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5

他吓了一跳,原来,前两天,任老爷冲他发了一顿脾气,他心里一别扭,把这茬儿忘了个一干二净。他赶忙遮掩说,“估摸着,怎么着也快来了。”  “你再给写封信,催催。”  于是,他忙写信让那个小孩儿立刻来京城。几天后,小孩儿找到了孙耀庭,他便带他见了刘太监,这时才知,刘太监是端康的首领太监。他一看,还挺中意,就把小孩儿留在了永和宫。  “那个小孩儿,是你给找的?”隔了一天,赵荣升来问他。  “是啊,没错!”  “噢……”赵师兄没多说就走了。  又过了两天光景,赵荣升捎话给张安吉:“端康主子的意思,是把寿儿和那个小孩儿都给永和宫要过来。戏班儿缺人,可又怕任老爷不放……”  虽然没最后定下来,但这个信儿,赵荣升早提前悄悄地递给了孙耀庭。但他没敢言声,怕任老爷挑理,说他翅膀硬了“跳槽”。据说,这是宫里新太监的一大忌。  “真要想‘跳槽’,得瞅准时机,也要有个说辞——借端康演戏的名义……”赵师兄偷偷地透给了他一个底。这样,他介绍的那个小孩儿先去了端康宫里,很快就补了名字,叫“春忠”。他仍神色不露地留在任老爷处,终日忙碌不停。  以往宫里过春节,总要大事操办,闹春唱大戏,非从初一热闹到十五不可。这或许表面掩饰了小朝廷的败落,求得了皇族些许自我慰籍,所以从上到下格外隆重。除了从外边召一些著名戏班进宫献演以外,宫里更看重的是让宫廷太监排戏。这自从道光年间宫里改称“升平署”(注:清代宫内管理奏乐唱戏的一个机构。乾隆初年,设在南长街,人称“南府”。道光七年,改为升平署,由内务府派大臣专辖此职。)后,随着清朝的衰败,宫中京戏反倒日渐兴盛,历久而不衰,上至皇帝老子下到各宫妃嫔,从王公大臣到各等太监,无不囊括其中,偌大中国的大舞台在皇宫内缩成了粉墨登场的帝王将相过客,这不仅是历史上的一件奇妙忏讽,也成了清末回光反照的一桩“怪事”。  怪事为孙耀庭带来了好事。  转眼,他在任德祥这儿干了四个多月。春节前,赵荣升为端康梳头时,听酷爱京戏的端康又闲聊起了排戏缺人之事。  “新来的那个小孩儿,什么都不会。满嘴天津卫口音,唱也唱不了,练武把子吧,连个虎跳都不行,真没多大用!”  “主子,奴才过去说的那个小孩儿在任德祥那儿,人挺机灵,跑跑龙套恐怕不成问题。您要有空儿,叫他来看看怎么样?”赵荣升借机对她提起了孙耀庭。  “多大啦?”端康听了挺感兴趣。  “回主子,他兴许有十六七岁。”  “会演戏吗?”  “没演过。可他在涛贝勒府里练过跟头,腰腿又软,年纪小,好学……”端康一听他在著名的京戏票友——载涛府里练过戏,高兴极了,立即唤来了永和宫二首领张安吉。  “听说,任德祥那儿有个小孩儿不错,会虎跳,还能顺大墙、拿大顶呢……得,给叫来瞧瞧。”  端康旨意一下,张首领当即唤手下的夏回事——一位相貌堂堂的大高个子,去了任德祥那儿。  “师父吉祥!”  “吉祥……”极为精明的任德祥躺在床上,尽管不知怎么回事,内心早已料定了八分。  “今儿个,端康主子听说您这儿有个小孩儿,叫过去瞧瞧,他能不能排个戏晤的?”  “好啊!”任德祥心里头虽十八个不愿意,嘴里却满应满许,连个奔儿都不打。这是在宫里,多年练就的表面功夫。  夏回事是个聪明人,瞧出了点儿门道,忙说:“任师父,您这儿要是人手不够,我给您再拨拉个人来。”  “哪儿的话?”任德祥一扭脸,悄没声儿地唤着:“寿儿,麻利儿出来,还不赶紧给你夏师父磕头?”  悄悄在隔壁听话儿的孙耀庭,机灵地溜了出来。  “咳,这是怎么说的?”夏回事挺外场儿地一扬手,立刻吩咐孙耀庭:“快给任师父磕头!”  这时,他先后叩拜了两位师父,然后,垂手站立一旁。  “寿儿啊,你记住师父一句话。”任德祥微微侧起身,伸出一个手指头:“往后,不管怎么着,别忘了师父就得啦!”  “师父放心,我到哪儿也忘不了您老。”  “给寿儿拿几块钱带着,”任德祥又唤出了陈胖子太监,“让他做身裤褂儿吧。”  他手里攥着十块大洋,心里乐坏了。  “让端康主子挑上了去排戏,这不是一步登天了吗?最起码儿,在宫里头能有一个在册的名字喽!”当他年届九旬时,忆谈此事仍喜形于色,认为这是自己平生的一个转机。