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的消防队也驾着消防车赶来了。太监、宫女,以及各种杂役都上了阵。因时过夜半,大多数杂役已出宫,费了许多周折,才算彻底扑灭了这场大火。 至于这场大火的起因,溥仪一直认为是太监所为。他在几十年后《我的前半生》中,也曾以比较肯定的口气,描述了此事。 事实的真象,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据孙耀庭所知,当时确是管电的人忘了拉电闸,而且电线又是旧的,因跑电才引起了火灾。由此,建福宫大火之迷,已成为紫禁城“逊帝”时期一大疑案。 当时,孙耀庭忐忑不安地站在院内,一直伴随着救火之夜,直到眼睛实在睁不开了,才进屋和衣倒在炕上。 这一夜,带给他的并非什么好兆头。有人曾告诉过他,梦见着火会发财。可如今,他亲眼见到了紫禁城的大火,却交了恶运。 第二天一早,他得知,西北角一片古建筑统统化成了灰烬,惋惜地叹道:“这场大火烧了那么一大片,将建福宫、静宜轩、宗政殿全烧成了瓦砾,还烧毁了那么多国宝,太可惜了噢!……”(注:据一九二三年六月二十八日《北京日报》著文载:“溥仪住所与发火处只一墙之隔。当火头飙发之时,瑾、瑜两太妃及各宫眷等均立殿外,状颇张皇。事后由绍英报告,计焚去:建和宫,计九间。鸾仪亭,计东西配殿九间。德日新,计七间。延春阁,计大小七十二间。广盛楼,计七间。静宜轩,计七间。东西廊子,各七间。门楼一座。中正殿后佛楼,计十间。中正殿,计五间。香云阁,计东西殿各五间。宝华殿,后檐烧毁,前檐未动,以上各处共焚去一百三十二间。”) “是可惜呵,”范二师父沮丧地说,“可惜,咱们在宫里也呆不了几天喽!” “是吗?……”听了这话,孙耀庭将信将疑。 果然,火灾引起了宫内对于太监前所未有的强烈非议。溥仪召来了几位师父,执意将宫中的太监尽数遣出紫禁城。而几位师父以祖宗定制不可逾改为由,劝他改变主意。他不肯,似乎主意已定。 “这些太监可恶透了,静宜轩就是他们放火烧的!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弄不好,我得死在这些人的手里头!” 谁说也不行,他固执己见。但此举却又受到了瑾、瑜太妃的反对,她们的一致意思是,如果数百年的太监祖制一旦废弃,仅存的皇室尊严何在?溥仪的师父来回劝解、调和,却没有丝毫成效。 是否遣散太监?两种截然相反的见解相佐,如冰炭相交,难以相容! 溥仪怒火中烧,而宫内的太监则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纷纷奔走相告,咬耳鼓舌。就连消息不太灵通的景仁宫,也一会儿一个传闻,谣言迭起。 “万岁爷要惩办太监啦!弄不好得死几个呢!” “嘿,万岁爷大怒,把皇叔涛贝勒都请进宫啦!” “咳,也甭光听万岁爷的,据说两位太妃和载沣都不同意散了太监。这是祖制嘛!……” 一忽儿,孙耀庭又惊异地听说,皇上一早就去了北府,对载沣声言,“如果不同意遣散太监,我就不回养心殿了!”他的意思是,如果回去,也保不其让太监害死——描绘了一幅可怖的情景。 溥仪不肯回宫,竟然急得憨厚的载沣居然在慌乱中碰翻了茶碗,弄湿了衣袍。直到载沣无可奈何地勉强同意了他的要求,他这才返回紫禁城。 溥仪回到了宫内,就意味着,太监必须出宫。这对于大多数太监而言,无异晴天霹雳! 更可佐证的是,端康的娘家人也进了宫。其中,孙耀庭最熟悉的是珍妃的哥哥——志胆西,他住在什刹海后边辅仁大学西边的中老胡同,往常进了宫,时常与孙耀庭聊天。当时,宫里的太监差不多都知道,志胆西的姑娘唐石霞私下已经许给了“皇上”的弟弟博杰,所以宫人都戏呼志胆西为皇弟的“皇丈人”,称唐石霞为“石格格”。 “孙师父!”说曹操,曹操到,志胆西一脚迈进了司房。他平时脾气挺不错,如今进宫“清点”,见了他显得更客气了。 “志老爷,”孙耀庭忙说:“我给您请安了。” “别介,”志老爷顺手一接,“免了,免啦……” 志老爷中溜个儿,五官长得一般,不象珍妃那么清秀。他穿着一袭灰竹布大褂,布底鞋,走起路来,稳稳当当,说话随和,慢条斯理,从不着忙。 “孙师父,您费心了,”志胆西说。 “您太客气了。王首领叫我们清点完毕,连钥匙都得交您老呐!” 孙耀庭将手中的财物交接完毕,又直接向志老爷一笔笔地交待了账上和库里所存的东西,逐一将库房重新上了锁。 “得了,您呐。钥匙交给您,我们的差事儿就算结了。”他与志老爷拱手而别。 随后,王首领把司房的所有太监,全部唤到了景仁宫后殿。“皇上旨意,是要裁人,绝大多数太监都要离宫!……” 这番话刚说完,一些太监就叫苦连天,有的甚至当场就哭出了声音。象是连锁反映,几乎所有在场的太监都相继连喊带哭了起来。 “唉呀,这叫我们怎么活呀?天呀!……” “出了宫,我可没处去啊!” “还得请万岁爷开恩呵,赏我们一条活路呀!……” 孙耀庭还算镇静,心里头别扭,却不太露声色。其他的太监,却大多是一片苦天抢地的哭泣。 “万岁爷有旨,该出宫的,今儿晚上必须出宫。有亲的,投亲靠友,要是实在没宿处的,可以暂住‘雁翅楼’。” 他知道,这个“雁翅楼”归内务府管,建在后门边上,原是步兵统领署新兵教练所,在那儿,太监暂时可以领到类似“施粥”的食物来充饥。而且,按照内务府的规定,凡是出宫的太监都可以无例外地补发两个月薪俸,还可以另外领取一个月“皇赏”。但是,“梁园虽好,亦非久恋之地”,一个月后,他们便要各自东西,绝无例外可言。 “管他呢,出了宫再说,别人能活,我也能活下去!……”孙耀庭在心里暗自盘算。 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小太监,如今聚在一堆儿悲悲切切,戚戚惨惨。 清晨起,突然大雨滂沱。黄豆粒大小的雨滴打在屋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屋门口象挂上了一层雨帘。抬眼望去,屋内便是小太监眼中的泪水,屋外,则是倾盆雨水,似乎整个宫内都成了“水”的世界。既使打着伞出门,无须多大一会儿回到屋里,也会变成了落汤鸡。 狂风卷着雨点,掠过宫殿的脊顶。风骤雨暴,下个不停,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场风雨何时止歇。但出宫的确切旨意,毕竟传下了:宫内只许留下一百七十多名太监,在两位太妃等处伺候,其余九百多名太监无论长幼,尽数出宫! “出宫喽!出宫喽!