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檀何的眼珠几欲凸出,“你是说,咱们不要玩陛下?” 江充:“对。” 檀何:“那你砸了陛下的御座,又他妈的怎么说?” “我是说,我们不要学公孙卿他们,那么目光短浅,那么短期行为,只玩个陛下就算齐活了。我们是有品味的人,要有更高追求才行,”江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要止步于只玩弄一个陛下,就骄傲自满了,就以为了不起了。我们要玩出更高境界,不唯要玩陛下,还要玩皇后。” “玩皇后?”檀何失声尖叫起来,“这个我喜欢,我排第一个。” “排你妹呀,”江充骂道,“皇后虽然地位尊贵,可已经是老眉疙瘩眼了,你要是有胃口,就你一个人上好了。” “那算了,”檀何继续啃他的骨头,“我还是琢磨玩俩公主吧。” “公主少不了你的,”江充道,“我是说,不要那么低俗地理解玩弄的含义,不要一想到玩弄就是男欢女爱,品味在哪里?境界在哪里?我们玩就要玩出个心跳,看那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皇族贵女,在你我的脚下惊恐匍匐,那般的快意与畅爽,岂是公孙卿一类乡村俗夫所能享受得到的?” 檀何把骨头啃完,顺势在胸前抹了抹油腻腻的双手:“这个我也喜欢。跟你说句老实话吧,自打凶悍的汉军,把我和我的家人从大漠强行掳来,我就等待着这一天。这就是我留下来的目的,也是我生命的意义。” 江充眼睛眨了眨,道:“这难道不也是金日磾,宁不惜杀死自己亲生儿子,也要达成的最后目的吗?” 檀何转过脸,不与江充的眼睛对视,嘟囔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卑微的望气士,只是知道何处埋有诅咒陛下的木偶人而已。” 被凌辱的皇后 巫蛊一案,宫中人人胆寒,生恐被无端牵扯进去。被汉武帝冷落已久的太子刘据,更是战战兢兢,早早守候在汉武帝寝宫门外。 黄门太监苏文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太子急忙赔笑道:“苏黄门,请容奏报陛下,就说……” “哼,”苏文的屁股一扭,扔下一句,“仆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理太子就进了寝宫。 寝宫里,汉武帝正半躺半坐,让个宫娥捶腿,见苏文进来,嘀咕了声:“谁在外边呀,这么不安生的。” “是太子,”苏文奏报道,“陛下,太子正和几个宫女追逐奔跑,追上了就按倒在地,掀起裙裤打屁股。” 汉武大帝“唔”了一声:“现在的孩子,真会玩。传朕旨意,给太子宫室,增加两百名宫女。让他们玩到嗨吧。” 苏文的脸色变了变,续道:“陛下,仆斗胆向陛下提请个要求。” 汉武大帝:“滚。” 苏文:“谨遵陛下圣旨,那么仆就依陛下的旨意,引江充和那个叫檀何的胡人巫师入宫了。” 汉武大帝:“对了,巫蛊之事,昨日江充破了朕御座中的妖术,朕的精神好多了,但还是有些心思不宁。叫上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你们今儿个给朕,把这宫里的妖氛,一扫而空。” 苏文:“仆谨遵陛下旨意。” 走出门来,苏文斜睨太子一眼,故意说:“哼,老糊涂了,刚说出来的话,好比放的屁,屁股一扭就忘。” 太子明知道他在辱骂汉武大帝,可根本不敢说破。因为汉武大帝根本不信他的话,说出来只会惹祸上身。只能是僵硬地对苏文赔笑。 苏文叱了一声:“站在这里干什么?回太子宫啊,等着搜查巫蛊吧。” 太子惊心丧胆,赶紧回宫等着。这边江充带着檀何,摇摇晃晃地入宫而来,苏文跑来,称陛下有旨,让他给二人引路。这群人气势汹汹,径奔皇后卫子夫的后宫。 卫子夫,她15岁那年,于平阳公主府中遇到汉武帝。随后她为汉武帝生下太子刘据,宠幸一时,得到的是哥哥卫青的不世功业。眨眼间,她已经63岁了。 她至少已经30年,没见到汉武帝了。她和汉武帝之间的关系,还不如随便一个陌生人来得亲近。 年华老去,容颜仍在,只是支离憔悴,睹之心酸。 江充等人冷冷地打量着卫子夫,在心里鄙夷这个老女人,太老了,啃不动了。但她终究贵为皇后,玩死她,未尝不是件快乐的事。 于是檀何仰天望气,不停地用鼻子嗅着:“妖气,好浓的妖气。此地有巫蛊,就埋于这地面之下。” 卫子夫变了脸色,眼看着美貌的江充把手一挥:“给我把巫蛊挖出来!” 先从卫子夫的床榻之下挖起,看着她那张青白不定的脸,三人心中说不尽的快意:“老女人,你也有今天?往日里不拿正眼看我们的威风,哪儿去了?” 卫子夫的床榻下面,被掏了个深深的大洞,江充叫了声停,跳进洞里。一边假装在泥土里掏掏摸摸,一边伸手去拿怀中带来的木偶人。已经拿出来了,可是他心里突然一紧,莫名地害怕起来:这可是皇后呀,她的哥哥可是当年纵横大漠的大将军卫青,还有少年英雄霍去病……对了,霍光可是霍去病的异母弟弟,说到底也是卫家的人,和皇后那可是同气连枝。如果自己真想陷害皇后,万一霍光不允,陛下再将此案交给其他官吏处理,自己可就完了。 他用颤抖的手,颤颤巍巍地再把木偶人塞进怀里。恐惧让他的身体僵硬,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抬起头,冲檀何喊了声:“这里没有!” “没有?”檀何乐了。他想,对头,就是这么个玩法,皇后的寝宫,单只挖这么一个坑怎么够? 要把皇后的寝宫,挖成一个大泥沼,那才来情绪。 于是檀何现出一脸高深状:“啊呀,这妖法好生凶猛,那巫蛊之人偶,竟已修练成了能够于地下穿行。此物已成气候,若再享有血食,就连我也制它不得了。现在此物遁至西南方位,继续挖。” 西南为坤,是皇后的厕所方位,江充知道檀何在戏弄自己,可又不敢露出怒色,捏着鼻头跳进去,掏摸一阵,仍然说没有。 大半天的工夫,卫子夫的寝宫,到处堆满了泥土,到处是深坑,床榻家具等器物,只能堆在泥土上。虽然人人气愤,但始终未见巫蛊挖出,这让宫中人稍感放心。 所有的地方全都挖过了,江充仍然说没有。檀何就有点困惑了,转念一想:对头,要玩死皇后,偏偏今天就不把木偶挖出来,反正木偶捏在江充的手里,想什么时候拿出来,就什么时候拿出来,要的就是没挖出来却害怕挖出来的这股子劲。就是要让你在忐忑不安的痛苦中煎熬,这可比一刀宰了你,有品位多了。 于是檀何突然大叫一声:“快看,地面上那道白光,正是妖祟之物土遁而逃的踪迹,你们看清楚了没有,向那边去了。” 顺着檀何的手指方向一看,黄门太监苏文大喜:“那边是太子宫!” 刘玄德先祖佚事 太子宫里,江充一伙兴致勃勃,依皇后的寝宫依样炮制,从床榻直挖到厕所,每一寸土地都掘出来看看。