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权野兽朱棣第一部-15

夫人说:“我女儿若真把表姐的本事学到家,有什么不好?”她见铁铉也要下地,就说:“你先歇着吧,我去给行子安顿个住处,也让她先睡一大觉再说。”铁铉趁势躺下:“也好。”头一挨枕头,已经发出了鼾声。已经日上三竿,铁凤端了面盆到井台前打水洗脸时,不禁惊喜交加,原来方行子在洗头。铁凤放下面盆,猛然跑过去从后面拦腰抱住她,试图把她摔倒。方行子不动声色地一弯腰,同时下蹲,再一挺身,把铁凤大头冲下举了起来,一个在地下,一个在空中,两个姑娘都哈哈大笑起来。方行子把铁凤放下,铁凤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武艺还是不到家呀,本来她以为偷袭一定制服方行子的。方行子笑了,她虽没看见铁凤,她走路带起的风早让方行子感到有人从背后偷袭了。两人寒暄亲热了一阵,铁凤说:“你这一手很厉害,师傅偏心,他怎么不教我呀?”方行子说:“你嘴那么甜,还不把师傅哄得团团转哪?”铁凤说:“他总拿我当小丫头看,他对你可是不错,不过呢,他又说师徒如父子,不能谈婚配,真有这规矩吗?若没有,你和师傅正好是一对。”方行子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是你看上师傅了吧,却拿我作伐子!”铁凤又羞又气地上去抓她,方行子一侧身,铁凤扑了个空,用力过猛,身体前冲,险些跌倒。方行子早伸出一只胳膊把她接住了。二人又一阵叽叽嘎嘎地大笑。铁凤说:“表姐什么时候来的?你不是在皇上跟前当差吗?真叫我羡慕死了,你能不能让皇上开恩,也把我招进宫去呀?”“行啊,”方行子一本正经地说,“不过皇上跟前不缺侍卫了,还缺一个妃子,你去不去呀?”铁凤羞红了脸,啐她一口:“呸!你真不是好人。”她从井里摇上辘轳,倒了半盆水洗脸,她问表姐,她这次来济南,是公差还是探亲?方行子梳着头,又把头发盘到头顶,她说是公私兼顾。铁凤问:“那是什么事呀?”方行子显然不想说,王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怎么不见姑父,这么早就到衙门去了吗?”铁凤说:“爹可能正睡觉,还没醒呢。”方行子说:“姑父可是从来不睡懒觉,从来不误公事的呀。”铁凤擦着脸说:“别提了,爹整整折腾了一夜没睡。”方行子问:“是病了吗?”“不是。”铁凤说,“现在说也不妨事了,你做梦也不会想到,昨天燕王大驾突然光临我家了。”方行子的眼睛顿时瞪圆了,不觉大喜过望,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她问:“真的吗?人在哪里?”铁凤说:“走了,半夜就走了。”方行子好不泄气,她说燕王也不至于怕到这地步吧?朝廷如果想动手,也就不会放他出神策门了。“倒不是怕朝廷,”铁凤说,冤家路窄,眼看脑袋被人取走,他不怕行吗?方行子问:“谁取他人头?”但旋即醒过腔来,她明白了,孟师傅就住在府上,这真是狭路相逢啊。不过她很奇怪,师傅怎么没下手呢?铁凤说:“始终没敢让他知道啊。你想,你姑父能让孟师傅在咱家里杀死一个藩王吗?”“这倒是。”方行子说,那祸可就闯大了。铁凤说:“没办法,爹半夜三更时把燕王叫起来,送出城去了。”方行子急忙问:“他们走哪条路,知道吗?”铁凤说:“我哪知道。哎,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是替皇上行刺的吧?可能真让我猜对了。”