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权野兽朱棣第三部-4

朱棣说:“这个月初八,是令慈大人七十大寿吧?”难为他还能打听到母亲生日,他太细心了。张信又惊又喜:“皇上朝政冗繁,还能记得家母生日?实在叫微臣感动啊。”朱棣说:“朕为令慈大人题了一块匾,届时算是朕的贺礼。”说罢,朱棣站起身,引着张信到屏风后,那里有一块大匾,镌刻着“南山作颂”四个泥金大字。张信受宠若惊地跪下去:“微臣替家母给皇上叩头了。”朱棣一笑,拉着张信重新入座。朱棣转入正题说:“朕有一件事,一直放心不下,一直想找人办。遍查大臣中,唯有你最合适,忠诚、不多言多语、能吃苦。”张信说:“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朱棣说:“你认为建文帝真的死了吗?”这太突兀了,张信一时不敢贸然回答,想了想才小心地说:“皇上不是为他举行了天子葬礼了吗?”朱棣说了真话,谁知道太监宫女们指认的尸体是不是建文帝?烧得和木炭一样,怕是连男女都分不清。张信揣摩着皇上的意思,皇上可能认为建文帝还活着,跑到外边去了?朱棣说:“很有可能逃跑在外。虽然在火堆里有一方玉玺,那却是平时用的那一方,刻了十六个字的镇国之宝却不见了,遍查宫中,也没下落。”朱棣疑心,他是带了玉玺走了。张信猜测地说:“皇上是想派臣去寻访他的下落?”这正是朱棣的意思,朱允炆的下落,成了令他寝食难安的隐忧。朱允炆如果活着,那就是最大的隐患,更何况,建文朝在任的四百六十三个朝臣中,只逮杀了一百二十一人,归降七十人,还有两百多人下落不明。倘若这些人与建文帝勾结起来,一旦有机会,成立个流亡朝廷,那就很危险了。张信说,何不发谕旨令各府县严查,把地皮都刮一遍,不信他能上天入地。朱棣决然否定了,那样兴师动众,太招摇了,也显得朱棣太在乎他,那会给前朝的遗老遗少们以梦想,对天下安定不利。所以,他想派人私访。张信明白自己的使命了,连忙表态说:“臣愿效劳。”朱棣指示他,可走遍天下访查,但又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的真正使命,他只能暗访,这就很难了。张信表示了决心,只要有针在,大海捞针也总能捞上来。不过,他也有顾虑,他毕竟是朝廷臣子,突然失踪了,俸禄照拿,却不当差干事,满天下转悠,大臣们难免议论纷纷,这却要找个借口才行。朱棣早虑到了这一层,已想好了一个主意。明天朱棣会暗示钦天监,上一个折子,奏请派人去寻找张邋遢。张信一怔说:“张邋遢?是那个被民间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物吗?”朱棣说:“正是。朕耳朵里也早灌满了张邋遢的种种传说。”据说张邋遢大耳圆眼,龟形鹤背,不论寒冬酷暑,只穿一件破衲衣,读书过目不忘,是个奇才。有人说他日行千里,行无定踪,会起死回生之术。二十多年前,朱棣刚到燕地就藩时,就得到过太祖高皇帝密谕,也好像派人进深山访查过张邋遢,可惜一直没访到,所以也让他加意寻访,却一直未果。张信说:“被派的人正是我,不过找了一年多,杳如黄鹤,后来太祖皇帝也就灰心了,放弃了。”朱棣笑了,这正是他想派张信去干这件事的原因,轻车熟路,旧业重操,他打着二次去寻找张邋遢的旗号,谁都不会疑心。张信说:“臣明白了,马上登程吗?”朱棣说:“越快越好,当然,要为令慈大人做过七十大寿之后才好上路。”张信说:“谢谢皇上厚爱。”朱棣密谕张信,不论走到什么地方,有一点线索,都要及时奏报,要写成大字,以便他夜间看的时候不累眼睛。张信说:“是,臣记住了。”朱棣说:“这是朕的一块心病,朕不细说,你也一定明白。这事上不告父母,下不传妻子,只对朕一人尽忠,朕连皇后都没透露过。”张信说:“圣上这样信赖臣,臣真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唯有不辞辛苦,把大海里的针捞出来。”说毕跪下磕了头,退下殿去。朱棣松了口气,在殿里走了几步,李谦领着纪纲进殿来了。李谦说:“回皇上,纪纲到了。”纪纲跪下磕头后站起来,朱棣开门见山地说,明天早朝,他会派遣隆平侯张信去寻访张邋遢,令纪纲从锦衣卫里挑选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暗中跟着张信,既是保护、服侍,也是监督,要把张信的一举一动及时奏报回来。