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张居正-4

站队的艺术我们说张居正选择站队站到了徐阶这边儿,这固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就当时而言,毕竟还冒着一种巨大的风险,那也就是与严嵩集团为敌的风险,因为在朝廷上,能跟严嵩隐然形成较量之势的也就只有徐阶了。但《明史·张居正传》又说:“严嵩为首辅,忌阶,善阶者皆避匿,居正自如,嵩亦器居正。”也就是说,随着徐阶地位的提高,严嵩看到嘉靖越来越倚重徐阶,就想着法子要打压和迫害徐阶,不仅徐阶,凡属于他政治集团的人,他都会予以打压与迫害,又因为严嵩权势熏天,所以当时官场上很多人都不敢跟徐阶走得太近乎。可是张居正却是这其中的一个特例,他一方面跟徐阶走得很近,另一方面跟严嵩的关系处得也很好,以至于严嵩虽然看到他跟徐阶的关系很近乎,可同时自己也很器重张居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这就要说到张居正的政治智慧了,在严嵩与徐阶之间走钢丝,而且还能走得这么稳,这完全得益于他的一个重要的政治技巧,我称之为“接触艺术”。人和人总是在接触中产生感情的,即便是恋人之间的一见钟情,那也得从“一见”开始呢。从心理学上看,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是孤独的,因为这种孤独感,所以渴望与他人沟通与交流,因为沟通与交流,所以才产生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感与幸福感。这就像我们小时候在冬天玩的“挤油”的游戏,北方冬天特别冷的时候,小朋友就靠着墙根儿乱挤人,你挤我,我挤你,逮谁挤谁,这叫做“挤油”,挤一会儿,大家就都暖和了。所以在人群里、在官场上,也有个“挤油”的原则,也就是你总要跟一些不同的人时不时地保持下接触,尤其是要与和你相对立的政治集团的人保持一定的接触,这往往比只和你那个小圈子里的人保持接触还重要。张居正虽然从“庚戌之变”中认清了严嵩的本质,也从政治立场上与严嵩集团划清了界限,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与严嵩保持着良好的接触。逢年过节,甚至严嵩生日的时候,他还是会写祝贺的诗文,甚至在明知严、徐矛盾的情况下,也会有时很自然地提起自己的徐阶的交往,这既让严嵩保持了对自己的好感,也让严嵩错误地认为他与徐阶的关系并没有达到什么了不起的地步。这就是张居正聪明的地方,有些东西越摆在暗处越让人猜忌,越放在明处越让人放心。一直到严嵩最后被徐阶扳倒,张居正从私人关系上也一直保持着与这位大奸臣的接触,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比较突出的政治胆识。那么有人会问了,说张居正既然在政治立场上已经与严嵩决裂了,却又保持着一种接触、顺从的关系,这难道不是一种虚伪吗?事实上,张居正是个实干家,也是个理想主义者,为了实现人生的抱负与理想,他并不会把世俗的行为标准当成他成就事业的行动标准,所以后来他父亲死了,按规矩他要回家守丧三年,但他为了改革大计,坚守岗位,不肯退位,以至于天下舆论一片哗然,即使这样,他还是坚持自己理想至上的人生标准,顶着重重压力把改革继续了下去。这也可以看出来这个人内心深处那种强大的精神力量,这大概就是我们平常在动画片里所说的“小宇宙”的力量吧。在这种“小宇宙”力量的支持下,为了理想的需要,他在心理上也并不会把与严嵩的接触当作是什么虚伪、苟且的事儿,所以他在当时最为人所称道的政治气度就是不卑不亢,所以连严嵩也会这么欣赏他。若只是一个溜须拍马的人,不论是严嵩还是徐阶面前,哪里缺这样的人呢?正因为这种不凡的气度与行动能力,所以徐阶也特别欣赏张居正,甚至是“深相期许”,所以他着力培养他,尤其是在与严嵩长期的较量过程中,把一些内幕与细节都经常告诉自己这个钟爱的学生,张居正后来在向万历帝汇报一些嘉靖朝重要的大事记的时候,曾经明确说过,徐阶的一些想法与内幕,“惟臣居正一人知之,诸臣皆不闻也。”