。」 「既然这样,我们就直奔云中。舅舅他们还在集结,我们快点,应该先与匈奴打上遭遇战。」 「去病,我提醒你一句。目下就我们三人,如果遇上小股匈奴兵,我们就干他一票;要是大队人马,咱还得想办法智取,不要硬拼才是。」路博德想了想说。 「这个我知道,到时你俩听我指挥。」 「遵命!」赵破奴、路博德像模像样地向霍去病行了个军礼,三人同时哈哈大笑。 不多时,三人已过了渭水,进入北地郡辖界。一路上桃红柳绿,瓦宅茅屋,上到黄髮老者,下到垂髻孩童,尽皆悠然自得,让从未在乡下待过的三人兴奋不已。 骑行一天,日已西斜,三人找了一处客栈落脚。次日一早,不等天亮,三人即牵了坐骑,迎著晨雾再行往北赶去。 「从这裡折向东北,我们就能抵达上郡。沿黄河一路向北,就能到云中了。」赵破奴指著前边的官道说。 「你小子还真懂。」霍去病道。 「嗯。去病,我跟你说,日后要上阵杀敌,就一定要瞭解地理知识,哪儿有山,哪儿有水,哪儿适合驻营,哪儿适合设伏,哪儿能找到给养,都得有所瞭解。天时地利人和,不懂地利,这仗也不用打了。博德,你也是。」 「嗯,你说得很对,不然以后怎麽跟随舅舅对抗匈奴?」 「是的。」赵破奴道。说完他话锋一转:「不过去病,我听说你舅舅军中有个匈奴通,名叫张骞,此人常年在西域活动,经常和匈奴人对仗,对匈奴的情况瞭如指掌,你回去后可找他好好聊聊。」 霍去病兴奋道:「张骞,出使西域的那个,我怎没想到呢?好,我记下了,回去后我一定要找他。」 说话间,三人已掠过上郡。触目所及,已和北地郡的情形大为不同。村庄门户紧锁,官道上大批百姓扶老携幼,带著家什,往南方急匆匆赶来。其中还有不少伤者,衣衫破败,简单包扎后就拄著拐杖前行。更有人头缠白布,一路啼哭,显是家中新近有人去世,甚至丧事都来不及办,就得匆匆跟著别人南下。 三人勒住马匹让过百姓队伍。霍去病给路博德打了个眼色,路博德即跳下坐骑,拉住其中一个青年问道:「兄弟,什麽情况?」 那青年吓了一跳,才对著路博德道:「咳,你们还不知道啊,匈奴人打到上郡来了,他们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抢劫。听说他们所过之处,牛羊财货全被掳走,房屋全被烧燬,来不及逃离的村民全会被他们杀掉,人头给挂在村口。唉,不说了,你们赶紧折回去吧,再往前可能就要碰上那些如狼似虎的匈奴人了。」 「你是什麽时候听说匈奴人要来的?」 「今天中午,当时据说离我们村只有百里路程了。」 「你们村距此多远?」 「三十里路的样子。」 「好,我知道了,多谢。」路博德说完翻身上马,向霍去病道:「匈奴人应该就在前方不远处,咱得赶紧上前看看,兄弟们小心。」 「驾!」三人加速往前衝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霍去病忽然「咦」了一声,指著远方的天空道:「那是什麽?」 赵、路二人翘首望去,见到红光闪烁,骇然道:「火,是火!」 霍去病一夹马腹,道:「我们快去看看。」 那是个被焚燬了的村庄,村口大树上挂有几颗人头,看相貌就是此中村民,颈口以下还淌著鲜血,显然是刚被割下不久。村内所有房子均烧透了顶,村内村外满佈人畜的尸体,部分甚至变成了无可辨认的焦炭。 除了不断冒起的处处浓烟和仍烧得霹啪作响的房舍外,这个原本欢乐平和的小村庄已变得死一般静寂,倖存的人早已经远远南逃。 有些尸身上尚呈刚乾涸的血渍,杀人者竟是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处置。 