……”四处催促的呼喊声,一声紧似一声。 听得出,这已不是太监那尖嗓子了。原来,溥仪怕如意算盘不能如期实现,专派内务府大臣绍英率军队挨个地逐宫向外轰赶太监,直至押出神武门外。 雨,仍然在不断地下着。神武门内外仿佛成了乱轰轰的“小市儿”,众多太监扛着铺盖卷,颓唐地走出了宫门。更使他们难堪的是,每个出宫的太监,都必须接受“御林军”的搜身。 “伺候了这么些年万岁爷,临走,还把我们当贼?真他妈的混蛋!”迈出宫门,有的太监冲着皇城破口大骂。 “救命啊,救命啊!……”一声声尖锐惨叫,盖过了嘈杂的喧哗。原来,这是有的太监出了神武门,觉得无路可走,一时心窄,就直接跳下了筒子河。 冒着瓢泼大雨,孙耀庭忧伤地走出神武门。满脚的泥泞,或许预示着他未来道路的坎坷……思来想去,他不知究竟应投奔何处?回静海?不行!绝不能伤爹娘那破碎的心。 眼望茫茫雨帘,他犹豫不绝。西可去北长街,北可去宏恩观,到太监庙里暂为栖身还算问题不大,可是,究竟哪儿是长久之计?他想不透,也一时拿不定主意。惨淡的月色照在筒子河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形影相吊,孑孓相立”…… 怅望天涯路,何处是归乡?…… 雨,不知何时停住了。他默默地围着筒子河,茫无目的地瞎转悠。月光如水,照耀在金黄色的八角楼上,反射着冷冷的寒光…… “寿儿!……”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喊,吓了他一跳。“你在这儿干嘛呢?” 他抬头一看,刘子余师父走到了面前,恰在万般无奈之中,见到了师父,象见到亲人似地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刷”地流了下来。他双手趴在刘师父的肩头,无声地哭泣着。 “抬起头来,”刘师父拍着他的肩膀。 他昂起头,猛然又看到了神武门前那昏暗的灯光。刘师父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儿,直到现在还充斥着太监不满的怒骂声,可能又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你没处儿去吧?”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抬起眼睛,无言地望着师父。 “上家里去吧。我那儿呵,好歹有个破家哟。” 他明白,刘师父的所谓“家里”,就是他在东四翠花胡同的宅子,刘师父显然没把他当成外人。 其实,刘师父也在被裁太监之列,只不过他平时就住宫外,现在倒不愁没地儿住宿。很早以前,他就以全部积蓄买下了翠花胡同二十多间房子,不能说没有远见。 到了刘师父的住处,师徒二人在油灯下,攀谈至夜。“算是有缘份,如果不碰上,今儿个,你还不定上哪儿睡去了哪!” “都是师父您,拉巴着我啊!不是您,我也许还想不开了呢。” “人,无论老少,活上一辈子都不容易呵!有句老话,‘交游遍天下,知心有几人?’真要有一个生死相托的知心朋友,难哟!” “您这么待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恩典。日后,我要是但份有了好儿,定要报答您的恩情!” “咳,人生在世,吃喝玩乐,穿堂风,过皮寒……人活着,友情为重,这是最难得的哟!……” 孙耀庭额首称是。夜里,他许久没有睡着,反复回想着刘师父的话语。 早晨,他强睁着困惺的双眼,又去神武门前打听了一下,凡出宫没来得及拿走东西的太监,允许再进宫取一次。二次进宫是不可能了,因为太监进宫的那张牛皮纸的“腰牌”,按照溥仪的吩咐,已统统改为贴本人照片的了。 于是,他最后一次进宫取东西。到了司房,他找到了信修明。 “信爷,我想回来,能不能还留在宫里头呀?” “哎呀,这可不好办哪。一个宫留多少人,这是事先早就定下来的。司房就留俩人……” 听了信老爷的回答,他才确切地知道,整个司房一共才留了两个太监,一个是信修明,另一个是管差事屋子的二师父——范东禹。他见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怏怏而归。 他在翠花胡同住了一个多月,不忍给刘师父添过多的负担,就悄然返回了静海老家。(注:对于溥仪遣散太监,历来说法不一。溥仪也前后有过几种不同的说法。几十年后,在伪满洲国时,溥仪曾与一位英国记者旧事重提:“曩曾淘汰腐化官吏,而化以合于该地位之青年有为之专门家。一日之间释放千数以上之太监,三千年以来,相传之不人道制度,因而废弃。”一一引自《溥仪私藏伪满秘档》:“溥仪接见路透社通讯员肯尼第的谈话记录”。) 他仅仅在家呆了很短的日子,正值宫内释放了大批宫女(注:一九二三年,小朝廷命凡年满十四岁的宫女,在中秋节前可要求出宫,每人发给现大洋百元。),甚感缺乏人手,端康便想起了这个机灵的小太监,就专派了两个太监到天津静海去召孙耀庭回宫。 两个太监一进门,倒把他吓了一跳。“哟,老爷咋来俺这儿了?快请进……” “有好事儿啦,端康主子叫你回宫!” “谢主子。”喜从天降,乐得他眉开眼笑。 “别忙,光你去不行,你还得把春忠、春庆、春来找到一块,都得回宫里去。” 于是,孙耀庭又带着他们去了周围的村里。当时,春庆不在家,他的家人悄悄地说:“你先别告诉他们,春庆正在阿王府里当差呢。” 他与春忠一合计,春来没在家,先捎信儿让春庆打京城蔫不几儿进宫应卯。之后,他等几个人聚齐后,又奉召重返紫禁城伴“君”御“后”一 服侍皇后 仲夏。 轻柔的柳丝,垂挂在静寂的筒子河畔。神武门前,在红墙绿瓦的辅衬下,显得一片翠绿。头天太阳的烧烤,使清晨的水面似乎弥漫了一层薄薄的若有若无的雾气,变幻无常地聚来散去。他们三人站在宫门前,回首眺望,背后的煤山满目林荫,象为紫禁城布下了一道绿色屏风,万寿亭的黄琉璃瓦,只不过成了万绿丛中的隐隐点缀。 “嗨,先站到一边去!……” 喝欠连天的“御林军”,听说他们是回宫的太监,将他们拦在大门旁,不慌不忙地奏报进宫。 此时,溥仪的大总管邵祥卿——外号白鹿,正因宫里缺人,而没着没落地着急,听说召回了几个太监,马上传他们进宫到养心殿去见溥仪。 “让他跟我当小太监吧,”一见面,溥仪瞧着春来顺眼,就随口发了话。“其他俩人也先留这儿吧。” “哟!……”孙耀庭一听,要坏事,于是悄悄地将端康召他们回宫的底细告诉了白鹿。 “老爷子,恩典恩典他们吧。”白鹿见阴错阳差地砸了锅,忙禀告溥仪。 “怎么啦?”溥仪一瞪眼。 “奴才刚知道,皇后主子和永和宫主子提了,要他们几个回来的。”白鹿忙找补了两句。 “那就让剩下的俩,先去皇后殿上吧。” “快给万岁爷磕头吧。”白鹿赶紧打圆场。 孙耀庭给溥仪磕过头,就连同春庆归在了一起。虽说没能去永和宫,但这是去伺候“皇后”呵,也绝不是一般人物!他觉得,又有了新的机遇。 也就不过几天,婉容正梳头,提起了刚当小太监不久的春庆,嫌他笨手笨脚,于是发起了脾气: “这孩子太笨啦,不如那几个!” “是,这个孩子有点儿笨,脑袋老犯木。”富妈也有同感。她是打婉容在朗贝勒府当姑娘时,就跟着伺候她的贴身佣人,与她关系非同一般。 “带春寿来吧,让他试试。” 瞧婉容发了话,二首领“蔫王”,当即就唤孙耀庭来到了她身边。他由管殿上打扫卫生、拾掇屋子的,当上了皇后的贴身小太监。 几人中,最数孙耀庭聪明,其他几人都不受婉容待见(注:北京土话,意为不喜欢,不愿见的意思。)。春庆为人忠厚,但是不太懂宫内那些数不完的规矩,象请各种安,他怎么也弄不清,再加上耳朵有点儿聋,只要一听皇后传唤,也不管听清没听清,张嘴就是一声:“■……” “瞧瞧串珠子的来没来。”一次,婉容让他上东配殿,去看一下东安市场首饰楼到宫里卖珠宝的人,春庆没听清,顺口就说道:“传膳!……”这一下,可把婉容气坏了,气冲冲地喊了一声: “交喽!……” 这就是说,把春庆交司房销了太监名字。从此,春庆回了老家,在家乡种地直到病死,再也没有回过宫里。 号称九百九十九间半房的紫禁城内,实际主要分为东西六宫。西六宫,即永寿宫、翊坤宫、储秀宫、太极殿、咸福宫、长春宫。东六宫,即钟粹宫、景阳宫、承乾宫、永和宫、景仁宫、延禧宫。从明朝以来,皇止的妃嫔就居于这些地方,清朝仍基本沿袭了下来。 当时,皇后婉容居住在储秀宫,孙耀庭自从当上了伺候婉容的小太监,就搬到了后边咸福宫西配殿,与“回事”赵兴镇住在同一屋。明间,是洗漱、吃饭的地方,他俩住南间,当时没有大首领,只有二首领“蔫王”,住在北屋。因宫里有两个姓王的,脾气又同样是蔫乎乎的,为了区别起见,将个子较矮的“蔫王”,叫作“小蔫王”。 瞧得出,无论是脾气禀性,还是处事为人,婉容处处都不似想象中的皇后那么摆谱儿,倒挺愿意与下人来往。但她有时由于心绪不好,也偶尔闹个小脾气。不几天,太监偷懒,屋里拾掇的不干净,她火了: “寿儿,你瞧,他们是怎么拾掇的?真不象话!” “■,”孙耀庭应声答道。他过去一瞧,确实打扫得不干净。 “这隔扇的花牙子上,怎么那么多土?你管管他们去!” 孙耀庭赶紧跑到了外边,向那几个太监厉声喝道:“赶紧重打扫一遍,如果再不干净,皇后主子火了,非拿家法收拾你们不可!” 说着,他用左手使劲地打了自己的右手掌两下,别处听着,就象打嘴巴似的。就这样,他向婉容交了差。 到了隆福门,师父偶然碰见他,竖起了大拇指,夸奖说:“好徒弟,好徒弟!” “师父,我跟了皇后,也不能下手打人呀!”他对师父表白说。 “记着,往后对人,尤其是底下人,一定要宽容。这叫积德!” “我一定记住师父的话,照您说的做。” 虽然是给皇后当差,说起摆桌吃饭,当太监、小听差的,却往往每顿只有一个菜:炒豆腐。冬天吃的也是一个菜,不外乎白菜而已。既使换个口味,也同样是一个菜,不是素炒柿子茭,就是茄子、土豆。每逢节日或主子的寿日才另加两个菜。 而溥仪与婉容各在两处吃。一顿最多也就是十来个菜,并不十分奢侈。时常,婉容边吃饭边与他聊天。 “寿儿,吃了吗?在这儿一块堆儿吃吧。” “皇后主子,奴才谢主子恩了。” “甭谢什么恩了。”显然,婉容并不是讲究那么多礼的女主儿。 “奴才刚吃过啦。” “那,你吃的什么呀?” “是喽,您老,奴才吃的馅饼。” “吃了几个?”婉容问的还挺细。 “七个,”孙耀庭用手一比划,“巴掌大小。” “那你告诉膳房,赶明儿个,咱们也吃馅饼呵。” 果然,第二天膳房做了馅饼来。“你来吃。”她唤他在桌旁站着吃。 “你吃呀,”婉容见他才吃几个就吃不下去了,又劝他吃。 “我饱啦。” “哎,你吃了几个?” “四个。” “你不是一顿能吃七个吗?” 他一下楞住了。“奴才看老爷子的饼,肉多、皮薄,吃不了那么多啦。” 婉容咯咯地笑了。 孙耀庭不愿与她一起吃,一是拘束,二是总站在旁边吃,也挺别扭。刚一来时,就有太监告诉他,“婉容可有点儿个别,她高兴时怎么都行,不高兴时,你可躲着他点儿。”由馅饼这事儿,他也多少了解了点儿她的脾气。 一进储秀宫,就可以看到正殿门楣上写着大字楷书“大圆宝镜”,下款落有慈禧的印章。外间屋一进门,正当中放置着她那孤独的“皇后”宝座。 宫廷许久就有个规矩,如果宝座上没有罩,既使皇后不在座上,经过时也必须急行躬身,以示敬仰之意。所以,孙耀庭时常注意将宝座罩上黄布套,倒减了不少罗嗦。 平日,他和赵兴镇等四人“该班”(注: 此为宫内行话,是值班的意思。),轮流为婉容坐夜打更。 往常,婉容在东侧间睡觉,再往东边,是一个宫女值班。西侧间,还准备了一个太监值班。也倒好,无论是宫女值班,还是太监值班,都允许在皇后入寝后睡觉。不然长年累月,谁 也受不了这个罪。除了太监,她见不到其他更多的“男人”,出宫后的孙耀庭曾回忆说,“大概是由于过份孤寂的原因,她对太监都跟自己人一样,并不冷淡。试想一下,她当时才十八九岁啊!”平时,婉容夜间睡觉连门都不关,仅仅是象征性地垂下一块帘子而已。 只有晚间,溥仪偶尔来到婉容屋里住下后,侧间的宫女撤下去,只剩下明间的太监在外屋“听差”,这时,婉容才让太监关上门。但这种情形,总共没有过几次。可以说,可怜的皇后在绝大多数日子里,是在宫女和太监陪伴下度过她的不眠之夜的。 婉容在储秀宫前殿独自一人吃饭,她叫先上牛尾汤。兰花汤盆端上来后,孙耀庭瞧了瞧,“皇后主子,里面嘛也没有,哪儿来的牛尾?” 隔了会儿,又上了一道菜,是四只“沙鸡”。他一瞅,一只鸡还没有小拳头大。“你知道这是嘛?”孙耀庭与赵兴镇站在一旁,没事儿逗着玩。 赵兴镇伸出脖子,瞧了瞧,“真没见过,你知道?” “这不象‘老家贼’吗?”孙耀庭猜测说。 “什么?”婉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老家贼’这么大个儿?你吃过吗?” “奴才没吃过,我还没看清楚呢,您吃的太快啦!”孙耀庭与婉容开起了玩笑。 “得,赏你一个,也给赵兴镇一个尝尝。”说着,婉容顺手推过了兰花磁盘子。 “您发发善心,再赏奴才一个面包吧。”孙耀庭满脸堆笑。 “给你,”婉容顺手又递过一个面包。 “喝,你倒还挺全活儿。”婉容乐了。“咯咯,咯咯咯……”笑得她头上的钗饰,一个劲儿乱摇。 “狗肉爬”,也是一道婉容喜欢吃的菜肴。