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权野兽朱棣第三部

《夺权野兽朱棣》第3部大结局第一章 位子有了,称帝先不急南京告急下午上朝时,殿上人头更显得稀疏,冷冷清清。朱允炆关心的还是勤王之师何日来解京师之围。方孝孺并不敢以实情奏报,那太令皇上伤心、难堪了,方孝孺觉得,唯一有指望的只有齐泰、黄子澄。他说黄太卿正在苏州,与知府姚善一起募兵,齐尚书也在浙江招兵,他们都有消息传回来,相信不久就会来南京勤王。还有,铁铉也准备南下勤王。朱允炆叹息连声,只怕是远水不解近渴呀,南京早已危在旦夕了。从不出头露面的监察御史尹昌隆倒还每天上朝。他突然出班奏道:“皇上,现在已兵临城下,大势已去,如果无谓地抵抗,怕也无益,如果识时务,也许还能保住性命。”他竟然劝皇上交出玉玺,让位给燕王,天下也就太平了,会立即结束动荡,这是造福于天下的事,他还“恭请圣裁”。说罢,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份折子交太监递上去。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柳如烟第一个站出来斥责,尹昌隆作为监察御史,在危难之时,惑乱人心,威逼皇上退位,这是不忠,请皇上立斩尹昌隆。程济的反应更为激烈,扑过去几乎要与尹昌隆拼命,人们好歹拉开。接下来有很多大臣响应,大殿里一片吵嚷声,尽管有人拉着,尹昌隆还是挨了不少拳脚。朱允炆的气愤可想而知,他将那折子往案上重重地一摔,说:“尹昌隆胆敢这样欺君!朱棣给了你什么好处?莫非急等着封侯拜相吗?来人啊!”殿上武士应声而到,环列阶下。朱允炆说:“朕先留你人头,将尹昌隆打入大牢,等朕击退了燕逆再与你算账。”尹昌隆并不畏惧,他仰天叹道,现在议和退位,还有体面可言,一旦城破,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话还未说完他就被武士推了出去。程济随后奏报:“皇上此前派我到金川门探听虚实,我见了谷王,他说并没有开门献城的打算,是有人造谣。金川门铜帮铁底,让皇上放心。”人们面面相觑,朱允炆总算舒了口气,又自我解嘲地说:“朕待谷王不薄,朕知道他必不负朕。”这几天,朱允炆整天待在正心殿里,茶饭无心,常常仰头望着大匾后头的铁箱子发呆,有好几次,都差点叫人取下来打开,但总觉得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夜幕徐徐从天边撒落下来,又是一个不安之夜。正心殿里烛光飘飘忽忽,殿外风吹树响,大殿内外笼罩于白果树的巨大阴影中,皇宫显得阴森森的,像一座空旷的坟墓。朱允炆一直在发抖,方行子该交班出宫了,朱允炆却拉着方行子的手不放。他说:“你别走,行吗?你扔下朕一个人,朕就更害怕了。”方行子只得安慰他说:“我不走。不要紧的,皇上不要太着急,他们攻了两天,不是还没攻进来吗?等勤王军一到,里外夹击,就有转机了。”她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朱允炆冷笑:“还有人来勤王吗?我早已绝望了。”方行子说:“别人指不上,陛下还不相信齐尚书和黄太卿吗?他们正在苏州、浙江招兵,他们对皇上的忠诚还用怀疑吗?”朱允炆不语,又仰起头看巨匾后的铁箱子。方行子也在看那铁箱子。朱允炆喃喃地说:“日暮途穷了,是开铁箱子的时候了……”宁福来了,他像个幽灵,悄然上殿,说:“皇上,娘娘带妃嫔们都来了,在殿外候着呢。”朱允炆向外一望,见月光下,站了一院子人,有妃嫔,也有皇子,还有宫女。他一步步走出去,当走到众人面前时,由马皇后带头,呼啦啦全跪下了,人群里一片抽泣声。