纪纲问,要告诉他为什么监视张信吗?朱棣又说不必。张信是个很忠心的臣子,监视他,不一定是不信任他。让纪纲也不必问得太多。纪纲说:“臣明白,人都说陈瑛是个酷吏,最受皇上信任,可皇上不也让我对他……”朱棣已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纪纲知趣地闭口,朱棣挥挥手:“你下去吧。”? 患难之交景清明显比从前消瘦了。他的轿子在魏国公徐府前院停下后,在管家引导下,向后面走去。在经过后花园时,他看见徐辉祖在搬石头,他赤裸着上身,把一块大石头从假山这头搬到荷花池畔,放下片刻后,再把它搬回原地……这样循环往复,累得汗流浃背。景清不禁站住了,奇怪地问管家:“魏国公这是在干什么?”管家叹道:“一口气憋的呀。皇上虽没杀他,他也不能出府门一步,他没事可干,就天天搬石头打发时光。”景清明白,这是他的一种无奈的反抗。景清想上去打个招呼:“魏国公……”徐辉祖认出了他,却鄙视地说:“管家,你怎么把行尸走肉领家里来了?我都闻到臭味了。”景清又尴尬又羞愧又无奈,低头走了,他听到后面徐辉祖狠狠地“呸”了他一口。景清并不知道,此时有一个仆人模样的人一直在跟踪着他,他手里拿着剪子,装作园丁,不时给花儿剪枝蔓。他径直来到徐妙锦的客厅,造访徐府,又是徐妙锦捎信请他来的。景清进屋后,跟踪者留在窗外,装着给花圃剪枝。丫环打起帘子,景清进入客厅,徐妙锦笑吟吟地迎上来,她说:“听说景大人当上吏部左侍郎了,我还没恭喜你呢。”景清面无表情地坐下说:“不知徐小姐找下官有何见教。”徐妙锦说:“我找你能有什么事?有人要见你。”说着一挑门帘,景展翼从里面走了出来。景清又惊又喜:“展翼,你还活着?我每天都想着你呀,你从北平逃出去后,你都在哪里安身啊?”说着,流下泪来。徐妙锦说:“你们父女好好亲热吧,今天我管饭。”说罢关上门出去了。景展翼扶景清坐下,说:“我是想见上父亲一面之后,就真的远走高飞,也许永世不得相见了。”景清说:“为什么?建文朝不复存在了,没有人再追杀你了。”景展翼说:“可是我怕被人指脊梁骨,我有你这样一个父亲,是耻辱。”她流出了委屈的泪水。徐妙锦走出房子,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窗下偷听,就问:“谁那么没规矩?”跟踪者忙亮了亮花剪子:“花房的,来剪枝。”徐妙锦说:“不是昨天刚剪过吗?怎么又剪?”跟踪者怕露馅,忙说:“这可能是花房董二来剪的,小的不知道,那小的到别处去剪。”说罢溜走了。客厅里,景清对女儿说:“我对不起你,可我的心是干净的,我做过一两件对不住人的事,可那是我上了当。展翼,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真正害了我景氏一门的不是建文皇帝,而是朱棣。”景展翼不相信地望着景清。景清说:“为了笼络我的心,死心塌地归顺他,朱棣用了反间计,他模仿我的笔迹,给方孝孺写了一封劝降信,朱棣又亲自给方孝孺写了信,并且馈赠东珠,方孝孺那个书呆子立即把两封信都交给了皇上,建文帝这才大怒,下旨将流放在云南的家人全杀了。”景展翼问:“这是真的吗?”景清说:“方孝孺亲口告诉我的,我才知道朱棣用心险恶。”景展翼问:“朱棣对你不是奉为上宾吗?”景清说:“说真的,朱棣对我比建文帝对我更好,可他这种好法让人受不了,让人恨他。”景展翼痛惜地说:“你现在真的像是从染房里拉出来的一匹布,再也不可能是白的了,你总不能满天下贴告示,说你投降朱棣是因为他用了反间计呀。”景清说:“我是把品行看得重于性命的人,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不用任何表白,我立刻就清白了。”景展翼一时并不懂,怔怔地看着父亲。景清说:“你远走高飞也好,你真的露面也很难办。前几天朱棣还问过你的下落,他还交代给锦衣卫,要普天之下寻找你呢,表面上是为你我父女团聚,其实他还没死心,想把你招到宫里去。”景展翼说:“我想出家,今天见面是最后一面了,父亲不必再为女儿忧心了,女儿相信父亲的人品,望父亲好自为之。”说着给父亲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景清拉起女儿,二人抱头痛哭。景展翼比父亲晚走,她从徐府出来时,跟踪者仍躲在树后。徐妙锦亲自送景展翼出来,桂儿也跟在后面。