“当年,一毛多钱一尺布,我花了三块大洋,做了两身新裤褂,才去见的端康皇太妃。”  当天,孙耀庭就跟随夏回事径直奔了永和宫。刚走到东墙外头,还没进宫,夏回事有些不放心,又回过头问他:  “听说,你在涛贝勒府呆过,都练过什么跟头呀?”  “得,您是让小的给您来个看看?”  “寿儿呵,翻俩,我瞧瞧。”  “献丑了,”孙耀庭脱下长褂,沿墙连着翻了两个“虎跳”,又拿了两个大顶,也就是以手着地,倒立着往前走了两步。  “不错,挺利落。”看得出,夏回事丝毫不掩饰内心的兴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膀子,“好好跟着张爷练,准错不了!”  原来,戏班子并不是由夏回事辖管,而是由永和宫二首领张安吉带班。于是,他又去叩见了张老爷。  “你就是春寿啊?”  “小的就是。”  “听说,你在涛贝勒府学过戏,嗯?”  “回张爷,我总共没学过几天,也就会俩虎跳晤的。”  孙耀庭怕话吹得过大,日后受瘪,干脆承认没嘛本事,想必也不能把自己轰回去了。  “赶明儿个,好好学就行啦。端康主子也知道你这么个人了,既然来了嘛,就得给咱永和宫争口气。”  “是,我一准照老爷的意思办。”  “这回行了。”出了仲翠宫东配殿,夏回事向孙耀庭小声嘀咕着。其实,出了门,他顿感心里一阵轻松,情知此事已十有八九。  进了戏班,孙耀庭就又重操旧业,开始了每日枯燥的耗腿、练腰,没完没了的翻跟头:虎跳、小翻儿、踺子……从五更起床,一直练到太阳升起老高,才能坐在桌前吃些张安吉剩下的残羹剩饭,午间也无法休息,强撑至掌灯时分才能静下心来喘口气。  突如其来的赐见,使孙耀庭受宠若惊。那天上午练过功,他满头大汗地吃完早饭,张安吉叫他擦把汗,帮他提溜着大烟袋,随他去殿上叩见端康皇太妃。  那时,端康宫里共有在册太监一百二十一人,仅首领太监就有十三个。早在光绪年间,整个皇宫在册太监一千九百多人,其中总管太监十六人,首领太监竟有一百五十二人之多。“宣统”在位时,敬懿太妃、荣惠太妃、庄和太妃这三个宫中才有二百六十七名太监,太监首领十二名。显然,端康宫中比起诸宫来,使唤的太监并不算少。但刚进端康宫内时,他的名字并不在册,依然是个“黑户”。  他这个“黑户太监”连端康的人影也没见到,就战兢兢地跪在了大殿的窗前。  “你是打哪儿来的啊?”一个并不显得年轻而又颤微微的声音,从窗里面传了出来。  他连头也不敢抬,诚惶诚恐地隔窗回答了进宫以来禀报过多次的履历。  “念过书吗?”  “奴才念过。”  “说说,你都念过哪些书呀?”  “奴才念过《百家姓》、《诗经》、《四书》,统共念过四年私塾。”  除了如实回答问话,孙耀庭低头跪在地上,始终连大气也不敢出。  “听说,你在涛贝勒府呆过?”  “回主子,奴才是呆过,总共一年零几个月。”  “得,你既然念过书,”这时,端康停了一下,吩咐底下人:“给他拿张报纸来。”  他接过报纸一看,原来是一份《北京新闻》,心里踏实多了,暗中琢磨:“得亏这还不难。”  “你念一段儿,我听听。”端康慢条斯理地发了话。  “是,奴才给您念一段。”说着,他轻声细气又小心翼翼地念了一段文章……  “行啦。”端康截住了他那有声有色的朗朗读声。“这么说,你认字还不少啊。”她显得挺满意。  “就落到张安吉那儿吧。”  “谢主子。”  临退出之前,孙耀庭才偷着瞅了瞅端康。只见她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灰色旗袍,后来每见她时,她几乎都穿着这身灰色旗袍,没差过样儿。她体裁稍胖,上下几乎一般粗,脸上的皮肤并不白嫩,既不擦粉,也不涂胭脂,倒显得有些腊黄。猛瞧上去,脖子上还长了一个肉瘤——俗称“气累脖儿”。除了头钗和服饰上比一般人讲究点儿,就连忠厚老实的样子,也与乡间的普通老太太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直到许多年后,他还时常提起,“咋也猜不透,风流倜傥的光绪皇帝竟选上了如此模样的妃子?”  思绪翩翩之中,只听一声:“下去吧!……”他便糊里糊涂地退出了永和宫。  就这样,孙耀庭在端康的亲自“恩准”下,进了永和宫戏班四 永和宫戏班  夜幕上的启明星刚刚隐去,孙耀庭便按照教习的严格训诫,早早儿起了床,随大伙练开了武功。  