(《张太岳集·奏疏十一·请乞优礼耆硕以光圣治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说徐阶可以算是张居正人生第二位精神导师。事实上,徐阶对张居正的帮助要比当年顾璘对张居正的帮助更大。一方面他在与严嵩的斗争过程,一直全力保护张居正,不让他到前台来与严嵩集团直接冲突,那样的话,张居正作为革命军中马前卒很快地就会牺牲掉。另一方面,徐阶又把自己的政治经验尽心地传授给了张居正。尤其是在扳倒严嵩的过程中,张居正因为能够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所以学到很多东西。到了嘉靖四十一年,也就是大明王朝1562年,这时候严嵩还是首辅,徐阶已经是仅次于严嵩的内阁次辅。而后来不久,张居正就在徐阶的推荐下,成为了实际上的太子裕王朱载垕的讲席官,也就是下一任皇帝的老师,徐阶这个安排明显是为张居正的将来在铺路了,难能可贵的是严嵩对于这一安排也并不反对。从政治局势上看,这一年是黎明前的黑暗,也是严嵩与他的儿子严世蕃玩弄权力达到顶峰的时候。尤其是这个严世蕃,比他老子严嵩还奸诈,还无耻,严嵩因为年龄大了,所以把权力都放给了他这个荒淫无耻的儿子,所以当时民间流传着“大丞相”和“小丞相”的说法,“小丞相”指的就是严世蕃。这一年,徐阶在隐忍了十几年、也积蓄了十几年的力量之后开始对严嵩集团发动了总攻,这一次总攻,徐阶与张居正亲自策划,取得了“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定性胜利。那么,这场政治“大决战”又是怎样展开的呢?张居正在其中又锻炼出了怎样的政治智慧来了呢?请看下集:《决胜三字真经》第六讲 决胜三字真经入局或旁观张居正在加入徐阶的政治阵营后,细心学习徐阶的政治智慧,同时又以一种接触的艺术保持着跟严嵩的关系。他在徐阶与严嵩之间走钢丝,居然还就走得特别稳。一方面徐阶把他视为接班人,另一方面严嵩也很器重他,这使得张居正的身影在嘉靖末期的政坛中迅速突显出来。嘉靖末年,政坛上最大的一件大事就是徐阶在隐忍了十几年、也积蓄了十几年的力量之后,开始对严嵩发动了政治反攻。在这场政治搏杀中,张居正的作用始终是一个谜。虽然还是个谜,可我认为张居正至少没理由置身事外。这主要有两点理由:第一,虽然没有可信的历史材料明确地提到过张居正参与过这场政治大决战,但以张居正当时特殊的身份而言,他没理由对这场大决战不闻不问。其中一个最重要的证据就是在这场政治大决战之后,也就是在徐阶集团获胜之后,徐阶立即开展了拨乱反正的工作,给曾经受严氏父子陷害、打击的官员平反昭雪,这个拨乱反正的工作就是由徐阶和张居正两个人一手主持的。关于这一点,张居正在后来给徐阶的亲笔信里明确提到过,他说:“丙寅之事,老师手扶日月,照临寰宇,沈几密谋,相与图议于帷幄者,不肖一人而已。”(《张太岳集书牍十四答上师相徐存斋》)这里的“丙寅之事”就是指这段拨乱反正的工作。这话的意思是推崇徐阶徐老师这事儿做得功德无量,但其中也有一点自得,那就是在这件功德无量的工作中,我是您唯一的一个参与谋划的人。请注意,张居正这里并没有谦虚地说“我是您当时唯一的助手”,而是说“相与图议于帷幄者”,就是共同的策划人,是团队合作的伙伴,而不是一个简单的从属关系。要知道,张居正给人写信向来谦虚,尤其是对他的老师徐阶,《张太岳集》中保留了很多他给徐阶的信,不论是当权前还是当权后,语气都是一样的谦恭。如果说这地方说得不是不谦虚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当年拨乱反正的工作中,张居正起到的作用确实仅次于徐阶,也就是起到了很大的领导作用,而不是只是一个助手的作用。既然张居正能在后半段工作中担负那么重要的责任,没理由他在前半段工作中一点儿都没参与。第二,退一万步说,就算徐阶完全“雪藏”了张居正,也就是根本没让他参与任何与严嵩集团的冲突与斗争,但作为既认清了严嵩奸臣的本质、又一心要“兼济天下”的张居正,面对这样一个决定大明王朝发展命运的重大的政治斗争事件,以他的政治热情而言,他会置若罔闻吗?人,天生都是喜欢凑热闹的,只不过不同的人凑不同的热闹罢了。对于这样的政治“热闹”,你让张居正这样心系天下的人不去凑这热闹都不可能。