上轿前,景展翼对徐妙锦说:“我还欠姐姐一大注银子呢,今生若还不上,真的只有等来生了,我给你当丫环。”徐妙锦说:“别说这些了,你这人心好,若不,桂儿就是个哑巴了,心好的人一定得好报。”景展翼说:“桂儿就留下来服侍小姐吧,不然我深感不安。”徐妙锦说:“桂儿是大活人,不是物件,你我说了都不算。”她转过身对桂儿说:“你到底跟谁?”桂儿说:“都行,都一样。”徐妙锦故意说:“那你就留下吧,我这也正缺人手。”桂儿一听,倒也没说不行,可眼泪刷一下流下来,她哽咽着背过身去,徐妙锦与她只是主仆;而景展翼与她却是患难之交,是她的恩人。“一句话就试出来了吧?”徐妙锦笑道,“人啊,相处也有个缘分,行了,桂儿就去陪伴景小姐吧,不过得给我银子,桂儿可是我们徐家花银子买来的呀。”几个人都笑了。景展翼上了轿,桂儿给徐妙锦跪下磕了头,才跟上轿子而去。跟踪者又从树后闪出,跟了上去。? 帝师道衍道衍的客厅与佛寺禅室差不多。自从朱棣登基后,他就不大过问政事,他几乎从显赫的位置上消失了。朱棣带着李谦微服而来,见道衍居宅冷冷清清,心里很不是滋味。仰头看壁上有一副新写的中堂:金陵战罢燕都定,仍是癯然老衲师。朱棣念出了后半句“仍是癯然老衲师”,心想,一点不假。他问小保子,道衍法师这幅中堂,明白其中含义吗?李谦摇摇头,不明白。朱棣解释,这首诗的主人说,跟着皇上南征北讨,南京打下来了,大业已成,而他自己,依然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而已。李谦说,他不该发牢骚啊,皇上给他大官他不肯做,给他两个美女也退了回来,他怪谁?“人各有志呀。”朱棣一边往后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也许是因为杀方孝孺的事,他不高兴。是啊,方孝孺但凡让朕过得去,朕也不会杀他,他实在是把朕逼得走投无路了,不杀他,朕在群臣面前的颜面都丢尽了。”李谦说一百个该杀,他竟敢咆哮大殿,骂皇上,还能留他吗?朱棣叹道:“可你不懂,杀了他,对朕的威望是失大于得呀,朕失掉了多少读书人的心,朕需要尽多少努力才能重新挽回呀。”李谦说:“那道衍法师也用不着为这个生气呀。非亲非故,和他有什么关系!”朱棣说:“他也是为朕着想。他什么事也没求过朕,这是唯一的一次,他怕杀了方孝孺,会绝了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实际是怕寒了士林读书人的心啊。当时朕一口答应了,可最终还是在盛怒之下食言了。”朱棣被仆人延入经堂。这是他修行的净室。经堂里更是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有一张小矮桌放在草席上,四周墙上挂满手抄的《金刚经》,此时道衍法师坐在蒲团上正在写字,听见脚步声,见是朱棣,忙跪起来要行大礼:“皇上到了,也不事先知会一声,叫老衲仓皇间失礼呀。”朱棣笑道:“免了免了,你并未受朕的官职,与朕便无君臣的统属,朕来见你,便是一个信徒来拜见一位方丈。”说罢自己拉了一个蒲团坐在他对面。道衍说:“那贫僧就不恭了。”小童子忙献上茶来。朱棣见墙上有一个斗方,写着“见取见”三个字,就问:“请问长老,这‘见取见’为何意?”道衍说:“见,就是我见、边见、邪见,我见又叫萨迦那见,因执此身以为我。”朱棣问:“此身与我见合而为一吗?”道衍说:“此身是五蕴,色、受、想、行、识为五蕴,与地、水、火、风四大和合之身,本来是无常败坏之物,而无知执为一、为常、为偏、为主宰的实我存在。”朱棣说:“朕佛缘太浅,竟一句也听不明白。显然我见还是可以遵循的了。那边见、邪见呢?”道衍说:“边见是执见,边是鄙陋偏差之意,认为常为恒常不变,人死仍旧为人,牛死仍旧为牛,贫穷永远贫穷,富贵永远富贵,执断的知见,以人死一灭永灭,无有生死轮回升沉之事,则作恶又怕什么?因为没有善恶因果可论。”朱棣沉思片刻,说:“凡人还是执见者多呀。朕也不能免俗。”他看了一眼道衍正在写的东西,他问:“长老在写什么?”道衍翻开封面,是“道余录”三个字。他说:“老衲在写一部为佛教张目的书,宋代儒家们对佛教贬词太多、太过,我在这里一一驳斥。皇上不会因重儒而轻佛吧?”朱棣笑道:“百家之争,春秋即有,至今也没争出个胜负里表来,朕哪个都尊重,哪个也不偏袒。朕今天不是来评论短长,也不是与长老参禅的,是有事求长老。”道衍说:“贫僧已与皇上约定了,老了,让我在槛外安度余生吧。当年老衲说辅佐皇上,日后送你一顶白帽子戴,这已兑现,老衲再也无所作为了。”