朱允炆不由得悲从中来,仰天长叹一声:“是朕无能,无能啊,太祖高皇帝传位给朕才四年,朕知道他对朕的期待,朕保不住社稷江山,朕连你们也保不住啊,朕愧对天地,愧对祖宗,愧对苍生,也愧对你们。”说着已泣不成声。马皇后虽悲痛难忍地哭着,却一再劝慰皇上,不要过度自责,有此一劫,也许是天意,但大义终会战胜邪恶,太祖在天之灵能不保佑吗?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早已不能安慰朱允炆了,他说:“城破近在眼前,覆巢之下无完卵,朕无颜苟活,更不能当朱棣的阶下囚受辱,朕已想好了,一旦他们攻入宫中,朕与你们一起自裁,朕对不起你们了。”人群里的啜泣变成了号哭。朱允炆走过去,扶起两个不到七岁的小皇子和公主,在人群里寻觅着。他问:“宫斗呢?怎么不见宫斗?”马皇后说:“本来也要带他来的,他睡了,没醒。”朱允炆痴呆呆地说:“那就别叫醒他了,让孩子多睡一会吧,以后再睡了,就再也醒不了啦……”在场的人谁不懂这话的弦外之音啊?一阵辛酸袭人,院子里又掀起更凄惨的哭声。连方行子、宁福和太监们也跟着一起哭。? 吊唁是假,要钱是真到了谷王开门献城的约定时间了,朱棣和李景隆并马来到城下,周围火把烧天,身后军阵整齐。金川门城楼上一声粗壮的、长长的号角声过后,朱棣军中回应了三声炮响,一堆火起,士兵往火上泼油,烈焰腾空。随即,金川门吊桥放下,城门洞开,朱棣一挥手,朱高煦所带的骑兵旋风般从朱棣身旁卷过,杀声震天,燕军从城门洞子里攻了进去。朱棣对李景隆说:“曹国公立了大功啊。我上一次从神策门出京,简直是穷寇一样,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又回来了。”站在一旁的袁珙说,莫逐燕,燕飞上帝畿,应验了。朱棣想起了道衍上徂徕山请他下山的往事,感慨系之,这一僧一道出力不小啊。朱棣拍拍袁珙的肩膀,感激地说:“先生是送我上青云的一阵好风呀。”袁珙心里热烘烘的。李景隆恭维朱棣,如今殿下回来是惊天动地呀,堪称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啊。朱棣笑了,他说:“现在城里乱,稍等等,天亮以后,咱们一道进南京去。”他又忽然想起了因他而被杀的徐增寿,就告诉身边的李谦,进城后第一件事是去徐府吊祭,他不能冷了追随者的心。此时,徐府正在办丧事,门前搭起灵棚,里面停放着徐增寿的棺材。旁边的吹鼓手们有气无力地奏着哀乐。徐家男女老幼在戴孝守灵,给在淮北带兵的徐辉祖捎去信,徐辉祖鄙弃弟弟“为虎作伥”,不肯回来,丧礼便风光不起来,又因徐增寿不是善终,涉及未来谁执朝纲,人们都在观望,又是战时,门庭便格外冷落,没有几个来吊丧的。穿着孝衫的徐妙锦坐在灵棚后,觉得很没面子,她又恨二哥,又为他抱屈,坐在那里两眼发呆。管家来找她商量,魏国公在外不肯回来,兵荒马乱的,家里没人主事,二老爷又是被皇上亲手杀的,连一些老朋友都不敢来吊丧,他提议,别多停了,早早出殡吧。徐妙锦叹口气,这就是世态炎凉啊。她想等几天,三天之内燕军打不进来,就先把灵柩暂厝庙中。她怕姐姐埋怨她,二哥虽然大逆不道,毕竟是自己将他出首的,她有一种内疚感。管家说:“小姐大义灭亲,还是对的呀。魏国公回来会夸奖你的。”徐妙锦只能苦笑,她觉得谁都有理由骂她。忽闻灵棚前哀乐大起,同时哭声顿时大起来。这是报丧的信号,有人来吊丧了。徐妙锦忙迎到前面,来吊丧的是个苗条瘦削的小姑娘,也穿了孝。她在灵前磕过头,起身时,徐妙锦大吃一惊:“是你?桂儿?你还活着?”桂儿苦笑着说:“一言难尽啊。”惊喜冲淡了徐妙锦的烦恼,她一直以为桂儿被害了,深觉对不起她,没想到她还活着。徐妙锦拉着她说:“李谦说你留在大哥那里了,我根本不信,一定是这小子没安好心。没想到你还活着。”