突然,村子西口车马声响起,又逐渐远去。 三人猛地上马,狂追而去。 穿过一片密林后,三人发现三个穿著相貌异于中原子民的人。那三人本慢悠悠地拉著一车东西朝北行进,听见马蹄声后才转过来,望向霍去病他们。 他们勒住马身,也打量著前方的这三人。 面前这三人奇丑无比,脸上尽是一道道横七竖八的疤痕,虯髯覆面,前额只露头皮,脑后头髮则扎成辫状,脖上一个大大的项圈,穿著牛、马、羊等牲畜之皮揉製成的铠甲,露于体外的皮肤可见花裡胡哨的各种刺青,腰间各配一把弯刀,背挂长弓,脚蹬皮靴,衣服上还可见斑斑血迹。中间者微胖,两手搭在旁边两人肩上,眼睛斜眯,神色间傲气十足,看样子像是三人的头儿。 「这就是匈奴杂种吧?」霍去病低声向赵破奴问道。 「是的。」 「那让我们先拿这三个崽子祭旗。中间那个胖子是我的,剩下两人破奴做掉左边那个,博德去搞定右边那个。」 「没问题。」 商议定后,霍去病举起马鞭,向面前三名匈奴人一指:「几个匈奴鬼老实给我交代清楚,后面村子被毁,有没有你们的一份?」 「哈哈哈。」三个匈奴人听完即仰天狂笑。中间胖子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哪裡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汉人都是孬种,想逞英雄,还不如趁早回家吃奶。」 「老子现在就让你见识下小爷的厉害!」怒不可遏的霍去病下马拔剑先向中间胖子扑去,赵破奴、路博德也随即跟进,与一左一右两名匈奴人缠斗起来。 匈奴胖子见三人是会家子,吓了一跳,横刀扫出,希望先把三人逼退一步再说。 霍去病吸一口气,斜刺裡刺出一剑,拨开对方弯刀,借力急进。剑刃在弯刀上划出一道平直的线,火星四溅中直取对方前胸。 仅一招,匈奴胖子额头已见豆大的汗珠渗出。此人明白遇上了劲敌,弯刀举过顶,狂吼一声,重又搠至。 霍去病收摄心神,在刀锋及体的那一刻猛地打个迴旋,绕到胖子身后,同时长剑前挺,在胖子身上贯胸而入,顺势一抽,带出一蓬血雨。 胖子坠落地上,圆睁双眼,似乎仍旧不相信汉人中也会有如此骁勇善斗之人。 霍去病看了看赵破奴和路博德,两人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那两名匈奴人在赵破奴和路博德面前,应付得非常吃力。只见赵破奴以前脚为轴心,左脚闪电侧踢,对方应声倒地,赵破奴迅即跟进,照对方当胸一剑,那匈奴人连个惨号都不及,当场毙命。路博德也是,探手往上一抓,将对方的弯刀柄拿了个结实,运劲一拉,那匈奴人立足不稳,坠落于地上,发出凄厉的惨叫,路博德上前,伸足将对方头颅死死踩在脚底。 突然间,远处尘土飞扬,一队数十人的匈奴骑兵队伍出现在视野之中。 「干掉他。」霍去病吼了一声。 路博德闻言,抽剑割下那匈奴人的人头,扯下衣衫兜起,三人迅速牵马隐匿在最近处的树丛之中。 来骑很快抵达,发现前面三具本族人尸体,带头的匈奴骑手「咦」了一声,向旁边的人吩咐道:「大家小心准备,毗罗,你下去看一下。据单于情报,汉军大队尚未到达此处,究竟是何人胆敢袭击我匈奴天兵?」 那个叫毗罗的答应一声,翻身下马,仔细检测了地下三具尸体后向头儿道:「报告将军,是伊陆他们,没想到在这被人宰了。看这血迹,显然是刚刚发生的事,凶手还没走远。」 「下马,就近搜索,保持警惕,遇见任何汉人,格杀勿论。」 「是。」匈奴骑兵队伍纷纷下马,呈扇形往树林处拥来。 「怎麽办?」路博德捅了捅霍去病,小声问道。 