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16

“这,这……”他一句整话也没说上来。  “过来,”女红卫兵唤过一个男红卫兵,指着孙耀庭的头发,“给他绞喽!”  身材胖胖的男红卫兵,从随身携带的军用挎包里,麻利地掏出了一把剪子,按住了孙耀庭的头,三下五除二就剪掉了他的一半头发。而另一半头发,则照旧留着纹丝未动。  “这叫嘛?”那个红卫兵自鸣得意地说:“这叫阴阳头!也是个记号,谁见了都认得,这是‘黑五类’!”  一路上,孙耀庭憋着满肚子气,却又极力掩饰自己。据他的经验,凡此情形,务必沉住气,否则物极必反。至多回家当个农民,还乐得自在呢。  下了火车,其中的两名红卫兵早已将行李打开,从棉裤里搜出了缝在里边的三两金子。“就这么点儿,有三两?”红卫兵都不信。  “咳,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宫里头,一斤的元宝才有这么大!”孙耀庭比划着,象小饺子那么大小。  “好吧,要是发现你老小子跟我们撒谎,我们要跟你彻底算账!”女红卫兵举起了她那粉嫩粉嫩的小拳头。  “成,成……”孙耀庭满脸堆笑,态度老实得无法再老实。  他被两个红卫兵押着。还没进村,之前到达的两个红卫兵已经通知了村里。几乎全村人都到了学校,去瞧唱大戏似地挤满了整个操场,里三层外三层,几百人围了个风雨不透。  “老孙家那个孙耀庭,回来喽!……”  “他当了多少年太监,可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哟!”  “嘛?这都没用,还不是让人家给押回村儿来了?准没做嘛好事!”  正巧,天津通缉一名白发老人。四周村里的红卫兵全赶了来,连村里人都以为是在通缉孙耀庭,也跑来瞧热闹。一对照相片,根本不对头,这才商议放了他。  “斗了没有?”村里人问那些红卫兵。  “没有。他现在是北京寺庙的工作人员……”  “既然他是‘大地主’,先让他在村里挂牌监督劳动。”一个红卫兵说。  两个红卫兵押着他走出没多远,迎面碰到了三弟。瞧着孙耀庭那付狼狈的样子,三弟冲他客气地问候:“您回来啦?”  一个红卫兵马上指着孙耀庭,向三弟问道:“这人是谁,你认识?”  “这是我大哥!”三弟冲他一翻白眼,口气极硬。  “你不知道?他是地主!”另一个红卫兵以教训的口吻对他说。  “他是地主?是不是我可不知道!”三弟不软不硬地给了他一句。  学校离他家不过几十米开外,红卫兵带他到了家。一看,他家里也有一个带红袖章的青年人。一问,这是孙耀庭的侄子,还是红卫兵的排长。  “地主的侄子还是红卫兵?”北京来的红卫兵十分迷惑不解。  等那几个红卫兵一离开,他的侄子就伤心地趴在他的腿上,呜呜地哭开了:“咱家这么穷,咋倒成了地主呢?”  “哭嘛?”孙耀庭倒挺坦然:“这是运动,懂吗?”  “那也不能凭空胡沁呀!”他的侄子仍哭泣不止。  “这没嘛,给我定地主,那是庙里头的地产。没关系……”他倒安慰开了侄子。  “我这个红卫兵排长,也不能干了!也没法干啦,叔叔家是地主,可咋干呢?”  天津农村的红卫兵与北京不同,北京是哪级的红卫兵都管着“烂透了”的政权,而静海老家却仍然是乡政府管着红卫兵。侄子说到做到,第二天早晨,就去了乡政府,把红卫兵的袖章和民兵的步枪统统上交了乡政府。  他回了乡,传言四起。有的街坊说,“孙耀庭呵,在外头这些年,省吃俭用,听说攒了四根金条,还有两个金镏子呢!”  “何止这些金子,只不定有多少,鬼知道!”  孙耀庭内心太清楚了。苦熬大半辈子,只剩下这三两金子,还被红卫兵抄走了。他听了这些,只是凄然付之一笑,再也不说什么。说了反正人家也不信,干脆闷头不语。  只在家里呆了一天,孙耀庭就坐不住了,起身去了乡政府。“派我点儿活儿吧……”  “你刚回来,先休息吧。”乡政府知道他的底儿,也明白他这个“地主”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我可以种菜园子嘛。”他伸了伸胳膊,“我这身子骨儿还挺硬梆。”  “那就去吧。”那位干部没辙,只好同意了。  他去了菜园子,可刚到那儿,又被戴上了黑牌子。足有面板那么大的板子戴在他的脖子上,累的不只是他的身子,心更累!他的头抬不起来了,一上午,始终默默地低垂着。  午后晌,吃过饭,菜园子组长梅大魁,见他还戴着那块“黑五类”的牌子,立时火了:  “摘掉它!”  “嘛?……”他迟疑着,不敢摘下来。“这可是红卫兵让戴上的哪!”  “甭听那一套!说摘你就给我摘下来,你害嘛怕,这儿,我说了算!”胆大妄为的菜园子组长,一把扯下了他那块“地主”牌子。  “可甭给你惹了事儿呀……”孙耀庭仍心有余悸。  “有嘛可怕的?村儿里,谁不知道,你一回来就背起粪筐,啊?”组长忿忿地从菜叶上摘下一只虫子,踩在了脚下。“谁要是跟我过不去,我可不客气!”  他懂了。也不再言语,默默地拿马连绑开了黄瓜秧。又看了几天菜畦,红卫兵就回了北京。  阴历九月初四,他回到的村里,刚过十月初,村支部书记就唤了他去。“咱村是灾区,没打多少粮食。如果你回北京,那儿还能要你吗?”  “我咋回来的?是让红卫兵押回来的。”孙耀庭理直气壮,“我得来红去白,说清楚,咋来的还咋回去——还让红卫兵送我回北京!”  “红卫兵一去就是俩,一路的吃喝、路费都得你掏,担负得起吗?”  “没啥,只要搞清问题,我全部负责。”孙耀庭一口咬定,就是要回北京,不再给村里添累赘。  僵持了没几天,村里派了一名文革主任和一名二十多岁的红卫兵,将他又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北京。从西直门火车站下了车,他们径直奔了广化寺。  正好那天是星期天。他们进了广化寺,刚刚下午三点多钟。李光正在大殿里与人谈话,守大门的老人向他汇报说:“孙耀庭让红卫兵押回寺里来了。”  “啊?”李光有点儿意外。  “您瞧,我回来了。”孙耀庭径直进了殿。  “你先吃饭去吧,”李光对他说。“晚上在食堂吃就行了。”  “不啦,”孙耀庭说,“我们在火车上垫补了点儿,只要庙里能收下我就行啊。”  说完,他去鼓楼后边请两位农村红卫兵吃了一顿卤煮火烧。星期日,寺里无法办公,只好坐等,让民政局拿个主意。星期一,他们又去天主教宿舍找到了李光。怕说话不便,孙耀庭等在外边,由村里的红卫兵与李光商议。