朱棣说:“朕已知长老视名禄为烟云,也不敢强求。”他说近日苏浙一带连降暴雨,发了洪水,从户部拨款、拨粮,仍然有大批灾民流离失所。朱棣很心焦,人君一衣一食,皆为民所供给,百姓有灾,能不管他们死活吗?君,父也,民,子也,为子当孝,为父当慈,朱棣想借长老的威望和善缘,替他走一趟苏州,不知可否?道衍说:“佛法讲普度众生,与皇上提倡的爱民如子如出一辙。”道衍没有推辞,愿为皇上去苏州赈灾。朱棣很高兴,他说:“不过,长老这样去了,怕地方大员不服,还是要有个头衔才方便。”道衍说:“绕来绕去,皇上还是变着法儿让老衲上套,非给我扣上一顶乌纱帽不可。这样吧,虚衔的可受,实官断不可当。”“当然是虚衔。”朱棣说,“只拜你为资善大夫,衔尊而位虚。日后嘛,朕还想拜长老为太子少师呢,如何?”“行!”道衍竟赤着脚跳了起来,“太好了!别的都在其次,这太子少师老衲当定了。”朱棣困惑地问:“你这是……怎么如此反常?”道衍说:“这么说,皇上已决定立高炽为太子了?久悬未决的立储之争就要尘埃落定了?”不定太子,哪来的太子少师?朱棣没想到,他原来为这个而兴奋。是啊,立储之争非一天两天的事了。高炽性情内向,端重仁厚,常与儒臣谈古论今,毫无盛气凌人之风,留守北平又立下过大功,无论遵循古制还是基于他本人的德才,都没说的,只是书生气太足,朱棣担心又是一个朱允炆,这是他一直犹豫并拖下来的原因。道衍更知道他另有隐衷,老二高煦在靖难之役中,冲锋陷阵,常为先锋,屡建功勋,又两次救过皇上的命,皇上特别钟爱他。可他性情凶悍,行为轻浮,他又不是嫡长子,道衍多次奏明,万万不可废长立幼,埋下大祸根。朱棣说他也确实是左右为难。道衍咄咄逼人地将了朱棣一军说:“也没什么为难的,除非皇上向朱高煦许过愿。”朱棣闪烁其词地说:“那倒没有。不过,朕还是拿不定主意。”朱棣不认为遵从大多数朝臣的意志就对,当年父皇也是这样犹豫过,最终听从了臣子的意见,立了一个短命而无能的朱标,后来又立了一个更懦弱的朱允炆,朱棣能不想想前车之鉴吗?是不是立高炽为太子,还容从长计议。道衍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陛下如下决心立嫡长子,这才是天下苍生之福啊。”朱棣笑道:“看起来,长老想真正出世,也办不到啊,你关心的还这么多、这么迫切呀。”? 一代忠臣铁铉的悲惨结局朱棣站在谨身殿台阶上观看太监们扫院子,纪纲来了,他问:“皇上在这看什么呢?”朱棣说:“朕在看他们扫院子,你看,有人是有人看没人看都一样扫。有的人是专给朕看的,朕背过身去,他马上直起腰来……”纪纲笑道:“干面子活的太多了。”朱棣问:“你也干面子活吗?”纪纲说他正好相反,自己是皇上的耳目,顺风耳、千里眼。天天干的都是没人注意、没人看到的差事。朱棣说:“朕看到了就是了,你不就是给朕一个人看的吗?”纪纲笑了。朱棣问:“又有什么发现吗?”纪纲说:“我因为派人盯着景清,意外地盯上了一个人,一个皇上想要的人。”朱棣问:“谁?”纪纲说:“他女儿,景展翼!”朱棣的眼睛闪电般地亮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却问起了铁铉,今天是要审理铁铉案的。纪纲说要换个花样,给铁铉另一个死法。朱棣却告诉他,铁铉不一定非死不可。朱棣有过承诺,如果铁铉犯在他手上,他可以饶过他一次,但不能饶过第二次。纪纲不明白,这样的首逆岂能放过?朱棣说,他能当众认错,就可饶恕。谨身殿外,有一只朱元璋开国时铸的大鼎,正面龙虎纹下有两个巨大的隶字铭文:仁爱。仁爱之鼎今天变成了油锅。底下是干柴烈火,烧得鼎内沸油翻腾,蓝色的油烟缭绕,叫在场的大臣们人人侧目,这便是纪纲为铁铉准备的新死法。铁铉背对大殿站着,他那八十高龄的父母,还有夫人,二十岁的二女儿,十二岁和七岁的儿子,也都捆绑在阶下。只有铁凤不在其中。朱棣说:“铁铉,你为什么背对着朕?你回过头来看朕一眼。”铁铉仍不回头,他骂道:“你这欺君乱天下的反贼,我看你一眼都是罪过。”几个武士把铁铉强行扳过来让他面对朱棣,铁铉马上又将后背冲他。朱棣说:“铁铉,你看见你面前的油锅了吗?你降了,你是朕的良臣,你执迷不悟,油锅就是你的归宿,你不觉得毛骨悚然吗?”铁铉朗声说:“我根本就没想活着,我给你做事,那是耻辱,生不如死。”朱棣拿起龙案上的花名册,说:“你不怕死,就不顾你的父母妻小了?