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权野兽朱棣第一部-9

徐王妃这才伸手捂他嘴:“什么死呀活的,不准你胡说!”? 酒喝多了,能不误事?南京后宫混堂司库房里,一灯昏然,外面也是漆黑一团。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倒很安静。李谦和瘸太监席地而坐在喝酒,瘸太监早已醉了,说话舌头都硬了:“谁……谁说我醉了,我还能喝两坛子!”李谦却极为清醒,他又给瘸子太监倒了一碗,说:“那就喝,我知道公公是海量,你不是说伺候太祖皇帝时喝两坛子酒都没醉吗?”瘸子太监说:“好……好汉不提当……当年勇,当年我跟太祖皇帝北巡,大雪天,皇上赏酒喝,我没醉,皇上醉了,从马上掉下来,皇上没怎么着,却把我腿砸断了,后来就瘸了。喝,喝,谁不喝是孙子,是王……王八蛋。”他与李谦碰一下碗,李谦以袖掩口,样子像在豪饮,趁他不备,早把酒全倒在袖子里去了。瘸子太监说:“别信皇上的,翻脸不……不认人,我……我为皇上瘸了,皇上说不会亏待我,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谁管我?我他妈的比大总管宁福资格老多了,我伺候皇……皇上那时候,他不知道在哪个狗肚子里转筋呢……”说着说着,涎水淌出来,他头一歪,终于醉得不省人事了。李谦跳起来,故意大声叫他:“公公,醒醒,回去睡,这儿潮,别着了凉。”瘸子太监早已鼾声如雷了。李谦翻开他的衣襟,解下阴沟钥匙,轻轻走出去。李谦来到阴沟盖板旁,小心地打开大锁,移动铁板的吱嘎声在静夜里格外响亮,自己也吓了一跳,忙四下张望。远处夹道里巡夜太监的灯笼一闪一闪的,他等到这伙巡夜的过去,才彻底移开铁板。阴沟里的淙淙流水声传来。向下一望,黑糊糊的。他一狠心跳了下去。阴沟里的水差不多有齐腰深,脏兮兮、黏糊糊的,又腥又臭,李谦吃力地摸索着向前走,走了一会,发现前面隐约透出了一丝亮光,快到出水口了,他在水里扑腾着加速往前奔。总算到了宫中泄水口了,一股浑浊的水从宫墙底下流出去,汇到城外一条小河中。李谦从阴沟里钻出来时,一股混杂着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他张大嘴吸了几口,才爬出去。他全身都湿透了,糊满脏物。他挣扎着爬到岸上,无力地躺倒,喘着气,天空缀满星星,他长出了口气。忽闻宫墙里有嘈杂的声音传出来,少顷,宫墙上出现了持火把的人影,看来宫里已经发现他逃走了。李谦一惊,顾不得疲劳了,急忙爬起来,没命地向黑暗中跑去。? 兄弟被抓,朱棣知道上了当天还没有亮透,燕王府长史葛诚就在徐王妃寝宫紧闭的大门外等候,上夜太监郑和哈欠连天地出来说:“什么事这么急呀,不能等天亮吗?王爷可睡得正香呢,你这不是找骂吗?”葛诚说,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大清早敢来打扰吗?郑和说:“你先跟我说说,是什么火上房的事,该不该叫醒主子,你别害我和你一起挨骂。”葛诚说:“放屁,你这小猴崽子还拿起大来了,禀报王爷的机密事能让你知道吗?”郑和嘟囔着:“王爷啥机密事还能瞒过我呀,偏你拿个鸡毛当令箭。”他不情愿地进去了。听说有急事,朱棣急急忙忙地穿衣服下床,吩咐外面的郑和,让葛诚到书房里去等着。郑和答应了一声。徐王妃拉开窗帘向外看看,说,天还没亮透呢,什么事等不到天亮再办啊?朱棣一点抱怨没有。下面的人还不懂规矩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惊扰他的好梦。葛诚又在耍什么花招?他来禀告,朱棣更要加以重视了。这个不自量力的葛诚,吃里爬外,他还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呢。