桂儿一五一十地讲述完她的经历,徐妙锦心里想,想不到朱棣这么狠,连一个丫环都不放过,非杀人灭口不可。桂儿说:“若不是我碰上好人,我即使拣回条命,也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徐妙锦说:“你是大难不死呀,也是我害了你。我若不派你给魏国公送信,也不至于让你吃这么大苦头。你回来了好,我得好好补偿你,你别当丫环了,我认你做干妹妹,将来给你找个好人家……”桂儿说:“我哪有这样的造化呀。谢谢小姐,我现在不能回徐府来,一来万一燕王打进城,我就没命了。二来我的恩人有难,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徐妙锦说:“你口口声声说你的恩人,到底是谁呀?”桂儿说:“我不能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呀。”徐妙锦说:“你别弄得这么神秘,到底怎么回事?你连我都信不过吗?”桂儿为难地说:“小姐怎么想,我还不知道吗?实在是……”徐妙锦说:“那我不问了,你有要我帮忙的吗?”桂儿他们在玄武湖那里租了一处破烂民宅藏身,手头缺银子,已经两顿没吃饭了。实在想不出办法,桂儿决定来闯魏国公府,她听说徐妙锦回来了,并且在为二哥治丧,凭她的善良和仗义,桂儿相信她不会让自己空手而归。“你怎么不早说!”徐妙锦说,“你来吊唁不过是个幌子,是吧?”桂儿觉得承认了不仗义,便不出声了。徐妙锦走到门口叫人,一个小厮过来问:“姑奶奶有吩咐吗?”徐妙锦吩咐他告诉管家,从账房上开一百两银票来,要通兑通付的,急用。小厮答应一声走了。桂儿说:“太多了,不用一百两,有五两就够了。”徐妙锦说:“傻丫头,钱多了还怕咬手吗?”桂儿受了感动,她嗫嚅地说:“你想不到我这恩人有多难,朝廷在缉拿她,她全家都被抄斩了,燕王又想把她弄进宫,天下这么大,没她站脚的地方,她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她不得不隐姓埋名。”徐妙锦说:“你这个恩人是个女子?”桂儿说:“瞧小姐说的,我还能跟个男人在一起吗?”徐妙锦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她是谁了,景清的女儿景展翼对不对?”桂儿说:“小姐真是玻璃脑子水晶心,真灵透,一猜就中。猜着了也别说出去呀。”徐妙锦让她请景展翼上徐府这来,不管世道怎么变,徐家的旗杆不会倒的,这里水深,藏得住。这倒是。不过桂儿说:“怕她不会来。她本来可以去方家的,可她不知听谁说的,方孝孺出卖了她父亲,才弄得龙颜大怒,杀了她全家。所以她谁也没法信。她本来和柳如烟定了亲,到现在她都没去找他。”徐妙锦说:“看来景小姐是个很有个性的人。那就不勉强了,什么时候过不去河了,我这总是个渡口。”桂儿说:“我替景小姐谢谢你了。”徐妙锦说:“怎么胳膊肘向外拐了,我的人成了别人的人了。”桂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托孤皇宫里已混乱不堪。太监、宫女们来往奔跑,搬东西、打行李,大呼小叫,都在准备逃难,上下不相统属,谁也制止不了谁。宫斗背着弓箭,手执利剑,依偎在马皇后身旁,马皇后手里提着个黄绫子包袱,她在等方行子,已派管事太监去请了。宫斗望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问:“娘,反贼攻进来了吗?我们快跑吧。我会武功,我护着娘。”马皇后强作镇定地说:“别害怕,咱还有江南半壁河山呢。”宫斗说:“等我长大了,我也上阵。”马皇后搂住儿子伤感地说:“一旦宫城陷落了,娘就……娘一时不能陪你,你得听话,你不要惦记娘,记住了吗?”