就算没参与,他也一定会密切地加以关注,从中来总结学习,积累经验。这从他后来的政治生涯就可以看出来,他明显向他的老师徐阶学习过,而这个学习内容就来自于徐阶战胜严嵩的这一场政治斗争。忍徐阶战胜严嵩的手段,我称之为“三字经”。怎么说呢?其实就是三种手段,每种手段各一个字,所以叫做“三字经”第一个手段,就是“忍”。说到这个忍,我们生活里有个成语叫忍气吞声,事实上我觉着这个成语也还是可以细分为两层境界的,也就是“忍气”虽然是忍,但还不如“吞声”的境界来得高。一般人碰到个憋屈的事儿,想想我忍了,但嘴巴上总还要唠唠叨叨,发两句牢骚,以求个心理平衡,很少有人会忍了气又把所有的牢骚都闷在肚子里。能不动声色地让所有牢骚都烂在肚子里,到这个水平那就是“吞声”的境界了。据说,徐阶当年就达到了这个水平。不过,说起来徐阶年青的时候也没到这境界。据《明史·徐阶传》记载,徐阶刚入官场时也是年轻气盛的。他当年进士及第的时候比张居正还出色,是以全国第三名,也就是“探花”的身份进入官场的。说这位跟“小李探花”李寻欢一样的“小徐探花”刚开始的时候意气风发,最喜欢发发牢骚、议论个是非什么的,结果虽然很有才,但还是一家伙给贬到边远地区做了个小官儿。后来,内阁首辅夏言重新启用了他,在重回中央权力层之后,徐阶当年的棱角突然都不见了,忍功的修养据说无与伦比。这在有件事儿上看得特别清楚,这件事就是明代嘉靖朝有名的杨继盛事件。说起来杨继盛跟张居正还是同学,他们俩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这一年是明代科举史上赫赫有名的一年,因为在这个“二六级”录取的进士里,后来的牛人特别得多。有后来的文坛盟主,有名垂青史的勇士,也有以文职镇守边关的封疆大吏,光后来进入内阁、成为名义上宰相的人就有一长串儿,更不用说张居正这样大明王朝的中流砥柱了。杨继盛就是那个名垂青史的勇士。杨继盛跟张居正的关系不错。说起“恰同学年少”的时候,这帮“二六级”的同学个性都很鲜明。张居正年龄小点儿,反而老成持重;杨继盛在这帮同学里年龄最大,可也最慷慨激昂。杨继盛最典型的个性就是嫉恶如仇,而且胆子大,脾气暴,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他曾经刚当官没多久就弹劾严嵩的义子大将军仇鸾卖国通敌,结果被贬官贬职,一直被发配到边远山区,搞得在同班同学里混得最惨。但世事难料,后来仇鸾坐大,居然敢跟严嵩叫板。于是阴谋家严嵩在搞掉仇鸾之后,突然心血来潮地想起了年青的杨继盛,想想敌人的敌人当然也就可以拉进自己的队伍里来,再加上杨继盛因为勇于弹劾权臣,弄得名声也很大,名头也很响,所以严嵩就开始刻意拉拢杨继盛。不仅把远在边远地区的杨继盛调回了京城,而且还在短短的几个月里给他连升了四次官。这下严嵩心想,这个愣头青还不感激得要死啊?他大概甚至想象过杨继盛来严府谢恩的时候,他还可以故作姿态,演一出让这个小年青感动的好戏。可是想象总是太虚幻,计划也不如变化快,这个杨继盛实在太有负于严嵩的想象力,也实在有负严嵩严大人的栽培。他一到京城就开始琢磨事儿。琢磨什么事儿呢?当然跟快速提拔他的严嵩有关,但并不是要怎么报答严嵩,而是要怎么弹劾这个大奸臣。虽然他知道是严嵩提拔了自己,虽然家人、同学也劝过他这事太过危险,但杨继盛就是杨继盛,他要“一腔热血洒春秋,壮志不负少年头”!于是他写下了那篇著名的《劾严嵩疏》,历数严嵩的五大奸、十大罪,成为当时一篇有名的讨严檄文。结果弹劾的奏章一上,朝野立刻炸开了锅,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严嵩在拉拢杨继盛,而杨继盛这一手实在太出人意料,实在太有轰动效应。尤其是严嵩,这下这张老脸可没地方搁了,这等于不远万里从边远地区搬了块大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啊,所以他恼羞成怒,把杨继盛下入大狱,往死里整。这期间许多仁人志士都想搭救杨继盛,可都没有用。张居正为此专门找到恩师徐阶,说现在只有你能搭救杨继盛了。可徐阶不说话,只是摇头。张居正再求,他还只是摇头。张居正愤然而去,他也只是摇头。