说明白点儿,就是一块肉,一点儿骨头,与民间的烧排骨没什么多大区别,但这种西餐做法,是她特意从宫外请来的洋厨子烧制的。前不久,溥仪一声令下,宫内建了一个洋厨房,专为她和溥仪做西餐。虽然,这对天子夫妻不常聚在一起吃,但菜单是差不多的。 这里有一份历史学家俞平伯录下的菜单,兹抄如下:(注:原载俞平伯散文集《杂拌儿》。) 膳房九月初七日早膳,厨役郑大水恭作: 清汤银耳 炉肉熬冬瓜 炒三冬 鸭条烩海参 葛仁烩豆腐 红烧鱼翅 炮羊肉 烩酸菜粉 锅烧茄子 红烧桂鱼 炒黄瓜 酱干炸肉 羊肉汤 白菜大豆芽 炒疙瘩缨 热汤面 黄焖鸡 摊鸭子 木樨汤 熏菜膳品 酱肘子 熏肝 蒸食膳品,厨役郑恩福恭作: 猪肉馒头 烙饼 呛面馒头 包金卷 紫米膳 白米膳 小米膳 甜油炸果 咸油炸果 粳米江豆粥 玉米身粥 小米粥 香稻米粥 往往,吃过饭,孙耀庭便摆上了果盘。那是一个很大的盘子,里面摆放着各种水果,他与赵兴镇在一旁站立伺候。一会儿,赵兴镇对婉容说: “老爷子,春寿偷苹果了,眼瞅着果盘里少啦。” “里边有烂的,我挑出来重摆上了,这咋叫偷呢?” “哼,反正这里边瞧着少了好几个!” 他正与赵兴镇相互斗嘴,婉容听见了,大笑了一声:“哈哈……真好玩!”说着,端起了果盘,把苹果全倒在了地上:“你们吃吧!” 起初,孙耀庭怕婉容生气,一见她笑了,于是放心大胆地上前捡起了苹果,用袖子擦了擦,就送进了嘴。这时,外边的太监见此,也跑到屋里来捡苹果吃。婉容反而笑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了…… 一落黑,宫内有数的几盏电灯一片昏暗,只有晚上九点钟以后,才稍微亮点儿。当时,宫内并非各处都有电灯,只是“皇上”和“皇后”住的地方——另外仅有少数几个地段安装了电灯,其他各处仍旧是世代沿袭的腊烛作照明。(注:注:北京的电灯,创始于一八八八年,第一盏电灯在中南海仪銮殿——即现在的怀仁堂,接线亮起。当时这是为了西太后到这里休养而专门建成的。这是北京第一个电灯公所—— 西苑电灯公所。发电能力十五千瓦。此电灯公所,设在宫内的宁寿宫,所以又被称之为宁寿宫电灯公所。) 遇着个连阴天儿,孙耀庭可就发了愁。不为别的,每逢开灯,他便胆颤心惊。他住的西配殿里,只有一盏二十五瓦的大吊灯。外面下起了雨,他们宁可黑着灯,却谁也不敢去开灯。阴天下雨,赵兴镇回到屋就去按那个搪瓷的开关把手, 一下子被打个趔趄,灯虽亮了,他却被吓得面色腊黄。 原来,电灯开关下雨时“跑电”。谁都怕触电,所以都不敢去开灯,但这也免不了触电。 下雨天,总得进门吧。孙耀庭进门时,无意识地用手一摸门框,“哎呀!……”被吓得惊叫了起来,脸色吓得惨白。原来,连门框也跑电,他这是被电“打”了。 “找宁爷去!”“蔫王”出了个主意。 孙耀庭认识这个宁爷,知道他是宫中的“三品”,戴的是蓝顶子,手下有十几个人专管各宫电灯。这些电工白天在宫内巡查电灯、电线,晚上就睡在宫外府右街的“盔头作”里值班。 他找来了“宁三品”,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可没过几天,遇着阴天下雨,又跑了电。晚上,他们只得又静卧在黑暗中。 他再次跑去找“宁三品”,这位大员无可奈何地一笑,“咳,真没办法,电线和开关都是老掉牙的喽!……” 忽然,电灯又灭了。“宁三品”没用叫,就跑了来:“电线坏了,储秀宫整个都不亮啦!”他倒挺会出主意:“这电线不保险,你们无妨平常准备着点腊烛,以应急需嘛。” 晚间,孙耀庭最耽心的是,婉容要出储秀宫去端康住的永和宫请安。这一段路上,没有安装电灯。走路时,他得端上腊灯照亮儿,如果刮起风来,那就受罪了,腊烛呼悠呼悠的,使他时刻提心吊胆。后来,宫内又买了些汽灯,他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些。 冬天一过,脱下靴子就到了夏天,这些太监又换上了大褂。婉容也倒好,不管他们上班不上班,高兴了喊一声:“叫他来!”其实,无论叫谁来,无非也都是一个事儿:陪她玩儿。 她其实也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儿,特别贪玩。宫里,花儿开得最香的季节是秋天。储秀宫院内,桂花、酒花竞相开放,香味扑鼻。这个季节里,婉容的活动场所大部份转到了屋外。溥仪的三个妹妹来宫内的次数也勤多了,她一见有人来就高兴得不得了。 “春寿,玩‘丢手绢’啦!” 婉容满面春风地叫上了溥仪的三个妹妹,又叫上了太监春兰,还有三四个宫女,在院子中间玩了起来。她指挥这几个人围成一圈儿,脸朝里,蹲在地上。孙耀庭将手绢藏在身后,猛然拍了婉容后背一下,她转身就跑,然后,又把手绢丢在一个格格的身后。这样,天渐渐黑下来了,他们一直玩到晚上九点多钟,婉容仍然兴致勃勃地不肯回屋。 院里开着灯,很亮,倒也不觉得天晚。其实,她已经十八九岁了,依然沉缅于这种小孩儿游戏,可见她在宫中生活枯燥已极。 在储秀宫里,总是那么几个熟面孔,好容易来了几个宫外的人,她就逮住不撒手了。直到大家谁都玩不动了,方才罢休。回到屋里,喝点儿水,擦把脸,孙耀庭这才奉命陪送几位格格出宫。 对于三位格格,孙耀庭格外尊敬。分别把她们叫作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这三位格格都受过严格的家教,平时都不怎么言语。遇到事情,最多是淡然一笑了事。不知怎么,太监背地里总把大格格叫作“玉格格”。 一见面,孙耀庭老远就说道:“奴才给格格请安!”然后,双膝下跪,每逢此时,格格们总是微微低头,双手一扶左膝盖,两手再向前一接,他就顺势站起了身。 寂静的咸福宫中,廊子上吊着秋千。上面将两根绳子用镙钉钉住,瞅着挺玄,婉容偏不怵头,来到院内就要登上秋千荡两下,谁敢说什么?从内心而言,太监谁也不愿婉容打秋千,唯恐出点儿差池,若皇上怪罪下来,那还了得。可哪一个也不敢劝,皇后整天烦闷,谁也不惹她。大伙变着法儿哄她高兴就是了。 俗话说,“跑马、行船、打秋千”,危险哪。看似文静的婉容,胆子颇大,瞧孙耀庭不敢上秋千,硬把他拽了上去。秋千两边,一边站一个太监,来回推荡起来。她在底下瞧着,咯咯大笑个不停。 “行了,瞅你这耗子胆儿,给我下来吧。”婉容瞧他确实胆怯,就放他下了秋千。“我来上一个,你瞧瞧。” 说完,她就登上了秋千。开始是坐在秋千上,由两个太监在两边来回推,慢慢地就荡起来了,越荡越高,猛然,在秋千上站立了起来。 