宫斗愣愣地望着马皇后。这时方行子脚步匆匆地赶来:“娘娘叫我?”马皇后未曾说话,已泪水长流。她说:“大厦将倾,最怕见到的这一天到底来了。皇上那里怎么样?”方行子说:“没事的,正在与大臣商议退兵之策。”马皇后凄然苦笑道:“还有用吗?我听说,有几十万兵马在各个城门轮番攻城,我看,南京陷落只是几天内的事了。”她把手上的包袱递给方行子说:“这是玉玺,那块青玉刻的十六字皇帝玉玺,你帮皇室带在身上吧。”她知道,印上最后面的四个字是“宇宙永昌”,既然是永昌,怎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方行子安慰她说:“没到最后时刻,娘娘不必过度忧心。”马皇后说:“方行子,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你告诉我,城破之后你想怎么办?”方行子说:“别人能跑,我不能,我是御前侍卫,皇上到哪,我得跟到哪。”马皇后说:“谢谢你,那就拜托了,我把皇上交给你了。我想来想去,只有把皇上托付给你,我才放心。”方行子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皇后对她已不存芥蒂,不是托孤,而是把皇上的安危都托付给她了,这是何等信赖呀。但同时也有不祥之感,她仿佛已经意识到了马皇后将要自尽,就急忙说:“娘娘,咱们在一起,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江南还有半壁河山呢,你别往窄处想啊。”马皇后把宫斗皇子向她跟前一推,说:“宫斗也交给你了,他是你的徒弟,也是你的儿子,你好好待他,我在九泉下也感激你。”这一说,宫斗哇一声哭了,方行子也哭了。马皇后拍了儿子一下,说:“快给干娘磕头。”宫斗真的跪了下去,给方行子连磕三个头,方行子拉起宫斗,把他抱在怀里,已经泣不成声了。马皇后揩干眼泪,她已经无所牵挂了。她对宫斗说:“从现在起,你就跟着你干娘走,听见了吗?”宫斗又扑过去抱住马皇后:“娘,我要你跟我们一起走。”马皇后只得说:“你们先走,娘随后就来找你们。”宫斗还说:“娘,那可得快点呀,别让反贼抓去。”方行子说还不到这一天,她又劝道:“娘娘,和我们一起走吧,宫斗不能没有亲娘啊,再说,你一个人殉节,又有什么用呢?”马皇后怕她纠缠起来没完,不得不说:“我只是防备万一。你看,这宫中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了,总得有个人张罗到最后啊。”知道劝也无用,方行子就不再说什么了。她对宫斗说:“给你娘磕个头。”宫斗又趴下去给马皇后磕了头。马皇后已经哭得哽咽难言了。马皇后说:“行子,别再磨蹭了,快走!”方行子这才拉着宫斗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回头地走了。? 朱元璋给皇孙的救命法宝徐妙锦的软轿经过皇宫奉天门时,见太监们正忙着往外搬东西,于是让轿子停下说道:“这是怎么了?皇上要逃走?”轿夫说:“你没听见吗?好像是喊杀声从金川门那边传来了,再不走,皇上不就当俘虏了吗?”徐妙锦竟向登闻鼓下的卫士走去。朱允炆昨夜里就睡在正心殿屏风后的太妃榻上。天刚蒙蒙亮,朱允炆便爬起来,在殿上踯躅着等人上朝。他还不知道朱棣已从金川门攻进了外城。今天的早朝,人更少了,除了方孝孺、程济、柳如烟外,不到十个人。朱允炆一筹莫展地呆坐着。远处喊杀声渐渐由弱变强,听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让人心惊肉跳。大臣们都在侧耳谛听,但谁也不愿说什么。