在她想来,方行子是宫中侍卫,皇上身边的近臣,皇上在大庭广众面前不好下手,派她连夜追杀他,以绝后患,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主意太妙了,她让表姐说实话,是不是这么回事?还保证不会泄露于人的,连爹和娘也不说,还信不着她吗?方行子笑了起来:“你挺能编瞎话呀。”铁凤说:“你不敢承认。你只身而来,反正可疑。”方行子说铁凤还不了解当今皇上。他太仁慈,仁慈过了就是软弱;若碰上一个心狠手辣的,或者皇上肯听大臣的话,燕王还能走出南京半步吗?铁凤说:“那你也没必要打听他走哪条路了。”方行子说:“我可以告诉你,我倒真是为追赶燕王而来,也真的是奉皇上上谕,不过不是杀他,而是把皇上的一封信交给他。”铁凤说:“一封信?什么意思?”方行子说,告诉燕王,亮出他谋反的证据,让他明白,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朝廷掌控之中。铁凤说:“想吓唬他呀,我看燕王主意正着呢,吓不住的。谁给皇上出的这馊主意?这人不配当官,蹲街口卖五香蚕豆差不多。”方行子说这主意是她出的。铁凤说:“你出的还行,我不能贬低我姐姐呀。”方行子笑了抬头看看天,决定马上就走。她对表妹说:“我得走,去追燕王,这是皇命啊。”铁凤大为惊讶:“你到了家,连板凳还没坐热就走?再说还没见你姑姑、姑父一面呢,你不怕他们生气?”“没办法,皇命在身啊。”方行子说,“好在我几天就回来了,告诉我姑姑,我走了。”说着向后院马厩走去。铁凤劝阻说:“就算你能追上,你知道他们走哪条道?你追了这么多天,不也一直没追上吗?”方行子说:“这一次准追上,从济南北上,过黄河只有洛口一个渡口。我不信他们能从别的地方飞过去。”因为天色尚早,济南城里,路上行人不多,方行子纵马向北疾驰,出城直奔洛口而去。? 追都没追,怎能泄气?送方行子出了大门,铁凤又回到第三进院子,弓起手指敲着孟泉林的窗棂,叫着“师傅”。里面孟泉林懒洋洋地说:“天不是还早呢,你就来吵我,你自己先练吧。”铁凤说:“快起来,方行子来了。”孟泉林扑愣一下坐起来,但马上又说:“你这丫头又骗人。”铁凤说:“骗你是小狗。”孟泉林这才急忙穿衣服。孟泉林出门一看,哪有方行子的影子?他端了洗漱用具到井台前洗脸,他对铁凤说:“你还是在骗人吧?方行子在哪?她若来了,会这么端架子,早来看我了。”铁凤说:“你起来晚了,她刚走,现在快到洛口黄河边上了。”孟泉林说:“你真会编谎啊,看我怎么罚你。”这时铁铉夫人走来,埋怨铁凤说:“你怎么把行子放走了?饭也不让她吃一口,你自作主张啊。”铁凤向孟泉林挤挤眼睛说:“这回你信了吧?”她转向铁夫人说:“娘,不是我放走的,人家奉皇命有重要差事,我拦得住吗?”夫人问:“这孩子,干事急三火四的!她还回来吗?”铁凤说:“她说三两天就回来。”夫人这才叹息着往前院去了。孟泉林洗漱完毕,铁凤和孟泉林都换上了练武的紧身短打,来到空场练武。铁凤拿起长枪,掂了掂,却站在那里不动。孟泉林说:“站着干吗,先走一趟!”铁凤说:“有件事,我还是得告诉你,你知道皇上派方行子是干什么来了吗?”孟泉林说:“我又不是皇上!”铁凤说:“她是来追燕王朱棣的。”孟泉林说:“追杀朱棣吗?”铁凤说:“倒没听说要朱棣的命,好像是皇上写了一封御笔信要交给燕王。”孟泉林很生气地说:“你怎么不早说!方行子来了,你就该告诉我,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报仇,你不知道吗?”铁凤知道对不起师傅,可她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是两头为难……说着,她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了。孟泉林又哄着她说:“又掉眼泪!