徐王妃说,既然已知道他是皇上的眼线,就该打发了他。朱棣怕打草惊蛇,只能忍,皇上的眼线,若处置了,朝廷就会警觉。留着也好,叫他传点假情报过去,也是将计就计。燕王穿戴整齐地进了书房,葛诚忙站起来说:“打扰王爷了。因为消息是半夜得到的,又很重要,不得不……”朱棣打断他说:“这是应该的,我什么时候因为公事埋怨过你们?说吧,出了什么大事?”葛诚报告的是周王被废为庶人的消息,已被抄了家,周王府的官吏全被处死了,周王被押到了南京关到了牢中。朱棣听了,有如五雷轰顶的感觉,天眩目转,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呀,又何况他与周王是亲手足呢。朱棣愣了好一会才问消息从哪来的?确实吗?“绝对可靠。”葛诚说,“是曹国公手下的都指挥使陈晖传给我的信,还错得了吗?他就是执行围捕周王密令的人。”朱棣情知自己上了当,李景隆是假道灭虢呀。但朱棣不能让人觉察出自己的失算和失态,就说不大可能,李景隆不是奉上谕到塞上巡边的吗?怎么会跑到开封去了?葛诚说,这是朝廷的声东击西计策,怕走漏了风声。大军行到开封,神不知鬼不觉地包围了周王府。朱棣陷入了沉思。葛诚帮着朱棣分析利害后,劝他宜早做准备呀,焉知这不是冲燕王来的吗?谁不知道周王是殿下的同胞兄弟,就是他有罪,也该先跟殿下打个招呼呀。朱棣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他审视地看着葛诚问:“依你看,这事怎么办?”葛诚认为这真是欺人太甚了,这是给殿下一个下马威,下一个就会轮到殿下头上,不可不提前作准备。朱棣立刻变了脸,斥责道:“这叫什么话?你难道鼓动本藩造反吗?我多年来循规蹈矩,从不越礼,不违制,朝廷怎么会与我过不去?周王出事,必是有违法之举,我不能因他是一奶同胞就袒护他。”这话很出葛诚意外,他愣了片刻,无言以对。朱棣说:“你去吧,有了消息,及时告诉我。”葛诚站起来说:“是,殿下。”天刚亮,燕王朱棣就带随从出了燕王府端礼门,小太监突然发现一个“死倒”。朱棣让他过去看看,竟是形容憔悴、衣不蔽体的李谦,人并没死,他蜷缩在门外护城河旁,在打摆子,忽冷忽热,浑身直打哆嗦,病得很重。小太监并不认识李谦,还踢了他一脚,回来报告朱棣,是一个要饭的,病得爬不起来了。朱棣斥责了小太监,干吗要踢他一脚?可怜穷人、体恤弱者,也是美德,让一个病馁交加的人躺在燕王府外,尤其不雅。他告诉一个王府管事的,把他收容到府里,给他吃饱饭,抓服药给他治病。没等管事的走近李谦,鸣锣声传来,惊醒了李谦。当李谦看见朱棣的仪仗从放下来的吊桥出了城时,李谦挣扎着爬起来,拼尽全身气力向仪仗队冲过去,企图抓住轿杆。侍卫们以为是刺客,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把李谦踢落河中。朱棣看着在护城河里挣扎的李谦说:“你们干吗对他下死手?一个行乞的小要饭的够可怜的了,下去把他捞上来,给他吃一顿饱饭,给半贯钱再打发他走。”管事的只得叫人下去捞。落汤鸡一样的李谦上了岸,死死地抱住轿杆不松手,嘶哑着嗓子喊:“殿下,我是小保子呀!”朱棣仔细辨认后,忙叫“驻轿”,他走下轿来,扶起李谦说:“真是小保子?你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李谦好不委屈,抱着朱棣的袖子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众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朱棣哄着李谦说:“别哭了,小保子,不管有多少辛酸,都过去了,你回到家了呀。”见他瑟瑟发抖,便伸手在他额上摸了一下,说:“哎呀,好烫,你病得不轻啊。”他吩咐随从们:“快,把他扶上轿去,抬回府里去,找郎中给他好好看病。”