张居正不是不懂徐阶是为了大局考虑,这时候正是徐阶与严嵩的斗争暗流涌动的时候,徐阶一直以来的政策是通过隐忍来等待与严嵩决战的时机,另一方面他的力量这时候也不足以撼动严嵩,所以为了整个战役的需要,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忍气吞声。但年青的张居正这时候更看重的则是杨继盛那条正直的生命,他不理解徐阶的是,自己的老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杨继盛危在旦夕,可他的表现却竟然只是一言不发。后来,杨继盛最终以近似于“莫须有”的罪名被杀害了。执刑的那一天,杨继盛朗诵着自己的绝笔作走上了刑场。诗云:“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国,留作忠魂补。”这真是一首好诗,好就好在那片爱国的赤子情怀。正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至高境界。后来,张居正为此曾愤然告病还乡,临走时还在告别信中讥讽过自己的老师,甚至毫不客气地反问自己的老师:“相公内抱不群,外欲浑迹,将以俟时,不亦难乎?”(《张太岳集书牍十五谢病别徐存斋相公》)这话也就是说,面对严嵩这样的大奸臣,我知道老师你想忍,可你要忍到什么时候啊?信的最后甚至说老师你这样“进则为龙为光,退则为鸿为冥,岂不绰有余裕哉!”这话是说老师您在官场上进退自如,实在让人佩服。这简直就是反话,就是讽刺和挖苦了,那意思是说老师你这么忍,根本原因恐怕还是你怕了严嵩,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和自己的官运考虑吧。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据说徐阶看了信还只是摇了摇头,淡然一笑,什么话也没说。这就是徐阶的忍功,他不仅忍严嵩,连年轻的张居正他也忍了。藏徐阶的第二个手段,是“藏”。说到藏,一般人也会,不就是不露富嘛。可徐阶的技巧反倒不是不露富,他也学着严嵩在老家聚敛财富,尤其是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开始明目张胆地玩弄他老子手中的权力,大肆卖官鬻爵、祸国殃民的时候,徐阶的三个儿子在老家也聚敛了一些田地,一向还算清廉的徐阶对此并不严加管束,甚至这事儿还弄得人尽皆知。有的人据此说徐阶也很贪。当然,不能说徐阶就一点贪心也没有,但更重要的是,他要给官场上上下下的人,尤其是压着他的严嵩看,他也是贪图小利、贪图财富的人。一个人若是把钱当作很重要的目标,他的政治野心也就不会大到哪里去。所以一直以来,严嵩对徐阶也是很放心的。徐阶不藏私,他真正藏的技巧是“藏实”,也就是隐藏起自己真正的政治实力。徐阶在培养自己的政治势力的时候,很注意的一点是要求自己人不要跟严嵩集团发生正面冲突。他的学生,他提拔的干部,尤其是他那个圈内核心层的骨干,很少有在严嵩倒台前去使劲攻击、弹劾严嵩的,目的就是不暴露实力。为了不暴露实力,作为副宰相,徐阶甚至往往不把自己的人安排到各部门一把手的位置。像张居正,严嵩一倒台,徐阶就违反任用程序,破格把他提进了内阁,可在严嵩倒台之前,他宁肯去让他当国子监司业,也就是国立大学的副校长,也不让他去六部这样的国家行政部门任职。而让张居正任国立大学的副校长,看上去是个闲职,却很快凭这一职务成为了当时实际上的太子裕王的讲师,也就是下一任皇帝隆庆的老师。有了这样一个身份,到了太子登基后,张居正的发展就会可想而知了。这样的安排足可以看出徐阶在“排兵部阵”中对实力的隐藏了。徐阶不仅善于“藏实”还善于“藏锋”,也就是连丝毫的政治锋芒也不暴露。到了嘉靖朝的后期,朝野上下都看出能推翻严嵩的人一定是徐阶,可这一点严嵩自己直到很晚才看出来。因为他虽然也怀疑过,但总觉得徐阶不象。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徐阶一点儿政治锋芒都不暴露。你看张居正求他去救杨继盛,他甚至提都不提。我们说“尽人事,安天命”,不论救不救得下来,你总要付出些努力吧。