这时宁福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上殿来:“不好了,金川门破了,燕逆大军进城了!”朱允炆说:“那,李景隆和朱橞呢?”宁福说:“别提了,就是他们俩开城门献城的,听说,李景隆是和朱棣并马进城的,有说有笑的。”朱允炆说:“众叛亲离!都是奸臣!”柳如烟说:“城已破,皇上不走也得走了,不能等着受辱啊。”众人附和,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方孝孺主张皇上让城别走,去投奔齐泰或黄子澄,到江南积蓄力量,总会反攻回来的。但朱允炆却说他哪儿也不去,就坐在大殿上等朱棣。有人高声说:“对,皇上哪也别去,就坐在大殿上等那个叛逆亲王到来,我看他敢弑君?”众人惊回首,此人竟是徐妙锦。程济说:“这话也有道理,朱棣敢在大殿上杀皇上,他还能取信于天下吗?”朱允炆不出声。燕军已经陆续进城,正汹涌而来,满大街涌动着燕军,百姓纷纷关门闭户。马皇后在后宫刚刚得到燕军攻入的消息,她站在坤宁宫前,显得很镇定,指挥宫女太监们把柴草堆在宫殿四周,再浇上油。最后分别的时刻到了,背着黄布大包袱的宫斗又从前面溜了回来,悄悄站一旁,马皇后发现了他,厉声喊:“你怎么还没走?不是早就告诉你跟着方行子了吗?”宫斗说:“娘,我要跟你在一起。”马皇后冷峻地说:“我不是你娘,你娘是方行子,从今往后你也不姓朱而姓方了。走,你给我走。”宫斗哭着不肯走,马皇后命令一个太监:“把他拖走,送到方行子那里去。”太监拖着哭叫的宫斗走了,一直带到正心殿外,亲自托付给了方行子。呐喊声越来越近,正心殿已听得到了。有人来报:“皇上,燕军快攻到内城皇宫外面了!”朱允炆仍然不知所从地走来走去,殿上只有少数几个人了,连方孝孺都不在了。宫斗就跟在方行子身边。方行子提醒皇上,现在该是打开铁箱子的时候了,说不定太祖皇帝留给皇上一个绝路逢生的机会。程济说:“对呀,快打开。”朱允炆点点头说:“开吧。”宁福叫殿上太监搬来梯子,他亲自爬到大匾后头,取下那个用铁链拴着的铁箱子。箱子摆在了龙案上,一把生了锈的大锁锁着,宁福擦拭着灰尘说:“不知道钥匙在哪里呀。”程济说:“都到了千钧一发关头了,还找什么钥匙,砸开就是了。”又一时找不到铁锤,宁福和太监们急得团团转。又有门上侍卫来飞报:“快呀,皇上快走,燕军快闯入内城了。”方行子抽出宝剑,插进箱子缝隙里,用力一撬,咔的一声,锁头崩开了。打开铁箱盖,人们俯身一看,铁箱中还套着一个沉香木匣子,再打开,黄绢衬底,里面有几个类似奏折类的卡片,还有一把剃头刀,十锭白银,还有四套僧人衣帽,程济打开折子一看,原来是四张和尚的度牒[1]。没有度牒的和尚是没经过剃度的,不算数。方行子接过一张一看,上面还有法名呢。一个叫应天,一个叫应济,一个叫应烟,第四个叫应贤……人们都猜不透,这都是谁呀?毕竟柳如烟最聪明,他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分明是让皇上剃度成出家人,穿上僧衣出走啊。程济也琢磨明白了,应济是他,应烟是柳如烟,应贤是叶希贤了。方行子说:“对呀,都应在你们的名字上了,那皇上就是应天无疑了,天是天子呀。”程济感到很神奇,也很不可思议,便吩咐宁福快找个会剃头的,马上剃发,易僧服出逃。再迟了就出不去了。柳如烟见朱允炆还在犹豫,就说,还等什么,皇上从现在起就是应天和尚了,这是太祖显灵,也是天意。程济几乎是强行将朱允炆按坐在椅子上,扯下一块桌帷子围在他脖子上,掌刀太监把他头发弄湿,抹上皂水,嚓地一刀下去,朱允炆已成了半个秃头。程济和柳如烟商议,除了四个和尚,总还得有几个侍候皇上的人跟着一起出走啊。殿上殿下还有大臣、侍卫、太监五六十人,这时都跪下了,都表示愿跟随皇上出行。柳如烟说不行,人太多目标大。