众人不情愿,也不敢违拗,只得把李谦扶上轿抬回王府,朱棣却叫人再选一顶轿子来,他就在端礼门外等。? 一边联络藩王一边打信息战直到日上三竿,朱棣才逶迤爬上西山,来到大庆寿寺,屏退闲杂人,与道衍、袁珙坐在禅室里密谋。袁珙是刚刚接到密信,从白云观赶过来的。道衍同意朱棣的看法,葛诚的消息有可能是朝廷故意让他透露的,试探一下殿下的反应。朱棣很奇怪,出了这么大事,小保子该有信捎出来呀。为证实消息真假,朱棣已派人连夜奔赴开封探虚实了。他确实有七八天与朱橚音信隔绝了。袁珙分析,这消息多半是可靠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在人家已是磨刀霍霍了,我们必须加速准备应变,否则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周王。现在道衍一反稳健的态度,认为真的到了兵戎相见那一天,他分析殿下是占着优势的。四个字就是致建文帝死命的法宝。袁珙问哪四个字?道衍说:“就是殿下说过的‘变古乱常’啊。”朱棣点头。道衍又分析说,建文帝所重用的文臣全是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书呆子。六个尚书一个比一个书生气重,兵部尚书齐泰不要说了,吏部张紞、户部王纯、礼部陈迪、工部郑赐、刑部暴昭,再加上太常寺卿黄子澄、翰林解缙、方孝孺,没有一个能成就大事,他们不过是书中议政、纸上谈兵,充其量是良吏而已。袁珙附和他,书生气就是误国气。道衍拿起一本《太祖实录》,这就是方孝孺编,柳如烟协编的《太祖实录》,文采毕现,好学问、好文笔,但治国就等而下之了。他们最大的失误是先剪枝叶后伐树干。倘他们突如其来地以大兵包围了燕王府,我们还没准备好,仓促应战,几乎没有侥幸取胜的可能,可惜他们错过了这一步。袁珙也说朝廷一再失误,就用张昺、谢贵的北平兵马袭击燕王府,我们也只能束手就擒啊。道衍以为,朱棣应当感谢太祖皇帝。当年他令殿下领兵雄镇北藩,又远征塞北,造就了功业与名声。他却让本来孱弱无能的皇太孙留在京城,受那些腐儒熏陶,导致今日外藩强悍而皇室脆弱的局面,这是太祖自酿苦酒,却留给皇太孙来品尝啊。说得何其深刻!袁珙忍不住笑了。朱棣说,他们拿周王开刀,这是打在周王身上,疼在他燕王心里,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这是先砍枝叶后伐主干的办法。道衍有同感,也许再连续削几个藩,把枝叶剪完再撼主干。其实,当今皇上最怕的不是周王,而是燕王,殿下是太祖所最钟爱之王,仁明英武,得士卒心,这是主上心里最忌讳的。而燕国这地方,殿下经营了近二十年,这里民习弓马、民风强悍,也是为朝廷所不能容忍的。道衍又一次提起反也削,不反也削的话。朱棣虽心里有数,还是虚心就教于一僧一道,问现在应当怎么办?道衍想起了不久前燕王朱棣出的一副对联,曾让道衍对下联。他从里面斋房里拿出一副写好的对联,对他二人说,殿下出的上联,老衲已经对上了,并把对联挂到墙上。二人凑过去细看,朱棣的上朕是:天寒地冻,水无一点不成冰。道衍的下联对的是:世乱民贫,王不出头谁做主。朱棣不禁一阵阵心血上涌,袁珙叫起好来,王字出头加一点,不就是主宰天下的“主”了吗?这就明白无误地告诉朱棣,要毫不犹豫地起事,出头为天下主。袁珙说,要防止朝廷各个击破,秘密联络各藩王,一旦起事,群起而响应才行,特别是北面的宁王,兵强马壮,有实力。那些骑墙观望的王,至少要让他们不偏不倚,不协助朝廷打我们,就算帮我们了。袁珙觉得这是不难的,特别是周王被废之后,人人自危,撤藩对他们总不是好事。朱棣点点头,他又提出,想上疏为周王求情,这可以缓冲一下,朝廷见他为周王求情,一定不会认为他要反。袁珙不赞成,以为这很容易弄巧成拙,万一朝廷以包庇同党为由,对燕王实行连坐,不是授人以柄了吗?朱棣有他的考虑,生死存亡关头,他不为周王说话,会寒了各藩王兄弟的心,过后谁会真心帮他?