这个过程中,太子也一如皇后卫子夫,茫然束手呆立一侧,除了脸皮青白不定,连丝毫的抗拒意识都没有。 皇后那边,江充没敢把怀中的木偶人拿出来,到了太子这边,同样也不敢。 没有挖出木偶人,皇后和太子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相对泣下,却不敢哭出声来。 江充等人移师其他宫人的房间,这回他可就不客气了。原则就一条,看哪个宫女不顺眼,让他不舒服,那就地面上掏个洞,他从怀中掏出木偶人来。这宫女就立即拉出去斩杀。 一段日子以来,江充和檀何这一双玩帝搭档,纵横宫中,共指控数百名宫女暗施巫蛊。这些宫女统统满门抄斩。 接下来,是朝中大臣及公主们,许多大臣遭受了无妄之灾,被卷入巫蛊案灭了门。搜到了公主们的府邸,阳石公主已经在大侠朱安世的揭发检举材料上,挖不挖坑,都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但值得一提的是,除了阳石公主外,此案还搭上了诸邑公主。据目前的资料,汉武大帝留下名姓的女儿,一共有五个,这次一股脑儿弄死俩,最疼爱的卫长公主被嫁骗子栾大,栾大因瞎忽悠被腰斩后,卫长公主不知所踪,估计不会太开心。另有一个鄂邑公主,将会在汉昭帝年间因谋反被杀。 总之,汉武大帝,一次性地把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全消灭了。 他就是这样的冷酷,视自己为天上地下唯一的主宰。若非是如此刻薄的个性,也不至于让匈奴人痛苦万分。无论是谁遇到了他,都不是件愉快的事儿,如果一定要有个敌人,千万不要是他。 绝灭亲情,一意孤行。 这才是汉武大帝! 两个公主,丞相公孙贺父子,这几个人远不足以剪除太子的羽翼。所以此案发展到最后,大将军卫青的大儿子卫伉,也一并被杀掉。 杀了公孙贺之后,给朝廷带来个新麻烦——没得丞相人选了。 汉武大帝时代,是人才辈出的时代。名臣贤士,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但这些人才并非是出在汉武时,而是文景之治的硕果。汉武大帝占了个武字,这就意味着他没耐心培养新一代的人才,但他有眼力,会用人。可是他又太苛刻,稍有点不顺心就诛杀。自打他16岁登基,杀了近五十年,人才这东西又不是韭菜,你割一茬长一茬,人才的培养往往需要几代人的时间。 实际上,到了连公孙贺这种货色,居然也出任丞相,就已经是无人可用了。但汉武大帝连这个拿来凑数的都容不下,哪里还有继任人选? 没有人选不要紧,这难不住汉武大帝。 他找来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刘屈氂(máo)! 刘屈氂又是哪个? 刘屈氂,皇族,他的爹,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等到三国时代,大耳朵长胳膊的刘备刘玄德,天天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某乃中山靖王刘胜之后。 以刘屈氂为丞相,还有一个原因,他与卫青军政集团毫无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势同水火。因为他的儿子,娶的是李广利的女儿——于是我们就知道,刘屈氂也要惨了,他就是个要被卸磨杀驴的主儿,那李广利的妹妹李夫人早已死掉,李延年满门抄斩,李广利长年征战在外,朝廷却死活不给他配备后勤运输系统,摆明了是想搞死他。 总之,这里边有个周密的安排,先借李广利阵营的力量,清除卫青军政集团,然后再卸磨杀驴,诛除李广利阵营。 怎么看这个任命,都不像是汉武大帝做出来的,而像是匈奴大单于的布局。再想想侍立在汉武帝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甚至搭上儿子性命也在所不惜的神秘人金日磾,就知道这个布局的出现,实属情理之中事耳。 瞧你那张蠢到无辜的脸 扫灭了宫中的巫蛊之患,再重新安排了朝廷的政务人事,汉武大帝精神饱满,一度又动了巡游天下,寻觅仙人的心思。 启程甘泉宫。 抵达甘泉宫,汉武帝落车,忽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摇摇欲坠。幸好霍光和金日磾寸步不舍地搀扶着他,他等于是被这两个忠心的臣子,抬入到甘泉宫中的。 一病不起。 江充闻讯赶至,紧张地等候在宫门外。但霍光和金日磾,始终未出宫门半步,只有被传唤来的太医,脸色忧虑地匆忙奔行。 等了很久很久,江充百无聊赖之际,看到了他的搭档,胡人巫师檀何,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糟老头子,真不抗玩。这才玩几天呀,就给玩坏了。” 檀何适时接道:“这糟老头子被玩死当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江充怒道:“关老子屁事,就算是殉葬,也是霍光、金日磾和上官桀他们仨的事儿。” 檀何叹息道:“江充,你到底有多傻?你这颗漂亮的小脑瓜里,到底进了多少水?这糟老头咽气当天,太子就是皇上了。你在甘泉宫道上喝斥过太子,又把太子宫和皇后寝宫,挖得满面疮痍沟壕遍地,连皇后的厕所你都给掏了个爽快。你想当太子登基之时,第一个要杀的人是哪个?” 当时江充鼓起牛大眼珠子,望着檀何,大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檀何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趁这糟老头还没咽气,赶紧继续追查巫蛊案呀?糟老头突然病倒,这可不是无缘无故的事儿,分明是有人暗施巫蛊,诅咒糟老头。就连我站在这里,都能看到长安城的皇宫上空,笼罩着大片大片的妖云,你就看不出来?” “可是……”江充迟疑着,把他的担忧说出来,“我们如此逼迫太子,那霍光他……他会允许吗?” 檀何厉声道:“说你傻,你就是没脑子!他若不允许,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江充结结巴巴地道,“你和金日磾这么干,我能理解,毕竟你们是匈奴人,报仇复国把戏的,这种事总归是要干的。可霍光,人可是地地道道的大汉子民,又与皇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檀何斥道:“瞧你那张蠢到无辜的脸,这跟匈奴人汉人有个毛线关系?