他不,他知道当时的情况面对严嵩一切努力都会白费,而且反而会因此在严嵩面前暴露出政治锋芒来,索性就眼看着杨继盛牺牲掉。再比如上一讲我们讲到俺答兵临城下,北京面临危机,他虽然不同意严嵩丧权辱国的决定,但他提出的办法也不驳严嵩的颜面,而且还四平八稳,丝毫没有与严嵩针锋相对的意思。所以因为藏住了锋芒,也就藏住了实力,这样的忍,才有意义。智斗徐阶的第三个手段,关键在一个“智”。也就是即使实力够了,机会到了,也要讲究智斗,不要明火执杖的,不要动不动就“单挑”,那就表现不出政治智慧来了。因为徐阶的“忍”和“藏”,所以严氏父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时没有象样的政治对手,以至于他们贪婪的本性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尤其是严嵩的儿子严世蕃,虽然只是一个工部右侍郎,但却在朝廷内外号称“小丞相”。说这个严世蕃贪污纳贿、卖官鬻爵、走私贩卖、大兴冤狱,甚至是荒淫好色、霸占民女,简直就是无恶不作。据说,明代那本有名的《金瓶梅》就是当时的大文豪王世贞,为了谋杀严世蕃而设计的。王世贞也是张居正和杨继盛的同学,他因为在杨继盛案中鼓动自己的父亲搭救杨继盛,结果连他父亲最后也被严嵩父子陷害至死。这就更可以说明,徐阶当初为什么要忍了。清代以前,像《稗说》这类野史都提到王世贞为了报杀父之仇,知道严世蕃喜欢看有色情内容的书,就写了这本《金瓶梅》,先泡在砒霜里,等晒干处理后再送给严世蕃看。严世蕃看得很过瘾,边看边用手指头沾着口水翻书,等他看完了,也就中毒死了。当然,这只是一种野史的说法,先不说《金瓶梅》是不是王世贞写的,这一点学术界也没有定论,但严世蕃肯定不是看《金瓶梅》看死的。可大家都喜欢这么说,这也可以看出严氏父子已经到恶贯满盈的地步了。但在嘉靖四十一年之前,起来反抗严嵩的仁人志士虽然可以说是前赴后继,可结果总是被严嵩父子所压制、所迫害,像著名的义士沈炼,还有我们前面说的杨继盛就是因此而被严嵩害死的。直到嘉靖四十一年,徐阶在隐忍了十年之后,在逐渐诱使嘉靖帝改变对严嵩的态度之后,在严氏父子恶贯满盈、民怨积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之后,终于开始了“毕其功于一役”的政治决战。说起徐阶最后扳倒严嵩父子,关键倒在于一个梦。这一年的年初,徐阶开始显露实力了,他先让他身为御史的三个学生先后弹劾严嵩,虽然都没有成功,但嘉靖帝对严嵩的态度却产生了明显的动摇。之后徐阶又为信奉道教的嘉靖引进了一个叫蓝道行的神奇的方士,直接通过神秘的宗教仪式揭示了严嵩父子的祸国殃民。在这一切的铺垫之后,那个关键的梦就出现了。据清代姚之駰的《元明事类钞》卷九中记载,说有一天的晚上,徐派成员御史邹应龙趴在书桌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到自己“左牵黄,右擎苍”,一个人出去打猎了。来到一座高山面前,他突然义愤填膺,于是张弓搭箭,对着那座高山,就射了一箭。可这一箭轻飘飘的,只发出嗖的一声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你看,这个“高山”不就是一个严嵩的“嵩”字吗?所以直接射向高山的箭看来是没效果的。于是梦里的邹应龙就很沮丧。他再往前走,翻过了这座高山,突然发现前面还有一座小山,山脚东面有一座楼,前面有一片田,田里有一堆米,米上还堆了草。邹应龙就很奇怪,觉得这样的场景不常见啊。他也不管怎么回事儿,对着那堆米随手就射了一箭。结果这堆米突然一声巨响就炸开了。这一下就像射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紧接着响声连天,米倒了,田也炸开了,然后楼也倒了,小山也倒了,邹应龙回头一看,连身后的那座大山也倒了,响声连天,声势惊人,邹应龙也就吓醒了。醒过来的邹应龙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就想这个梦到底什么意思呢?