此处除一片树林外无遮无拦,撤退肯定不可能,一动就会被匈奴人发现,自己的坐骑或许跑得过,但赵破奴和路博德的坐骑不一定能跑赢匈奴人的骏马,再者他们还有弓手准备著。进攻,凭三人的实力,要干掉几十个匈奴人也有困难。 霍去病想了想道:「如今只能走一步险棋,才可能有一丝生机。」 随即吩咐二人:「待会儿我衝出去,将匈奴人引过来,你们藏在树后,约莫五十步距离时,你们同时射箭,要准要快,先干掉他几个,让他们摸不清我们的虚实,以为我们在树林中设有埋伏,让其不敢妄动。这样弄他一次,干掉他们一半的人马,到剩十馀人时,凭我们的身手,就可以和他们近身搏斗了。」 「不行,这样你目标太明显,万一出个差错怎麽办?」路博德拉住霍去病。 「不会有事的,你们只管接应就是。」霍去病甩开路博德。 「小心。」赵破奴道。 「嗯。」霍去病说完跨上坐骑,向匈奴骑兵们正面衝去,同时不忘掷出刚才路博德割下的人头。 匈奴骑兵们吃了一惊,待抬头望见只衝来一人时,即收缩队形,向霍去病围拢过来。 「嗖」,霍去病一箭出手,百步外正中一名匈奴人面门。那匈奴骑兵惨叫一声,跌下马来。 「放箭,进攻!」见同伴中箭,匈奴骑兵头目发声喊道。 霍去病挥剑挡格之馀再腾出手来放箭做掉三人,进到离匈奴骑兵百米远的距离时,突然勒马后撤。 「他要跑,追。」 在匈奴骑兵们衝到离树林的指定距离时,早已忍耐不住的赵破奴和路博德拉弓上弦,「嗖嗖嗖」,一连串的劲箭射出,几名匈奴人应声倒地。 「不好,有埋伏,先回去!」领头的匈奴人一挥手,匈奴骑兵开始折了回去,但就在这当口,霍去病三人又发箭射下数人。匈奴骑兵的数量已减至十馀人。 霍去病打个手势,三人同时上马,向匈奴骑兵处发狠衝去,同时用弓箭招呼著这批人的前胸后背。 近得身来,匈奴骑兵大概只有十来骑了,他们人数虽还佔有优势,但在气势上却早已输了,在此境地下,避无可避,只有硬挡霍去病三人。 三人长剑过处,匈奴骑兵血雨翻飞。但匈奴人也是悍勇,受伤后浑不畏惧,仍仗著人多,如猛虎般扑将上来。霍去病健腕一翻,拨开搠来的弯刀,使剑横切,那个叫毗罗的匈奴骑兵首先中招,惨然坠地。 霍去病勇气倍增,正心中叫著大开杀戒时,仅剩的三名匈奴人,却全都中箭倒地了。霍去病放眼望去,但见烟尘四起,卫青部的先锋官公孙敖来了。 公孙敖哈哈一笑:「我说谁呢,是去病你这小子,这一仗干得好啊。」 霍去病愤然道:「这匈奴人也忒可恶了,真恨不得多杀他几个。」 「要打匈奴,你小子有的是机会。不过现在我看,你舅舅马上就要把你揪回去了。」 「我可不想回去,我现在就要跟著你们杀匈奴人。」 「那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再说,你这小子,我也带不起啊。」 「求你了,让我去吧。」 「你舅舅马上就到了,待会你跟他说吧。」 此时,霍去病三人已不好意思再走,乖乖地陪公孙敖等著卫青大队。 不过片刻,卫青大队已到,听完公孙敖的叙述,卫青脸色铁青,大喝了句「胡闹」。 「我不是胡闹,我要上阵杀敌。」 「杀敌?等你徵得圣上的同意才行。现在,你乖乖给我回到你母亲身边去,如若再让我发现你在外边,我永不再传你武艺、荐你为将。」 霍去病天不怕地不怕,却怕卫青拿武艺和他的前途来威胁他,听如此说,立马像一个洩了气的皮球,与赵、路二人折了回去。看著夕阳下远去的大队汉军背影,眼裡留下满满的一眶羡慕。 潜心求教 「还说去云中呢,结果到上郡就返回了。」霍去病捶了一下身旁的大树。 「别气馁,你不已经和匈奴人接上了嘛,现在知道他们也不是什麽三头六臂的家伙。」赵破奴安慰霍去病道。 「说的也是,有朝一日,我终会把这些凶残成性的家伙杀得找不著北的。」 