李光态度明确:  “让他回来吧,要是再晚几天,我就让人给他往家乡寄衣裳去了。这不,天凉了,他一回来,也省得我们去寄啦。”  “孙耀庭搁村里的那些行李,可咋办呢?”  “他是我们寺庙的管理人员,你们连一块手绢也不能扣下,都得还给他。”  于是,孙耀庭被决定留在了寺里。他二次回村,不过身份变了,牌子摘了,作为北京寺庙管理人员到村里的大队部,取回了全部行李,他又重返北京。  可谓一次奇异的“遣返”。他这次拉回了整整一个三轮车的行李。寺内的人们问他:  “孙师父,您怎么那么多行李呀?  “嘿,”他笑了,“‘狡兔三窟’嘛,这是我出宫后,在宏恩观、兴隆寺和立马关帝庙三处的行李哟!”  在静海,他的两次返乡在当地成了趣谈。“人家是心宽呀,肚里能盛海船哟。当成地主送回乡来,人家哪儿着急啊?还下地干活呢!”  他听了这些传闻,只是嘿然一笑。不再说什么了。“曾经沧海难为水。”这段波折,只算得上他坎坷人生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叫寿儿来呀!叫寿儿来……”恃赖女儿为生的孙尚贤,在太监全部集中兴隆寺时,他没去,仍旧住在女儿家里。临去世前,他一个劲地念叨不已。  他女儿去寺里叫来了孙耀庭,瞧着往日的旧友,他难过地扭过了脸,心知他已经不行了。于是,他找了李光,补助孙尚贤五十元钱,送到了他前宅的家中。不久,孙尚贤就咽了气。  为人吝悭的刘子杰,好不容易积攒了几套好衣裳,留个心眼儿存在了他的师父家,偏巧红卫兵抄家时,连窝儿端——抄了个一干二净。有的太监说:“嘿,老天长眼,该!……”  一口气憋着,他始终闷闷不乐,竟酿病在身,在广化寺忧郁而死。  刚回到寺里,孙耀庭就听说了兴隆寺存放的那些寿材的下场。冯乐亭贵重的柏木棺材在动乱之中,被砸了个粉碎,人也被轰回了老家。赵荣升、张修德、边法长、王跃成这些太监的棺材,全部被红卫兵砸了个稀烂。  最伤心的算是王跃成,他为置“寿材”,卖了保存多年的一个四尺多长的“躺箱”,买来了上好的木料请木匠精心制做的。眼看着寿材被毁,他心疼得落下了眼泪。但丝毫没有用,寺内的所有寿材全部毁于一旦。  可笑的是,“动乱”后期,寺庙竟也实行了“军管”,军代表进驻了寺庙。组织太监学习,谈认识,太监哪儿说得出多少道道?纷纷主动交待自己的问题——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在皇宫里伺候过皇上、皇后,可谓封建残渣余孽的“孝子贤孙”……然尔,也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态:“拥护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云云。  看上去态度老实,面目和善者,先“落实了政策”,瞧着不顺眼的,被搁在了一边。孙耀庭和马德清被首批“落实”,心情舒畅。而刘子杰和宝怡然(非太监)等人却被斥为态度不够端正,搁置一边,郁郁寡欢。田壁臣害怕得不得了,溜回了老家,不久,便听到了他的死讯。  所剩无几的太监,六神无主,人人自危第十四章  安度晚年一 重游紫禁城  十年一觉“南柯梦”。  动乱结束了。大难不死又为数不多的一些太监,奔赴京郊西北旺,走上了“五七道路”。这儿离北京城不远,背托西山,景色宜人。  严冬渐渐地来临了,钻天的白杨被寒风吹落了黄叶,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旷野中,抬眼就望得见燕山那变成了浅褐色的山脉。孙耀庭头上冒着热气,在抢运冬储大白菜小憩后,稍稍直了直腰,又抢着下了地窖。下边阴冷阴冷的,几个小时下来,周身大汗淋淋。  “孙师父,您这么大岁数儿,受不了,上来吧。”  “没事儿,我在底下顶着不要紧。”  他一连气搬了整整半天。上来后,感到腰酸腿疼,由此受凉,竟落了个“老寒腿”,每遇阴天下雪或下雨,抽不冷子就犯病。  “你猜我见着谁了?”他正与马德清聊着自己的老寒腿,老马高兴地反问起他,  孙耀庭没弄明白:“为嘛,你这么高兴?”  “你道嘛?”马德清兴奋地说。“我闹了多少天肚子?瞧了不少回楞没见好。这次,我打听到了佟大夫在东城一家医院当大夫,我找去了,他还真没忘了我,嘿,认出来了。才开了两味药,吃了就好喽。”  “那咋说,也是太医院出来的御医呀,当然就是不一样!”孙耀庭佩服地说,“我这辈子要能当个大夫多好呀,积德行善啊!”  “甭说,他还打听你呢,问你现如今怎么样。”  “哟,真难得他想着咱这号人,瞧人家一辈子,那才是善主儿做善事啊!”孙耀庭似有感触。  “没准,过些日子,我还上医院瞧瞧他去。”  “那可叫上我呵,我也去看望看望他。多少年了……”他大概又勾起了往事的追忆。  在太监堆儿里,就数刘兴桥一天到晚蔫乎乎,不言不语。马德清一时不高兴,碰到谁说不定就吵上一顿了事。刘兴桥背地里叨唠马德清,说:  “论起来,他可冤死了,虽然是十二三岁进的宫,可一辈子到宫里头都没正经当过差,按太监的行话说,叫作没吃过直溜儿的黄瓜呀!……”  若问起他在宫里怎么样,马德清总是撇着那么一句天津腔:“不成啊!……”当年在宫内,他年纪最小,外号叫作“小不点儿”,只是一味地吃喝。到了晚年,他仍是那付老样子,若追问他的钱都花哪儿了,他也总是另一句话:“哎,都修了‘五脏庵’啦。”说完一阵大笑。  听说老赵、老杜、老汪涨了十块工资,就有人为孙耀庭打抱不平了:“连别人都涨了,怎么也不能没老孙的份儿呀!”  “是呀,老孙得涨,”寺庙管理组负责人荣方发了话。“人家在西北旺种菜种得挺好,人缘也不错,该轮上了。”  听了这话,马德清找了荣方,“都涨,也得给我涨。我工资才三十五块啊!”  “你琢磨琢磨,你怎么跟老孙比?就冲你老吵架,也不能涨在老孙前头啊!”荣方拿孙耀庭与他一比,他服了气,再也不吭声了。  西北旺,成了宗教各派的聚集处。佛教、道教、天主教、基督教都来到了这里,与太监为伍。天主教南堂的的傅铁山(注:傅铁山,现为天主教北京教区教主)、刘福庭、孙尚恩、宋国安、石玉昆,都是天主教赫赫有名的神甫,脱下黑袍,光着脊梁干活儿,猛吃猛干,被人们并称“五虎将”。  提起轧机井,这是个一点儿含糊不得的力气活儿,这五个人轮流操作,第一人轧三百下,第二人轧四百下,第三人五百下,最后一个人竟轧到了一千下,把旁边的人们都看呆了!孙耀庭走过去,冲傅铁山竖起了拇指,“嘿,不愧‘五虎将’,真不简单哟!”  