他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画,画着画着就明白了,原来“田”上一堆“米”再加顶上的“一”堆“草”,这些都合起来正是一个严世蕃的“蕃”字,而严世蕃号东楼,这个楼塌山倒,不正是象征着严世蕃的倒台吗?看来,射向严嵩的箭没用,但射向严世蕃的箭却是有用的。这就是天机啊,我觉得弗洛伊德要是知道了这个梦,也一定会把它写进他那本有名的《梦的解析》里去的。不过要真的科学地分析一下,我觉得这个梦的背后说不定也有什么高人托梦、甚至是像徐阶这样的聪明人传授梦的可能。不管这梦是怎么来的,反正邹应龙连夜起草奏章,只弹劾严世蕃,绝口不提严嵩的事儿。这也是第一篇弹劾严氏集团却不弹劾严嵩的奏疏。嘉靖帝向来对严嵩偏袒得很,但对严世蕃向来也比较嫌恶,于是在邹应龙上疏之后不久,严世蕃就被抓起来了。可严世蕃并不惊慌,他甚至还很得意。《明史纪事本末》(卷54)里记载他在狱中自信地说“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甚至放出话来说他不久就会没事儿的。严世蕃为什么这么自信呢?因为他自己号称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不过他还确实有些小聪明,他摸熟了嘉靖的脾气,知道只要能把攻击矛头引向嘉靖自身,他就没事儿了。于是他故意让手下放出风来的说,现在他最怕的倒不是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甚至是草菅人命的那些事,他最怕的是朝廷追究他帮着父亲害死沈炼、杨继盛的那些事儿。结果司法部门听到了这个风声,果然中计,把这些冤狱做为他的主要罪状上报嘉靖帝。眼见着严世蕃的计谋要得逞。可惜,他的对手不是那些三法司的官员,而是讲究智斗的徐阶。就在上报之前,徐阶突然出现在主审官员们的面前。他直截了当地问,说你们是想严世蕃死,还是想他活啊?这话听着好像有点污辱智商,所以主审官员都不满地说,当然是想他死啦。徐阶接着就说,那么你们这样定罪就是在救他啊。你们不想想,当年沈炼、杨继盛的案子,那可是皇上钦定的大案,你们要翻案,这不是在变相地指责皇上吗?以嘉靖帝的猜忌心,他会以为你们这是有意绕着弯儿地在指责他,那么严世蕃就会捆绑在嘉靖的心理战车上,这样严世蕃肯定就会翻身了。严世蕃翻身了,严嵩就崩想再扳倒他了。经过徐阶的点拨,大家才恍然大悟。后来在徐阶的一手主持下,严世蕃被杀,严嵩被勒令退休,家产全部查封。最后,这个明代最大的大奸臣严嵩,据说晚景非常凄凉。至于是怎么个凄凉法,我们会在下一讲中详细交代的。徐阶忍了十几年,也藏了十几年,最后在关键的时刻终于以智取胜,彻底战胜了严嵩,取得了“毕其功于一役”的胜利。应该说,张居正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是耳濡目染了徐阶的斗争艺术的,这对他以后的政治生涯可以说是起到了决定性的影响。比如说,张居正后来在未得权前也很善于忍,他虽然并不完全“藏锋”,但却很善于“藏实”,他最讲究政治智慧,不论是在具体工作还是在政治斗争里都是很会想办法,这些都可以看出他向他这位导师徐老师的学习。但徐阶毕竟也不是完人,他也有百密一疏的地方。在扳倒严嵩之后,他立刻启用张居正等人,以求励精图治,一转嘉靖以来国势颓败的现状,可只是由于一个小小的疏漏,却引发了一场更为激烈的政治交锋。这一场政治交锋不仅断送了徐阶的政治命运,甚至也让张居正跟着身陷危局,差点儿难以自拔。那么这个小小的疏漏究竟是什么?谁又能在严嵩之后成为徐阶与张居正的对手呢?请看下集:《交朋友居正道》第七讲 交朋友居正道朋友每个人都有朋友,但朋友和朋友还不一样。有的朋友是面子上的,平常跟你挺热乎,关键的时候他就会掉链子;有的朋友则属于里子上的,看上去跟你没什么热乎劲儿,可你遇着个事儿,他就能雪中送炭。张居正这人比较孤傲,一般都以为他没多少朋友,《明史》本传里就说他“深沉有城府,人莫能测。”就是说敢跟他套近乎的人不多。可事实上,张居正很擅于交朋友,他交朋友之道是属于我们说的那种里子上的,不细细揣摩,还真不容易看出来。比如说,从嘉靖末年到隆庆朝结束,这其中有几场著名的政治斗争,各方的主角,像严嵩、徐阶和高拱,不论人好人坏,不论身处哪一个政治阵营,张居正和他们之间多少都谈得上是有朋友情谊的。