能不能起作用都在其次,争得人心是首位的。这正是把各藩王的心拢在朱棣身上的机会。道衍表示首肯,这也说得是,这是一招好棋。朱棣分析,有一样对他们不利。当今皇上轻税赋得民心,当年太祖皇帝的志向是“仓有红粟,巷有肥狗,百姓温饱”,到了建文帝手里,得以实现了,起兵,不能不顾及人心向背。道衍冷冷地扔过一句话来,贫衲不知道什么叫人心向背,只知道天意、天道。天给你的你不取,是违背天意。朱棣突然提起了“天象示警”的话题,最近山东水灾,山西大旱,河南飞蝗千里,吃光了大地上所有的绿色,这对天子来说,都是灾星,世人通常认为是皇上无道所致,朱允炆一定寝食难安,何不再给他来点雪上加霜?一句话提示了袁珙。他愿意走一趟南京,去散布偈语,他于是念出了“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一句。朱棣惊讶了,这偈语很多人都知道,他记得,当年太祖皇帝立储时,南京街头出现了一个疯道人,是他口中念叨的,只不过当时谁也解不透。道衍说:“今天还解不透吗?燕,乃燕王殿下也。那个疯道人,也就坐在殿下身边啊。”朱棣看了一眼袁珙,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对他三拜。他明白,袁珙想到京师去来一次“故技重演”,这一次的效果可大胜于从前了,他不觉心花怒放起来。朱棣说了声“好”。他决定,那就一边联络各藩王,一边加紧秣马厉兵,同时上疏为周王说情,再烦袁道长走一趟南京,四箭齐发。? 背叛自己父亲的人不能用朱橚被押解进京,他明显消瘦了,被推上谨身殿时,眼圈发黑,面色发黄,犹如一张死人脸,走路都直打晃,坐在上面的朱允炆顿生恻隐之心,一阵心酸。朱橚没想到殿上站着扬扬得意的朱有爋。朱橚很纳闷,看儿子穿得很体面光鲜,又是春风满面,看来不会与他连坐了。他看了儿子朱有爋一眼,这才不情愿地给皇上跪下:“罪臣请皇上大安。”朱允炆的语气并不严厉,他说:“你也闹得实在不像话了。你平素就有干预地方、走私、强占良田、逼死人命种种恶行,朕即位之初,又念你是朕的长辈,传谕过不止一次,希望你过而能改,想不到你变本加厉,竟然私蓄死士、招兵买马,意欲谋反,是你逼朕出此下策,不得不挥泪斩马谡。”这一说,朱橚吓得一抖,叩头喊“饶命”。朱允炆又心软了,他叹了一口气说:“你别害怕,朕不会杀你的,也不忍心。咱们朱家,你和蜀王是最有文才的,你就是贬为庶民了,朕也会让你衣食无忧,你好好去琢磨诗词歌赋,还有什么本草吧。”朱橚再次跪下流泪叩头说:“罪臣谢皇上宽仁不杀之恩。”朱允炆掉过头去看朱有爋,然后问朱橚:“你知道是谁告发你的吗?”朱橚茫然道:“臣罪有应得。”朱允炆说:“如果不是你儿子写密揭告发你,朕也许不会相信。你儿子总不会诬陷你吧?”朱橚震惊,愤怒,眼里喷火,他才知道是这个不争气的孽障卖了他爹。还有什么好说?他只能恨恨地望了朱有爋一眼,一声未吭。朱允炆目视着朱有爋问:“你说,朕应该怎样奖赏你呀?”朱有爋十分得意地说:“臣悉听圣上裁处。”朱允炆问他:“你恨你老子,是不是?”朱有爋马上辩解:“请圣上明察,不是这样。我告发父亲不法,完全是为了江山社稷,是对皇上尽忠,出以公心。”朱允炆冷笑一声,说:“你是老二,却时刻想当世子,恨不得你父亲早死,或者被废为庶人,周王的爵位便由你来承继了,是吧?”朱橚冷冷地看着有点狼狈的朱有爋,他心里油然生出一丝快感,皇上不糊涂,总算为他出一口恶气。朱有爋不免发毛,连忙说:“回皇上,臣从无这个野心。”朱允炆说:“朕真想把周王的王位赏给你,也顺理成章,你有大义灭亲之功啊。可那得真的出以公心才服人。朕怕天下人谤议,一个连自己生身父亲都要陷害、告倒的人,这样不孝的人,什么坏事做不出来?谁敢重用?”朱有爋傻了,急忙趴下叩头:“圣上明察,我是大义灭亲啊。”朱允炆说:“你是个不安分的人,你也有不法之事,你还是在牢里待着适合。”