他与程济稍加商量,便点名说:“宁福你算一个,你再挑四个手脚利索的,一起走。”宁福答应了。四个和尚剃光了头,迅速换上了僧衣,朱允炆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和尚打扮,一脸苦相。他被人们簇拥着仓皇出殿,但燕军冲进了前殿院子,呐喊声很大:“燕王有令,别让皇上跑了!”正在人们慌乱不知往哪里跑时,方行子大喊一声:“前面出不去了,跟我来。”人们慌里慌张地跟着方行子左拐右拐,拐入正心殿东夹道,拼命往后面跑。? 玉玺尚在,皇帝没了坤宁宫外,妃嫔、宫女、皇子、皇女们已经站到了一起,她们脚下堆满了柴草,有人啼哭,有人绝望地低着头。十几个手执火把的太监站在宫门外等候最后的命令。马皇后就站在妃嫔、亲眷面前,她怀里抱着一件皇上大典用的龙袍。还有一方有盒子的印玺,是从前皇上用过的御宝,即便有了十六字玉玺后,也常启用它。马皇后她脸色苍白,但很镇定,指挥后宫太监、宫女们做最后自焚的准备,和往常一样从容、有条理。一个太监跑来,马皇后问:“皇上和宫斗走了吗?”太监说:“马上要走了。”这时喊杀声大作,有人惊慌来报:“皇后,敌兵打进奉天门了。”马皇后闭了闭眼,她走近一个执火把的太监,先将手里的龙袍点着,看着火苗蹿起来,龙袍快烧到一半时,又将它丢到地下踩灭,然后把烧残的龙袍踢到一边。她是要造成皇上自焚的假相。就在燕军士兵从两面包抄而来时,马皇后沉静地对执火把的太监说:“点火吧。”像交代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十几支火把丢到浇了桐油的干柴堆上,顿时烈焰腾空。大火霎时吞没了妃嫔们,浓烟大火中传出凄惨的叫声、哭声。马皇后是最后一个投火的,她回眸肃穆的正心殿,说了一声“皇上,来生见了。”便抱着玉玺盒子向火里一纵,顿时被火舌吞没。很快,火借风势,大火上了坤宁宫殿顶,烈焰发出可怕的吼叫声和建筑物断裂的噼啪声。来到这里的燕军士兵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大火炙烤着他们的脸,热浪掀动着他们的战袍,他们一时不知是救火,还是任其蔓延。在最后关头,朱允炆一行跑到了混堂司夹道。方行子把这些出逃的人带到宫墙下,朱允炆一看丈余高的宫墙就打怵了,这么高的宫墙能翻过去吗?方行子说不必翻越宫墙,从鬼门走。柳如烟不懂,鬼门?鬼门在哪里?宁福已经打开了水道的锁,掀开铁板,黑咕隆咚的水道里水声淙淙,里面已经竖好了梯子。方行子告诉大家,从这里下去,宫墙外有出口,直通外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城去。程济说:“那就下吧,我先下,探路,第二个是皇上下。”柳如烟愿意断后,最后一个下。程济很快消失在水道底下了,随后传上来瓮声瓮气的话:“皇上下吧,一点事没有。”朱允炆在宁福搀扶下,一只脚踩上了梯子,他又停下,看着方行子,凄然地问:“你不跟朕一起走吗?”方行子说,她很想跟皇上同甘共苦。可皇后有懿旨,让她带好小皇子,再说,为了江山有主,不得不以防万一,皇上和皇子不应该在一起呀。不能在一起,就是避免同时被一网打尽的意思。朱允炆点点头,泪水模糊了眼睛,他对宫斗说:“要听你师傅方行子的话,从今往后,她就是你娘了。”宫斗又哭起来,宁福催促道:“快走吧,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朱允炆这才向下走,逐渐消失。轮到柳如烟最后一个下了,他深情地看了方行子一眼,说:“你也得快点走啊,朱棣不会饶了你的。”“我知道。”方行子说。柳如烟又凄伤地说:“有空打听打听景展翼的下落。”方行子点点头。柳如烟说了一句:“这真是国破家亡啊。”他的头也渐渐隐没了。