重要的是权力!作为皇帝身边的人,必须要保证皇帝的年龄,或者是老朽不堪,或者是年幼无知。钩弋夫人为何要挑这节骨眼上入宫?因为她要给大家生一下小皇帝,只有小皇帝,才是大家最需要的。而今太子偌大年纪,他又肯听谁的话?别问她为什么会怀胎十四个月,该问的是你怎么还没完成大家寄望于你的工作?” 江充如梦方醒:“照这么说,金日磾和霍光允许我接近陛下,就是这么个布局了?” 檀何阴声道:“你就是条猎狗,猎狗养来就是捕捉猎物的。如果你不肯捕捉,那么炖在锅子里的,就是你!” “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江充一咬牙,“走,我们继续追查巫蛊案,这一次,太子必须要为他的存在付出代价!” 从黄老之术到纵横家 江充带着檀何,联系上一次汉武大帝指定的搜查官员,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等,重返皇宫。小黄门苏文接着喜滋滋地带着这支搜捕小分队,径奔太子宫。 上一次没有挖出巫蛊来,太子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他笑吟吟地引导着这些人,绕过土包和泥坑:“说吧,这次要从哪儿挖起?上一次挖出来的泥土,还没有掩埋呢。” 江充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太子拒绝填埋上一次挖掘出来的土坑,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太子在记恨自己,等待登基后算账。幸亏听了檀何的话,否则……他跳入一个土坑中,蹲在里边,从怀里掏出来鼓鼓囊囊一个包裹,包裹里边,全都是木偶人,还有几幅自己写的帛书,内容无非不过咒骂汉武大帝该死。 捧着这堆东西出来,江充向随行的官员韩说、章赣说道:“你们看清楚了,这些都是太子宫中掘出来的巫蛊之物,许多的木偶人,还有写有大逆不道言论的帛书。我请求你们做个公证,以便将这些东西呈报给陛下。” 两名官员过来,仔细验看,说:“我们公证,这些东西的确是木偶人,以及大逆不道的帛书。” 韩说和章赣,自以为聪明,只证明眼前这些东西的存在,并不证明其来历。但这是什么时候?火山爆发前夕还要玩这诡诈,只会把自己装进去。 “好,那我们去甘泉宫面谒天子。”江充带着大家,兴冲冲离开。 一旁的太子刘据,都看傻眼了,他茫然地追出几步:“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呀?上次还没这些东西呢,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呀?” 江充等人已经拿太子当死人了,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太子惶急,飞跑了去找他的老师问主意。 太子的老师,这个职务叫太子少傅。 此前,表演型人格的卜式,曾因失欢于汉武大帝,被扔到太子这里做少傅。敢情汉武大帝拿太子宫,当垃圾桶了。此后卜式消失于历史之中,不知是任期到了免职,还是被赶走了。现在太子的老师,叫石德。 石德,他爷爷就是江湖人称万石君的石奋。汉武大帝年轻时,石家人属于太后政治阵营,精研黄老之术。石家的黄老之术,说透了就是,遇到事情时,一个字也不要多说。总之是遇事就躲,所以汉武大帝获得权力之后,并没有清算石家人。 石德的父亲,就是在公孙贺之前,出任丞相并在位上罕见寿终的石庆。石庆承袭父亲衣钵,当了丞相之后认准一个理,遇事坚决不说话,哪怕被汉武大帝骂死,也坚决不吐一个字。所以他这个丞相,竟能平安老死。 石奋到石庆,连续两代承袭黄老,但到了孙子辈的石德,他叛变了。他不习黄老,却精研纵横心法,是太子身边的纵横家。 实际上,石德有可能是当时唯一头脑清醒的人,他明晰地判断出了正在发生的怪事。听了太子的话,石德立即指点道:“赶紧,你赶紧,自己写张纸,就说是圣旨,立即把江充等人抓起来,严刑拷打,弄清楚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太子大骇:“这岂不是造反吗?” 石德道:“造个屁反,告你说,陛下这么大年纪,卧病甘泉宫,铁定已经死了,这是奸臣矫旨。你如果不抓紧时间动手,你就是下一个扶苏!” 太子:“扶苏……” 石德:“对头,扶苏,秦始皇的大儿子是也。始皇出游而死,小儿子胡亥假造圣旨,逼迫扶苏自杀。扶苏那傻瓜问也不问,就立即抹了脖子。太子,别告诉我你要学他。” 从黄老的清静无为,一步跨越到纵横天下,石德老师的这个策划,如果他爷爷和爹爹听到,肯定会当场吓死。太子胆大,只吓了个半死,曰:“唉,石老师,问题是我父皇那叫一个凶残,连他最喜欢的女儿们,说杀就杀,眉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说起兵,这万一要是……总之,老师你就没个正常点的主意了?” 石德笑道:“孩子,正常主意,对正常人类是有效的。可是拜托,你爹他是正常生物吗?盖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成为天下之主,就看你现在的决心有多大了。” “让我再……想想吧。”太子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太子大起兵 太子这边拿不定主意,然而江充却迅捷如雷霆,已经将太子宫中掘出木偶的事件,通报了负责刑案的官吏。门客跑来禀报说,捉拿太子的官吏,已经在路上了。 这真是走投无路了。石德老师的行险之招,竟然是太子唯一的选择。 公元前92年的七月初九,太子升殿,叫来宫中豢养的门客死士:“你们几个听着,拿着这把剑,本宫奉陛下圣旨,收江充等一干奸邪。” 大家跟着太子,琢磨的就是以后他就是天子。可这些年来,太子宫被苏文那些奸人,压得气都透不过来,大家窝老火了。此时接到这假圣旨,顿时意气风发,雄赳赳气昂昂上路了。 先收江充,门客于路上拦住他:“陛下有旨,绣衣使者江充,有负朕之所望,奢骄横侈,不守法纪,着交有司问罪。”不由分说,当场把江充和胡人巫师檀何拿下。 参与现场公证的御史章赣,也未费吹灰之力,立时收押。 但到了按道侯韩说,这厮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假圣旨才念到一半,他就狂跳起来,大喊:“矫诏,这是太子矫诏,太子你莫非真要谋反不成?” 你怎么这麻烦?太子派出的门客,气恼之下,抽出剑来,照韩说脑壳啪啪啪一通狂拍,把个韩说活活拍死了。 