其实,孙耀庭也有一手绝活儿:扬场。打完麦子得把杂物扬出去,用大木锨高高地甩起,他扬起的麦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令人钦羡不已。  “早年,我在蓝靛厂学扬场时,掌班的告诉过我,要是扬成一大片,就成了王八似的圆儿了,应该扬成象黄瓜似的一条弧线。俗话说,会扬场的扬个黄瓜,不会扬的扬一个王八!”孙耀庭风趣地对大伙说:“那时,我就跟他说,你有媳妇,我没有啊。我倒是想当王八,可是没有本钱呀。谁不知道我是个太监哪?……”  他的一番话,逗得浑身汗土的人们全都笑了起来。打谷场上,一片欢声笑语。  动乱后期,各寺庙的太监都集中到了广化寺。有的再也没能够搬出去,魏子卿、张振坡、戴寿臣等人先后逝世于这座僻静的寺庙。  旧北京的庙宇,不仅在中国颇具特色,在世界上也堪称一绝。孙耀庭出宫之后,蹲过不少庙旯旮,解放后,又负责过北京寺庙的差事。在这方面,他毫不愧言地可以称之为“权威”,提起京城庙宇,就是闭起眼睛,他也能道出一二。尤其是八十年代后,一些寺庙研究者,时常找他讨教,尽管他鉴于身体原因,不能聊得过长,但仍尽量详尽地解答来访者所提出的疑问。  风闻有这么一位老京城庙宇的活字典,海淀区撰写《史志》,派人专程询访,为掏尽他肚里的资料,蓝靛厂的老友丁德荣,还专函发来私人信件,请他“务必大力协助,给予支持”。对于“立马关帝庙”的历史沿革,在世之人中,再也难找出比他知之更详的人了。来访者事先拟出了提纲,他抽暇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地满足了来者的渴望。  紫禁城,铸成他一生命运坎坷之地,整整六十年了,他不知多少次想故地重游呵。八十三岁那年,他突发奇想:重游紫禁城!  晨霭还未消失,一辆手推车将他推向了故宫。那是初春的一个星期天,推车的是市宗教处的老南和庙里的小玲。在门口,他望着络绎不绝的人群,对他俩说,“谁能想得到,我是皇宫活着的最后一个太监呀!”  伴随着如潮的人流,他们从神武门进入了紫禁城。巍峨耸立的高大宫殿,一眼望不到边的红墙,明黄色的琉璃瓦,无不使他陷入了往事的沉思。走过一道道门时,他留意到了那不复存在的门槛。  “停下,让我瞧瞧,哎,那就是当年‘万岁爷’淘气,学骑自行车时,命人砍掉的哟!……”  他深情地抚摸着顺贞门的门框。历史的遗迹,使他忆起了如烟的往事。沧桑,未留痕迹地溜走了,无情的岁月,却给这位历史老人添上了几许深深的皱纹。  “走西路,瞧瞧西六宫去……”这个昔日紫禁城的奴仆,成了引路的主人。  “这些碎石子儿的甬路,就是当年小德张修的,瞧那些图案,就知道他胆子多大喽!”  两位年轻人,瞧着碎石道上男人跪槎板的图案……惊讶不已:  “喝,宫里头,当年可都破了‘男尊女卑’喽!……”  “嘿,要不说小德张有邪的呢!”孙耀庭笑了。  推车出了御花园,一进储秀宫,他仿佛顿时眼睛亮了。  “你们看,这就是婉容睡觉的房子,北屋的侧间,是我们太监轮流值班,打地铺的地儿。”  在翊坤宫的廊下,他又指着上面斑斑锈迹的铁环,说:  “这是我当年和皇后打秋千的地方,你俩瞅,虽然秋千拆了,可是铁环还在呢!”  “孙师父呵,您眼神还真不错,上边还真有两个铁环喏!”老南冲他眨了眨眼。  “那没错,我闭着眼睛也知道哟!……”他乐得是那么开心。  “溥仪在哪儿呀?”小玲问他。  “咳,万岁爷住在南头的养心殿呢。”他又说,“平时,他不怎么来,溥仪一来,我们就为婉容高兴,偷偷地拍巴掌!我现如今也不明白,当初为嘛替她那么高兴!……”  提起这个并不怎么可笑的话题,孙耀庭不知怎么,乐个不停,直到流出了口水,仍在笑个不停。小玲赶紧帮他掏出了手绢。他擦着口水、长长的寿眉,在不停地耸动,嘴里露出了两颗大虎牙。那颦颦一笑,隐隐地透着当年十几岁当小太监时活泼而又天真的神态。  走出乾清门,孙耀庭指着面前的宏伟建筑,说,“这儿,我们太监当年是过不来的,三大殿是被军阀占据着。嗨,当‘皇上’的都挪了窝儿,他们哪儿能长得了呀?”  随着人流,他们不约而同地涌向养心殿。一问才知,故宫正在那儿举办一个“末代帝后生活展览”。  “瞅瞅去,”又是孙耀庭发了话。  两个人扶着他上了台阶,然后慢慢地走进了殿。里面灯光稍暗,瞧不太清楚,再往前,已经被绳子拦住了,上边悬挂着一块牌子:“游人止步”。  “还是老样儿,没嘛变化。”  “孙师父,您再瞧瞧,这可是新油漆过的哟!”  年轻而机灵的女讲解员,听见了坐在手推车上慈眉善目的老人与两人之间的对话,忙走过来,“您是?……”当她问出口时,大概也记起了不久前放映的电影《老北京的传说》中,那位老太监的形象。  “他就是在宫里伺候过皇后的太监,孙师父!”  “欢迎,欢迎,我们请都请不到喏!”  当她听到老南的介绍,拉起了绳子,请孙耀庭到里面去观看。许多观众见到这个难得的场面,纷纷不顾规矩,抢拍下了这一罕见的镜头。一时,“咔咔,咔咔咔……”照相机的闪光灯照亮了大殿。  “我可惹祸喽!”走出殿,孙耀庭憨厚而又歉意地向女讲解员抿嘴笑了。  当孙耀庭的那辆手推车融入景山东街车水马龙的人流时,已是春阳高照。他蓦然回首,恋恋不舍地望了望隐入绿荫之中的紫禁城:  “哎,将近六十年啦,我这是头一趟。往后,我要是身体好些呵,还得来!……二 怒斥“无冕之王”  历史的车轮,毫不犹豫地推进到了八十年代。  走出紫禁城的太监,先后一个个地谢世。最后,广化寺里只剩下了他和马德清、刘兴桥这三个当代仅存的太监。  广化寺,位于德胜门脸儿东边的鸦儿胡同,是京城内的一座佛教名刹。这里,南临碧波荡漾的什刹海后海,(注:据考,什刹海之名称,亦与广化寺有关。最初,什刹海畔建有十座古刹,故称什刹海。如今,什刹海犹在,而十座古刹惟剩最后的广化寺作为佐证。目前,广化寺前院珍藏的碑石上,有此说的详细镌载。)北濒拔地高耸的钟鼓楼,东邻银锭桥,西近京城闻名的摄政王府,占地二十多亩,建筑了各种殿宇三百多间。  这座名寺创建于元代,明朝天顺至成化年间再度重修。经过历年修葺,广化寺形成了完整的格局。三跨院落的正中一路,建有巍峨的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楼。天王殿两侧,辅衬有两相对称的左钟楼,右鼓楼。大殿西侧是祖师殿,右侧是伽蓝殿,殿堂毗连,浑然一体。再看东西两院,殿堂肃穆,禅室静寂,与各个小院环环相套,寺中古柏参天,琼楼碧宇,曲径通幽,堪称敬佛修行的绝妙境地。  