你父母都已是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人了,你的儿子叫什么,哦,一个叫福安,一个叫康安,本来都是很吉利的名字,你就狠心不顾他们的福康了吗?你自己本来可以救他们,你却不肯救,让他们同你一起死于非命,你这叫孝吗?”铁铉的老父亲开口了:“昏君逆贼,你别用这个来软化我儿子的心,尽忠先帝,就是忠,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尽忠而舍孝,理所当然,我为儿子骄傲。”铁铉感动地看着父亲。朱棣又叹了口气说:“铁铉,你记得吗?在东昌之战时,你不让手下人放箭伤朕,你放女儿去吊祭张玉。朕曾说过,日后该杀你时,可以饶过你一回,现在朕兑现诺言,饶你不死。但你必须服输认罪。”铁铉说:“受你宽大,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朱棣脸上的肌肉跳了几下,他耐住性子说:“朕宽待你,还有一个理由。你有一个朕很敬重的女儿,朕已吩咐人把铁凤保护起来了。朕因为她,而不想伤害你,这也是爱屋及乌的意思。你不听朕的可以,你总该听你女儿一劝吧?”铁铉听了,茫然四顾,只见郑和带了铁凤上殿来了。铁凤倒是平日装束,没带刑具。她一到殿下,就抱着祖父母、母亲哭成了一团。铁铉大义凛然地说:“凤儿,别哭,你是愿同我一起死,还是想苟活?”铁凤抬起泪眼说:“父亲放心,女儿不会像那个窃据皇位的乱臣贼子一样,连仁义道德也不懂了。”朱棣恼羞成怒,猛地站起来:“大胆铁凤,朕是看在当年张玉的面子上,才免你一死,你竟敢当面辱朕,你可别怪我不客气!”铁凤冷笑:“你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你有什么情义可言!”铁铉竟纵声大笑,连呼:“痛快,痛快,这才是我女儿。”朱棣的脸胀成了猪肝色,他气急败坏地说:“铁凤,你这可是自己找死呀,朕本来并不想杀你的。”铁凤说:“一死而已,我不想求生。”陈瑛走近朱棣,献策道:“皇上,她越是想死,越不能让她痛快地死。可仿照黄子澄的妹妹、齐泰的两个外甥媳妇的例子,发往秦淮河教坊司去当妓女,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铁凤骂了一声:“畜生!”这个主意好新奇呀!朱棣对铁铉说:“这主意一定是你最害怕的吧?你不怕死,总怕你的女儿沦为妓女吧?”铁铉说:“你还有一点廉耻的话,就别这么做。”朱棣大怒说:“告诉你,铁铉,就这么定了,把你的两个女儿送到妓院去,让你死前知道,让你死后良心不安。”铁铉说:“无耻朱棣,我生不能啖你肉,死后变成厉鬼也要向你索命报仇!”朱棣拍案而起,声嘶力竭地下旨:“我已赦免过你一次,现在是你自己找死了。来人,把铁铉扔到油锅里去,把他炸成人干!”在一片号哭声中,几个大汉把怒骂不止的铁铉举到空中掷入油锅,滚油四溅,油锅翻滚着,腾起一片蓝烟……家里人都晕了过去。? 解脱之道当晨光熹微,窗户纸已发亮时,徐皇后醒来,发觉旁边是空的,她下了地,来到起居间,发现朱棣一个人正呆呆地望着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出神。徐皇后说:“皇上昨夜丑时才睡下,这会儿就起来了,莫非根本没阖眼?”朱棣说:“睡倒是睡了,可刚睡下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惊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徐皇后问:“是个噩梦?”她已猜到,这噩梦一定与油炸铁铉和遣其女儿为娼有关,无论怎么说,这都太残忍了。朱棣摇摇头:“倒并不可怕,只是心里不是滋味。”原来他梦见自己飘飘荡荡地上了天堂,并看见太祖高皇帝坐在大殿上,朱标、朱允炆都陪侍左右,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在品茶闲谈,还有,方孝孺、齐泰、黄子澄、铁铉、陈迪这些人也全成了上宾……朱棣想进去,可无论怎么叫门、哀求,都不给他开门。徐皇后安慰地说:“皇上不必介意,梦是没有准的。”朱棣说:“也许,太祖高皇帝怪朕杀人太多了……”这真的是他郁结在心中化不开的块垒。徐皇后看着他,猜度着他的内心,规劝地说,首恶必办,也就是了,能少杀还是少杀为好。