见到江充,太子恨得跳过来,没头没脸一通狠揍:“江充,你个无耻小人,我招你惹你了?你处心积虑地想要害死我?你不就是喜欢害人吗?我让你害,让你害……”不由分说,当场把个江充斩杀。 “杀得好,”檀何在一边解气地道:“自从陛下让这厮入宫以来,他就揣摩陛下的心思,大兴冤狱,从京师到三辅地区,从长安城到各郡国,被他冤杀的人不少于几万人。许多人都是严刑拷打而死,惨不忍睹呀。” 太子斥道:“你还说,没有你为虎做伥,江充他一个人也做不了这么多的恶。来呀,给朕把这条害虫,架到上林苑炭烤。” 檀何于烈火浓烟中,忽然间他展颜一笑,说:“吾本胡人,浪迹中原,竟尔玩死两个公主,此诚人间快事尔。”言讫,死之。 太子顾不上跟这厮扯皮,先派人向皇后卫子夫报信,然后打开库府,向自己的支持者分发兵器。并派门客深入长安城大街小巷,号召百姓们拿起武器,保卫他们的新天子。 顿时长安城就炸了,老百姓们奔走相告:“听说了吗?太子造反,起兵攻打陛下!”整个长安都嚷动了。 是真的嚷动了,城中宫中,一片混乱。黄门太监苏文察知事变,立即飞逃出宫,于甘泉宫官道上发足狂奔。 苏文是最早跑来报信之人。金日磾和霍光,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了病榻上的汉武帝。 汉武帝听了,老泪纵横,说:“怪朕,这事要怪朕。是朕太宠着江充了,他把太子欺压得,都没个人形了。叫个人去一趟,叫太子过来,朕跟他解释解释。” “遵旨。”金日磾与霍光同时出来,叫过来一个人,吩咐道,“你,去长安城召太子,嗯。长安城中,现在一定是很危险,嗯,你懂的。” “小人懂的。”那人既然是金日磾与霍光的亲信,对于眼前正在发生着什么,心里明镜也似。当即打马离开甘泉宫,途中离开大道,向着有炊烟的地方行去,忽见路边田中,有个村妇正在耕种,他急忙策马过去:“妹子,让哥哥乐一个,哥哥这里有白花花的银子……” 稍顷,田野之中,出现一幕场景,一群农夫村妇,手持锄头追打着这个家伙。这厮在田野中跌跌撞撞地逃,多次栽倒,吃农夫们的锄头砸得满脸开花,但这厮最终成功地逃到了自己的马匹旁,爬上去逃掉了。 逃出来后,他就返回甘泉宫,一进宫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失声呜咽起来:“陛下,小人无能,没办成陛下交给的任务……” “咋的了?”霍光替汉武帝问道。 “呜呜……”那厮哭道,“太子不知是怎么了,带了好多人在城里打打杀杀,小人去传旨,却被太子下令追杀,幸亏小人逃得快……” 汉武大帝郁闷了:“这么说,太子真是反了?” 正在这时,长史逃到了甘泉宫,禀报说:“陛下,不得了了,太子他于长安城中起兵,扯旗造反了。” 汉武帝大怒:“刘屈氂在哪里?” 长史道:“陛下,太子率兵杀到丞相府,丞相逃了,连官印和绶带,都被太子军缴获了。” “无能!”汉武大帝怒极,“昔周公杀管叔蔡叔,手软了没有?没有! “传朕旨意,关闭长安城门,调集天下兵马,杀尽城中造反之人。 “不管他是谁!” 皇后之死 长安城中,太子与汉武帝的大对杀,开盘了。 汉武帝这边出战的是丞相刘屈氂,太子那边是亲自出马。双方对决之前,各自颁发诏书,召天下各地兵马,赶来勤王。 各地兵马接到这两封相互敌对的诏书,陷入了严肃的思考之中。 他妈的,皇上跟太子闹掰了,应该支持哪一个呢? 该支持哪一个,要看权力的规律。 权力不认道理,只认现实。 现实就是,汉武帝还趴在龙椅上,他一天不咽气,太子就一天不是皇帝。 那就不理太子了,他爱死不死,才不管这么多。 太子征召不来兵马,悲愤之下,就深入长安四市,号召市民拿起武器……数万老百姓,被编成队伍,拿着武器跟在太子后面,行至太子宫西门,正遇丞相刘屈氂,率正规军恶狠狠地杀来。 “与朕杀呀!”太子挥起长刀,“为了正义,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 “杀呀!”刘屈氂的军队冲过来,双方开始“噼里啪啦”开打。 杀了一天一夜,长安街头,尸体堆积,血流如海。但大家还不过瘾,继续拼杀下去。 杀了两天两夜,三天三夜……一直杀到五天五夜,太子才感觉不对劲:“咦,我们的人马在哪里?怎么四周杀来砍去,全都是砍我们的人?” “那啥,”门客告诉太子,“咱们的人,一半人,把另一半人砍死了。剩下来的一半,都投降了丞相,现在正围着咱们砍呢。” 太子思考道:“莫非,现在是战略转移的时候了?” 杀了五天五夜,太子这边众叛亲离,只好向着覆盎门狂奔。 守门人叫田仁,他开门放太子逃走。丞相刘屈氂随后杀至,发现田仁放走了太子,大怒,就要杀田仁。 这时候,旁边出来个御史大夫暴胜,曰:“太子,是陛下的骨血,岂是可以随便乱杀的?再说田仁他是正规官员,就算要杀,也要先行禀报陛下。” 刘屈氂就住了手。可没过一会儿,汉武帝的诏旨就到了,指责暴胜说:“暴胜,丞相履行他的职责,杀造反之人,你谁呀?竟然敢拦住?” 这道诏旨,当时就把个暴胜吓坏了。 他害怕,倒不是害怕汉武帝发威,而是他阻拦丞相杀田仁,不过是刚刚一会儿的工夫,可这么快斥骂他的诏旨就到了。 这说明人,甘泉宫中,有人始终死盯着这边。 那人是不是汉武帝本人,不好说。但这从甘泉宫来的诏旨,愤怒的情绪及恐怖的权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恐惧之下,暴胜当场自杀。 当日,甘泉宫收回卫子夫的皇后印玺和绶带。 卫子夫当场自杀。 追杀太子 对太子的追杀,仍然在持续。 太子所有的门客随从,统统处死。随太子起兵的,一概灭族。被太子强迫起兵的,流涉于敦煌郡,从此替陛下守护边关。 长安城中,大搜捕进行中,风声鹤唳,十室九空,家家户户都有在这场大战中死掉的人。黑沉沉的天空,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的哭声。 太子带着两个儿子,逃到了湖县。 一户农人收留了他。 农人说:“太子,你宽厚仁慈,日后必然是个好皇帝,就放心藏在这里吧,我们全家拼了命,也会保护你的。” 太子说:“谢谢,只是……你家里的饭菜,我有点咽不下去。” 农人道:“太子自幼锦衣玉食,自然吃不惯我们农家的粗粮。这样好了,我把家中的鞋子卖掉,给太子买点好吃的。” 太子说:“这倒不用,我在这湖县有个朋友,听说他家里好有钱,你去悄悄告诉他,让他接我到他家。” 农夫担心地问:“太子,那人可靠吗?” “可靠!”太子道,“我虽是太子,但始终视他为知己,你想可靠不可靠?” “我听着有点悬……”农夫担忧地说。 让农夫说着了,太子一联系知己,知己大喜,第一时间向官府举报了。于是当年的八月初八,一队捕吏兴冲冲赶来,捕杀太子。 带队的,是新安县令史李寿,还有一名捕快,名叫张富昌。