行了行了,我也没多说什么呀,一定是方行子不让你告诉我,我不怪你就是了。”铁凤却说她说的不是这回事。孟泉林不禁诧异地问:“那又是什么事?”铁凤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行生气呀。”孟泉林笑了:“你真啰唆!行了,你说吧,我不生气还不行吗?”铁凤这才神秘地眨着眼睛宣布昨天的秘密,他问孟泉林,昨天铁家兴师动众来的那一大伙人,知道是谁吗?孟泉林说:“是谁?”铁凤说,正是他的仇人燕王朱棣。孟泉林惊得张大了嘴巴,继而转为狂怒,他刷地抽出宝剑举在空中。铁凤说:“怎么,你还要砍我?”孟泉林说:“我真恨不得杀了你。”他又把剑狠狠地插在地上,痛苦地流泪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傅几次报仇未果,反被朱棣所伤,你知道我时刻想除此贼,他到了我眼皮底下,你却不告诉我,你安的什么心啊?你这不等于在我心上插刀吗?铁凤说:“师傅,你骂我打我都应该,可我也没办法,父亲既然接待了燕王,他就绝不准燕王在咱家里被杀。”孟泉林说:“那你现在告诉我干什么?是为了气我吗?”铁凤说:“我是想,现在燕王离开我们家了,他走不远,你尽可以追上去报你的仇啊。”孟泉林说:“大路千条,我上哪去追!”铁凤激他说,人家方行子马不停蹄地追了这么多天了,还没泄气,师傅怎么就打退堂鼓了?孟泉林想想也是,便又鼓起了勇气,从地上拔起剑,让铁凤给他备马。铁凤要陪他去,将功折罪。孟泉林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亮身份,赶紧回北平北平燕王府玉带河畔,大白鹅还像从前一样,拥挤喧闹地在河里游着、嬉戏着。葛诚在玉带桥头站着等人,一个扛着扫帚的小太监向他走来,他正是葛诚派往南京送密信的小太监。他边走边回头,显得很恐惧。到了葛诚面前,他怯懦地叫了声:“长史大人。”葛诚训斥他,叫他大大方方的,怎么像贼似的,鬼头鬼脑的!问他什么时候从南京回来的呀?小太监说,昨天傍晚,天太晚了,没敢打扰。葛诚很不高兴,再晚也该马上来见他,又问此行是否顺利?小太监不敢正眼看他,说一切顺利,把信交给宁公公了。葛诚向他索要回信。小太监说,宁公公说他不会写字,不写了。口头说让长史大人为皇上多尽心。葛诚拿出一贯钱给他,这是封嘴钱,让他嘴严点,让他拿了钱到前门外去看杂耍。小太监如遇大赦,掉头就溜。葛诚自以为得计,万万想不到朱棣早派人暗中监视他,葛诚还打算等朱棣回来,再把新的动向报告朝廷呢。此时的朱棣已到了洛口,正准备从黄河渡口过河。黄河水大浪急,正是汛期,洛口河面比平时宽了一倍,浑黄的水汪洋一片,河对面的树木、人影都显得模糊。一条大渡船刚刚从对面过来,正在下客。等待过河的人,有官、绅、富商,也有贫穷百姓,有乘轿的、骑马的,也有挑担、推木轮车的,拥挤而热闹。朱棣一行匆匆赶到渡口,停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朱棣从马上下来,解开挂在马鞍上的皮囊,喝了一口水,让郑和去找船老大,摆渡他们先过河去。郑和问亮不亮身份?道衍在一旁说他笨,你不亮身份,人家会礼让我们吗?郑和便跑了过去,挤进人群。朱棣知道下客、上客还要等好长时间,就让大家抓紧时间打尖吃饭。行前,铁铉给他们带了很多馒头、锅盔,还有熏牛肉,烧鸡。方行子的铁乌云不愧是追风马,很快追上了朱棣,也驰到洛口,由于赶路过急,那马通身是汗。来到渡口的方行子跳下马来,站在河岸高阜处,目光掠过人群搜寻着,已经有些失望了,终于眼睛一亮,她发现了朱棣的车驾。方行子重又上马,向朱棣落脚的地方驰去。朱棣正和随从们坐在黄河堤上吃硬锅盔、吃牛肉、烧鸡充饥,一个侍从来报告,说有一个人来见殿下。