朱棣说:“朕岂有杀人的嗜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建文遗臣中如蹇义、夏原吉和入阁的金幼孜、解缙等七人,都是前朝旧臣嘛,朕也都重用了。也许,朕杀得是多了些……”他的脸上确有懊悔之色。徐皇后出了一个主意,要朱棣铸一口大钟,铸一口天下无二的大铜钟,刻上铭文、咒语,把皇上的心思全暗藏其中,皇上也就解脱了。朱棣为之豁然开朗,觉得这真是个绝妙的好办法,就叫它永乐大钟,有了永乐大典,再铸一口永乐大钟,名与声都会传下去。这天上朝时,朱棣宣布:“朕决定铸一口永乐大钟,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让永乐大钟音韵传播天下。这事,就交给户部去办。”户部尚书夏原吉出班道:“臣领旨。”但他并不明白铸这口钟干什么。朱棣又说:“有人说朕容不得旧臣,朕起用夏原吉为户部尚书,蹇义为吏部尚书,你们不都是建文朝旧臣吗?在建文朝,你们不过是侍郎,现在反升迁了,朕不念旧恶,唯才是用。望你们不辜负朕望,改革弊端、兴利为民之心,全交给二位了。”夏原吉、蹇义出班跪拜:“谢皇上大恩,愿为国尽力。”朱棣说:“如得天下百姓小康,朕之愿也,你们当大臣的,也应以宽仁之风与民休养生息。”众大臣都答应着。朱棣又说:“杨士奇、解缙、胡广、金幼孜、胡俨、杨崇、杨溥,你们七位自从入值文渊阁后,倒也尽心。你们品级虽不高,却可参与机务,切不可掉以轻心,外臣上疏言事,由通政司转,内廷由会极门宦官转呈,既然你们内阁成员可以进‘密揭’,干系重大,现在已有人指控你们七个人权太大了。”他目视陈瑛:“那话是怎么说的了?”陈瑛道:“有人说,外廷千言,不如禁密片语。”朱棣说:“所以你们更要秉公办差,谨言慎行啊。”解缙等人齐声应道:“谨遵教诲。”这时,李谦指挥着殿上太监搬了一捆又一捆的档案放到了殿前大鼎下。李谦在大鼎里点起火来。众人不解,都不知又要发生什么事。就是这只巨鼎给他们留下了噩梦般的记忆,昨天铁铉在这鼎里被炼焦了。朱棣下殿,走到大鼎前,随手拣出几份奏折,信手翻翻,又扔下,他说:“这是你们这些建文老臣所最不放心的东西了,这里有一千多份奏折,都是你们上奏给建文皇帝的。”这一说,众人果然都有点慌,相互传递着不安的眼神,至少,他们的折子里都是对建文帝歌功颂德、极尽吹捧之能事的吧,朱棣当然不愿看到了。唯解缙直视着朱棣,并不显得畏惧。朱棣问:“这里面也有你解缙的折子吧?”解缙坦然道:“恐不止一个。”茹常说:“就没有我的。”却不料朱棣并不买茹常的账。朱棣说:“你以为没有就是好人了吗?食人家俸禄,要想到为人家办事,当国家危难时,身为皇上左右的近侍大臣,而无一言建树,就那么心安理得吗?”一席话说得茹常垂下头去,更多的人感到一丝安慰。朱棣又说:“我内心并不是憎恨那些曾经尽忠于建文帝的人,而是厌恶那些诱导皇上破坏祖宗法规的人,以前他们是建文帝的臣子,就该忠于他,如今侍奉朕,就该忠于朕。朕可以既往不咎,你们那时是建文帝的臣子,你们上折子能不喊他万岁,能不盛赞他英明吗?你们的折子,除了有关民生和社稷之外,朕全叫人搬到这里来了,统统付之一炬,你们不必再担心,朕也不再记得了。”朱棣说毕一挥手,转身上殿。李谦便与太监们一起把奏折一捆捆地投入火中,大鼎里顿时火势冲天,同是这只鼎,油烹铁铉和焚烧臣子们的“忌讳”,哪个与“仁爱”的铭文更贴近?奏折正在往火里扔,大火的红光映红了感动莫名的臣子们的一张张脸孔。什么叫收买人心?解缙以为朱棣是最高明的人。? 朱棣逼良为娼一乘大轿前呼后拥地来到秦淮河畔的翠媛坊前,铁凤就被纪纲强行押到这里为娼。铁凤一到翠媛坊就寻死觅活。为了防止她上吊自尽,老鸨把她的腰带都搜走了,怕她投秦淮河,临水的后窗也用木板钉死了,还派了几个壮汉日夜轮流看着她,铁凤要死不能。按照纪纲的主意,先剥光了铁凤,找几个嫖客把她轮奸了,再逼她接客。但老鸨不肯,实在是因为铁凤长得太标致了,日后定是一棵摇钱树,所以不肯逼她太紧,不肯把事情做绝,想慢慢感化她。于是一直僵持了一些日子。这一天,来了一个很有身份的人。老鸨带着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妓女出来迎客。走出轿来的是女扮男装的徐妙锦。她穿着锦绣缎衣,一派纨绔公子派头。老鸨子赔笑迎上去:“公子快请,你来我们翠媛坊真是来着了,我这里的名媛美女成群,个个能书善画,随你挑选。”徐妙锦斜了忸怩作态的妓女们一眼,说:“就这些蠢货呀?”她撇了一下嘴,转身要上轿离开。