当时,张安吉身边有三个小太监伺候,只有一个“效力”叫宽儿的,不上后台,其余的太监排戏时一个不能少,全得披挂上阵。  戏班子有三个教习,一个叫张长保,另一个是他的兄弟张歧山,哥俩都是宫里有名的武把子,专门教练武功,此外,还有一名太监也能教跟头,尤其抄跟头是把好手。这三个人,是永和宫戏班的台柱子,深得张安吉赏识,也是端康面前的“红人”。  在他们的统领下,戏班的小太监,起早贪黑,苦练基本功。张安吉规定的目标是在较短时间内,要求大伙都能“撕腿”,直到搬上“朝天凳”为止。  宫里习练武功是有绝招的。譬如练“劈叉”,一边一个石鼓子,身子下面放一个毡垫,一点儿一点儿往下放腰,痛得孙耀庭钻心,浑身冒汗不止,可也真灵,没过多久,他仗着在涛贝勒府练过的一点儿基本功,连竖叉、横叉都能劈下了。练“小翻儿”——行话叫“一点花”时,教习先让从弯腰开始枯燥地练个没完,会了也要不停地巩固摔打。而且,教习比涛贝勒府管得严多了,手里一天到晚地提着根藤子棍,瞅谁的动作稍慢点儿,就用藤子棍猛戳谁后腰,按照武功的行话大喊一声:  “走!快走,快走……”  这么一早儿练下来,能够上午九点钟之前吃上早饭就不错了。尔后,连打会儿楞的功夫都没有,又得立马儿杀上后台,抄起真刀真枪,练武把子——即刀枪对打的戏套。  午晌过后,还得奔后台,让师父给一出一出地“说戏”。孙耀庭累得受不了,可心里挺愉快,“这总算有了盼头啊!”虽说当初流行的说法是把“戏子”不仅归入“下九流”,而且属于“皂、隶、娼、优”的末等,可在宫里这仍然是个好差事儿,备不住还许得到皇上或哪个妃嫔的“垂青”呢。  “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他牢牢记住了这句赠言,也惦着有朝一日,能象李莲英演“红”后得到慈禧宠幸的那种机遇。再苦,他也受得了。  命运还算对得起他。暮春,张安吉告诉他,又要带他去见端康了。原来,孙耀庭一直惦念要在宫里买个名份,总不能在宫里当一辈子“黑户”罢。可巧,听说永和宫空出了一个“名字”,他于是赶忙东摘西借,好歹给张安吉送了点礼,勉强得到了许诺。  象宫里的太监名字,谁也说不清是哪辈子传下来的,人死了上边也不知道,太监首领照旧吃空额,任凭多少年,花名册上大多仍然是那些故去多年的太监。为了防止太监首领独吞,补名字非要经所在宫的主子走一下形式才行,于是各宫的太后或皇后也成了太监首领吃空额的同谋。在清末,初进宫的新太监用来买补名字的钱,由太监首领与所在宫的“主子”——皇太后、妃嫔等人按比例来分享,似乎已经成了天经地义之事。  在水和宫殿里,端康和颜悦色地对孙耀庭说:  “赐你一个名字,往后,你在宫里就叫‘王成祥’!”  “谢主子恩!”孙耀庭激动万分,似在睡梦中一般。  “再赏你一百块钱,下去吧。”端康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却决定了孙耀庭命运的转折。也就是说,他有了“名字”——尽管不是自己的本名,却成了宫中正经吃“皇粮”的太监。  他呆楞了一会儿,象刚醒过来似的,猛地向端康一个劲地磕开了头。  实际,端康赏给他的早已经不是原有概念中的“大洋”,而是“中交票”(注:即民国时期,中国交通银行发行的纸币,当时与现大洋的比价是七十比一。)。因他这个名字是隶属张安吉手下,所以由他带着去办了手续,其中六十块钱给了“拨事户”——专门办理吃空额以及“过户”的机构,(注:这个机构还兼管各宫“主子”与太监首领之间,瓜分这笔款项的具体事项。)三人一起在单据上签字画了押。  走出那间小屋,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虽有了一个吃“皇粮”的太监名字,可是,原来宫内规定小太监的所谓“傣银”,即一月二两银子、一天二两米等诸如此类的“例饷”,早已名存实亡。他连一次也没见过。  “福兮祸所伏”。他有了“名字”,欣喜异常,整日活蹦乱跳。午饭,他照常为张安吉收拾碗筷,放进提盒后,又叫上了一个小太监春喜,用一根棍,一前一后地抬着出了门。刚 下仲翠宫台阶,没留神,食盒掉在了地上,碗摔碎了。他哭了,流着眼泪回到了殿里,“师父,不好了,我给师父您的饭碗砸啦!