令人叹惜的是,那场动乱之后,这里与其他寺庙无异,早已消逝了回响寺内的晨钟暮鼓,也自然断绝了往昔缭绕的香火。  自从搬来广化寺,马德清就住在紧后边的西跨院,孙耀庭居于东跨院,在这两边对称的小院儿,各有两间雅室,构造一模一样。每天,闲着没事儿,不是孙耀庭到西跨院去串门,就是马德清来东跨院来闲聊天儿。马德清是个大大咧咧的人,遇事也不愿动脑筋,喝了点儿酒,就爱睡觉。每遇采访,马德清总一推六二五,实在躲不过去,就陪坐一会儿,并不多言。若追问他,倒也好对付,他就只谈进宫“净身”那档子事儿,问及旁的,他就推说:  “都忘了,老孙记性好,你们问他吧。”  “好,我说……”孙耀庭熟知马德清的脾气禀性,也并不多推辞。在这两个小院内,他俩接待了一批又一批不同国籍的友人。  他见刘兴桥和马德清的身体日渐羸弱,曾先后问起他俩:“‘宝’呢?现如今,放哪儿了?……”  “咳,早在‘跑反’那年月,就弄没啦!……”两人的回答几乎不大离。  当朝夕相处的刘兴桥和马德清逝世后,孙耀庭成了中国末代太监仅存于世之人——进言之,也是世界上唯一的最后太监。  濒经沧桑的阅历,使孙耀庭的追忆具有颇高的文史价值。出宫之后,他曾一度流落京城,饱尝了世态炎凉,也洞悉了老北京的风俗。在旧时代的畸形儿——伪满洲国,他作为溥仪的贴身太监,晓知许多“秘闻”。清末,民国以及国民党,伪满洲国,新中国,一直到“十年动乱”……从某角度而言,孙耀庭作为一个太监,无疑是这一段历史演绎的特殊目击者。  不仅中国历史研究者和新闻界对他的经历,以及满腹的口碑文史学问,极感兴趣,就连世界各国学者和记者,也不断地向我国提出申请,恳望会晤孙耀庭。美、英、法、德、日……几乎世界上主要国家的人士,都曾极感兴趣地莅临广化寺,造访他。  来访者,肤色各异,其目的也泾渭有别。内中有心怀叵测之人,甚至不乏好奇的心理变态的外国佬。  一位西方人士与孙耀庭作了长时间交谈,而内容,竟绝大部份围绕太监的“生殖器官”。自然,这是太监区别于常人之处,但涉此往往触动孙耀庭的人生痛处,使他泪如泉涌,许久陷入悲痛之中。  然而,那位西方人士仍紧追不舍,以至问起了太监的畸形性生活以及太监有否性欲,怎么才能解决……孙耀庭有着中国民族传统的含蓄性格,自然难以启齿,造访几近陷于冷场。  如果仅仅限于此,也还罢了,西方人士无所禁忌的开放,与东方人的趋于内向,也许从历史渊源上就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差异。而那位西方人士后来的做法难免不涉微词,以至难于理解了——回国后,竟然寄来了一封信并附一幅绘着巨大夸张的男性生殖器的扑克,想让孙耀庭见识一下西方男人的那个部位立。  信,没有直接寄给孙耀庭,而请市宗教局转交。几位领导商议后,觉得转给孙耀庭没什么意义,如果他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侮辱,可能还会引起他的伤感和误会。至今,孙耀庭也完全不晓此事。  这只是访者中极为特殊的一例,但从中不难看出造访者的千差万别和复杂心理。  一位西德驻京记者,对于孙耀庭的太监经历尤为感兴趣,几次采访他。一次他还将妻子带了来——这是一位年轻的中国女子。  他俩白跑了一趟,孙耀庭已从广化寺搬到了儿子长年家里暂住。于是,他俩又赶往了那儿。  “这是?……”孙耀庭第一次见到西德记者的妻子。  “这是我的夫人。”西德记者一口流利的汉语。  “孙师父,”那位妻子性格活泼,主动大方地作了自我介绍:“我叫远虹。”  老人握住她的手,“姑娘,是北京人吗?”  “对,我是北京人,象吗?”  “太象啦,听口音就听得出来。”  “象红卫兵吗?”  “呃?”孙老欲言又止,不知她怎么猛不丁提出了这么个问题。  “怕红卫兵不怕?”那位女士笑问道。  “咋不怕?”孙耀庭反问道。一句话,又勾起了他恶梦似的往事。  “我呀,过去就是红卫兵!……”女士哧哧地笑了起来。“您可甭怕啊!”  “哟!”孙老瞧着打扮入时嫁给外国人的女子,无论如何也难以将头扎冲天辫,腰扎武装带的红卫兵与面前娇嗔的形象联系起来。  多年的磨炼,已使他养成了待人彬彬有礼的习惯。初次见面,他不愿双方陷入尬尴,便随和地转了话题:  “远虹……你的名字起的好啊!”  一位西方记者,在限定的时间内,询问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趁陪同者不在,突然以半生不熟的汉语比划着提出,要孙耀庭脱下裤子,立即给他拍一张生殖器部位的照片。  这时,孙耀庭听后,血似乎立刻涌到了头顶,脸色陡变,由红涨紫,指着那位西装笔挺的记者,大声地喝道:  “你给我出去!……”  “这,这个……”那位外国记者见状慌了,忙从兜里掏出了一叠美元,“给……你,这是付款的!”  “告诉你,中国人不认这个!”见此,孙耀庭更生气了,用拐棍使劲地顿着地,一指门口:“你给我出去!出去!……”  那个记者被吓得赶紧拿起了刚打开镜头盖的照相机,匆忙地挎在脖子上,一溜烟似地逃走了。  “什么玩艺?!……”他大口地喘着粗气,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老孔陪同他去西郊某宾馆,会见意大利和中国拍摄《末代皇帝》电影的主要导演和演员。导演拿出了婉容的照片,询问他,这是什么时代照的,他头脑清晰地回答说:  “这是溥仪和她在静园时照的,而不是在宫里拍照的。”  这与导演从别处调查而来的结论不谋而合。中意两国的导演和演员都向他伸出了大拇指!  “OK!……”三 什刹海畔  “爆竹声中一岁除。”  八十年代初。大年初二,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一位记者叩响了广化寺的大红漆门。在寺庙人员引导下,他绕经西路回廊,迈进了整洁的后跨院。  闻听记者前来采访,孙耀庭早就柱着拐杖站在了门口迎接来客。他身着一身灰布制服,脖子上围着一条驼色围脖,足踏一双踢死牛的棉靴。  “给您拜年!”记者拱手而立。  “给您也拜年啦!”孙耀庭应声还礼。  接着,孙耀庭满面笑容地把记者迎进屋内。“您请!……”  “孙老,过年过得挺好吧?”  “挺好,挺好。托现如今社会的福喽!”孙耀庭说着,数罗开了今年的年货。“您看,”他指着桌上的年货:“这不是?……酱牛肉、酱鸡、肉丸子……这都是市宗教处送来的。