孙耀庭看着直眼晕,大声地喊着:“皇后主子,您可小心点儿!” “放心吧,”婉容在荡起的秋千上,兴奋地大笑着。一会儿,她飘然跳下,对那些宫女说:“你们也试试。” 一个叫瑞霞的宫女被婉容点了将,“你上去荡一下嘛。甭跟春寿似的,那么胆小。” 瑞霞脸泛桃红,羞怯地坐了上去。两个宫女将秋千荡上了高空。瑞霞的绿裙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她失声地惊叫着:“哎呀,哎呀!……” 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满族姑娘,平时不爱说话,一付高挑儿的身材,粉红的脸色,眼睛象一汪秋水,一笑就露出两排显眼的雪白牙齿。孙耀庭看着她跟自己差不多的胆怯样子,大笑着拍手。瑞霞越喊叫,下边的这些宫女、太监就越拍手叫好。这时,婉容乐得前仰后合。 “你见她什么模样,就看到刚才的你啦。”婉容笑着对孙耀庭说。 “我咋也比她强点儿,”他不服气。 “这么着吧,你也上去,胆大的给胆小的壮点儿胆儿。怎么样?” 这些宫女、太监一听,齐声拍手:“好,好!” 两个宫女把秋千停下,硬拽孙耀庭又坐上了秋千。于是,他和瑞霞并排坐在秋千上荡了起来。忽儿高,忽儿低,由于有他在上面,瑞霞也不叫喊了,高兴地瞧着下面的人们。 “站起来,站起来!”秋千下边的这些人又都起上了哄。 “站起来就站起来,有嘛了不起!”孙耀庭与瑞霞小声嘀咕了两句,两人慢慢地并排站在了秋千上,虽然面目稍显紧张,但仍勉强地微笑着。 天擦了黑儿,婉容和这些人都回到了屋内。人走光了,秋千仍在随风荡漾不止。在他们身后,甩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天气渐凉。三位格格来宫里,玩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进储秀宫后殿休息去了。按照规矩,三位格格进了宫从不在溥仪的住处憩息。出于名份,婉容不好再去后殿与她们玩,只好回屋休息。 宫内有个习惯,每天下午四点就开晚饭。吃过饭,大约晚上七点钟左右,御膳房那些不是太监的厨子以及茶役,就先后退出了宫外。临走时,往往提走两个大食盒子,一个里面盛着两大罐粥,有小米、白米、玉米面,还有绿豆粥等等花样儿。另一个盒子里,专放着花卷、点心,此外还有鱼、酱肚等小菜。 很少见婉容吃这顿饭,既使吃,食量也非常小。其实,宫内这顿饭,主要是为夜间“打更”的太监预备的,其他人不过是吃“蹭”而已。 可悲可叹,除了三位格格和能进宫的有数的几位女眷以外,婉容接触的人太有限了。她通常是在寂寞中度过。孙耀庭瞧得出,她作为一个年轻女性,祈盼着充满生气勃勃的青春活力,渴望着宫内出现哪么一个生面孔,但希冀渺茫…二 储秀宫 “庄师父到!”门口太监一声传报,孙耀庭赶忙起身禀报婉容。 “主子,庄师父来了。” “有请。”婉容异常高兴。 这时,溥仪的洋师父——庄士敦(注:庄士敦,英国苏格兰人。毕业于牛津大学,专攻东方古典历史和文学,曾任香港英国总督私人秘书,山东威海卫殖民地行政长官。一九一九年进宫,任逊帝溥仪的师父,教授其英文。对溥仪一生影响颇大。回国后,著有多种中国内容的著作,尤以描写溥仪逊帝生话的《紫禁城的黄昏》最具有影响。死后,葬于苏格兰一个小岛上,终身未娶。)身着长袍马褂,头戴一顶深色礼帽,说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走进了储秀宫。 见到婉容,他没有按照宫内规矩行什么大礼,只是双手抱拳,作了一个太监们觉得多少有些可笑的“揖”。 “皇后好?!……” “好,好,请坐。”听到他那生硬的中国话,婉容乐了。 “今天天气顶好,我要为你照相,好不好?”庄士敦落座 后,谈起了婉容原请他来照相之事。 “那太好了,太好啦!”婉容喜不自禁。“等我换件衣服……”于是,她起身离座。 “您请!”见势,孙耀庭为庄士敦沏上了一杯茉莉花茶。 过了一会儿,婉容走了出来。她身穿满族旗袍,换上了一双高跟花盆鞋,钗簪插头,佩戴着“九龙四凤”的珠翠凤冠,透着罕见的喜气劲。“庄师父请,”婉容异常尊敬地说道。 在院内,婉容端站花前,庄士敦拿起相机,嘴里还念叨着:“别动,别动……”,话音未落,“咔嚓”一声按动了快门。 “好了!”庄士敦抬起了头。 “得,庄师父,我进屋再去换一身衣裳,您稍等一会儿。”她又快步回屋换了另一身绣着暗凤的墨绿色旗袍走出来,这是她平时最喜欢不过的着装。 这样,在屋内、殿前、树下等处,庄士敦先后为婉容照了不少张照片。为此,婉容高兴了好几天,天天盼着将那些冲洗好的照片送到储秀宫来。当照片送来后,婉容还让宫女、太监们前来欣赏了好一阵子。“咯咯咯,咯咯咯……”储秀宫内又传出了婉容愉快的笑声。 似乎养成了习惯,晚间,婉容回到寝室,便先让梳头的刘妈拔下自己头上的钗饰,然后回到正屋坐下,睡前,召集所有下人站在一旁。 “赏给你们吃!” 她叫孙耀庭拿出从西交民巷一家洋行买来的洋糖,遍撒地上,让大家来抢,她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地瞧热闹。 “这些洋糖,少说得六七块大洋一斤呢。” 当时,婉容总以为是这个价格,其实远没有这么贵,这是司房多报冒领银子的惯伎。就是到死,她也不知道宫内这么些个名堂。 不仅她不知,溥仪更是丝毫不晓。宫内的太监中,曾广泛流传过一个“鸡子儿”几两银子的故事。这自然是说,皇上根本不明白紫禁城以外的情形,连鸡蛋都不知道多少钱一个。这自然不是笑话了。 入寝前,下屋的宫女事先要铺好被褥,直到伺候她进了被窝儿才能离开。另外,还要有一名宫女始终宿在外屋,随时听候吩咐。 在孙耀庭看来,皇后的宫里还有件怪事儿,那就是没有厕所。她大小便都在屋里头,由下屋的宫女随时给她倒马桶。在太监堆儿里,说起皇后洗澡有意思极了。通常她洗澡,就在梳头的那个屋内,从全身衣服脱光,到洗完再穿上,她不动一点儿手,全由宫女伺候。她挑了两个年岁大一点儿的宫女为她擦背、搓澡,搓脚、剪脚指甲,无论哪样,她都是坐在那儿,始终纹丝不动。 大瓷澡盆,是婉容侧室内最显眼的东西之一。她对此苛刻得很,要求宫女每天擦洗,如果发现稍有不净,不仅要重新擦拭,而且非要重罚不可。当然,皇后的澡盆是任何人都不能用的。 无论宫女还是太监都知道,婉容洗过澡后,时常裸体在瓷澡盆边坐上好一会儿,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的肌肤。宫女背后悄悄议论说,她光着身子“孤芳自赏”呢。 