……”  “什么,你把我的饭碗砸了?”张安吉一听就怒了,老太监最忌讳不吉利的话。  “是啊,全砸啦!”他并没理解张安吉的意思,又找补了一句。  “啪!”张安吉一拍桌子,“传敬事房!……”  孙耀庭立时傻了眼,忙向张安吉磕头告饶,可是晚了,敬事房的四个太监没过一会儿就走了进来。“哗啦!……”大黄布口袋扔在了地上,一个太监顺势从里边倒出了六七根半人多高的竹竿和薄竹板。  两个太监象机器人似地极其熟练地将孙耀庭一把拖倒在地,三下五除二把他的外裤扒了下来,只剩下一条薄裤。“别上腿!”掌刑的太监大喝一声。他按照宫里受刑的规矩,赶紧将左脚别在了右脚上,侧过了耸起的左半拉屁股。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地按住他的双手,把他整个身子按住,形成了一个十字形。一个膀大腰圆的太监使劲地按住了他的脚。  “啪!……”张安吉向堂上甩下了二十根签子,也就是说,他要被打二十下竹竿。  “老爷饶命啊,饶命呀!……”他杀猪似地嚎叫了起来。“奴才再也不敢啦!……”  他这才明白,张安吉心地极为狭窄。掌刑太监那娴熟而有力的竹竿,不紧不慢地打在他的左半边臀部。他疼得满头大汗,脸部抽搐不止,仍然不停嘴地叫喊着,他知道如果停住了,就会被视为怙顽不驯,而加重刑罚。二十下打完了,他被架到了张安吉面前谢恩。  “谢老爷……”他瘫软在地,有气无力地勉强磕过了头。  他被其他太监扶到了屋里,躺卧在床,静养了十几天才挣扎着摇摇晃晃地走出屋门……  早在他进宫之前,永和宫戏班就有了一个完整的阵容。端康身边的小太监小七儿,曾为整个戏班儿编了一段顺口溜儿,时不时地念叨给端康听。  “后台老板夏葵宣,武行头目周老板,大锣蔡,小锣边,打地鼓的尹玉川……”  寥寥几语,便将永和宫戏班的几个台柱子,描述得淋漓尽致。夏葵宣,就是接孙耀庭来永和宫的夏回事,他人极聪明,既写戏本子又能言善辩,是戏班的后台“老板”;周老板,叫周玉庭,在慈禧、隆裕时上台就时常以精湛的武功博得一片叫好声;大锣蔡,是散差太监,以打大锣而名闻宫廷;小锣边,是散差太监边法长,一面小锣打得山响,为舞台增色不少;尹玉川,更是宫里京戏界的“巨魁”,当慈禧在世时,他以擅长单皮的“鼓佬儿”身份,独得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的欢心。小七儿念叨无心,孙耀庭听者有意,他心里暗中使劲:“怎么也得“榜上’有名噢!……”  “奇人”——“海儿刘”,使他着了迷。戏班里,没人称他正经名字,见了面都这么称呼他。虽然,海儿刘成天价嘻嘻哈哈,大大咧咧,武功却是宫内一绝。孙耀庭几个人正练着跟头,他一高兴,走了过来,让他们八个人弯着腰排成一队,猛然,一个掉毛就从队前翻到了队尾。他虽然管戏班子练武功,却挺宽宏大度,见大伙没了劲儿,有个小孩儿太监管他一叫:“爸爸,行啦,甭折腾我们哥几个了!”他便哈哈一笑了之:“得,散啦!……”  老太监都知道,他原来是唱小花脸的,唱戏时常出洋相,一次叫小德张打了一顿,晚上他就没了影儿。第二天还是找不到他,小德张差人去他老家的县里拿他回宫。县里差役到他家一看,他正在家里睡大觉呢,问他犯了啥罪,他仍然逗笑地说:  “我在宫内偷了万岁爷的紫金盆了!咳,不是送给你们了吗?”  “别逗了,你脑袋都快掉下来啦!”  “嗨,有嘛了不起?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呢,害啥怕?我跟你们走就得了!”  他跟着差役坐上马车走了。一会儿,差役见他又没了影儿,急坏了,到末儿了,也没找到。直到快进京城时,他才出了声,原来,他在车棚顶上蹲着呢。由于,李莲英常看他的戏,待见他武功极好,替他在慈禧面前讲了情,才没有处置他。  但此后,他的名声在宫内却愈来愈大。小德张出宫时,他才十几岁,活泼灵俐,深得溥仪的二嬷喜欢,后来荐他到溥仪处当了“御前”,由于淘气,头天溥仪发了话:“换了他!”禁不住二嬷死乞活磨,第二天就又放他到“淑妃”那儿当了总管太监。  因祸得福的海儿刘,以及他那高超的武功使孙耀庭佩服得不得了。他以一股使不完的犟劲儿,拼命地练开了武功。  