徐阶不用说,本来就是张居正的老师,又是张居正在政治上的引路人,他跟张居正的关系亦师亦友,那是铁板一块,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但说起严嵩、高拱和张居正之间的交情,很多人就会有疑问,他们之间不是对头吗?怎么会谈得上友情呢?我们现在就来一个一个分析一下。先说严嵩。上一讲我们说到,在嘉靖末年,张居正所在的徐阶集团,在与严嵩集团的斗争中,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甜,而平常特别喜欢笑里藏刀的严嵩,这会儿笑不出来了。家被抄了,儿子也被杀了,虽然嘉靖念在往日情份上,不杀他,可他的晚景却是凄凉的很了。民间有很多关于严嵩晚年落魄的传说,有的说他在北京的街头沿街乞讨,有一天要饭到一个地方。哪儿呢?一家店的门口。严嵩准备敲门要点吃的,一抬头,只见店门上面的匾额上写着三个漂亮的大字——“六必居”!说起六必居的酱菜,大家不仅都津津乐道,还都津津乐吃,据说当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时,走的时候特意让秘书要去买六必居的酱菜,好带回日本去吃。这可是个中华老字号。但这个老字号说起来还跟严嵩有着莫大的关系,因为六必居的金字招牌就是严嵩给取的名字。传说,六必居原来是六个人集资入股,一起开的一个店,开店就想弄个响亮的品牌名称啊,所以他们就取了个六心居的名字。六个人嘛,刚好六颗心。取好了名字就想请人题字。请谁呢?股东们一商议,就想到严嵩了。因为严嵩不仅是当时的宰相,而且还是当时有名的书法家。可想请位高权重的严嵩题字也不容易啊,所以他们就打通了严嵩他老婆的关节。严嵩的老婆也很聪明,不直说,自个儿天天就在家里写“六心居”这三个字,结果写来写去,写得歪七扭八的。严嵩看了就很奇怪,说没事老写这三个字干嘛?还写这么难看!他老婆说,嫌我写的难看,你写个给我看啊。严嵩一听,心说这有何难?于是大笔一挥,当老婆面就写了一个“六心居”。因为写得很随意,没有刻意,书法就要这种境界,所以这三个字就写得龙飞凤舞,很是漂亮。他老婆一看就乐了,说总算完工了,然后就把店家请写字的事说了出来。严嵩听了哈哈一笑,想了想,又在这个“心”字上加了一撇,变成了“必”字。那么严嵩为什么要加上这一撇呢?原来,他听说这是六个人合开的店后,就说六颗心在一起,容易人心散掉,不容易团结,也不容易成事,所以就加上一撇,六心居也就成了六必居。说起来,这一撇也可以看出严嵩那种多疑的性格,这种人他只相信自己,不会相信别人,更不会知道有个词儿叫做团队合作。因为严嵩给改成了六必居,店家也不好再改了,于是这个六心居就变成了六必居。而且这些开店的还特聪明,你不是名字改成六必居了嘛,我还就照你这名字卖东西。我们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们就不卖茶,只卖前面六样,这一下在营销学上就有讲究了,这叫做独特定位,所以后来生意越做越火,历经四百多年,终于成了今天的中华老字号。可当严嵩再看到他亲笔写的那个老字号“六必居”的三个大字的时候,心里可不是滋味了。当初写这字儿的时候,那多风光啊!可现在呢,妻离子散,自个儿沦落街头,居然要饭要到六必居这儿来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这就叫人生,这就叫命运。当时严嵩看着这三个亲手写下的大字,羞愧难当,怕被人认出来,用袖子蒙着脸,转身就走了。这以后,说他再也不肯在街上要饭了。那么,到哪儿去要饭呢?不到活人那儿要饭了,改去死人那儿要饭了。怎么说呢?他住到墓地去了。说他最后是“乞食于墓舍”,就是去吃人家上坟祭品中的食物。不知道那些在坟头里面被他害死的,像夏言,像杨继盛这些人,看着此时的严嵩,又会做何感想。当然,这些主要还是民间传说,真实的情况是嘉靖虽然抄了他的家,杀了他的儿子,但和他还是有感情的,毕竟相处了几十年,我们说日久生情,不管是什么情,情份终归是有的。另外,徐阶这个人也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他虽然斗倒了严嵩,但一切都是为了国家的命运,并不是立足于私人恩怨。