朱棣一惊,很警惕地放下手里的锅盔,问此人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朱棣在这里?侍从回手一指,朱棣看到一位骑在骏马上的英武少年,便疑惑地站了起来。道衍不让朱棣过去,他说待老衲看看再说。朱棣却早已经认出他来了,来人是方孝孺的儿子,御前佩剑侍卫,他在宫中见过。他们出南京神策门时,一直尾随跟踪的也是他,朱棣并不恐惧,他倒要会会方行子,看看他想干什么。既然朱棣执意要去,道衍吩咐多带几个武士跟着。朱棣却笑着拒绝了,那显得他太胆怯了,他要随从们都待在这别动,他一个人去见方行子,朱棣出于下意识推断,他相信来者并无歹意。随从们却不这么看,依然剑拔弩张做了应急准备。道衍劝阻不住,待朱棣动身向方行子走去时,他还是派了几个人悄悄跟过去。? 让我逆来顺受?朱棣笑了离渡口稍远的下游河湾处,一片打鱼人家的船拥挤停泊在这里,这是个水上漂流渔户的一个集散地,也是买鱼卖鱼的集市,时间久了,就形成了小渔港。正是开早饭的时候,渔家女有的在船头煮饭,有的在补网,也有的在小船上挂起绳索,在晾晒鱼干,一些三五岁的孩子光着屁股在磨得锃亮的船板上玩耍,每人背上都背着一个大葫芦,以防不慎掉下河去,有葫芦的浮力,小孩子不至于沉底淹死。牵着马的方行子和朱棣沿着大堤来到小渔港。二人相对而立,都用研究的目光看着对方。朱棣先发制人,说他一眼就认出方行子来了,是御前侍卫方公子。问他是不是从南京来的?千里奔驰,难道竟是为了跟踪他朱棣吗?方行子点头说:“殿下说得对。”停了一下,她含笑发问,殿下不走大路专走小路,不过府县不打扰官府,昼伏夜出,不知是不想招摇呢,还是心里害怕?朱棣用大笑掩饰他的窘态,他说:“笑话,我心里坦荡荡,怕什么?说起害怕,我倒想问问方壮士,你们有令人害怕之举吗?”方行子已经注意到朱棣的随从们带着兵器已埋伏在大堤下,说他多心了,用不着如临大敌地对付她一个人。朝廷若想加害于殿下,朱棣也就离不了南京城了。朱棣很尴尬,他挥手斥退了从人,他对方行子说:“是啊,我与皇上一席谈,很融洽,亲情至上。”停了一下,他又道了壮士辛苦。不知足下追他是何意?是监视,还是另有使命?是皇上派遣,还是方行子自作主张?方行子坦率地承认是受皇命前来见殿下的。朱棣问有旨意还是传口谕?方行子说都不是,皇上有御笔亲书给殿下。说着递上朱允炆的信。朱棣拆信看着,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看过信,他发觉方行子一直在审视着他,就换上了轻松的笑容说:“这封信,足下看过吗?或者说知道内容吗?”方行子很有分寸,皇上御笔,她说她怎么能知道,她只管送信。朱棣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话说得极为轻描淡写,让方行子回去代本藩向皇上致意,谢谢圣上的关切之心,本藩一定谨守法度,严守边塞,不辜负圣恩。方行子似笑非笑地答应一定转奏。朱棣收起信,突然更加仔细地打量着方行子,总觉得这人像个女孩儿,娇嫩的皮肤,说话甜美的声音都像。他说起上次到贵府见到的方小姐,不就是她吗?他公开说,方行子可能是女扮男装吧?方行子说:“殿下真会开玩笑,那是我姐姐。”朱棣不信,他说,恐怕不是我开玩笑,是你在开玩笑,方小姐、方壮士本是一个人。你居然能瞒过皇上的眼睛。你没有喉结,说话声音也不像男人,方小姐真是巾帼豪杰呀,佩服,佩服。方行子还想掩饰,殿下可没有说对……朱棣温和地笑着说,他并不想认真。是公子还是小姐,与他无涉,他并不想分辩方行子是男是女。说心里话,朱棣特别感激她,千里走单骑,送信给他,他不知怎样报答方行子。朱棣的话充满了感动的情绪。