朱有爋一听,差点晕了过去。朱橚在一旁感叹地说:“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逆子败类也有今天!”第七章 逢人就表忠心,背地招兵买马不能说的,暗中传递徐辉祖到了北平的第三天,景清也到任了,他就带着张昺、谢贵、景清、张信等大员来燕王府会见朱棣。于公于私,这都是很正常的。徐辉祖认为此行公重于私,他是代表朝廷来视察的,因此拒不吃饭,徐妙锦出面强留也没用,他只是说,改天以亲戚身份走动,他会打上门来要好吃的。谁都拿他没办法,酒肉全准备了,便宜了张玉他们。当然,徐辉祖除了见到王府满院子大鹅,他没看出任何破绽。朱棣一直送徐辉祖他们到宫门口吊桥边,他和景清有同窗伴读之谊,多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也只停留在寒暄而已。朱棣本想与他亲热亲热,叙叙旧,他也特别需要景清这样德高望重的帮手,可既然徐辉祖执意不肯留下吃饭,别人谁好强留?朱棣也只得另找机会与景清话旧了。一同送出来的还有徐王妃、徐妙锦及府中官吏们。朱棣拱手说:“这次大哥重驻北平,我一下子觉得担子轻了不少。”徐辉祖心想,口是心非。你才不欢迎我来呢。他说:“我可代替不了殿下。如今太祖刚刚薨逝,新天子即位,天下需要安定,边陲尤不可忽视。殿下是藩王中领袖,作用举足轻重,好自为之。”朱棣说:“谢谢大哥嘱咐,我一定恪守祖训,为国尽力。”徐辉祖又对徐妙锦说:“你既然愿意和你姐姐多亲热几天,就在王府里多住些日子吧。”徐王妃笑着说:“她从小在燕王府长大,她回南京去,她在这里的房子也一直留着。”朱棣补充说:“她不在的日子,屋子里的陈设都一直保持原样。”徐辉祖笑了:“这么说,小妹不想出去住了?”徐妙锦说:“等我在王府里待腻了,我再走,说不定出塞看看,我还想见识见识大沙漠呢。”人们都笑了。朱棣又与张昺他们几位一一道别,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在徐辉祖认镫上马时,长史葛诚讨好地上来,帮他把靴子认进镫里,趁人不注意,他把一个纸条塞到徐辉祖靴子里,并且在靴子外面拍了拍示意。徐辉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与葛诚交换了一个眼神。徐辉祖也特别看重景清任职北平的作用,皇上特别写亲笔信关照过,徐辉祖便特别重视景清,回城时,与他并马而行,问他的住处安顿下来没有。景清说已在宣武门外租了一幢半新不旧的房舍,不劳大人挂心。景清临时居宅并不理想,临近大杂院,五十步外有一条臭水沟,但景清却毫不在意,他在衣食住行上从不苛求。此时,景展翼在设备简陋的书房里画画,今天画的是马。她听到有脚步声,以为又是管家或丫环,便头也不抬地说:“我不是说了吗?我画画,不喜欢别人在跟前,叫你们不必来伺候。”她没想到,来人竟是柳如烟。他也不出声,站在她身旁看她画。景展翼一边盯着画,一边把笔伸过去涮笔,几下都没有够着笔洗,柳如烟便把笔洗端到她笔下。她这才发现了柳如烟,张大眼睛说:“是你?这真是活见鬼了,你怎么到北平来了?”柳如烟开玩笑地说:“人是地行仙嘛。你到北边来了,扔下我一个人在南京,好寂寞,我就跟踪而来。”景展翼说他真是胡说八道,谁会相信?他是朝廷命官,岂敢擅离职守?一定是公差、公干。柳如烟这才得意地告诉她,他讨了个外放的差事,到北平布政使司帮着管管文案,张昺是武将出身,他向皇上要人,柳如烟捷足先登,讨了这个差事。他说自己是假公济私,纯粹为景展翼而来。景展翼心里相信他是真话,嘴上却一百个不相信。她让丫环给他上了茶,柳如烟就要起誓。景展翼说:“这何必呢。话又说回来,你真是为我而来,那你可亏了。我一半天就要回南京去了。”柳如烟一惊:“真的吗?你父亲到北平当布政使司参议,可不是临时差事呀。”景展翼说的又何尝不在理?他做他的官,我回我的家,这是两不相干的呀。