之所以提到后面这个人的名字,因为他是当先踹门的。 张富昌一脚踢开门:“太子出来,跟我们去衙门问话,你无权保持沉默,无论你说话不说话,你都有罪……” 院子里的农夫立即操起锄头:“全家人来呀,保护太子,他将来肯定会是个好皇帝的……”为了保护未来的好皇帝,农夫全家人操起锅瓢,大战捕吏,须臾死尽。 李寿率捕吏们进入房间:“太子出来吧,别躲了……哎哟,太子悬梁自尽了。” 赶紧把太子解下来,做人工呼吸。 李寿正手忙脚乱,抢救太子,捕吏突然一拉他:“长史快看,那边还有太子的两个儿子,都是皇孙……” 李寿:“掐死!” “不是……干吗要掐死皇孙?” “他爷爷害惨了天下人,这两个东西长大,铁定也是百世不遇的祸害,赶紧掐死省心。” 朝廷接到湖县奏报:“保护太子的农夫全家并两名皇孙,于捕斗中悉数被杀,太子悬梁自尽,抢救无效。” 太子死了,但他还有一个孙子。 太子的孙子,就是汉武帝的曾孙。这小婴儿出生就被关进大狱,他的啼哭之声,是解读这起震骇历史大谜案的关键。 长安狱 太子造反,是汉武帝晚年最大的案子。 不可能有比这更大的了,太子大战陛下,比这儿更大的,只能是陛下大战外星人了。 因此捕获涉案者数万人之众。 这么多的囚犯,要一个一个地审理,重罪者杀,轻罪者流放。法律面前,每个罪人都是平等的,不可以掉以轻心。 甄别工作繁复而巨大,现有官吏,根本忙不过来。 就只能征召有罪的官吏,被罢免的官吏,甚至有刑案经验的人士共同参与。 于是一个因罪被罢免的廷尉右监丙吉,又被召回来继续发挥余热。 丙吉到了长安狱,和昔日的老朋友打过招呼,就见几个刑吏从狱门走出来,嘀咕道:“这个人犯,是所有案犯中罪行最严重的,也是嘴巴最牢固的。我敢打赌,咱们这里,没人能够让他招供。” 说到这里,几名狱吏斜睨着丙吉:“丙吉你看什么看?就你那副德性,更没能力让他招供。” “我怎么就没能力?”丙吉大怒,“案子这种事,你懂的,就是个和风细雨,就是个动之以情,就是个晓之以理,就是个家属喊话,就是个政策攻心,就是个……你把这个人犯交给我,看我怎么让他感动得涕泪交加,哭喊着要求招供。” 众狱吏大喜:“好,丙吉,咱们说定了,现在这名人犯移交给你,你若不能让他开口,这辈子你就甭接新案子。” 这扇门,丙吉失足踏入,从此终生再也没接案子。 意想不到的犯人 丙吉进门,先以愉快的声音打了个招呼:“嗨,中午好,吃了没有?” 然后他看到了人犯。 然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下了。 然后他破口大骂起来: “陛下,你亲娘祖奶奶!这是你刚刚出生的重孙子啊,是你的骨血啊!连吃奶还没有学会,你就把他送入死牢严刑拷打,打你妹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你就把他的妈妈掳走,发配给新贵为奴,反诬这没奶吃的婴儿谋反,谋你妈蛋反呀,你家的反是这样谋的吗?” 躺在冰冷地面上的,是太子刘据刚刚出生的小孙子,未来的汉宣帝。 现在,婴儿时态的汉宣帝,已经是饿得奄奄一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丙吉急忙把婴儿抱起来,嘀咕道:“我得逮个善良又有爱心的女犯人来,可不能让小婴儿饿死,好歹是条人命呀。” 此后四年,丙吉就在长安狱中,守护着未来的汉宣帝。四年而后,他将迎来自己人生中最大一场战役,迎战疯狂昏聩的汉武帝,保护未来的汉宣帝,与杀手死斗于长安大狱。 第十八章 最后的陷阱 子贡先生放了个屁 公元前91年,由卫青所蔓延的军政势力,被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下一个目标,李氏集团。 李氏集团,指的是那位病重时不许让汉武帝看到她憔悴容颜的李夫人,及其在朝政中的蔓延势力,李广利。 事实上,相比于卫青军政集团,朝廷对李氏集团的铲除,向来是不屑掩饰的,甚至可以说是明目张胆,迫不及待。前者,李广利远征大宛时,朝廷就以荒诞罪名诛灭了他的弟弟李延年全族,目的再也明显不过,就是逼迫李广利造反,以便着手诛杀。 但李广利咬牙不造反,朝廷也没法子,所能做的,只是坚决不给他配备后勤粮草运输系统,希望他兵行绝地,死在沙场上。 但李广利非但没死,还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打下了大宛。这毕竟是汉国对外的光荣胜利,在这方面,朝廷并没有亏待李广利,该封侯就封侯,该给女子金帛,一样也不少。 只是,仍然不给配备粮草运输系统,期望李广利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公元前90年,68岁的汉武大帝,为李广利布设下了最后的陷阱。 说到这里,我们就面临着这样一个尴尬的问题,诛除卫青集团,连自己的女儿孙子都不放过,又不间断地设伏布局,坑杀李广利。汉武大帝,他究竟在干什么? 纵然是再有学问的史学家,遇到这个问题,也会笑眯眯地去洗手间,而且多半情形下还会走错门。 解答不了,一逃了之。 为什么就解答不了呢? 因为,晚年时代的汉武大帝,他的个人意志,与身边的亲信霍光、金日磾等人的意志掺杂在一起。这种意志或是意愿,都是抽象的思维式存在,没人能够从每道政令中,将这诸多混掺的多方面意愿,逐一拆解开来。 简单说就是,很多情形下,你无法弄清楚,究竟是汉武大帝在主事,还是霍光和金日磾在摆摊卖他们的私货。 理论上来说,大事必然要经过汉武大帝本人的肯首。诸如追杀太子,逼死皇后,灭除公主,下皇孙于大狱等等。 但要命的是,所谓大事,不过是诸多小事汇聚奔流的最终结果。当最终的结果到来,纵然是汉武大帝,也只能接受既定的宿命。 总之呢,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汉武大帝太过于随心所欲,拒绝任何制度性约束。一旦他不喜欢某个人,比如说不喜欢太子及皇后时,诸多奸小就会乘虚而入,齐心合力,把事情推到一个失控的状态。 春秋年间,孔子最优秀的弟子之一子贡曾经曰过:“是以君子恶居下流,而众恶归焉。” 把子贡的话,翻译成正常人类都能读懂的白话文,意思就是:“墙倒众人推!” 具体到太子及皇后卫子夫的遭遇,悲剧的根源始自卫青时代。卫青当然是位伟大的将军,但在他受宠之时,他的优点被扩大,他的缺点被缩小。他的正确被铭记,他的错误被忽略或忘记。于是乎,一个近乎完美的英雄出现了,他没有缺点只有优点,没有错误只有正确。为了塑造这样一位英雄,帝国倾尽了财力与人力,李广家族三代人的血,就是为了这个营建过程而付出。 但等到走过他的巅峰时期,人们对他的要求突然间变得苛刻起来。