算来,也就是将近半年左右,他便把那一套跟头技巧,练得烂熟。由于他练功刻苦,脑子聪明,很快就在众太监中崭露头脚。排戏中,他居然担当了“角儿”。在著名的武功戏《石秀探庄》中,他饰演石秀,扮相俊秀,武功利落,排演中深得教习赞赏。  在颇为吃功夫的武打戏《金钱豹》中,他亦曾扮饰异常活跃的小猴的角色。戏班中,他虽然称不上多么重要的台柱子,但确成为了不可缺少的重要“角儿”。  在永和宫,他时常遇到赵师兄,总算有个老相识,短不了在一起聊天。赵荣升是在端康面前红得发紫的人物,戏又唱得好。一合计,他俩可以搭伙唱戏,相互捧场。晚清,宫里头仿佛成了规矩,每次往往在永和宫前搭台唱戏,逢年过节,总要唱上几回。据说,不仅端康愿听,也因“逊帝”——溥仪整天憋闷得慌。  大幕,拉开了。在《二进宫》中,赵荣升饰李燕妃,扮得维妙维肖,无论从走路的轻盈姿势,还是水袖的优美甩法,若非知情人,谁也难瞧得出她竟是一个男人扮演的。孙耀庭帮他在戏里饰配角儿,两人搭配得珠连璧合。落了幕,端康一时高兴,唤去赵荣升,立时赏了他八十块现大洋。一扭头,赵荣升分给了孙耀庭八块零花钱。  平时,端康最喜欢的是一出叫《双沙河》的京戏。这出戏描述的是一个叫魏笑生的奇趣婚恋。戏中,他有两个表弟,其中的一个表弟,就是端康非常喜欢的太监——春来饰扮,他年岁不大,才十一二岁,极为灵俐,宫里的人们都叫他的小名——“小七儿”。孙耀庭与小七儿配起戏来,可称妙趣横生,整出戏中,时常能听到忍俊不住的欢笑声。  刚一上台,小七儿就故作扭捏地唱道:“昨夜晚进了红罗宝帐……”  由孙耀庭扮的魏笑生,是个小花脸,马上阴阳怪气地接唱:“明呼战将显神通……”  这时,台下一片叫好声。  当魏笑生倒退着撅起屁股时,小七儿马上调侃地念白道:“好大的脸蛋子!”向前仔细瞧了瞧,又说道:“哟,白是挺白,可惜一个眼晴,没有眼珠呀!……”  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一阵小锣声中,孙耀庭扮演的魏笑声,挤眉弄眼地说:“我这两个表弟,一人一个美人,我倒一个没有,弄两个抱回去喽!……”  学识浅薄的端康,坐在台下往往笑得喘不上气来,用檀香扇子挡住嘴,乐得前仰后合。孙耀庭虽然在台上,可挺注意“万岁爷”的神态。据他观察,溥仪却往往没那么开心,只是淡然一笑。  过了很久,他才明白,端康内心并非那么酷爱京剧,只是为了哄溥仪玩,才端出了架子,整天演练起了京戏。  其实,端康在宫内也是无聊之极,除了日常的应酬之外,唯一能打发那些寂寞时光的,得算是打“麻将”。这在宫中俗称“斗牌”。  她的对手,总是那么几个,极少调换。一个是年岁颇大伺候她多年的“妈妈”,另一个是随侍太监,再加上一个御制首领,四人团团围坐一个八仙桌,一斗就是一天。虽说端康比较随和,可毕竟是“主子”与“奴才”打牌,大伙明显地让着她,所以她赢时较多。  一瞅她的四方大脸稍许蹙眉,陪打的人便即刻变得“财运顿消”,而端康则时来运转,手气享通,连连“满贯”。斗牌的输赢都是假的,无非是陪着她高兴倒是真的。  虽然孙耀庭没权凑上前去,可从众人的脸色上,也可瞧出八成的戏来。有的人双眉紧锁,有的人笑逐颜开,也有的人唉声叹气,忽而又无声地笑了起来。他伺候这些人,还得每天按时关门、开门,打扫尘土。按宫里的规矩,上午九点钟,他要守时地打开各扇窗户,每到下午四点又得关闭上,稍有疏忽,便要受到处罚,弄得他成天价提心吊胆。  若遇酷夏闷热的天儿,他们这些人就受了罪。那时,宫内消夏没有电扇,只有一种堪称“土电扇”的“吊帘”,用来扇风。端康斗牌时,往往把八仙桌摆在门对面,而“吊帘”就正对着门口。那种吊帘通常以竹子做骨,外边由布和纸层层缝制,足有四五公分厚,夏季用绳子吊在屋顶上,一边一个太监拽着绳子来回拉。  无论天气再怎么热,这种吊帘带进的微风既解热又柔和,使人感受一种说不出的凉意。小太监四个人轮流倒换,俩人一班,不停地拉拽吊帘,这活儿在太监中有句行话,叫“拉帘”。虽然表面不怎么累,连续拽上半天,也足以腰酸腿痛。  “为嘛不用扇子,那多省事呀?”孙耀庭问宫里的王老太监。  “连这个都不懂。咳,你瞧那是跟谁斗牌呢?那是端康主子!谁能在端康主子面前一人一把扇子,这成何体统?”  “那给端康煽扇子不就得了?”  “嘿,你这小孩儿,尽说这些个没用的话。”王老太监反问他:“噢,大热的天儿,就给端康煽扇子,旁边的人都浑身冒溲汗,那端康主子也不自在呀!宫里从明朝传下的规矩,楞不如你?!”  “得,王爷,谢谢了,您呐。”  他这才知道,永和宫的“吊帘”,竟是“大明”的遗物五 溥仪生母猝死之“谜 ”  朝日暮落。他谦卑地应付着各个主子,一天到晚地磕头不已,却又以一个小太监的独特角度,冷眼睨视着宫内的一切……  永和宫的端康主子,虽是一个没甚能耐的平庸女人,可是,她的一招一式却想仿照慈禧、隆裕的派头。光绪死后,她这个妃子成了“皇太妃”,不可能“垂廉听政”,也无法亲掌朝权,况且,溥仪已成“逊帝”,而皇宫只是一个孤守养心殿和西六宫范围的“小朝廷”。  但在生活上,她仍是竭尽奢侈,一顿饭依然摆上二十多个菜,鸡、鸭、鱼、肉,样样都要上席,既使不吃也得摆上,俗称“摆谱儿”。有的妃子为了笼络下人,吃饭时常叫太监首领与她同桌共食,可是,孤陋寡闻的端康不太懂这套手腕,太监首领很少与她同桌用膳。  时下,永和宫有两个太监首领,大首领叫刘承平,原是给隆裕太后梳头的小太监,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隆裕死后,他被拨到端康这儿当了大首领。二首领叫穆海臣,不识几个字,也没有什么见识,只知往自己腰包搂钱。太监们平时议论起永和宫的几个太监首领来,总是说,这倒与端康恰恰配对,无一不是“平庸之辈”。  起初,永和宫近身伺候端康的有十几个太监,后来,她只留下了六位头目太监,除两位首领外,还有夏回事和迟焕卿这两位回事,而赵荣升、王久安二人是专为她梳头的贴身太监。  偶尔,端康也叫两位首领和回事与他共同进膳,当然,太监任凭多大的职位也只能站着吃。论规矩,比起光绪时差多了,那时,光绪与珍妃一起用膳,太监首领只能去另外一桌吃饭。  尽管“皇上”已经逊位,但端康仍想控制这个退了位也没有什么权力的“宣统”,援例慈禧和隆裕太后,照旧派去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到“皇帝”身边,名曰上殿当班伺候“皇上”,实际不言而喻,是监视溥仪的“坐探”。每天,端康都要小太监去她那儿报告溥仪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  自然,溥仪不可能对她有多少好感,但因年纪幼小,也无可奈何。  为了笼络住溥仪,端康时常叫他到永和宫去见她。溥仪才十几岁的小孩儿,什么也不懂,一提去见她,心里就发怵。没去之前,他先向太监打听端康近来的脾气,当然说什么的都有。可谁知站班的太监却把这些事儿,密报了端康。她于是大发脾气,把溥仪吓得不轻,见到端康就心惊胆战。  由于溥仪不大懂事,他的随身太监李长安就时常给他出主意。溥仪喜欢穿时髦衣服,李长安就给他买了一身西服革履,皮鞋、洋袜子,外加一套西式制服。溥仪一见可高了兴,轮流换穿,在宫里走来走去。  谁知,站班的太监马上报告了端康,她听后,勃然大怒,“还有王法吗?哼!……”  “听说这是李长安出的主意,”太监告诉了她。  “把李长安这个奴才,给我叫来!”端康一声令下,永和宫的太监就把李长安拽了来。  “‘皇上’的衣裳都是你给买的?”端康脸色阴沉。  “奴才给出的主意。”李长安顿觉心惊肉跳。  “好你个大胆的奴才,给我拉下去!……”  这次,李长安可吃了苦头,他被拖下去,扒下裤子一顿乱板,打得他皮开肉绽,屁股由紫变黑,打完之后,李长安又被几个太监拖上来,向端康谢恩。  “把他交‘永镇地方’!”端康发了狠地吩咐道。  这个所谓“永镇地方”,是内务府的一个机构,专门关押在宫内犯了大过错的官员或太监,凡被关进去无一幸免地受到例行毒打。虽然在里边有吃有喝,可是刑罚相当厉害。有的太监听说要被送往那个地方,立时吓得尿了裤子。  这次李长安被处罚,使得溥仪与端康之间的矛盾更加深了。双方并不直接交锋,但又都在使着暗劲。  往常,太监总管张谦和,总把溥仪当小孩哄,溥仪则对他言听计从。连张谦和背地都对端康十分不满,当着溥仪讥讽说:  “她原来不就是个姨太太嘛,一个乡下人似的,怎么还耍那么大谱儿?