柳如烟好不泄气,他说:“早知这样,我何必抢孝帽子似地巴结这个倒霉差事呢。”景展翼嘻嘻地笑。这一笑,柳如烟才发觉上了她当,根本没这回事,她是逗他。柳如烟四下望望说:“令尊大人到衙门去了吗?”景展翼说,好像是让燕王府请去了,或者说是跟魏国公去视察燕王府了。柳如烟好意地说:“你该劝令尊大人离燕王远点,越远越好。小心挤在两个轮子中间碾成肉饼。”景展翼很反感:“这话你留着当我父亲面去说,我不转达。”柳如烟说:“我没有歹意,谁都知道,当年令尊大人在宫中当过燕王的伴读,私交甚密,你不是画过群虎图吗?虎视眈眈,骑哪个虎背上都很可怕呀。”景展翼说,家父可没他这么世故。柳如烟说他真是一片好心。令尊大人一上路,京中就有人说,皇上不识人,景清此去,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非倒向燕王不可。景展翼有三分警觉地问他,是衔有别的使命而来吧?“绝对没有,”柳如烟说,真的是为她景展翼而来。景展翼说:“我才不相信你是为我而来,你别在我跟前说好听的,你能割舍下方小姐吗?”柳如烟哭笑不得地说:“又来了。我都跟你说过一百遍了,方行子是对我不错,可我不喜欢女人舞枪弄棒的。我心里只有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景展翼说:“可惜我跟你没缘啊。”柳如烟酸味十足地说:“不会是嫌我家门槛低吧?”景展翼故意反问:“那你家门槛高吗?”柳如烟这次的话醋味更浓了。他说:“我出身的门第,比起王府来是太矮了,我早听说景清要攀龙附凤,把女儿嫁给燕王世子,这不是,果然到北平来了。我是不放心,怕你景展翼飞了,才千方百计讨了个北平差使的。嫁进王府也是好事,你为什么不早说?”景展翼气不打一处来,她故意气他说:“你是我什么人,我上哪去凭什么要对你说?你不是总想刨根问底吗?那我告诉你,我想当燕王世子妃,不行吗?”柳如烟待了片刻,把茶杯往桌上一摔,站起来说:“嫌贫爱富本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没想到小姐这样的人也这样世俗。”说罢往外就走。景展翼气得流出了眼泪:“你走!好,你今后永远别登我家门!”? 避免牵连自己,让妹妹做卧底魏国公徐府在北平南苑,离城很远,徐妙锦坐着轿子用了小半天时间才到,据说这里从前是一座关帝庙,有一年打雷劈了神殿前的老槐树,起了一场大火,烧残了东西配殿,从那以后没人捐资重修,也就断了香火,庙祝走散,庙宇荒废了。后来徐辉祖因陋就简,简单修葺一下,当了他的府邸。徐妙锦一进客厅就跟大哥耍脾气,她说:“什么大事,风风火火地让我回来?本来都说好的,我和姐姐要逛西山,还要到大庆寿寺烧香许愿呢。”徐辉祖说:“上西山还不容易吗?明个我陪你去。”徐妙锦说:“你那么死板,看你那张脸就扫兴。”徐辉祖说:“我这么叫人讨厌吗?”徐妙锦坐下来,问:“说吧,什么事?”徐辉祖问她,回到燕王府里住好几天了,怎么样啊?徐妙锦说,她又不是头一次进府。从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徐辉祖耐心地开导她说,毕竟离开一段日子了,此番回来,没见到府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妹妹不认识似地打量着徐辉祖说,“大哥今个是怎么了?前言不搭后语,你到底想干什么,能不能痛快点?”徐辉祖在地上踱着步说,有人告发,燕王私自招兵,训练死士,在府里挖暗道,砌烘炉打造兵器,这可都是违法的呀。徐妙锦反问他:“你自己不是去视察过了吗?怎么连自己的眼睛也信不着了?”徐辉祖说,他扯旗放炮地带大员们去视察,能看出什么来?朱棣就是有鬼,也早做好手脚了,岂能看漏?徐妙锦很反感,她历来认为徐辉祖死板,不通人情。一些传言,肯定是栽赃,若有不法之事,她怎么没看见?