碗里一肉丸的富强粉饺子,是庙里厨师给专门做的。嘿,对我可真是照顾到家了噢!”  “桌上的苹果,是您吃的吗?”  “那还有错儿?我这牙口好着呢!”孙耀庭笑喝喝地露出了满口白牙,手里掂着点心盒里的蛋糕,说,“合着,你以为我只吃得下去这个?”他又顺手掂起一个梨:“嘿,吃这个,也没问题哟!”  他一阵哈哈大笑,仿佛年轻了许多,使记者也受到了感染,咯咯地笑个不停。笑声,更增添了春节的欢乐气氛。  “您早先在宫里过年的时候,怎么样啊?”记者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地发问。  “你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见。”孙耀庭似乎有点儿不太满意。“要说宫里头的过年啊,对于我们这些当小太监的,可没什么好儿。嘿,那哪儿是过年啊,我们简直就成了磕头虫儿啦。见了师父就得磕头,大老远的就得给人家跪下,稍怠慢点儿都不行。”  “宫里头,打什么时候就开始拜年磕头呀?”  “咳,从阴历大年三十除夕辞岁,就开始磕起,直到正月初一,满世界给人家磕头。在翊坤宫那阵儿,碰上“皇上”或“皇后”,身后再带着一堆太监首领,那就麻烦啦。我们这些小太监趴在地上,象个磕头虫似地轮流磕起没个完!等过完了年一瞧,头上磕得起了包,腿跪得差不多得脱层皮哟!……”  “孙师父,您现如今可不用给人家这么样儿了。现在,大伙都给您拜年来啦。”年轻的寺庙人员笑着说。  “我熬出来了,得亏遇着了新社会,不然,不定哪个年根儿底下,我就成了‘倒卧’!……”  孙耀庭的笑意里,含着一种难以言明的追忆的苦涩。  “孙师父,您一个月拿多少薪水?”记者感兴趣地询问。  “我呀,一个月四十多块钱。其实啊,每月都花不了的。饭归食堂做,衣服有人洗,有点儿病还有大夫来照看,每天的报纸是法师给我带到屋里头来。要是想吃点儿花样儿晤的,随便招呼庙里哪位就给我买回来啦,根本用不着我操心。  不经意时,他也会时常遇到熟人来寺里。  “哟,是您老呵!”  孙耀庭一出寺院二门,就碰到了溥仪二妹金蕊秀,便赶紧作了个揖,虽然这些年了,老习惯却始终改不了,见了皇族的人,不免仍施老礼。  “哟,您出门呀?”金蕊秀问他。  “我出寺买点儿东西去。”他又问她,“您到寺里有嘛事吗?有事让我帮忙,您可甭客气。”  “我找郑丽珠有点事儿。”  “找我们出纳那郑大姐呀,我领您去。”孙耀庭多年老习惯了,不管多大年岁,只要对女人,一律官称为大姐。  “那是我的小姑子。”  “哎,那敢情和我熟啦。”孙耀庭早就认识这位老姑娘。  “您忙您的,甭那么客气。”  “得,那您走好,我出去啦。日后,有功夫上我那小屋儿坐会儿。好,回头见,您呐……”  溥仪的二妹就住在北边不远的鼓楼西大街,常来寺里找其夫郑广元的妹妹郑丽珠,所以短不了见面,彼此客客气气。有时,在大街上见了面,也是相互问候,早已没有了那种过去的尊卑之定见。  后来,得知她的小姑子郑丽珠与一位佛教徒老林结婚,孙耀庭还前去贺喜,地点就在广化寺的侧殿。  他人缘不错。就连出任天主教北京主教的傅铁山,也几次抽暇前来看望他。他是老北京人,从父亲那辈就开始信奉天主教,高挑的个头,白净的面庞,是个有高深文化素养的宗教界知名人士。他与孙耀庭多年交往,又在西北旺走“五七道路”中结下了友谊。一进屋,他就问道:  “孙师父,身子骨儿挺硬朗?”  “还行,您今儿个有空儿?”  “来广化寺有事儿,顺便瞧瞧您。”  “得,多谢您惦着我。”  “您今年高寿?”没等他回答,就又问道:“我记得怎么也有八十多了吧?”  “嘿嘿嘿,嘿嘿……”孙耀庭笑了,嘴里露出了那一对虎牙,一伸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曰梁浩(注:这是《三字经》上一个人名,八十二岁那年走了“官运”,这是自喻年岁时开玩笑的一种隐语。)! ……”  “哟,您今年,八十二啦?”傅铁山晓得孙耀庭与他打了个典故的哑迷,也笑了:“那您可该走运喽!……”  两位坎坷经历的老友的笑声,引来了寺内的同仁……  初夏时节,一位来自长江之畔的记者专程采访了他。临别之际,那位记者特意请他题诗一首。他略微谦让了一下,就坐在三屉桌前,左手展纸,右手拿起了毛笔,稍假思索后,挥毫在宣纸上写下了一首“诗圣”——杜甫的著名诗篇《八仙歌》。  李白斗酒诗百篇  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  当孙耀庭含笑停笔时,几位在场的人士,不仅为他年事虽高而书法不衰而钦佩,也为他题写的含义深有感怀。这位 记者离去后,曾专门撰文在海外报纸发表了文章。  “我望着这首诗沉思起来。孙耀庭为什么特别喜欢这首诗呢?是他爱酒吗?不是。他一辈子也没有喝过酒,那么,究竟为什么呢?我想,大概是这首诗所颂扬的李白那种蔑视权贵的气质,曾经不知多少次地引起他对往昔的回忆和诅咒吧……”  “辞出门外,我又不自主地转过身去,望了望伫立在门内的白发老人。孙耀庭,这个东方古老封建帝国的残剩人物,一生中包括了多少动人的故事啊!他从受压迫、受歧视转为受关怀、受尊重,从仰人鼻息、阿谈奉迎转为能够欣然书写‘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不正是中国近、现代史的某一缩影么?”(注:参阅一九八二年七月十五日,香港《文汇报》所载新闻报道:《最后一位清宫太监》。)  在常人难至的幽静小院儿中,他平时百无聊赖之际,时常思念起当年一起的那些太监。一天,大门口来了个人,自称来找孙师父。孙耀庭走了出去,一见面却不曾相识。来人自称是北京市公安局的,吓了他一大跳。他正暗中思忖,来人开了口:  “赵荣升,您老认得吧?”  “那是噢。认识,认识。那是我的老朋友啊!您是?……”  “我是他的过继子。”  “久仰,久仰。”孙耀庭早就见过赵荣升的过继子,可多年未见,已认不出了。“您请进,请进。”他将来客请进了自己房里。  坐下一谈,才知,赵荣升在文化革命后期,回了沧州老家。因在北京城里住惯了,回到家乡心情不痛快,早已在抑郁中去世。  “咳,回嘛老家呀?真是的。”孙耀庭惋惜地说:“赵爷,那么好的脾气,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着过急。