方行子把铁板重新扣在下水口,上了锁,在手里掂了掂钥匙,一扬手扔到了宫墙外。她看了小皇子宫斗一眼,又指指高墙说:“怎么样?能不能上?这可是检验你武功到不到家的时候了,上吧。”宫斗仰视高墙,有点胆怯,他退后几十步,快跑,纵身起步,却没有达到高度,落了下来,他气馁地说:“师傅,我不行。”这时,有一队燕军骑兵冲过来,高叫:“这有人!”方行子对宫斗大声激励道:“追兵在后,是死是活,在这一跳。”宫斗不知哪来一股神奇的力量,他又一次飞跑起步,向上一纵,顺利地飞上了墙头。方行子叫了声“好样的”,随后也轻轻一纵,跟着飞上墙,当燕军追到墙下时,他们已翻过宫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当朱棣来到大火过后的坤宁宫前时,这里已烧成了一片废墟。大火已被先到的燕军扑灭,残火上还笼罩着灰黄刺鼻的浓烟。朱棣和道衍、朱高煦等人默默地站在废墟前,这时有人拣起烧残了的龙袍呈送给朱棣:“殿下,看,这是龙袍。”朱高煦由此判断,皇上肯定烧死了,不然哪会有龙袍!这虽是大家推测朱允炆已葬身火海的根据,朱棣却并不认可,他要审个明白,什么都可以忽略不计,唯有朱允炆的生死存亡不能等闲视之。李谦便抓了很多藏在各个角落里侥幸活下来的宫女、太监,让他们跪了半个院子。一些燕军士兵用面巾堵着嘴,在灰烬里往外扒尸体。有一具尸体已经停在不远处,尸身上盖着尸布。朱高煦是深信朱允炆已死的,他说:“朱允炆插翅难逃,我们攻入皇宫奉天门时,好多太监都亲眼看见朱允炆还坐在正心殿里,他跑得了吗?”根据现场推断,道衍也认为,建文皇帝很有可能和皇后一起自焚而死。朱棣却说这可马虎不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朱高煦指着盖着尸布的尸体说:“一些太监都说这具尸体像是朱允炆的。”朱棣说:“像?像就行吗?得是才行。”他决定让更多的宫女太监仔细辨认。朱高煦过去,把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都吆喝起来,排成了长队,依次到尸体前认尸,每走过一个,就揭一次尸布,太监们有的点点头,有的摇头,有的说“像”。朱高煦捂着鼻子站在离尸体最近的地方。又一个老太监过来了,那尸首已和一截木炭差不多了,怎么辨认?可他顺着朱高煦说:“像,说不准。”朱高煦踢了他一脚:“什么叫像?你们天天侍奉皇上,岂有认不出的?仔细看!”一连有几个说法含糊的不是挨了一脚,就是挨了鞭子抽。一个机灵的宫女说:“哎呀,是陛下呀,虽然升天了,我也认得出。”朱棣忙问:“你怎么这么肯定?”宫女说:“皇上平时爱背着手,你看,升天了也把手背着。”这显然是胡扯,道衍看了朱棣一眼,他首先不信。没想到朱棣却说:“有道理呀。”恰在这时,燕军士兵从火场里拨拉出一颗玉玺,他用衣襟擦了擦,叫道:“皇上的大印。”当玉玺送到朱棣手上时,他仔细看了看,递给道衍,这确是真的,皇上御旨上常用。道衍却摇头,他平生可没见过真玉玺,没法辨真假。朱棣说,玉玺是真的。不过不是那块十六字的镇国之宝。朱高煦也过来看玉玺,看过后交给身后的李谦,朱高煦说:“火中找到了玉玺,那这尸体是朱允炆无疑了,别人谁会抱着玉玺自焚呢。”有道理,朱棣点点头,尽管依然心存疑窦,他还是愿意相信朱允炆“死”掉,他不死,朱棣若登基,总有篡夺皇位之嫌;死了,国不可一日无主,就省去了很多麻烦。朱棣便以了结的口气说:“可惜呀,皇上为什么寻短见呢?本藩靖难、清君侧,本意是帮助皇上啊。”随后他沉痛地吩咐备办一口上等棺椁,要以皇帝大礼盛殓。他要以帝王规格葬建文帝,反正人死了,给他多一点“哀荣”,于朱棣无损。? 建文帝没死也必须说死了朱棣和朱高煦来到正心殿,身后跟着李谦与郑和。朱高煦说朱允炆总还算个明白人,自个死了,省得受辱,他不死,还真不好办呢。