徐辉祖说:“我叫你回来,就想让你就便注意观察一下,看看人家告发的是不是属实?”徐妙锦说:“我给你当密探呐?”徐辉祖正色道:“小妹,我家世代是吃皇家俸禄的,为皇上效力是天经地义的。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奉上谕驻北平,就负有监视燕王的使命。我并不希望燕王出事,我真怕他出事。现在朝廷正想削藩,周王不法,已被贬为庶人。虽然燕王与我们是亲戚,可亲戚比起皇上来,大小高下是分明的。我希望燕王不像传说的那样,即使有不好苗头,我们也有责任劝告,防微杜渐,不使他酿成大错,不论于公于私,都当如此。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徐妙锦多少有点往心里去了,嘴还很硬地说:“哥哥是朝廷命官,我可不是呀。”徐辉祖成破利害地开导妹妹说:“一旦燕王谋反,就是诛灭九族之罪,你也是要杀头的呀。”徐妙锦吓了一跳:“你吓唬我呀。”这并不是耸人听闻,徐辉祖说,我们不是要告发他,而是必须阻止他铤而走险,他安全,我们徐家才安全。徐妙锦确实觉得大哥说得在理,他并不是有意与燕王过不去,而是怕他走错了路。她被说服了,就答应下来:“那好吧。”徐辉祖又再三叮嘱她,千万别说走了嘴,也不必一本正经地去侦察,捎带着就弄清楚了,有些事他们不一定背着她。并且说,这些话连她姐姐也不能告诉,问她是否明白?徐妙锦说她懂,大哥还真把她当成小孩了?? 一旦往上爬,就不能停下来燕王朱棣总算找了个机会,把景清邀到了燕王府,吃了一餐饭,朱棣酒后非要下棋,景清只好陪他。他和景清都脱去了官服,每人摇一把扇子,坐在书房窗下,分坐于棋枰两侧对弈。朱棣执黑,下了一子,说:“你我好久没下过棋了吧?”景清下了一颗白子,说:“至少有十年了,王爷的棋艺似乎没多大长进。”朱棣说:“那不见得。”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来个迎头镇住。这回你怎么办?我可在右下形成庞大地域了。”景清一笑,欲添加一子道:“你敢轻率破白眼位?你不后悔?那我可就要窜向黑中腹,弄不好,殿下可就是引狼入室了。”朱棣忙收了回来:“毁一步,我引回一子点角呢?”景清说:“你想诱我到六位扳,然后顺势于七位长吗,我不上当。你是声东击西,真实用意是想堵住我白子左面的出路,我岂能上当。”朱棣说:“厉害,厉害,君不可以让些吗?何必逼我逼得太甚?”这话显然是话中有话。说毕停棋,深情地望着景清。景清听懂了,不由得悚然心惊,也弦外有音地应对说,可以让则让,不能让的绝不敢让。朱棣问他什么可让,什么不可让呢?景清直白地说:“譬如这下棋,让殿下一子无妨,不过别的事与下棋不同,不敢越雷池半步,下棋不过是游戏罢了。”朱棣心里一下子凉了,二人用的虽都是隐语,彼此却又心知肚明,说的、听的都把对方的底摸到了,景清让朱棣极度失望。他兴味索然地把手里的一大把棋子掷回棋盒中,说:“你说人生像不像下棋?”他递一块西瓜给景清。景清吃着西瓜,纵论棋艺与世事,以局棋喻人生,有进有退,有攻有守,有坦诚有阴谋,有输有赢。有技巧,有计谋,也有大学问。朱棣突然问他,皇上派他来北平当布政使参议,有特别的意思吗?想不到景清并不躲闪回避,反而说:“我想是有的,虽然皇上没有明言。”朱棣感兴趣地说:“试论其详。”景清告诉朱棣,连皇上都知道他给燕王殿下当过伴读,有儿时的情谊,又有人传说,燕王殿下曾想聘小女为世子妃,尽管没成,这关系也更近一层了。所以景清想,皇上是有意借口传音,传话给殿下。朱棣言不由衷地说,皇上是他的亲侄子,自古有言,疏不间亲,皇上会让外人来疏通叔侄亲情吗?景清很反感,他说:“殿下这样说,咱们之间就没话可说了,告辞!”他真的站了起来,欲穿衣服走人。朱棣笑着拉他坐下,说:“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还这么倔犟!