其实,倒不如说她在顾影自怜。因为,几乎所有她身边的人都清楚,溥仪极少在她这儿过夜,既使来了,也是稍呆一会儿就走,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夫妻生活,这在储秀宫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自然,太监与宫女,不敢当着溥仪和婉容的面儿嘀咕,在背地里却常常以此作为笑料谈论。婉容的容貌和体态,也成了她们私下聊悄悄话儿的内容。 “你可不知道,皇后那皮肉可白嫩了,天生是个美人胎子呵!” “我怎么能够不知道?我哪次为她擦澡,都得多看她几眼。那身材,长得多帅呀。” “哎,我要是能给皇后洗次澡,见识见识也好呀。”小瑞霞为此还嗟叹过。 无奈婉容有个怪癖,不愿让年岁小的宫女为她搓澡、洗身子,总是使唤年长的宫女。 这些,不可避免地传到与宫女关系不错的太监耳朵里,被他们窃窃私语,成为了最感兴趣的闲聊话题之一。甚至,太监和相好的宫女偶尔还开化地争论过皇后是穿衣服漂亮还是裸体漂亮。宫中大忌,在这些怀春年岁的宫女以及太监中,往往成了畸形“热门”。 在主子面前伺候——宫里行话叫“当上差的”,个个要尤其注意卫生,非但手指甲要时常剪,里边不能有一点儿泥,而且要勤洗澡勤换衣裳,无论如何不能出半点怪味。 太监由于生理毛病,时常遗尿,几天不洗澡就能发出一股怪骚味。所以,孙耀庭至少隔五六天就洗一次澡,又买了一瓶“林文艳牌”花露水,以及一块现大洋一小瓶的雪花膏,常使在身上,走起路来老远就闻得见喷香。 宫中也有一怪,偌大竟没有一处洗澡(注:明朝时,宫内曾设“混堂司”,辖管宫廷太监洗澡等事项。清朝时,澡堂大多已被宫外开设的澡堂取代。)的地儿。可也不能等着嗖了呀!于是,他们都得到北长街北头,坐西朝东的 那个澡堂去洗澡。那是敬懿皇贵太妃宫内的首领太监“卢总管”开的。 这是一处太监专用的澡堂,一般人是休想进来的。里面特别讲究,每人一个盆塘,洗后再换水,进去以后,一人一个床铺,一个小桌,没洗澡就先有下人端上了一壶香茶:“老爷您请!……” 在这儿,将太监都称为老爷,而不象外边称他们作“老公”、“公公”。修脚、搓澡的都是太监,脱光了衣裳都一样,谁也甭笑话谁。可也有邪的,每当新进宫一个年轻的太监,在这儿都要受到格外关注。相貌漂亮的,那雪白的裸体总是无例外地受到老太监那淫邪目光的盯视,甚至有的年轻太监还会在这里成了老太监所“俘获”的“伴儿”——在这儿认的师父,往往失去了一般常意,而具有了淫欲的含义。 往后,孙耀庭便常到沙滩路北的澡堂去洗澡。那儿既有盆塘,也有大浴池,既有太监,也有普通百姓。但他往往宁可多花俩钱儿,也要等上一个盆塘来洗,免得成为人们洗澡时的笑料。 出于好奇的心理,太监关切婉容的私生活,胜过关心她的衣食。年轻女子来“例假”,是个非常自然不过的事,皇后每来一次,不仅宫女连同太监人人皆知,就是溥仪也必须清楚地知道。依例,婉容总是先让年长的富妈,找来太医院的大夫号脉。 最有意思的是,每当婉容一来“例假”,就得亲去养心殿向溥仪“告假”。后来,溥仪与婉容不太融洽,于是这个差事儿不知怎么,就戏剧性地落到了孙耀庭身上。每月,富妈悄悄地对孙耀庭一嘀咕:“今儿个,你又得向万岁爷给主子请假去……” 他就立马得到溥仪那儿去一趟,如果说平时他不下跪的话,前去禀报这事儿,他得郑重其事地下跪。他若看溥仪脸色好些,也许欠身请安就行了:“奴才,皇后主子让向万岁爷‘请假’。”听到这儿,溥仪便明白了,一挥手:“行啦……” “例假”过后,孙耀庭还得去养心殿一趟。“皇后让奴才,来向万岁爷销假。” 此事,竟成了太监、宫女在背后插科打浑的调笑佐料。“寿儿呵,你的事儿又来喽。” “皇后来‘事儿’,你也来‘事’啦。” “怎么,听说你替了皇后了?” “我替得了请假,也替不了那事儿呀。”孙耀庭一听,呲牙乐了。 “嘿,你行,你快成神仙了。”富妈迷惑不解。 因为,每到婉容例假来临前,孙耀庭就能确切地知道。“主子可又来事儿了。”隔不了一两天,婉容就果真找来富妈告知此事。 “真神了!”富妈反复端详了孙耀庭一阵儿。“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准?” 他总是笑而不答。其实,孙耀庭虽然当了太监,可毕竟是青年人,照旧有性欲,也依然对女人感兴趣。早在涛贝勒府里,他就偷着看过“春宫图”,兴奋得彻夜未眠。一些年老的太监,虽然早已丧失了性能力,对这得不到的性交之类的事儿,更胜过常人的兴趣。 这恰是一种逆反心理: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如果绝对得不到,就越千方百计地寻觅替代的途径。除了常见的太监同性恋之外,以语言的方式发泄,更是老年太监的惯伎。他们一方面自我玄耀,另外也是自我慰籍的一种渠道。 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中,孙耀庭接受了潜移默化的熏陶。他对男女之间的知识,绝不亚于一辈子没嫁过人的富妈之类的女人。 当然,对于诸如“春宫图”,他们的研究,并不次于常人。女人的“例假”更是不在话下。当观察到婉容吃饭,对冷食皱眉头时,就知道那事儿又来了。这个似乎再简单不过的把戏,足以使富妈对他敬如天神般地五体投地。 孙耀庭也不解释,只是内心暗自发笑。许多太监也晓得了他的神通,纷纷问询不已。禁不住软磨硬泡,他将谜底公诸于众,召来好一阵怪笑,引得宫女纷纷朝这边殿里探头探脑瞅个没完…三 深宫锁春愁 皇后的病,也是宫内一“奇”。每隔些日子,她就要莫明奇妙地病上一场。 “怎么啦?”溥仪过来一看,婉容斜歪在炕上,就知她旧病重犯了。 “今儿个,我又有点儿不合适。”连说话,婉容都显得软弱无力。 “赶快传大夫,叫佟成海来!”每次,溥仪都象着了火似地坐立不安。 时常,都是孙耀庭去请大夫。佟大夫父子两代都是宫内的著名御医,其父佟文斌是太医院的“正堂”,宫内凡属疑难病症,无不请其诊治。除他之外,太医院还有一位“副堂”,叫赵文魁,是他的得力助手。佟大夫素以外号“石膏佟”著称。 听着都神了!一位太监得了病,专意找到他,他一下子竟给开了二两石膏入药,多大的剂量呀!那个太监不敢吃。“这叫对症下药,您放心,我这味药是去火的,凡是热病都能治。吃去吧……”没想到,吃完药,立时奏效,病居然痊愈了。 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行话,倒象是开玩笑:“穷的吃石膏,富的开羚羊。” 