方行子不想跟他纠缠,对朱棣说,无须他报答,更不必领她情,因为她是受皇上差遣,皇上这样关怀燕王殿下,他该谢皇上。但愿她送来的信让燕王回程路途开心。说毕,眼睛一直在他脸上打转。朱棣听得出,方行子的话,绵里藏针,滴水不漏,他活了四十岁,见过的奇女子也不算少,有方行子这样才气的,头一次见到。她比景展翼更胜一筹,文武全才。方行子说,燕王殿下才是英武兼备的治国雄才。不知殿下自己知不知道?“是吗?”朱棣抑制着内心的冲动,说他守拙尚可,有什么雄才大略可不敢说了。方行子渐渐切入正题,她说殿下熟读经史,博览百家,方行子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她一直想不明白。朱棣打断她,令尊大人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呀,何不问他?这不是舍近求远吗?方行子说她问过,方孝孺也语焉不详。“是吗!”朱棣说,“那就请道其详。”方行子开始采用借古讽今的办法来点拨朱棣。她说,周武王是王,周公仅是臣子,为什么人人敬仰周公,他反倒比武王名气更大呢?朱棣愣了一下,还从来没有这么深思过呢,他也得想想,不好贸然回答,就来个反宾为主,他说相信小姐一定有独出心裁的见解吧?方行子便与朱棣探讨起这段历史。在周公辅佐侄子武王伐纣成功后,武王死时,儿子成王年幼,由周公摄政,大权在握,他满可以自己称王,可他不居功,不自傲,不夺权位,在成王成年后立即归政,其实,实行井田制,制礼作乐,哪一样不是周公的功劳,可见不当皇帝一样流芳百世,反过来说,若是周公把王位抢过来,那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但他留在青史里的,恐怕就是骂名了。朱棣心想,还去问谁?方行子这不是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吗?她显然是明知故问。方行子也不否认,明白归明白,有人做起来就忘了,所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当周公、肯当周公的。朱棣知道她在讽谏自己,沉思片刻,认真地说,小姐这是弦外有音啊,他听明白了,他再三表示要谢谢方行子,他说他何尝不想当周公?但他也有就教于小姐的地方,倘若人家不相信你是周公,把你当谋反者对待,你又怎么办?假如小姐是我,又该怎么办?方行子说出四个字:逆来顺受,这不是现成的吗?朱棣笑道,这是她父亲这种老夫子的见解,也许是从周公那里承袭下来的,但有些美好的东西,常常是很苍白无力的。朱棣不想再费唇舌了,话题一转,他说非常感谢令尊大人训诲他的儿子,请回去再代为致意。方行子说:“不用谢了,殿下不是送过十条肉干了吗?”朱棣笑了,他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请方行子转告令尊大人,他思贤若渴,希望方孝孺到北平来,他好朝夕求教。至于小姐,朱棣也希望同来,燕王府里缺一位管理后宫的官女,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如果小姐不嫌弃,他愿求贤,不知有意否?方行子笑了:“殿下别一口一个小姐地叫,我真的不是女子。当然也就无法高就燕王府了。”这时道衍带郑和过来催了,道衍说:“殿下,可以渡河了,船家在等我们哪。”朱棣向方行子一揖,话里有话地说:“后会有期,小姐,我有一种预感,我们还会见面的,我希望在我的后宫,我虚位以待。”说罢同道衍走了。? 小家子气成不了大业方行子眼看着朱棣人马车俱上了渡船,她一直站在堤上,目送朱棣远去。