老鸨子怕财源流失,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说:“公子别忙走啊,这些都不是给你这样高雅贵客预备的,有让你一见倾心的。快请进吧,包你满意。别看你现在犹豫不想迈门槛,将来有你把我家门槛子踩平的时候。”她亲自打帘子,在前引路,徐妙锦故意对管家吩咐:“把银票拿来。”管家便张扬地掏出一厚沓银票递给她,还问:“这三千两,不够,小的再回去拿。”此言一出,眼馋得老鸨子的眼睛滴溜溜地跟着银票转。徐妙锦把银票往怀里一掖,说:“就怕你这翠媛坊里没有值大数目的美人。”徐妙锦被请入翠媛坊客厅,在老鸨子喊“上好茶”的喊声中,又有一群训练有素、妖娆的妓女过来围着她搔首弄姿。老鸨子拿出个大名册让她看,并挨个向她介绍眼前的妓女,一枝花,能歌善舞,一品红,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还有这位红潇湘,侍候过前朝的胡惟庸胡丞相……徐妙锦喝着茶,只扫了一眼妓女们,就淡然地说:“快给我退下,个个一脸铅粉,俗不可耐,你耍我,把我当成江湖上的三等嫖客了?”老鸨子说:“看出来了,公子是宁咬仙桃一口也绝不啃烂杏一筐的清高主啊,你可让老身犯难了。”徐妙锦便单刀直入地问:“听说,铁尚书铁铉的女儿发配到你这儿来了?你为什么不说?名册上怎么也没有?”老鸨子叹口气说:“你是冲她来的?你这消息倒是挺灵。”老鸨子也有一本难念的经。铁凤在她这不假,可这不是福而是祸。刑部大堂交办下来的,又不得不收着,可这等于在她这小笼子里圈一只猛虎啊,她每天在闹,听说她会武功,门上门栓也加粗了,还得搭上三四个壮汉日夜看守,这才叫赔本的生意,老鸨子说,这位公子,你还想要她?你看她一眼,都得吃她一记老拳,劝你死了这份心吧,省得自讨苦吃。徐妙锦笑道,不信她有这么厉害,倒想见识见识。老鸨子说,前天盐商胡老大想尝尝鲜,拿一千两押在这儿,结果一开了门,就被铁凤三拳两脚打趴下了,弄个鼻青脸肿。连人家长得啥样也没看清。徐妙锦不以为然地说:“那是没缘,无缘对面不相逢啊。我就非她不可了。”说着,把那沓银票拍到老鸨子面前说:“先押这五百两,你马上带我去铁尚书女儿的房间。”老鸨子眼馋地抚弄着银票说:“这么多银子谁不动心哪!只是,老身真的做不了主,万一你也像那个倒霉盐商一样,那怎么办?我也对不起公子呀!”徐妙锦说:“她若不接纳我,我夹着尾巴走人,银子归你。”还有这样的美事?老鸨子毕竟舍不得这一注大财,就说:“照说呢,公子这一表人才,倒和铁凤是郎才女貌的一对,难为你这么心诚,我就带你去试试,只看你有没有缘了。”翠媛坊后楼,是与前楼隔开的,地方也幽静。铁凤的屋子两扇门紧闭,门口果然有两个持械的彪形大汉在站岗。徐妙锦跟随老鸨子来到门口,看了这情景,徐妙锦说:“嗬,这成了刑部大牢了,哪个嫖客敢上门。”老鸨子仗着胆子上前拍门,说:“铁姑娘,开开门,有一位有头有脸的体面公子想见见你。”里面毫无声响。老鸨子为难地看了看徐妙锦,徐妙锦说:“再叫。”老鸨子只得硬着头皮再去叫门:“姑娘,这是皇上旨意,又不是我把你逼进火坑的,你别跟我过不去呀。”这一次里面有声息了:“那就进来吧,门没插着。”老鸨子喜出望外:“公子真是有缘啊。”徐妙锦伸手去推门,门也推开了,几乎同时跳出个人来,只一拳,就把她打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老鸨子见铁凤抱着膀怒目而视地站在门口,吓得连连退后摇头:“别、别,小姐别怪我……”徐妙锦好歹爬起来,抖抖身上的土,鼻孔在流血。她面带微笑地注视着铁凤说:“我们是不打不成交啊,还要打第二拳吗?”铁凤闻声大惊,再细一察看,显然认出是徐妙锦来,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一时怔住,不知该说什么。徐妙锦说:“小姐不想请我到房里坐坐吗?”铁凤眼里泛起泪潮,眼圈也红了,这一瞬间她全明白了,徐妙锦是来救她了。她向门边一闪,说:“请吧。”徐妙锦便迈步进门。这情景让老鸨子大为惊怪,她嘟囔了一句,这可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不可思议。铁凤对老鸨子说:“你们都走开,越远越好。”乐颠了馅的老鸨子拉走了两个看守,说:“好,好,我们走。”铁凤看着丫环穿梭一样上来冷荤、酒和水果,然后才说:“告诉老板娘,不叫不准来打扰。”