这时候,他的优点被缩小,他的缺点被放大。他的错误被铭记,而他的正确,却被人刻意忽略或忘却。他仍然是他,但评价系统发生了本质的转变。此前他一点点的小成绩也会赢得万众欢呼,现在,纵然是他付出再多做得再好,评价者对此也无动于衷,只是执著地抓住他的枝节不放,直到这个人彻底崩溃为止。 所以子贡先生曰:“君子恶居于下流。” 意思是说,不要让人把你放置在劣质的评价体系中。在这个评价体系里,你的优点和成绩被漠视,被忽略,而你的错误与缺点却被无限放大,直到大到超出你的预期,导致整个社会对你形成挤压之势,到那时,你所有的付出,全都是枉然。 但是,子贡先生这番训诫,跟他放的屁没什么两样。 因为这是个单边世界,呈现的是一元评价体系,你没有选择。 神视苍生如草芥 汉武帝时代,无疑是宏大的,中国历史前所未有之宏大,至今仍有余响。 但当时的整体社会游戏规则,却是很原始的。事实上,汉武帝对社会游戏规则的理解,停留在一个四岁孩子认知的水平上。终其一生,他活在自己的臆想和幻觉之中,并仿照这个幻觉的要素,在现实世界建立起一个仙人法则。 在汉武帝俯视天下时,他以为自己是神,被他看中的人,就可称为神选,立即可以获得富贵、功名与荣耀。尽管他也知道,这些财富、功名或荣耀,是强行从其他人的付出盘剥来的。但他并不介意这些,他只注重让自己获得神赐的快感。 他走遍大地,寻找神仙。而事实上他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神仙。任何人获得仙赐神选,就能够霎时间改变命运。 为了维系这个法则,他不惜泯灭亲情,任何人,不管是女儿还是孙子,只要妨碍了他这个华美的白日梦,他就痛下辣手。 他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神。神视苍生如草芥,冷酷无情。 生杀予夺,予取予求。这是中国千秋万代的皇帝梦,但在社会认知体系中,不过是一个四岁婴孩的梦。汉武帝成熟得太早太早,从他五岁博取陈阿娇欢心时,他就具有了一个成年人的功利思维。但他的心灵一片荒芜,始终停留在四岁婴孩阶段,未曾得以拓展。 一生在做孩子的梦。 他不愿意去想,这个梦太过于粗放原始,在他关注的地带,固然是天堂,但他的注意力有限,举凡注意力不至,就因为民众的付出与资源被剥夺而沦为地狱。 就是个权力游戏。 孩子层级的低端、原始社会游戏。 只是因为认同这个规则,他才不惜一切代价地维系之。任何人敢于否认这个规则,他的大脑就会无法承受,宁不惜杀掉对方全家,才能够让自己大脑恢复到平静的原始认知。 杀掉任何人的一家,包括他自己。 他真的杀掉了自己的一家。 之所以如此之凶残,只是因为,一旦人的既有世界观遭到否定,整个大脑都会陷入崩溃。正常人没有能力拒绝崩溃,所以大脑崩溃时所带来的痛苦,不过是智商推进之前的产疼。 而汉武帝,他擅自动用手中的权力,拒绝了这个愉快的痛苦。 所以我们就得到了如此无法理喻的历史。 为了保持愚昧,避免智力递增所带来的痛楚,这个民族的历史,选择了权力。 权力这东西,它是保持智商低迷的最佳毒药——但这是后来的历史了。 而此时,贰师将军李广利,他正率领七万汉军,疾奔在死亡陷阱的边沿上。 他一直执拗地在陷阱边沿奔跑,始终没有跌进去。但这一次,众人合力齐推,他再不跌进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坏透了的小玩家 公元前90年,匈奴铁骑归来,侵五原,袭酒泉,杀两郡都尉。 一切,又恢复到了汉武大帝问政的初始时代。 朝廷发布政令——这个政令,很可能不是汉武帝本人发出的。理论上来说,他已经丧失了发布政令的能力——朝廷发布政令,以李广利率七万人,出五原。 以商丘成率两万人,出河西。 以马通率四万骑兵,出酒泉。 三路并举,再战匈奴。 与此同时,有关三路人马的动向情报,从汉宫权力中心发出,抵达匈奴大单于的军帐中。 这只是个陷阱,要一次性的,将这一十三万人统统坑杀。 举凡汉国尚有军战能力的人才,无论在朝在野,无论是将是民,一个不留,悉数坑死。 “大匈奴万岁,汉人去死……”从汉家皇宫里,隐约传出这样的喜悦呼喊。 李广利对此懵懂不知。在他心中,这个布局,仿佛又回到了卫青时代。只不过,李广利不无幸福地发现,他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卫青了。 老将凋零,名花谢败。现在是他李广利的主场。 啊,未来,美好的未来。 临出征前,在丞相刘屈氂为他设下的欢送筵会上,李广利纵情高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对了老刘,家里还好吧?” “好,好好,”刘屈氂说,“我儿子和你女儿,小两口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快快乐乐好似日了狗。” 两家是姻亲,一如霍光与上官桀,两家也是姻亲一样。 李广利道:“我是问,我外甥还好吧?” “你外甥……”刘屈氂痛苦地搔头,“你是问昌邑王?李夫人给陛下生的皇子?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那孩子吧,就跟你这么说吧,自打生下来就处处不对头,总感觉他全身洋溢着一种非人类的气息。要是可以,我宁可亲手掐死他。” “少来了,”李广利道,“孩子嘛,任何时候都是自家的好。你看啊,现在这个情形是这样子的,太子呢,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间想起来造反,你说这太子你造什么反呢?造反就那么好玩吗?本来你再耐心地等几天,等几天就好,你就是天子了。可现在怎么样?灰飞烟灭呀。” “是呀是呀,”刘屈氂道,“我与太子大战长安城,远远地看了他几眼,感觉那孩子当时已经崩溃了,可想他承受着多么巨大的心理压力。” 李广利愤愤地道:“崩溃就崩溃吧,崩溃也不能怪咱俩,是不是?我这天天上战场厮杀,连他妈的送粮草的都没有,说崩溃谁崩溃得过我?可我上哪儿说理去?总之吧老刘,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太子这边,也灰飞烟灭了,汉国总还需要个新的太子吧? 刘屈氂道:“没错,不过立太子这事儿,咱是插不上话的。” “别呀,”李广利急了,“老刘,别忘了你是丞相,又在平定太子谋反中立下大功。说到在陛下面前的影响力,谁能比得了你呀?” 刘屈氂:“老李,你真的希望昌邑王做太子?” 李广利:“这不废话吗?他是我外甥,娘家人死净死绝,就剩下我一个了。你说我不支持他,还能支持谁?” 刘屈氂沉默半晌:“我怎么总觉得……” 李广利:“老刘!” 