要是住在北京城,我们爷俩在一起,有多少乐喝事儿啊,哪儿死得了?”  “谁说不是哪!”赵荣升的过继子,也叹息着。  “前些个年,落实政策时,我还去景山东街瞧过他,可没见着他,听说他回了老家。要不是这样,我提议让宗教部门每月给他俩钱儿,活着也够了,多好!”孙耀庭只留下了叹惜。  他这儿成了过世太监“后人”的聚集地。赵荣升的过继子走了,又一个太监的后人来了。  初春,广化寺门口来了一个年逾六旬的老人,指名要见孙耀庭。他走进右侧后院,跨进屋门,孙耀庭站起身,迟疑地瞅了半天竟没认出来。  “我咋瞧你眼熟?就是想不起您是哪位啦……”  “我是张继和呀!……”来人报出了名字,但孙耀庭眼中透出的仍是茫然。  “大叔,我是小德张的孙子啊!”  “噢!”孙耀庭恍然大悟,抱歉地一拱手,“我的眼睛太拙了,人老喽。快坐,快坐。”  对小德张一家,他太熟悉了。但由于多年未谋面,连他的孙子都没能认出来。小德张的三个孙子里,就数这个精明,旧时代,他在天津广交朋友,但从不参与坏事。解放后,他将自己那幢较大的楼房卖给了政府,又买了一幢适合的小楼自住。而小德张的三孙子却异常憨厚,比不上其二哥的半点精明。  没几句话,孙耀庭就问起了老三的近况,快三十年了,孙耀庭依然挂念着他。  “三儿,他成家了吗?”  “还弄嘛家呀,都奔五十岁的人了。”  “咳,你说嘛也得给老三弄个家呀!”听此话,孙耀庭竟有些忿然了。  “难办哟……”老二面有难色。  孙耀庭有点儿火了:“你大哥都进了天津敬老院了,你也不管?”说着,习惯地一掸袖子。  说到正题,孙耀庭才知老二来的目的是想让自己给开个证明,以落实政策。  证明开了,人也走了。孙老却引起了对旧人的许多思念之情。当晚,他睡得很迟,很迟。  从八十年代初开始,这位小德张的孙子每年都来京看望他一次,而且经常鸿雁往来。  几年后,张继和又来广化寺看望孙耀庭,聊起了他写的有关“小德张”生平事迹的书稿,孙耀庭很感兴趣:  “你有空儿拿来,我瞧瞧,咋样?”  “我一定拿来,请您指教。”  盛夏,张继和托熟人来京,捎来了他写的小德张的书稿,并捎书一封。  耀庭师叔:  承索我先祖之历史文稿,烦在北京亲属崔争与您送去,请阅后提出意见,以便日后改正。  敬祝长寿。  师侄张继和  信上,他还详细地注明了孙耀庭的地址,连如何乘车都写得一清二楚。  当年十一月底,他又从天津寄信到广化寺。  耀庭师叔:  十月一别甚念。承照您的相片,随信寄去。  您所照的相片,我认为很好,首先是标准的老人福相,天庭地阔都很丰满。没有过去在北庙的那些老爷们的老迈形象。看到您的照片,使人对您有一种敬仰之感。历尽九十年的沧桑,你的晚景,还是福田造化。  希望您在纳福晚年注意饮食,健康长寿。由八二年到现在已近十年,我每年都看您去。八二年,我幸运地见到了马德清一次,还说了几句知心的话,没想到当年四月,他就告别了人世。现时,我退休了好几年,生活很好,继光在他的单位办退休手续,尚未回津。并谢谢您对他的关心。  祝您长寿  晚辈 张继四 台湾来信  “孙师父……”  “唉,”正在读书的孙耀庭,应声搁下了老花镜。  寺里的一位小青年,一阵风似地闯进了屋。“您看,”他扬着手中的晚报,“今天的报上登着您的名字呢。”  “最近,没记者采访我呵。”孙耀庭喃喃地问道:“嘛事儿?”  “您自己瞧瞧,”小伙子迅速地递过报纸,指着二版左下角的“台胞寻人启事”一栏。  请孙耀庭先生见报后,即到建国门外**号取信。  当天的晚报上注明,这是一封寄自台湾的信。“这是谁来的信呀?”孙耀庭习惯地搔着头皮,思索着可能的来信者。  “我给您跑一趟。”热情的小伙子自告奋勇应下了此事。  “嘿,是他呀。真没有想到!”  第二天,孙耀庭见了信,一拍大腿,激动地说。他读着整齐而熟悉的字体,泪水模糊了双眼。映入眼帘的蓝色墨迹,仿佛幻化成了几十年前的一幕幕!  ……四十年前。炮火硝烟弥漫了华北,解放战争已成定局。刘子余师父的过继子,几经与他商议,如何逃脱战争的罪薮?……无奈中,与他夜半握别,赴台谋生,几十年音信杳无……  偶然间,他在台湾阅读了有关孙耀庭的报道,得知他尚在世上,但不知地址,于是便辗转寄信给大陆有关部门,代为寻觅……  读过信,孙耀庭想马上复信,谁知连续腹泻,竟病倒在床。待病情稍稍见轻,他就马上爬起床,身披棉大衣伏首案头,以微颤的右手,向台湾那位断绝几十年音讯的老朋友写下了长达六页的回信。  若说孙耀庭在青年时期还有点儿火爆脾气的话,到了晚年,他脾气则和缓多了。再加上他的一生传奇经历,什么样的人们都愿与之接近、交往。新来广化寺的小和尚时常来找他聊天,讨教一些宫内秘闻。连看门师父都喜欢与他谈天说地。一个瓦工师父来庙里干活儿,见孙老行走不方便,遂为他找来了一根花椒木手杖,说手持此杖能防止半身不遂或手脚麻木。  每逢有人问起这个手杖的来历,他总是说,“我这后半辈子尽遇着好人哟!”  应该说,孙耀庭一生中,先后有过四枚印章。在宫内司房当小太监时,他每天练书法,兴趣所致,便去刻字铺刻了一枚阳文篆字印章,后来,在辗转流离中失落了。解放初期,他负责北京市寺庙管理组的财务,于是又刻了一枚长方形的隶书阳文印章,用作履行财务手续——代替了叩印指纹,亦凭此领取工资,这样先后使用了三十多年。  在寺庙中,一个青年木匠结识了他,见他有时练习书法,又无一枚好印章,就怀着敬意,专为他刻了一枚小篆阳文印章。因这个热心的青年人初学篆刻,不甚懂章法,仅以左右为序,刻写了“耀庭”二字。  第四枚印章,也就是末代太监的最后一枚印章,倒与本书撰写有关。书稿撰成之时,本书插图中的一幅孙耀庭书法作品,唯缺一枚印章,笔者老弟贾利华连夜刻了一枚“急就章”。石料也不错,但在笔者赏玩时,不慎摔裂。笔者大弟贾建华闻知,火速送来一枚雕刻着狮子头的青田石,复请老弟镌刻了一枚阴文篆章——“孙耀庭印”。  这枚印章,被孙耀庭珍藏于书桌之中,也成了他暮年书法作品留下墨迹的落款珍品。  他虽然身板挺硬朗,但毕竟年事已高,行动坐卧都多有不便,尤其是近年,他的腿由于受过寒,走路吃力,时常要柱杖而行。不消说,亟需一人来照料。佛教协会领导看在眼里,遂请了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太太,来帮助他料理家务。  其实他与这位老太太本来就相识。老太太姓高,是安徽人,身体没病没灾的,手脚也算麻利。起先,她在广化寺伺候一位老和尚,待他过世后,她又伺候寺内另一位古稀之龄的僧人,捎带也关照孙耀庭的一些日常生活。