「兄弟们相信你。」赵破奴、路博德拍了拍霍去病。 「谢谢。走吧,先回去再说。」 霍去病回到家中,正见母亲卫少儿扶著门框,两眼望向远方,脸上依稀可见哭过的泪痕,神色忧伤。见到霍去病,双眼顿时发光,一把上前抱住,忙不迭地埋怨:「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为娘的有多担心!」 「娘,放心吧,没事,我就是出去逛了一圈。」 「说得轻鬆,你那天说中午就回来,我还弄一桌子菜等你,结果两天后才给我回来。」 「唉,是吗?我都忘了。」霍去病向卫少儿扮了个鬼脸。嗔怒的卫少儿心情立时舒缓不少,告诫霍去病道:「以后不淮乱跑了,出去也得给我打个招呼。」 「知道了,娘。我练功去了。」 霍去病的练功房位于宅子后院,一边厢是兵器架,刀枪剑戟样样具备;一边厢是靶心、沙袋、高桩等练功设备,没事时,霍去病就在这儿打发时光。 霍去病回家后在练功房又苦练了三个月。这段时间,他将上次与匈奴人真刀真枪的对战经验加以发挥,感觉自己整个人精气神提升了许多。想想舅舅也快回来了,于是他告别卫少儿,出得门来,往卫青府上走去。 到得卫府,见著卫伉,问明卫青所在,即往卫府会客厅走去。 此时,厅中除卫青外,尚有三人,一名青衫打扮、面容瘦削的中年人坐于卫青下首,另一名颧骨高耸、身著金盔、高大雄壮的人则坐于卫青左侧,紧挨著他的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卫青见到霍去病,哈哈一笑道:「去病,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指著下首中年人说:「这是张骞叔叔。」再指著左侧汉子道:「这是我的先锋将苏建,那是苏将军的孩子苏武。」 霍去病拱了拱手,见苏武与自己年龄相仿,过去和苏武坐在一起。 「常听说霍去病英俊非凡,今天一见,果然仪表堂堂,是个人才啊!比我家小儿强多了。」苏建讚道。 「苏将军过谦了,去病这小子也就会些功夫,要说到吃苦耐劳、文辞曲赋,可比苏武差得远了。」 「哪裡哪裡。话归正题,我觉得我们骁骑营……」 霍去病一直想问卫青这次会战战果如何,但见大家聊得热闹,一直没找到机会。忍了半天,见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转向卫青:「舅舅,你快说说,这次出征匈奴,结果怎麽样?」 「哈哈,你舅舅出手,焉能不胜。」苏建接口道,「我们从高阙出发,一路穷追猛打,最后越过黄河,翻过阴山,向匈奴人发起强攻。匈奴右贤王刚和我们接仗,就被打得大败而去,我们则紧紧尾随。」 「追上了吗?」霍去病赶紧问,苏武也是听得一脸神往。 「那还用说,我们发现右贤王的主力后,立即备夜前行,直扑右贤王大营。我们赶到时,那家伙还在怀抱美人喝酒呢。等听到营地裡混乱不堪的叫嚷声、马嘶声时,他才知道我们到了。可那会他哪来得及整顿兵马啊,匈奴大营整个乱成了一锅粥。此时,我们那是万矢齐发,匈奴营地的帐篷与地面上,都插满了箭矢。几阵箭矢过后,我们发起衝锋。右贤王慌乱之中,只带著几百名骑兵突围出去,剩下满地的匈奴人尸首。」 「只是可惜,让右贤王跑了。」卫青拍桌叹道。 「大将军不用自责,右贤王毕竟部属众多,要护著他离开,我们很难堵截得住。」 「舅舅,如果我对上匈奴人,我也要像你一样发起奇袭,在他们不知就裡的情况下一举歼灭之。」 「嗯,去病,想法非常好。但在这之前,你得对匈奴人和匈奴军事有个详细瞭解。