与其父胆大、药剂量也大的医风恰恰相反,佟成海胆小,开的药剂量也小,每次他看完病,溥仪总是照药方再加添一倍的药量。对这样谨小慎微的大夫,溥仪颇为信任,后来一直带他到了满洲国仍任内廷“御医”。最让溥仪放心的是,他为人老实,尤以看妇科病最为拿手,为妃嫔看病,他是不可多得的一把好手。 每次,婉容得了病,若佟大夫在太医院值班闻说,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如果不当班,溥仪就给他家里打去电话。很快,佟大夫总是穿戴得衣冠楚楚,目不斜视地走进婉容的寝室。 这次见到婉容,佟大夫先请了一个安,然后,向前跪走几步,“奴才为主子号脉。” 然后,他将婉容伸出的手放在茶几的“脉枕”上号脉。整个过程中,婉容始终脸背着他,当他为她诊一只手的脉时,婉容就脸侧向另一边,当她伸出另一只手时,佟大夫又跪行过来为她诊脉,于是她的脸又侧向了另一边。 这时,孙耀庭与回事始终在一旁监督侍立。当两只手都号完脉,佟大夫一退身,跪着禀告道:“奴才给主子号脉,左寸官有些滑,右脉玄……” “下去吧,”待佟大夫说完,溥仪一挥手,将他打发下去拟医案。之后,他很快就呈上一份黄纸单子,上面写明病源,药方,连同多少银两的价格。溥仪看过后,再让他拿去药房取药。有时,溥仪先让太医院的大夫拟一道药方,然后征求其他大夫的意见,多少改动几味后,再去取药。 煎药时,可就复杂了。太监首领、大师父、孙耀庭等人都得在场监视,煎完药,要用专门的一种纱筛将中草药滤净,再由孙耀庭和回事先分别尝一下药,稍候一会儿,看没什么事儿,溥仪就走了。 之前,他要亲自瞧着太监用一个专门的匣子将药盛好,放进去,还必须用专门的锁锁上。临睡前,婉容才能服药。这时,孙耀庭要跪地禀报: “主子,进药吧。” “唉,这药太苦啦。”她还没尝,就知道佟大夫的药苦。 这当儿,小太监早已经把汤药热好了,回事要低头为她端上,按照宫内传下来的规矩,得让她亲眼看着开锁,再拿出匣子内煎好的不凉不热的中药。服完药,宫女为她端上漱口水,漱过之后,她轻轻一摆手,太监、宫女才能离开,她遂安然入睡。 “入则为相,出则为医。”瞧着太医那份受宠的劲儿,孙耀庭眼红了。他幻想有朝一日能当上医术高超的太医,遂萌发了自学中医的念头,千方百计找来了一本《药性赋》,没黑夜没白日地背起了这部枯燥的医书。“水滴石穿”,着实不容易哟!他的确觉得十分吃力,但仍硬着头皮背读着。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一字不差地将《药性赋》全部默背了下来,自言自语地说:“我可实现这个目的了!”实际,这个目标的实现渺无踪影。他投医无门,只得干瞪两眼,将此愿望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夜晚降临,婉容百无聊赖,时常闷坐椅上默默地伴守孤灯,时或起身而立,面对着窗外发出苦郁的叹息。 晚上,她吃过饭就再也无事可做了,总想找点儿事。这样,她又添了个多余的毛病,临睡梳头时拆掉“一把抓”,再将所有头发编成辫子,第二天一早仍梳回原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 “来人哪!”一听婉容传叫,孙耀庭赶忙跑到了她跟前。 “寿儿,赏你这糖吃。”婉容递给了他几块从洋行买来的糖。 “你该班啦?”看上去,婉容心情还不赖。 “奴才是……” “赵兴镇呢,他哪儿去了?” “他没在。” “拿去,”婉容抓起一把糖,“俩人分点儿吃。” 孙耀庭一数,够一人分六块糖。他灵机一动,想多吃两块,于是只分给了赵兴镇四块糖,满以为婉容不会过问这么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一见面婉容就问赵兴镇:“你吃了几块糖?” “四块呀?”他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叫春寿来!” 他一听婉容传唤,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主子,找奴才有嘛事?” “你昨儿个,给了赵兴镇几块糖?”婉容佯装生了气。 “我,我……”孙耀庭被问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地认错。 婉容见他张口结舌的样子,反倒高兴了。“唉,你这孩子呀,嘴真馋!怎么说你好?” “主子,您想,奴才给他跑道儿,为他送去,路上还不吃几块?” “瞅你这花言巧语,算了吧。”她又掏出了一匣子洋糖,朝地下一撒,“赏你们糖吃!把别的人也叫来……” 在他看来,与婉容相比,淑妃文绣的相貌就显得逊色多了。婉容平时说话声音大,文绣说话声音较小,也倒体现了她俩的脾气性格。与文绣的个子相比,婉容要高出一头,五官也比文绣清秀,但是文绣酷爱读书、写字,经常可以见她拿毛笔练习书法,或安谧地在屋里读书。最明显的是,她对底下人挺随便,从不摆什么架子。平时,她也不到婉容这边来,逢年过节才按照规矩到婉容这儿来走走形式。 见了面,她要向婉容请安,也只是满族女人平时请的“蹲安”,并没有那种“大礼”。其实,她俩是相互行礼,还得用手扶一下膝盖,只是婉容行礼浅些,文绣相对深些,一声相互道好,也就了事儿了。 缘由是,进宫时,原来点的文绣是“皇后”,不知怎么颠来倒去,婉容成了“正宫”。所以,两人之间的矛盾成了天然的“胎里带”。这样,几乎见不到婉容到文绣那儿去,文绣也很少到储秀宫来。也就是说,除了年、节以外,两人极少见面。连吃饭时,也罕见溥仪与这一“后”、一“妃”同桌而食。 对待文绣,溥仪也算不错,她进了宫,溥仪亲自将伺候自己的得力太监刘兴桥遣去,服侍她的生活。而刘太监在府内的名字——“德寿”,还是溥仪的父亲给起的。不言而喻,他是伺候溥仪父子两辈、又是溥仪从北府带进宫的贴身太监,可见溥仪对她不薄。 另外伺候她的太监,一个是张文洋,一个是李太监,都是宫里有经验的过来人。她走到哪儿,这三个太监就跟到哪儿,称得上是俯首贴耳的随从。 一次,文绣到储秀宫婉容的住处,事先也没打个招呼,带着刘兴桥等人就进了宫。 “哟,您来了?”孙耀庭见了刘兴桥,一打千儿。 “这不,淑妃也来啦。”刘兴桥一指屋里。 “我得喝点儿水。”正说着,文绣出来了。 “奴才给您沏茶去,您稍候我就来。” “别介,”文绣一扬手,“你们这儿有小桶儿吗?” “有,有……”孙耀庭闹不清她要干什么,连声地答应着。 “那给我打点儿‘井不凉’来!”(注:此为北京土语,意为从井里现打上的凉水。)文绣一口道地的京腔。 他明白了,淑妃要喝井里现打上来的凉水。他忙颠颠儿找来了个干净的小水桶,从院中的深井里打出了多半桶凉水。 “倒喽!”文绣站在井边盯着打上的凉水,见孙耀庭倒掉桶里的水后,又麻利地吩咐:“得,再打一桶凉水上来。” 这一桶凉水打上来后,他给她拿来一个茶碗,慢慢斟满。文绣接过,一饮而尽。“走吧,”话音未落,她走了。 他耽心淑妃弄不好会肚子痛,过后,还特意问刘兴桥。“上次,淑妃喝了我打的‘井不凉’,碍事不?” “咳,没事儿。她身子骨儿挺不错,一年到头不闹病。淑妃呵,就是这脾气。”刘太监无可奈何地说。 “淑妃和咱万岁爷,看着咋不那么近乎呀?”孙耀庭凑上前,与刘太监叨唠起了悄悄话。 “嘿,甭提了,乐子大啦。”刘兴桥一撇嘴。 “咋的?您给说说嘛……” “说起来,她和万岁爷那叫别扭哟,在北府里我可没见过这样儿的。就说万岁爷去她那儿吧,我们传报了,她也不出来迎驾。有时候,万岁爷与她开玩笑,到了她的窗根底下敲窗户,她连头都不抬,只当没听见。嘿,直到万岁爷进了屋,她那儿才肯起身。万岁爷走的时候,她要是正写着字,也不马上站起来。这,哪儿象个妃嫔啊?” “按说,他俩都是看过帖子的,不应该相克呀。” “单论属相来说,他们也没事啊!” “哎,谁也难说清这码事儿。”他幽默地吐了一下舌头。 “瞧着,她对咱底下人还蛮不错嘛!” “就算可以吧。可有一样,我刚才说的你可甭瞎传呀。” “哪儿能呀,您放心。这点儿准头儿我还有。” 伺候婉容这一辰子,孙耀庭毕竟得了好儿。在永和宫那阵儿,全部俸银也不过折合一千五百块大洋,除去花销,也就能剩下千八百块。当溥仪裁人后,剩下的太监减了年俸,一年能落下个四五百块大洋就不错了。在婉容这儿当差,不说别的进项,单单月历就是十两银子。如果再算上逢年过节、溥仪生日晤的——当时一两银子折合一块三毛三现大洋,他的手头阔绰多了。 见婉容憋在储秀宫里,活象坐牢狱。他倒想起了乡下人的一句话,“皇上、草民,各有所愁。”她的愁,谁也解不了。她成天眼巴巴地盼着有人进宫,陪她玩一会儿。 天从人意。溥仪来了,还让随身太监推进了一辆崭新的德国自行车,锃光瓦亮,兰光闪闪。“来,让皇后学学骑自行车。” 在太监的搀扶下,婉容跌跌撞撞地练了几天,居然勉强能在院子里转圈了。她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成天价在储秀宫练开了自行车,溥仪见天来,一天不拉,站在一旁,眼瞧着她练骑车。 在一群太监中,孙耀庭算是年纪最小的一个。骑着骑着,婉容累了,“我不骑了,你们谁上去试试?” 由于溥仪在场,哪个太监也不敢贸然上前。 “连这点儿胆都没有?”溥仪发了话,却依旧没人应声。他一眼瞧见了孙耀庭: “寿儿,你能骑车吗?” “回万岁爷,我不会骑自行车,一点儿都不会。”他边摆手边往后退。 “哎,你试试嘛,骑上去,我给你扶着。”瞅他吓得不轻,溥仪更来了劲:“哪儿那么胆小?摔不着你!” “回万岁爷,我真的不会……” “骑着学学就会啦!”溥仪硬拽着他跨上了自行车。“没事儿哟!” 还没上车,他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一骑上车,更摸不着东西南北了。溥仪还算说话算话,扶他上了车,几个太监象起哄似地围着推着。婉容在一旁捏着一块手绢,直劲儿抿着嘴乐。 没骑出几步,溥仪松开了手,孙耀庭象驾了云,晃晃悠悠地向前冲去。在众人的一片拍掌叫好声中,他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 这天,溥仪又来到了储秀宫,刚迈进门槛,就碰见了孙耀庭。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免了,”溥仪一摆手。“皇后在吗?” “在哪,万岁爷。” 溥仪驻步一留神,见孙耀庭留着寸头,不象自己那几个随侍梳着油亮的分头,随口说道: “寿儿啊,瞅瞅你那脑袋,再瞧瞧人家……”顺手一指那几个跟进来的随侍。 “回万岁爷,我一留头发,脑袋瓜子就刺痒……” “得,得……”溥仪不耐烦地一挥手,扭身进了储秀宫四 暴虐无常的“逊帝” “铃铃铃,铃铃……”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婉容意懒恢恢地走了过来。 “喂,喂……”话筒里传来溥仪从养心殿打来的电话。 大婚之后,溥仪派人在养心殿和储秀宫婉容的居室分别安装了电话。这是当时宫里唯一的两部电话。偶尔,他想起就打个电话随便问候一声。电话,成了礼节性的工具。 只在储秀宫呆了不多日子,孙耀庭就觉出她与“皇上”的关系有点儿邪性,以他的敏锐眼光,早就察觉这对天子夫妻关系不正常,却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是怎么档子事儿。 “万岁爷驾到!”太监奏知婉容,孙耀庭也赶快迎候到门口,叩拜接驾。 一进储秀宫,溥仪径直奔了婉容的屋里。两人见了面,溥仪并没忒多老礼儿,一侧身就歪在了炕沿上。 “来,来……”他唤过了婉容。没过一会儿,只听溥仪又一声传唤:“来人!” 孙耀庭应声而进。他立时傻了,变得不知所措。只见溥仪与婉容两人抱在炕上,溥仪在她的身上随意地摸娑着。他正要知趣地退出去,溥仪乜斜着瞟了他一眼,却又果断地说了一声: “进来吧。” “万岁爷,您有嘛事呀?”孙耀庭仍一只脚前,一只脚后地傻跨在门槛那儿,进退维谷,浑身极不自在。 “没事儿,你就站那儿吧。”溥仪稍稍一抬身子,一指墙旯旮儿,就又顺势躺下了。 婉容弄了一个大红脸,身子侧向了床里边。溥仪虽然与婉容有事没事儿地闲搭着话,却明显有点儿心不在焉。 “你今儿个吃的什么?” “没什么好吃的,还不是那老几样。”婉容嘟嘟囔囔地叨唠着。 “你要是想吃什么,就说一声,没有就买去。这还不好办?”听得出来,溥仪是在哄婉容。 “唉,我也想不出吃什么……”显然,婉容有些“心猿意马”,而溥仪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着双方没用的敷衍对话,他感到异常别扭。溥仪夫妇俩仍在床上躺着,溥仪虽表面抱着婉容,也似乎与她亲热着,但明显地没有一点儿激情可言。孙耀庭尬尴极了,使劲佯装连续不断地咳嗽不停,然后借故躲出屋外去吐痰,溜之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