……”  也有的太监,象端康派来的站班太监则两边挑唆,将双方的话传来传去。由此,溥仪愈发对端康有了成见。  出于好使唤听话的考虑,端康曾从乡下找来了几个“私白”的小孩儿。其中一个叫小七儿,才八九岁,是京北人,为人机灵,嘴又乖巧,深得端康的喜爱。外边下起了大雨,他还没有回来。端康在宫里着了急,猛然听到外边一声叫嚷:“老爷子呀!……”小七儿浑身水淋淋地跑了进来,只见他光着脚,脱下的鞋提在手里,喘着粗气,蹬蹬地跑进了殿。  “老爷子,快把鞋给我穿上吧!……”  “哟,下这么大雨,你跑哪儿去啦?”端康嗔怪地拿起了他的鞋。  “老爷子,我上外边玩去啦。”  “哎呀,瞧你淋得跟水鸡子一样,我来瞅瞅……”端康说着,心疼地为小七儿穿上了鞋,又让随侍太监拿上香巾,亲手为他擦抹头上和身上的雨水。  “得,谢老爷子了。”小七儿的嘴巴,特别甜。  一句话又逗得端康心花怒放。“哎呀,我的小七儿哟……”端康一生无子,晚年对小孩有种特殊的感情。再加上小七儿会哄人,她简直把小七儿当成了亲生儿子一般。  听太监学舌后,溥仪恼火了:“她对小七儿啊,比对我都好得多!”这句话,溥仪身边的太监遇见了孙耀庭,悄悄地告诉了他。孙耀庭由此预见,用不了多久,溥仪与端康之间必有一场热闹的戏好看。  小七儿在端康面前得宠,也使另一些太监忌妒得内火中烧,有时竟有几个太监合起伙来欺负他。他们先找了一个小孩太监惹他,逗他发火对打,然后再上前拉架,趁势在乱中打便宜手。  “你干嘛?你干嘛?……”尽管小七儿极力躲避,不想还手,但也架不住三天两头儿有太监挑衅,偶尔还一下手,便被打得鼻青脸肿。  “七儿啊,谁打你了?”端康十分心疼他的宝贝干儿子。  “哟,我忘啦,”小七儿轻轻地一拨拉脑袋。  后来,太监都知道小七儿并不告状伤人,更是欺负他没完。他往往被打得满脸是伤,也不敢去端康那儿告状。这么着,在小七儿与太监、端康以及溥仪之间形成了一种畸形关系。小七儿,成了几方出气的牺牲品。  冲突,在永和宫公开地爆发了。一次,溥仪来此与端康说事,没谈几句,双方就闹蹭了。端康不饶溥仪,溥仪也不让端康,两人怒气冲冲地抬起了杠。  “您疼小七儿,比对我还强呢!”一句气话从溥仪嘴中脱口而出。说完,他一甩袖子赌气地去了养心殿。  溥仪虽说是逊帝,可在外人眼中,仍有着某种不可藐视的威严。他这一句话公开说出,无疑,凭空增添了宫中许多无端的猜疑。  这时,永和宫大首领刘承平见端康火气仍未消,又偷着找来了二首领穆海臣,两人合计着,只好劝端康使出最后一招——“搬兵”,请北府的五奶奶说合说合。  “老爷子,我俩给您出个主意,叫北府的五奶奶来宫里,说说溥仪。您看怎么样?”对端康说时,他们又把“说合说合”改成了“说说溥仪”。  气急败坏的端康,本来没什么主意,自然顺水推舟,于是从北府搬来了溥仪的生母瓜尔佳氏。她住进宫才知真为了难,这边是端康皇太妃,那边是自己的儿子——却又是退了位的“皇帝”。她是个非常要强又好面子的女人,为此事,她愁得整天睡不着觉。  她先是找到了溥仪,劝了他一番大道理:“虽然,端康对你没有生育之恩,却有养育之恩啊。从几岁起,她就抚养你,对你讲过多少纲常大义呀。论能耐,她比不上慈禧、隆裕太后,可对你并不错呵。言语上再有差池,她也是你的长辈,你得尊敬她……”  生母的一席话,说得溥仪有些回心转了意。“您说,那怎么好呢?”  “我也不能老住这儿,得出宫回府去。你听我一句话,上永和宫那儿,对皇额娘说句软话不就得了?……”  “跟她说什么呀?……”溥仪的话里,仍明显地带有对端康的不满。  “就说我小,不懂事,不就成了?”他的生母满肚委屈,与溥仪实在无言以对。  这边,溥仪勉强地应承了下来。他的生母又奔了永和宫,面见端康。“我已经数罗过他了。您就原谅孩子不懂事,多担戴着点儿吧……”  她见端康脸色稍微好些,于是又带上溥仪到了永和宫,向端康陪礼来了。她对溥仪说,“你今后要对皇额娘孝敬,如果不能天天来永和宫,也得隔几天就来瞧瞧皇额娘呵!”  溥仪不愿母亲裹在中间受夹板气,于是就痛快地答应了:“我记住啦……”  瓜尔佳氏见有了转机,于是就让溥仪先回了养心殿,又在永和宫与端康聊了会儿。当天,她就回了北府。  谁知,次日清晨,犹如晴天霹雳!北府派专人禀报宫里:“北府五奶奶吞大烟死了!……”  整个宫内,闻听此事乱了营一般。