老僧人归天之后,高妈成了专职照料孙耀庭生活之人。过去,她与孙耀庭没认真地打过交道,经常接触后,才知道孙耀庭是个仔细之人。别看他给儿子、孙子花钱一点儿也不苛刻,但对于自己却异常悭吝。孙耀庭第一次让高妈去买东西,就使她受了窘。  “你帮我买二斤白糖来。”没过一会儿,高妈就买了回来。  “这是多少钱一斤?”  “哟……”高妈只知道拿钱去买,却没问价钱。  “这是二斤几两?还是整整二斤?”  “呃……”高妈更答不上来了,一时被问住了。  “这咋对不上账呢?”他反问高妈。  “那我去问问吧?……”  这样,高妈向寺里旁人询问过才告诉了孙耀庭。他笑了:“这是我试试你脑筋清楚不清楚。多少钱一斤糖,我还能不知道?”  事情过后,高妈对别人提起他时,说:“嘿,孙师父真抠门!”  了解孙耀庭的人们却向他解释道:“他不是抠,而是他愿动脑筋。你可能不晓得,他在解放初期管过全京城寺庙的账呢。所以,他遇事爱算账,这是他的一种嗜好……”  他的心并不老。几乎所有接触他的人,都如是说。在上面这事之前不久——头“十一”,高妈请了三天病假。这样,不仅一天三顿饭没人管做,连早晨扫院子的差事,也没人做了。庙里人奇怪,每天早晨上班,院子里依旧打扫得十分干净,初秋的落叶也被荡涤一清。末了儿,人们才发现,是这个让人伺候的孙耀庭代替了高妈打扫了院子。  平时,高妈掇拾孙耀庭屋内的卫生,他看桌子上有积久年深的一层油泥,对来客说:“我实在看不过去呀!”但又没法深说,怕伤了高妈的自尊心。趁高妈请假,孙耀庭熬了碱水,彻底擦拭了一次桌子,倒让高妈回来后,吃了一惊:“擦得这么干净?”  “这还是我当年在宫里当太监的基本功呢。”孙耀庭嘿然一笑,还俏皮地冲高妈眨了眨眼。  “孙师父,您可真行。”高妈打心眼里佩服。  “给你……”  晚傍晌儿,高妈伺候他吃过饭,刚要出门,他唤住了她,递给她五元钱。  “这是什么钱呀?”高妈迷惑不解。  “你这一天到晚不容易,公家开给你的工钱我不管。这五块钱,算是我额外补给你的。”  “这怎么好意思……”  “收着吧。只要你手脚勤快,我每月给你份外的五块钱,怎么样?”  五块钱不算多,可对于这位生活拮据的安徽老太太来说,多一块钱也是好的。高妈感激地收下了钱:“那就谢谢您了。”  “甭客气。”孙老微笑着说道。  他在旧社会度过了大半辈子,从来都是仰人鼻息,讨人家赏钱的。如今,他手里虽不富裕,但对穷苦人历来怀有一种同情心。如果从深处看,这五块钱也不能说没有丝毫赏钱的味道。这里边既有他同情的意思,更大的成份或许是他内心有着某种满足。  广化寺内除了作佛事来一些信徒外,平时并无许多人。尤其是下班之后,寺内寂静无人。有时,孙耀庭在晚饭后,与高妈对坐闲聊,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春夏之际容易度过,一到了冬天,雪花飘飞,门外寒气袭人。活动场所便只好局限在屋内,室内采暖就成了大事。孙耀庭腿脚不便当,一遇上没封好火,夜里炉子熄灭了,他可就受了罪。第二天早晨,从被窝里爬出时,只感到了“多年衾被冷似铁”,弄不好就感冒,甚至大病一场。  高妈看在眼里,睡前总要来照看一下炉火——因夜里易灭。有时,孙耀庭身体不适,夜里还需要照顾,高妈想搬到他的寝室外间来住,以随时伺候老人的起居。这与孙耀庭的想法不谋而合。  按说,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妪与一个年届九旬的老太监居于里外屋,是不成什么问题的,可是,在这个平时没甚么女人的寺内,仍是“大忌”。所以,这个想法并未付诸实施,只不过在私下里议论一番了事。  不久,寺里考虑要对外开放,留个女人——尽管是垂暮之年,总归不是个事儿。于是,不再聘用她,她便回了安徽。临别,孙耀庭给了高妈几十块钱,叮嘱她:  “回了老家,如果有事来北京,一定到这儿看我!”  “当然啦,孙师父!”高妈大声地说:“如果来北京,我一定看你来!”  孙耀庭内心明知高妈此去很难回京一趟,这几句话不过是安慰自己而已,仍然愉快地答应着:“好,好!”  高妈走了。她从孙耀庭住的北屋走出,慢慢地迈下台阶,转瞬间,她那削瘦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小院的转角处。孙耀庭在小院北屋的台阶上,望着院中残冬的枯枝,默默地伫立了许久。他感到了一种孤寂感。其实,高妈与他非亲非故,不过是伺候了他一段起居的异性老人。相处时,二人因看法不尽一致还偶尔发生过口角。然而,这一切已成了过去……  当晚,他吃过饭,漱了口,洗完脸,用热水烫了脚,缓慢地整理了一下床铺……原来这一切,都是高妈帮助来完成的。自从马德清逝世以后,他似乎在很长一段时间惯于在屋内,独自打发那孤独的黄昏。高妈伺候他,晚上时或有了一个消除寂寞的伴儿。高妈的离去,使他又感到了不习惯。他钻进被窝,将半导体收音机放在枕畔右侧,将频道调到京戏播唱。在一曲悠扬、婉转的“西皮”中,他进入了梦乡……  虽说他的生活尚能勉强自理,但对一个年近九旬的老人而言,不仅需要照料,更缺个“伴儿”。寺里自从高妈走后,一天也没中断过对他的关心,先后派过庙里的几个小和尚照顾他的起居。他喜欢年轻人的活泼,更喜欢老年人的恬静。  九十年代第一个春节过后不久,觉修法师双掌合十,来到了孙耀庭的屋内。他与他在寺内常见面,虽无过多交往,却也知道这位六十八岁的法师在寺内素以诚恳待人受到称道。觉修个子中等,瞧上去,面目慈善,说话略带乡音。待日后,他细细向孙耀庭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他才知觉修法师年仅八岁就在京郊密云出家,至今已有半个多世纪了。  当天,他就在孙耀庭的外屋西侧,靠墙根的地方支了一个床铺,以照顾他的起居。  寺内皆知,孙耀庭身康体健,年近九旬,仍不肯倚杖而行。既使有外事活动,他也极不愿让人搀扶,总愿缓缓独步。一场重病后,才使他拄上了拐杖。八十五岁之后,他渐渐感到远距离步行困难,但依然不愿让人陪伴。但是,寺里主持和宗教界领导考虑他的高龄、叮嘱如无人陪伴,就劝他不要出门。  谁想,这也难不住孙耀庭。他想出了一个主意,以车代步。但绝不是坐在车上让人推着走,而让木匠做了一个四轮小手推车,以车子为支撑点慢慢行走,这样,手推车成了他的移动拐杖。妙的是,这个推车上放着他时常用的棉布座垫、水杯、手巾……有时,他拄着手推车到阳光下晒太阳,这个手推车又成了他的座椅。  