在座的张大人和苏将军都是此道行家,你多向他们请教吧。」 霍去病马上正襟危坐,瞄向张骞和苏建。苏武也是如此。 「张骞张大人常年出使西域,对匈奴的民俗风物尤其瞭解,先请他讲讲吧。」卫青道。 「好,那我就讲讲。」张骞开始侃侃而谈,「近些年匈奴兴起之后,控制了整个大漠南北。为了便于管理,他们将势力范围分为左中右三部,分别由左贤王、单于自己和右贤王负责。而左右贤王之下又分别设立了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匈奴语称『贤』为『屠耆』,左右屠耆王即左右贤王;另匈奴尚左,左屠耆王常以太子为之。从左右贤王到当户等部落,大的有几万人,小的也有几千人,而这二十四位高官,均立号『万骑』,也就是都可统率万名以上的骑兵。匈奴人的大臣都是世袭的,呼衍氏、兰氏、须卜氏三姓在他们中是最显贵的。」 「那他们管辖的驻地都在哪儿呢?」霍去病问道。 「他们中号为左方王将的驻扎于东方,从上谷往东一直到秽貉、朝鲜,而号为右方王将的则居住在我们的西方,从上郡以西,一直到月氏、氐、羌这几个部族。单于本身直属部落活动的范围则在代郡到云中一带,他们各有分地,逐水草而居。」 「他们中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所率部落最大,左右骨都侯为辅政的要臣,从单于王庭到左右贤王以下各自设有左右奥健王、千长、百长、什长、脾小王、相、都尉、且渠、左右呼知王之类的官职。」 「大臣中最尊贵的当数左贤王,接著是左谷蠡王,再是右贤王、右谷蠡王,号为『四角』,再往下是辅相的左右日逐王、左右温禺鞮王、左右渐将王,这是『六角』,这十王都是单于的子弟,除左贤王常为太子外,其馀九王也有依次做单于的资格。」 「异姓大臣先是左右骨都侯,再是左右尸逐骨都侯,其馀日逐、且渠、当户诸官号,各以权力高低、部众多少来决定大小。」 一番话说得霍去病和苏武头都大了,但张骞好像还没说完。 「单于姓挛鞮氏,其他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都是匈奴名族,常与单于子弟通婚。呼衍氏为左,兰氏、须卜氏为右,主管断狱听讼、当决轻重。」 「除了这些王号和官号,还有其他昆邪王、休屠王、卢屠王、犁汗王、休旬王、瓯脱王、西祁王、古股奴王等。」 「此外,他们也有立投降的汉人为王的,如史降为天王,卢绾为东胡卢王。」 听到这几个汉人的名字,霍去病和苏武脸上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王侯的名称则有左安侯、左姑姑侯、粟置之侯等,地位怎样,我也不是很清楚。」 「匈奴人都是逐水草而居,跟我们固定在一个地方建好房子居住下来不一样。他们养的牲畜一般是马、牛、羊,还有骆驼、驴等。哪裡有草让牲畜吃,他们就迁移到哪裡,草光了再走。不走是不行的,因为任何一块草地都经不起成年累月的放牧,畜群就是他们的生命。」 霍去病心道:这样他们就没有一定的城市和村落喽。难怪圣上派舅舅出征,总是不告诉他要打哪裡,只是让舅舅往北搜索匈奴人的踪迹就是了。 「匈奴人住的地方叫穹庐,是毡毛帐幕。这种房舍,要用木条作梁柱。但搭造穹庐用的木材并不多,很轻便,也容易搬运。这种穹庐都不大,一般五口之家就会显得比较拥挤。这种居住条件是我们汉人不习惯的。」 「他们的孩子长到能够骑羊的时候,父母就会给孩子一副小弓箭去射些小鸟小老鼠之类的动物,大一点时就开始试著射狐狸兔子,射到后当场就烤来吃。