议论纷纷。“不是谈得挺好吗?怎么又吞了大烟,真是奇怪!”  “五奶奶和端康主子,等万岁爷走后,又谈蹭了!这才出了事儿。”  孙耀庭最初闻听此事,也不相信五奶奶如此刚强的一个女人竟能自杀?等他见了好友——永和宫的太监冯乐亭,才知道了真实情景。  冯乐亭拽他到了一个僻静角落,小声地告诉他:“嘿,你不知道,万岁爷走后,端康一个劲儿冲五奶奶哭天抹泪,弄得五奶奶也陪着她哭个不停。临走时,端康不哭了,可训上五奶奶了。五奶奶谁不知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说着说着,她们两人闹得就不太好了。”  “噢,原来是这样呀!”孙耀庭说,“我说头天还谈得挺好,咋出了这码子事儿呢!”  其实,此事只是一个引子。端康虽然能力不济,但仍存“复辟”大清国的幻想,苦于无法出宫斡旋,便偷偷地捎出许多珍宝,让溥仪的生母笼络一些军阀、政客,四处活动。谁知,珍宝耗去不少,事情却渺无任何头绪。端康埋怨她办不成事,话里还透出怀疑五奶奶私揣了腰包。由此,酿成了陡然横祸。  “你还不知道吧?”冯乐亭接着说:“再说,摄政王十九岁那年,从德国赔罪回京,早已经订婚了,可老佛爷偏偏为他指婚,那是荣禄的‘千金’呵!许久就听府里人讲,她忒刚烈过份了,不然,哪儿能出这么个悲剧啊!”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打赏
夜间
日间
设置
17
正序
倒序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2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3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4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5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6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7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8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9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10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11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12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13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14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15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16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17
需支付:0 金币
开通VIP小说免费看
金币购买
您的金币 0

分享给朋友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
末代太监秘闻:孙耀庭传
获月票 0
  • x 1
  • x 2
  • x 3
  • x 4
  • x 5
  • x 6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网站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