她见徐妙锦望着她嘻嘻地笑,就悄悄地说:“方才我好好看一眼就好了,兜头就一拳,叫你吃苦了。”徐妙锦揉着鼻子说她这一拳出手够重的了,鼻梁子好像打塌了,差点把门牙都打掉了。铁凤说:“来,咱们喝几杯酒。见了你,我真觉得我又活过来了。”她眼含热泪地一口饮干一大杯酒。徐妙锦道明来意,是来救她的,不过铁凤是钦犯,不光是买通老鸨子就办得到的;她不比一般妓女的“从良”,有钱就行,铁凤想逃出虎口,可能要费点周折。铁凤的心早都死了,朱棣把她打入妓院,这比一刀一刀剐了她肉还令人难过,朱棣如此下流、阴毒,真是她想不到的。徐妙锦说:“他这也是发了疯的报复,你们爷俩在大臣们面前太不给他留面子了。这主意不是那个陈瑛出的吗?”铁凤又自己干了一杯酒:“你还为他辩解!”徐妙锦刚要再说话,铁凤用手指头在嘴唇上比划一下,示意她噤声,她悄悄下地,走到门口,猛一拉门,听声的老鸨子重重地摔了个嘴啃泥,摔得龇牙咧嘴地直哼哼。铁凤训斥老鸨子说,要听,就进来大大方方地听,别像贼似的趴门缝。老鸨子爬起来,咧着嘴充笑脸说:“我是怕你们谈不拢,哪想到这么投机呀,你们快喝酒吧,要添什么,喊一声。”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徐妙锦忍不住偷着乐。徐妙锦下地要关门,铁凤把门半开着,说:“这样反而好。”徐妙锦说:“其实,你们全家从山东一押到京城来,我就去找了皇上,我谁也不保,只保你一个,朱棣满口答应,他说,为了你对张玉的一番情义,他也会赦免你。所以叫我把你领回家了。”铁凤说:“最终证明他全是虚情假意。”徐妙锦说:“也不尽然。审你父亲那天,他要你上殿,本来是想让你以女儿的似水柔情软化你父亲,却没想到,你帮了倒忙,他反倒更被激怒了,过后听说他非常后悔,他说,方孝孺和铁铉是他最不想杀的人,却死得最惨……”铁凤说:“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我早该一死了之,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吗?”徐妙锦说:“你想复仇?”铁凤说:“我一个人可能办不到,和我师傅合起来就有希望,我再白白地死了,太窝囊了。妙锦姐,你能救我出去吗?”徐妙锦说她正是为这个来的。她原想用重金把铁凤赎出去,现在想,太天真了。铁凤摇摇头,这主意不妥,她是钦犯,老鸨子不敢放人,她会没命的。徐妙锦说:“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她忽见桌上有一首墨迹未干的诗,就拿起来看:“你写的诗?”铁凤点了点头,徐妙锦不禁念出声来:骨肉相残产业荒,一身何忍去归娼!泪垂玉筋辞官舍,悄然袖刀入教坊。旧曲听来犹有恨,回首故园哪堪伤?留得丹田三寸气,何日雪耻再流芳?徐妙锦赞不绝口:“好,好样的。我再找找你师傅,他还没走,也在等你消息。”铁凤眼一亮:“我师傅在南京?”徐妙锦点点头。又有人影在门外晃动,徐妙锦窃笑道:“老鸨子一定很奇怪,我这个人有什么本事让铁石心肠的铁凤移船就岸呢?”铁凤也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第四章 郑和下西洋的秘密寒山寺事件道衍奉旨来到苏州赈灾,已经好几天了。他不惊动官府,出行也不带衙役随从,依然是托钵僧的打扮,他整天和灾民泡在一起,和一些无家可归的难民成了朋友。这天,他又坐到决口地段的河堤上,远处是白茫茫泛滥的洪水,他所在的小村庄成了汪洋中的孤岛。几天的访查,使得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人祸甚于水灾。这不,一个白胡子老者又在向道衍诉说苦不堪言的现状了。从发洪水到如今,哪见到一粒赈灾粮了?还要收河捐、堤捐,房子让大水冲走了,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一只金镯子换一碗米,这不是要饿死人吗?道衍告诉老者,皇上已经派人下来赈灾了,马上会有实惠。老头根本不信。道衍拿出一些钱,让他先拿去,买些米熬几锅粥,给乡亲们先渡过难关,再挺几天就有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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