刘屈氂:“唉,那我就给天子上个奏折吧。我可跟你说好,我最多只能做到这一步。结果究竟如何,这个取决于天子的考量。” 李广利大喜:“有个奏折就行。老刘,眼下是明摆着的事儿,天子要用我们李家人啦,你看啊,你在朝我在军,你主持朝政我横行沙场,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信号吗?” 刘屈氂:“唉,天子是真龙。 “真龙,有逆鳞啊!拂之,不祥。” 逐战大漠 三路汉军,一十三万人马,再战匈奴。 但结果不出所料,十三万大军所到之处,只见茫茫大漠,浩瀚草原,连根匈奴人的毛都见不到一根。 年迈的汉武帝,已经失去了对匈奴人的情报优势。相反,匈奴人倒是对汉军这边的动向,了如指掌,十三万汉军还没出发,匈奴人就浩浩荡荡地搬家了。 向北搬了六七百里。算准了等汉军到这儿,眼珠肯定会饿成冰蓝色的了。 左右两翼的汉军,察觉情形不妙,当机立断,掉头向汉国方向狂奔。李广利反应也不慢,三路大军疯狂回奔,他始终处在第二名的位置。 第一名是匈奴人,三万铁骑。 在李陵的率领之下。 李陵,天下排名第一的名将,他只对李广利感兴趣。 和李陵斗,那是脑子进水,不想活了的表现。李广利这边,兵力人数只是李陵人的两倍。但李陵所率的汉军步卒,能轻易击杀十倍于己的骑兵。李广利何许人也?敢跟李陵较量? 逃就一个字。 李广利且战且退,李陵则穷追不舍,双方“噼里啪啦”激战九天。九天后,不知是李陵用着匈奴骑兵不顺手,还是无意将汉军斩尽杀绝,于浦奴水最后一次交手后率匈奴退走。 李广利长松了一口气:“好家伙,能于李陵手中全身而退者,大概只有我李广利一个人吧?” 但这时,汉国连续多个战场同时开局的老毛病又犯了。这边十三万汉军激战大漠,还没打出个名堂来,汉廷突然派了个叫成娩的人,让他尽起河西楼兰、尉犁、危须等六国的军队,浩浩荡荡开到车师国,把车师国从国王到老百姓,统统给俘虏了。 车师国之战是场震动西域的特大号胜仗,相比之下,李广利这边就显得灰头土脸了。很快李广利接到朝廷责难,斥其畏敌如虎,区区一个李陵,有那么可怕吗?命其立即深入大漠,再击匈奴。 李广利无奈,只好率军队再掉头,继续向大漠深处挺进。行至夫羊地区的句山狭口,惊喜地发现匈奴五千骑兵,在卫律及匈奴右大都尉的统领下,正自向汉军叫板。 李广利和卫律,那可是老相识了。想一想,卫律曾是汉臣,何以会在匈奴人这边吃饭?就是因为他和李广利的弟弟李延年,是情交莫逆的知己。李延年是个阉人,替汉武帝管理宫中乐器,却被冠以秽乱宫廷的罪名,满门抄斩。卫律正是因为目睹李延年家被抄的惨状,吓得逃到匈奴这边。 卫律只带五千人,却敢迎战李广利的数万大军,就是因为有这份交情。 他想和老朋友聊聊天,告诉李广利一些他必须知道的事情。 聊天好啊,聊天最欢迎了。 就见李广利银牙咬碎,怪眼圆瞪,长刀一挥:“杀呀,统统与我杀光!” 数万汉军,犹如决堤洪水,汹涌澎湃地向卫律五千骑兵冲了过去。一下子把卫律这边,冲得七零八落。 这时候的李广利,坚信他的外甥昌邑王就要立为太子了,他李广利的时代到来了。他将成为下一个卫青,甚至比卫青更伟大。这么伟大的未来,就因为和一个叛变投敌的老朋友聊天而耽误了,他才不答应呢。 李广利抓住卫律无意与之交手的心理,催师而进,撵得卫律一边发足狂奔,一边破口大骂。骂不绝声地逃到范夫人城,才逃脱了李广利的追杀。 “他妈的李广利,不识好人心!”逃到安全地带,卫律气急败坏,一边擦汗一边骂道,“还一门心思替汉武帝那王八蛋卖命呢,你等他连你全家也一股脑儿地宰了,你就知道好歹了。” 李广利才不理卫律的谩骂,命令大军安营扎寨。正要洗脚休息,一个叫胡亚夫的掾吏忽然求见,李广利吩咐他进来。 胡亚夫进了军帐,劈头说道:“将军,你知道吗?你的妻儿老小,全家已被下狱了。” “啥子?”李广利目瞪口呆地望着胡亚夫。 恐怖的图谋 千真万确的事儿。 当李广利不顾老友交情,疯狂追杀卫律之时,也正是朝廷不顾体面,“啪啪啪”举刀狂剁李广利老婆孩子的时候。 为啥要剁了李广利老婆孩子呢? 官方披露的资料声称,有个叫郭穰的内史令——注意这个人,此人是官职不大,但深得汉武帝信任的心腹。郭穰在历史上连续两次出场,主要的工作是替汉武大帝干脏活,他实际上又是一个江充,只是不像江充那样遭了报应,所以才会被人忽略。 郭穰举报声称:丞相刘屈氂的老婆,公然使用巫蛊,诅咒陛下。此外,丞相还和李广利两人一道,动用巫蛊祈求,想让昌邑王做太子。 汉武大帝下令追查,结果证实了郭穰的举报。 历史写到这里,哪怕是瞎子,也会看出这又是一起太子式的冤案。就算是刘屈氂的老婆用巫蛊之术诅咒汉武帝,难道她堂堂丞相夫人,还会跑到大街上公然做法不成?倘若她是在私室秘密施术,郭穰又没长千里眼,又如何知道? 整个事件,不过是太子冤案的重演。郭穰先行诬告丞相夫人使用巫蛊之术,而后怀揣自刻的木偶人,奉主谋者之命入丞相府挖坑搜寻。再把木偶人掏出来,这就算罪证确凿了。 前一个江充这么干,看起来像是起偶然事件,最多只是奸人窥伺汉武大帝的心思,处心积虑而为之的小概率事件。等到郭穰出场,我们才知道,汉武帝身边养着这么一群人,专职干这种营生。 汉武大帝何等精明的人物?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授权告发者不受限制的司法权力,对被告发者肆意搜查,那么告发者就可以随意栽赃,大做手脚。他做了一辈子的皇帝,其精明程度无人出其右,如果连这么点司法常识都不懂得,那他还算什么汉武大帝? 实际上,早在朝鲜战役时,这桩大阴谋的主谋者,就紧锣密鼓地布局,布置灭杀太子满门的大冤案。诸多事件看似偶然,不过是主谋者这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的结果。 冤杀太子,只为了图谋大汉帝国这花花江山。 主谋者又是哪个? 这个问题姑且莫论,总之刘屈氂一家惨了。他老婆被拖出去斩杀,刘屈氂本人被五花大绑,游街示众,尽情羞辱过后,处以腰斩的酷刑。 接着是李广利一家。 原本,主谋者早在诛灭李延年满门之时,就对李广利动了杀机。之所以不肯为他的军队配备粮草运输系统,不过是希望李广利聪明一点,自己死在战场上。可是李广利这厮,坚持不死顽强生存,逼得主谋者实在没法子了,索性撕破脸皮,图穷匕见,不顾李广利统军在外,干脆把李广利的老婆孩子,一股脑儿地全都捉了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李广利顿时震惊了,陷入到茫然失措的状态之中。 大脑一片空白,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 可这是为什么? 