她忽然想到,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个雄心勃勃的人就会坐上皇宫的金銮殿了,只要他想干,方行子预感到,他一定能办到。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时渡船已行到河心,艄公吆喝起苍凉悲壮的黄河号子,悠扬高亢的甩腔余韵在黄河两岸回荡。朱棣站在船尾,也一直注视着洛口方向,他的目光也在方行子身上,方行子一直牵马站在河岸没走,朱棣的眼神里透露出复杂的情:向往、怅惘而又充满憧憬。一直在观察他的道衍说:“殿下好像很伤感。”朱棣说他偶然邂逅了两个奇女子,一个是景展翼,又来了一个方行子,她们好像在云端,他须仰视才见……道衍已洞察他的内心,就笑道:“怪不得方才殿下称她为小姐,这么说,她真的是个女孩子?”朱棣点点头。道衍劝他用不着伤感、惆怅,以殿下之尊,想让一个女子进宫去,这还算什么难事吗?朱棣却认为,这是出家人说不清的事。有的女人,你可以以权势、金钱占有她,有的却需要你用心血、感情来栽培她,这是两种人,也是截然不同的享受。以他燕王的地位,得到什么都是很容易的,但人世间你得不到的才更叫人心动,令人梦绕情牵。道衍说,这事确实不能问他,那就是问道于盲了。当方行子勒转马头要走时,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她认出,骑手竟是孟泉林。方行子兴奋地大叫:“师傅!”孟泉林听见,让座骑在渡口兜了个圈子,勒住马,在方行子面前下马,来不及寒暄,他焦急地问方行子追上朱棣没有?方行子一指河心渐渐模糊的船影,说:“已在河心。”又悔又气的孟泉林甚至摘下弓箭拉弓试了试,终因太远而作罢。方行子说,如果师傅是后羿,也许能射得到。孟泉林自知无用,只得收起弓,狠狠地说,他真恨不得把铁凤痛打一顿出这口恶气!又一次失之交臂,他怎么这么背运呢!气也没用,方行子认为,这可能就是燕王命不该绝吧。孟泉林说:“你见到他了?”方行子说:“我倒是见到他了。”孟泉林更加生气了,他说:“我知道你不想杀他。你即使不想杀他,也该拖住他,等我来到啊。”方行子说:“师傅怎么不讲理呢!我怎么知道你会追上来?”孟泉林说:“你明明知道我住在铁凤家呀,你既到了铁府,又去追朱棣,你还不该告诉我一声吗?”方行子认真地说,她不敢告诉师傅,和姑父不敢让他知道朱棣到了铁府是同样的原因。她是奉圣旨来给燕王送信的,她却帮着别人把他杀掉,这能说得过去吗?孟泉林说她们这是放虎归山,会自食恶果的。朱棣是天下枭雄,早除掉早清静。方行子说:“现在师傅过河去追赶也不迟呀!我陪你去。”孟泉林望望已快到达彼岸的渡船说:“走,我们雇一条小船。”方行子很痛快地应承下来,愿与她同行。他二人朝渔港走去,去雇船。孟泉林有点奇怪,方行子这会儿怎么又肯杀他了?方行子自有她的道理,方才杀他是违皇命,现在去追杀他是帮师傅报仇。孟泉林说:“你倒分得清。”他们雇了两条船,是载客的芦席小篷船,夫妻二人使船,女人在后面摇大橹,男人在前面划桨。跟在后面稍大些的平底船上载着他们的坐骑。小船斜着朝顺水方向横切波浪前进。方行子手搭凉篷向北岸望去,朱棣的渡船已靠上码头,众人拉马推车拥挤着上岸。方行子说:“他们靠岸了。”孟泉林并不灰心,他测算了一下,顶多差半个时辰的路程,咱人少马快,一定能追上朱棣。他的目光又转向方行子的马,他早相中这匹马了,他以为方行子不认货,就问她,知不知道她骑的这匹马,是个啥价钱?它可是一匹追风宝马,是大宛马,值上千两银子,孟泉林问她从哪得到的?口气是羡慕的、眼馋的。方行子告诉他,这是皇上御马厩里的,没人敢驯服,就归她了。孟泉林羡慕极了,宝刀、好马,是他一生所求,得到这样的千里驹,得有多大的造化呀。方行子轻松地说,那就送给师傅吧。