我方才是故意气你,你别生气。”景清才又耐着性子坐下。朱棣叹口气说:“我现在每日如坐针毡,如芒刺在背,你能教我摆脱困苦之法吗?”“这有何难?”景清正告朱棣,放弃心中所有不该有的念头,不用别人教,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做。朱棣说:“你这么说,我倒糊涂了,难道我心里有什么邪念吗?没有啊。”景清说他虽到北平才几天,就已经感到气氛不寻常。“你没在私下打造兵器、练兵吗?你不明白,一军一卒都要在兵部在籍吗?”朱棣大惊:“这是什么人告诉你的?没有的事呀。”景清说:“我知道你不会承认,那咱们就无话可说了。”朱棣为扭转被动局面,他来了个反宾为主:“你只会指责我。你从南京来,你该知道朝廷在准备干什么吧?变古乱常、尽改太祖法制,这些姑且不论,周王怎么了?说削就削?下一个是谁?这不是傻子也看明白的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等着任人宰割吗?”景清承认他说的都是事实,但是,各藩王如果不专横跋扈,不危及皇权,会造成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吗?如果双方要调和,必有一方要退一步,他问朱棣,是让皇上退呢,还是殿下退?这话够一针见血了,朱棣只得说他把事情看得太重了。景清举汉代七王之乱、晋代八王之乱为例,这都是现成的。前车之覆,就是后世之师呀。他有一种预感……说到这里,他又咽了回去。朱棣问他是什么预感?景清说:“这话本不当出口的,你我曾是朋友……”朱棣友好地打断他:“现在也是朋友,除非你不把我当朋友。”景清说:“那我就直言。”他说,如果真的在太祖皇帝创建大明王朝三十年后出现阋墙之祸,总有赢家输家,以殿下的胆略、才气和用人之道,很可能你是赢家,最后登大位,而且成为有作为的一代君王。朱棣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老友毕竟是知音。但他表面上不好认账,便连忙摆手:“快别这么说,幸亏是密室,你我又是至交。这是想一想都有罪过的事。我朱棣再委屈,也断不会有这邪恶的念头。”景清揶揄地笑着说他口是心非,他心里有这念头,也正常,付诸行动,则很可怕。他不是很崇拜唐太宗吗?唐太宗是一代明君,他肯于纳谏、礼贤下士,治国有方,才创建了为万世景仰的贞观之治,可他脸上的一块黑却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玄武门之变杀兄屠弟,逼父皇让位,这块黑痣同样让他万世留憾。所以我以旁观者为殿下忧,殿下即便成功了,你能躲过后世唾骂吗?朱棣有点灰溜溜的,他长出了一口气说,有时候,不是你自己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就像在大风天,你会被大风吹着往前跑,想停下来也不可能。景清笑道:“这么说,殿下现在已经被大风推着往前跑了?”朱棣阴郁地点点头说:“也可以这么说。”景清问:“不想停下来?”朱棣索性说破,脚下是悬崖,停下来会掉下去,停下来必死,一鼓作气顺着风往前冲,也许死里逃生。景清说:“那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多言了。”朱棣满怀期冀地问:“你不助我一臂之力吗?不帮我逃生吗?”景清说:“我想拉住你,别被邪风带走,不过我想我办不到了。”朱棣忽然转移话题说:“你不是把女儿带出来了吗?改天带到府里来,和徐妙锦她们一起热闹热闹。”这是他的一个新的兴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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