况且,还有张居正呢,他怎么会冷眼看严嵩落魄到这一地步呢?所以,严嵩被抄家后,据《明史》记载,他本人所遭受的“待遇”是“令致仕返籍”,也就是让他退休回老家。而且《明史》还说“有司岁给米百石”(《明史卷三0八严嵩传》),那也就是说还给他发退休工资的。当然,据说因为严嵩得罪的人太多,晚景倒确实很凄惨,在江西老家也没好日子过。据《明史严嵩传》记载,“嵩老病,寄食墓舍以死。”(《明史卷三0八严嵩传》)也就是说他晚年临死前倒确实是寄居在墓地的。严嵩死后,甚至没法安葬,还是张居正出面拜请江西分宜当地的县令把严嵩体面地下葬了。《张太岳集》里就保留了一封当年张居正专门为这事儿写给当地县令的感谢信,信里说:“闻故相严公已葬,阴德及其枯骨矣,使死而知也,当何如其为报哉!” (《张太岳文集卷二十一与分宜尹》)这话就是说你安葬了严嵩,这是件积阴德的事儿,我替严嵩要谢谢你呢。这时候张居正已经是内阁成员了,也就是副宰相了。你说要不是他托请的,他至于要为这事儿单独给县令写封感谢信吗?要不是出于他这个当朝红人的意思,当地县令也不敢去管严嵩的事儿啊?也只有张居正,这位徐阶最得意的弟子出面,别的人对安葬严嵩也就不会说什么了。有的人会说,张居正好好的要去管严嵩的事儿干什么呢?这会儿严嵩倒台了,再加上严嵩又是被定了性的奸臣,俗话说墙倒众人堆,他这时候去扶一把,不怕惹来一身膻吗?事实上还真是这样,历来就有人根据张居正年轻时为严嵩写庆贺生日的诗文以及严嵩死后他还帮助安葬这事儿,来说张居正有谄媚严嵩、也就是拍马屁的嫌疑。其实,这种指责根本就不值一辩。因为拍马屁讲究的是锦上添花,而真情义讲究的是雪中送炭,要是谄媚的话,还有必要为死后的严嵩、为倒台了的严嵩做这些事吗?这就像三国时候的蔡邕,也就是曹操喜欢的那位大才女蔡文姬的父亲,董卓被王允巧施连环计杀掉之后,天下百姓庆贺,唯独蔡邕为之落泪,因为董卓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虽然在政治立场上跟董卓是划清界限的,但在私人情感上却是把董卓看成是朋友的。因为蔡邕哭祭董卓,所以王允把蔡邕也杀了。但当时天下人都评论说是王允没气量,而蔡邕虽然为董卓落泪,却是真性情、真友情的表现。这就叫情份,这就是人性真、善、美的那一面。虽然在立场上张居正是与严嵩站在了对立面,虽然他也并不否认严嵩祸国殃民的事实,但严嵩欣赏过年轻的张居正,可以算是张居正的忘年交,虽然张居正对严嵩来说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严嵩的欣赏对张居正来说,却是一种不能随便忘怀的情感。所以张居正这时候的表现,只能说明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只要“居”的“正”,不怕影子歪,也不怕别人与后人嚼舌头。没这点胸襟,又怎么能成大事呢?他如此为严嵩的后事操心,说明他虽然把严嵩看成是政敌,但也把他看成是朋友。就是这个词——朋友!一个人在仕途上,如果只有政敌、只有同盟,却没有朋友,这就悲哀了,说明你的人性已经在残酷的斗争中被异化掉了。严嵩应该值得欣慰,因为他临死还有张居正这样一个朋友。秋游比起严嵩来,高拱与张居正的交情就更让人迷惑了。高拱就是我们在上一讲最后提到的那个在严嵩之后成为徐阶与张居正对手的人。一般一些文艺作品,包括一些写张居正的小说和影视作品,都喜欢表现张居正在获得权力之前与内阁首辅高拱的斗争,而且两个人那是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情节悬念迭起,场面惊险异常,这俩生死对头怎么又成朋友了呢?其实啊,后人这样演绎,往往基于一个简单的逻辑,那就是你想要掌权,就应该先搬掉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而高拱扳倒了张居正的老师徐阶成为内阁首辅,他也就是张居正获得绝对权力之前的绊脚石,所以张居正当然就会跟高拱斗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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