孟泉林不好意思了,他说这可不行。君子不掠人之美,何况这是皇上所赐,他一旦问起来怎么办?方行子说:“马既然赏给我了,就由我支配了,或卖或送人或杀了吃马肉,皇上都管不着了。”说得孟泉林忍不住哈哈大笑。方行子说,再说,我在宫中服侍皇上,哪有机会骑马呀,皇上过后也早忘到脖子后头去了。没事,算徒弟孝敬师傅的一点心意。孟泉林眉开眼笑,却不好意思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方行子说她这么多年跟师傅拜师学艺,师傅还从来没收过她一文钱学费呢,这匹马就权当交学费了。孟泉林别提有多兴奋了,他说这一匹马,够他下辈子再当她一回教头了。方行子笑了。孟泉林手掠着河水,他听方行子说起燕王朱棣来,好像对他赞赏有加,至少是褒贬各半,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方行子说:“师傅让我说真话吗?”孟泉林说:“废话,谁想听假话!”方行子说,他是个可以治国平天下的人,有学问、通经史,聪明,还有足够的智谋,你称他是权术也行,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忍辱负重,可以当胯下韩信,他礼贤下士,又富有人情味,甚至,他是女人喜欢和崇拜的那种英雄。孟泉林不禁哈哈大笑,他说:“是不是他把你也迷上了呀?你一口气说了他多少好话呀。”方行子还没说完,她说朱棣也一定是个敢出手、敢用阴险手段、甚至杀人不眨眼的人。孟泉林又问他比当今皇上如何?方行子的结论是,不可同日而语。当今皇上是个好人,但小家子气,守成且不足,更谈不上建霸业了。而燕王才干十倍于他,他如坐了大位,他有汉武帝、唐太宗和明太祖的风范。这下子孟泉林不笑了。他说他发誓要杀的,真的是这么一个人吗?方行子说,按宗法、祖制,燕王有野心,就是乱臣贼子,天下人可共讨之。但对江山社稷来说,需要的不是庸碌无能的好人,宋徽宗绘画、书法双绝,南唐后主的词赋委婉动人,他们只配做亡国之君。唐太宗是夺来的帝位,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江山也不是好来的,可他们又是一代明君,你说怎么论英雄?孟泉林可真弄不懂方行子了,按她这说法,万一将来燕王反叛朝廷,也是情有可原了?方行子说:“那倒不是,现在天下太平,黎民安居乐业,人人都害怕战乱,如果朱棣起兵,他就违背了人心,他就是逆子贰臣,宗法和祖制在这个时候就该维持。”孟泉林像不认识似地看着方行子说:“你可真叫我不明白了,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如果燕王造反夺位,你还想拥戴他了?”方行子说:“不,我会反对他,因为战乱对百姓是一场灾难。”孟泉林这才不说什么了。? 朱棣命不该绝两条小船相继靠上了黄河北岸。船夫把马拉到岸上,方行子付了船钱,方行子把铁乌云牵给孟泉林,自己换骑了他的马,二人沿着大路急驰而去。当方行子和孟泉林追到三岔路口时,已经追上了朱棣一行。方行子认为,他们毕竟有二十多人,你我二人势单。强攻不行。孟泉林根本不用方行子插手,让她在三岔路口等他。他自信,凭他这神箭就要他命。他的设想是:追过去,装成赶路的,超过他的车驾,射回马箭,射中后就快马走人。没等方行子答应,她突然愣住了,她往前一指说:“师傅你看!”孟泉林举目一望,也大吃一惊,只见对面大路上尘土冲天,一彪人马飞奔而来,前面大旗上有“燕”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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