那一天夜里,在李广利的军帐中,他和胡亚夫有过一番激烈的探讨。 胡亚夫:“大将军,天子这意思很明白了,为什么长期不给你配备粮草运输系统?为什么你前脚出门,后脚就诛灭你弟弟全族?陛下的意思就是让你死,怎么个死法陛下不挑剔,但死是必须的。” 李广利:“可这是为什么呀?” 胡亚夫:“立储之争呗。” 李广利:“可这是为什么呀?” 胡亚夫:“大将军,你真是当局者迷。那昌邑王,有你这样一个手握兵权,战无不胜的亲娘舅,又有刘屈氂这样的谋臣,可谓皇储中最有竞争实力的。可昌邑王那孩子太怪异了,总之望之不似人君,倒像个十足的人渣。既然昌邑王不能做太子,那大将军和丞相,就成为未来新任储君的最大威胁。不除掉你们两个,陛下他不放心呀。 李广利:“可这是为什么呀?” 胡亚夫:“再也明白不过了,想一想吧大将军,你有多久没有见到陛下了?时间不短了吧?何止你,我听说皇后和太子,在被杀之前,都也是长年未见到陛下了。我们只见到金日磾、霍光和上官桀他们几个,时不时地站出来吆喝一声,说是陛下有旨。可陛下是不是还活着,这旨是真旨还是假意,这很让人生疑,就算是陛下活着,恐怕也没有思考能力了吧?” 李广利:“可这是为什么呀?” 胡亚夫:“明摆着,金日磾与霍光,上官桀三人,意在陛下的江山。可是他们终究不能明目张胆地篡位,因为百官和百姓不会承认他们。所以假天子之名,先行冤杀太子皇后,铲除卫青的族裔,驱走军事天才李陵,再杀掉你和丞相。而后立一个连奶都不会吃的娃娃做小傀儡,这世界,还不由着他们为所欲为吗?” 李广利:“可这是为什么呀?” 胡亚夫:“权力,当然是为了权力。权力啊,多么神奇的力量,只要那么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它可以使死仇结盟,亲人成仇。它可以使窃贼获得高位,使恶棍受到敬爱,使歪脸的流氓得到少女青睐,使鸡皮鹤发的老妇再做新娘。即使它满脸都是流脓的恶疮,也会被认为是娇艳无比的美娇娘,这就是权力,这就是权力的伟大力量!” 李广利:“可这是为什么呀?” 胡亚夫:“就是为了……大将军,你莫非神经了?怎么老说同一句话?” 李广利:“你才神经了,我在问你呢,可这是为了什么呀?” 胡亚夫:“……什么……为了什么?” 李广利:“我是在问你,你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是为了什么呀?” 胡亚夫:“我是为大将军的前程着想啊。” 李广利:“说吧,你到底犯了何事?竟想逃到匈奴那边?” 胡亚夫:“大将军……” 李广利:“说呀。” 胡亚夫一狠心一咬牙:“没错大将军,我是犯了刑律,只能逃走保命了。可大将军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你若回到朝廷,准保比我更惨。我回到朝廷,最多不过是个伏法斩首,混好了赶上大赦,连杀头都不用。可是大将军你呢?你若是回去,太子和皇后的昨天,就是你的明天。” 李广利:“这样啊。” 胡亚夫:“那当然,大将军,眼下这情形,大将军和我,都只有逃到匈奴那边,才能保全性命。可我一个人过去,连饭都不知哪里去吃,说不定走半道就吃匈奴骑兵砍了。我愿意跟随大将军,到了匈奴那边,仍然为将军效力。这样的话,将军身边能有个说话的体己人,我也能找到个吃饭的地儿,多好。” 李广利:“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下去吧。” 胡亚夫:“那将军,咱们什么时候走?” 李广利:“走你个头,擦亮你的兵器,明天与匈奴人大决战。” 胡亚夫大骇:“将军,你疯了?” 李广利:“你才疯了,滚!” 董事长与经理人 李广利,拒绝了胡亚夫提出的叛逃建议。 对于眼下发生的变化,他有着自己的独特观察模式。大宛之战,未战之际不也是灭了弟弟李延年满门吗?而且罪名极尽可笑,硬栽被阉割的李延年秽乱宫廷。首战不利陛下不也是雷霆震怒,宣旨禁止这支军队返回玉门关的吗? 可大宛再战而胜,朝廷那边瞬间转了脸,从冰冷的后娘脸变成了温玉如花的贱人脸,上杆子巴结他李广利,封侯拜将,应有尽有。 大宛之胜扭转局面的记忆,对李广利刻骨铭心。是谁率数万大军纵横河西,连粮草都没有的情形下却屡建功勋?是谁与军战天才李陵交手九天,竟迫得李陵无功而退?是谁于句山狭谷重击匈奴卫律,让卫律号啕大哭发足狂奔? 是我呀,是我李广利大将军。 艰危时局,擎天一柱,老子就是这么拽! 他丝毫也不怀疑,一旦他击败匈奴再立战功,一切仍会和上次一样。 李广利对时局的思考,建立在汉武大帝还活着,而且智商正常的基础之上。 但这个基础靠谱吗? 还真不好说。 我们还需要更进一步的资料,以检验我们的判断。 但李广利顾不上了。次日晨,他率两万骑兵,渡过郅居水。前方,就见一片鸡飞狗跳,匈奴的两万骑兵,手忙脚乱地迎上前来。李广利信心大增,长刀一挥:“向前杀呀,我们汉军,一个人打八个匈奴人绰绰有余,给老子杀了这帮杂碎,所得财物都归你自己,老子这次不提成。” “杀啊!”急于发财的汉军士兵,红着两只眼睛冲了过去。 说起这匈奴人,择草而移,逐水而居,原本是凶悍的游牧部落。谁知道山水轮流转,转到这时候,这一茬的匈奴人,由于掳获了大量汉人的缘故,那叫一个疲软,打起仗来实在是不堪一击。一番激战下来,匈奴左大将被汉军围住,“哐哐哐”一顿狠揍,活活打死了。战场之上,东一堆西一片,全都是匈奴人的尸体。 李广利亲自冲马跃阵,杀得不亦乐乎。 他这边正大砍大杀,战场外围的一个高地上,长史与几名部将,正登高眺阵。见李广利于战场上纵横睥睨,目无余子,长史不由得连连摇头。 长史,是朝廷派到军队中来的文官,是监军,也是政委。假如把这支军队,比喻为帝国的资产,长史就是朝廷派来的董事长,标志着朝廷对这支军队拥有绝对的产权。而李广利,他再能打,最多不过是个经理人,对这支军队没有股份的,连董事局都没资格进。 看了一会儿,长史沉吟道:“这仗,打得不对呀,匈奴人如此疲软,而李广利却执意孤军深入。这明显违背军事常识的做法,不应该呀。” “是呀是呀,”站在他身后的决眭都尉,点头道,“李广利这个人吧,打仗还是不含糊的,就是政治立场不是那么稳定,时不时地爱说些牢骚话。早几年我就对他说过,朝廷就是你娘亲,陛下就是你亲爹,你所经历的危险和磨难,不过是陛下和朝廷对你的考验。” 这些人一边说着不过脑子的话,一边在心里合计:嗯,打仗这活,太他娘的危险了,不是正经儿人干的。可汉国最重军功,没有军功,就没有金帛美女。但这军功可是要拎着脑壳来换的。现在可好了,不如趁陛下想干掉李广利的机会,拿下李广利,赶紧跑回朝廷表功,这也是军功,而且是最大的军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