所以匈奴人大多都是骑射的高手,现在的伊稚斜单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匈奴人也祭祀祖先,每年祭拜三次。正月时诸长集合在单于的地方;五月时全族聚集到龙城,祭祀其祖先、天地和鬼神;到了秋天,又改到蹛林会合,主要是清点课校各部族的人口和牲畜的数量。另外,他们每天都会拜太阳和月亮。这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习俗。」 说到这裡,张骞终于停了下来。 「去病,关于匈奴的情况,张大人已经给你说了,现在让苏将军再给你介绍下我们和匈奴的军事对比及战术对策吧。」 「去病洗耳恭听。」霍去病欠了欠身子道。 「好,我接著张大人的说说。匈奴人在游牧生活中,养成了剽悍善战、争强好胜的性格。他们从小练习骑射,成年后壮男尽数编入甲骑,平时从事畜牧生产,战时随军出征,攻战劫掠,有利则进,无利则退,具有极强的灵活性与机动性,他们也没有笨重的后勤辎重,牛羊就是他们的会走的财产,又是军事和生活的补给,这也就是为什麽他们善于长途奔袭作战的原因。」 「匈奴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他们的弓多木质,长度可达四尺,上面有华丽的装饰构件。他们的箭镞形质多样,有铜、铁、骨三种质地。匈奴刀剑多以铁製成,有背弧刃、弧背直刃、直背直刃等几种。」 「匈奴战术依靠骑兵机动战术和弓箭,多注意避免硬碰硬。他们常派出小股兵力骚扰别人,等别人追上后再向后撤,把对方引入埋伏,然后埋伏的骑兵突然衝出一阵乱射,再脱离接触。战略上喜欢把对方拖入绝地,磨得对方粮尽水绝,这样磨过几次对方也被消灭得差不多了,然后利用机动兵力突袭,再用优势兵力砍杀对方。我们以前多败于这种战术。」 「匈奴以特有的长途奔袭方式进犯中原,来势如疾风骤雨,退时如烟消云散,我们以前以防御为主,常会猝不及防,如果戍守边境的士卒太少,则无法击退匈奴的进犯,如果聚集重兵驻扎边境,不仅粮秣转输、补给困难,而且也没有那麽多兵力可佈满整个边境。近些年来,圣上决定主动出击,情况才有了些改变。」 「匈奴人有弱点吗?」霍去病问。 「哈哈,当然有,谁会没有弱点呢?匈奴人的弱点是抵抗能力不强,防御力较弱,经不起强力的衝击。如果我们的骑兵足够强大,加上我们先进的武器装备,如强弩、盾牌、铠甲等,匈奴人只有挨打的份。要知道我们的连发弩箭,大型的用车载,可连发数十发,小型的由单兵携带,可连发十数发,与单发弩箭配合在一起,对匈奴骑兵可是致命的。」 「嗯。」去病点了点头,「舅舅,要是给我一支铁骑,我会想办法在他们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找到他们大本营,对他们进行痛击。他们以前的那些优势,要变成我们的优势。」 「去病,想法很好啊,但这一点我们都不能轻易做到,你行吗?后勤如何保障?」 「我一定行的。我不需要后勤,我要以战养战。」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哈哈。你真的很想打匈奴?」 「我做梦都想啊。前些日子看见匈奴人那个凶残劲,我到现在都还恨得牙痒痒的。」 「好,有机会我一定向圣上举荐你,等你能接近圣上时,出征的事你自己向圣上提吧,如果你真是青年才俊,圣上一定会答应的。」 霍去病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