他生活在恬静之中五 长寿秘诀  一个巨型蛋糕,摆在大厅正中的条案上。各界人士齐聚广化寺。这是为北京佛教协会副会长——德高望众的居士吕香光祝寿。他当年整整八十寿诞。  “‘人生七十古来稀’,往事沧桑,人生八十载,历经世纪确实不易呵!”  孙耀庭作为吕老的挚友参加了聚会,深有感触地坐在主桌,向吕老祝寿。  “您今年高寿?”市宗教局领导见到了他,关切地问道:“您大概比吕老大几岁吧?”  “比孙老,我得算老弟了。”吕老闻此,插了言。  “我今年八十七岁!”孙耀庭伸出两个手指,比划着“八”字,又伸出一个手指说:“奔‘九十’啦。”  “孙老,等您九十大寿的时候,我们再来给您办一个整寿。怎么样?”  “好啊,我好歹也得争取活到这天!”孙耀庭笑得是那么开心,他的两颗虎牙在玻璃窗透过的阳光下,闪发着光泽。  红底洒金的“寿”字,醒目地悬挂在孙耀庭的居室内。谁到此,见到这幅字都会情不自禁地产生联想,向这位“寿星”——中国末代太监,求教长寿的秘诀。  每逢此时,孙耀庭常常笑而不答,如果访者再三追问不舍,他也往往只会摆摆手,说道:  “没什么,没什么……”  果真如此?毕竟有无秘诀,笔者在与其多年的交往中,得知他虽持否定态度,但细细攀谈起来,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与其多年的生活习惯有着密切关系。  对于他来说,或许生活习惯就是“秘诀”。  究其迷底,秘诀并不神秘。  秘诀之一,就是心胸开阔。也许有人说,这哪儿是什么生活习惯?孙耀庭自有他独特的说法。  “要说凡人,平时,谁能没有个磕头碰脑的不顺心的事儿?谁又能够事事顺心?如果你在生活中事事与人‘较真儿’,喜欢沤气,心胸狭窄,无论如何也长寿不了!……”  谈到处事哲学时,孙耀庭感慨颇深。  “我这一辈子坎坷崎岖,遇到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很多。尤其是象我们太监这些人,失去了享受天伦的乐趣,已是九死一生的人了,所以遇到一些切身的名利之事,宁可淡泊点儿,不可与人争风斗气,自然减少了许多烦恼。越是年岁大,越要平心静气地接人待物,万事想得开。不能尽发愁呵,不然,我哪儿活得到今天?!”  无疑,这是他的处世秘诀,也是他在多年生活中养成的习惯,也可以说是他之所以长寿以及任何药方也替代不了的秘诀之一。  孙耀庭的秘诀之二,与一般说法相悖。他不主张食“素”——尽管他亦曾入了道教,大半生的经历多在寺庙中度过。究其养生之道,简言之,就是“吃好”。  他的道理简单之极:“身体营养不够,咋能长寿呢?”  他认为,从年轻时就要注意营养。在宫中时,他很注意穿戴,当吃穿二字发生矛盾时,他宁可舍“穿”而保“吃”。一生中,他享过荣华富贵,也受过艰难困苦,但一直没有忒多的积蓄,绝大部份吃在了肚里。不知有多少人问他:  “您伺候过‘皇上’和‘皇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您老存了多少万?”  “钱?都在我的肚子里头!”他时常笑着对人说。如要再开句玩笑,他就会把马德清那句口头禅搬出来:“钱,我倒有过不少,可都修了‘五脏庵’喽!……”  这虽是一句戏言,但内中却不乏长寿的哲理。  暮年,他尤其讲究营养和规律。八十七岁高龄,在八月盛夏之际,他弃肉而食鸡蛋,一个月曾吃过九斤鸡蛋——一天保证三个鸡蛋的营养。早晨,他煮一瓶牛奶,将一个鸡蛋煮在里边;午餐,鸡蛋炒青菜;晚饭时,为了便于消化,他放入香油,酱油等佐料,蒸鸡蛋羹。避免食味单调,他还亲手腌制鸡蛋,放入一个瓷坛封好,想吃时,随时启封食用。他潜心于鸡蛋的几种腌食法,凡尝过的人,大都赞不绝口。  随四季之变化,而注意身体的营养调节,是孙耀庭养身的一个显著特点。秋冬渐近,他便开始增加食用荤食,至少每星期吃一次炖肉或红烧肉,里边加入一些青菜佐食。他还喜欢在雪花纷飞的时节,享食北京著名风味——“涮羊肉”,据他认为,羊肉发热,滋补身子,这是他从宫廷学来的一种食法。  他注意营养的规律。但也主张,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有太多的禁忌——想吃什么,一般就是体内缺什么。同时,也要注意,凡事不可太过,吃什么东西都要“悠”着点儿,过犹不及。饭菜上,时常调剂点儿花样,换换口味,无疑可以促进食欲,对身体殊为有益。  人的一生中,长期卧病除外,至少约有三分之一睡在床上。睡姿,是非常重要的。对此,他自有一番见解。  “总是仰脸睡,不太好,这么容易伤气。元气乃人生之本。左侧卧睡,这样也不见得好,因为心脏在身子左侧,长此容易造成对心脏的压迫。最好的姿势是从幼时就养成右侧卧睡的姿势和习惯,稍显弓形最佳,‘睡如弓’,容易保养‘元气’。”  这是他的长寿秘诀之三。  说起秘诀之四,倒显然是他的一个遗憾。每逢谈及养生之道,孙耀庭总是感叹万分:  “养生之道,自小就得在各方面注意,因为这是身体打基础的时期,切忌过份劳累或受硬伤。既使年轻时不显山露水,年岁渐老,病就会找上来。比如,我在年轻时不在乎,腿受了寒,这几年病就奔这儿来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现在我一丁点儿病也没有哟!”  说着,他遗憾地捶起了两腿的膝盖。如果年轻时受了病,中年后,就要重点医护,这是他感到弥补缺憾的唯一办法。  人生在世,没有不患病的。关键之一,就是持乐观态度,再有就是积极治疗。当年近六旬,他得了肝病,卧床三个多月,但他并不悲观。似乎近于神话,一个熟人偶然为他开了个最简单不过的“土方”:  红糖水熬胡萝卜,煮成粥状的稀糊糊,每天服用。  谁信这么简单的偏方能治病?他偏信了。这种药虽不难吃,可总吃也不习惯。他仍坚持捏着鼻子吃下去,竟由最初躺在床上起不来床,到三个月后,恢复了行动自如。去医院一检查,居然神奇地治愈了。  有人对他说,“吉人自有天相”。他偏偏认为是乐观和胡吃“土方”战胜了病魔。自信命不该绝,“心”中无病,是驱病除魔的良丹妙药。  秘诀之五,是孙耀庭无意识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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