朱棣冷笑道:“你真的以为朱允炆死了?”朱高煦说:“那父王方才不也说……”朱棣说:“我不得不那么说。如果天下人都知道皇上还活着,人心能稳吗?所以他必须死。”必须死和已经死了,当然不是一个概念。朱高煦说:“依父亲的意思,他有可能跑了?”朱棣不置可否,沉思一下,又后悔了,这种担忧,连儿子也不该知道。于是朱棣又改口说:“尸首都认出来了,又找到了龙袍、玉玺,他必死无疑。”朱高煦说:“吓了我一跳。”别人都去看宫中宝物,朱棣却注意正心殿里掉在地上的碎头发,他拾起丢在地上的剃刀,拿在手上琢磨了一阵。他拾起几绺颜色有别的头发,摆弄剃刀,若有所思,不得要领。他再去看那个铁箱子,研究空了的沉香木盒。这引起了朱高煦的注意,他问:“这破盒子是干什么的?”朱棣仰头向上看了看大匾后头,他说:“难道这就是传闻的那个铁箱子?”朱高煦问是什么传闻,朱棣告诉他,传说太祖高皇帝立建文为太孙后,弄了个铁箱子吊到了谨身殿大匾后头,说是留着儿孙有大难时开启,好像应该是锦囊妙计吧?但始终没有得到证实。朱高煦根本不信,难道太祖皇帝未卜先知?再说剃头发干什么?朱棣捻着那些头发说:“这是把头发全剃光了,莫非剃度出家当和尚去了?”朱高煦说:“就算他真想出家,难道是从地缝里钻走的吗?”一句话提醒了朱棣,他回头叫:“小保子!”“在!”刚想把一件古玩掖进怀里的李谦忙放下,跑过来。朱棣把他领到屏风后,避开所有的人,问他当年不是从水道口跑出去的嘛,水道叫什么?是不是叫鬼门?“对。”李谦说,“在混堂司装马桶、夜壶的库房旁边。”朱棣说:“你带我去看。”他便随李谦下殿。朱棣吩咐朱高煦派人严守皇宫,不准任何人进入,把现在进宫的士兵都赶出去,要搜身,胆敢窃物者斩!朱高煦答应了一声。朱棣又问景清到南京了没有。朱高煦说:“昨天就到浦子口营中了。”朱棣授意,让他马上草拟安民告示,内容嘛,按以前的檄文即可,清君侧、除奸臣,是不得已起兵。要有文采,要动情,要强调爱民如子、扶危济困。“还说这些呀!”在朱高煦想来,应该丢掉旧招牌,换皇上旗号了,所以问以什么名义,朱棣说:“当然是燕王名号。”朱高煦虽不理解,却不敢深问。李谦领着朱棣来到混堂司附近的鬼门水道口,他指着厚铁板说,这下头通宫墙外,当年他就是从这逃出去的。朱棣让他打开看看。李谦说:“没钥匙。”不过他很快弄来一根铁撬棍,一端插进铁板缝隙中,用力一别,铁锁崩坏,铁板被掀到一边去。一个太监拿来火把向下照着,朱棣趴在水道口向下望了一阵,喃喃地说:“这是他们逃生之路。”李谦问:“殿下是疑心皇上从鬼门溜走了吧?”朱棣却又矢口否认说:“不可能,朱允炆明明是抱着玉玺跳到火堆里自焚了,又有人认出他的尸首,他怎么又会从水道里逃生了呢?即使这里跑了人,也不会是他。”李谦眨眨眼说:“那是。”? 位子有了,称帝先不急朱棣正要在奉天门外上轿,一个风尘仆仆的官员在台阶下纳头便拜。朱棣一时没看清他的面目,忙问道:“足下是何人?”那人抬起头来,原来是当年守彰德拒不投降的都督赵清。赵清从怀里掏出一张窄纸条,举到头顶说:“殿下忘了彰德城下的承诺了吗?臣正是带了殿下一张两指宽的纸条前来效力的。”朱棣大喜,弯下腰亲自扶起赵清说:“你果真是君子,我本应派专使去迎赵都督来京供职的,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召君,太不恭敬了。”赵清说:“臣原本说的就是二指宽纸条即可奉召的呀。”二人大笑。朱棣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江南尚有人与本藩作对,我给你十万精兵,你可带兵横扫江南。”赵清说:“遵命。”赵清刚走,朱能亲自押着一个指挥佥事往宫里走,朱棣突然看见,以李景隆、茹瑺、盛庸为首的一大群建文朝旧臣开始在奉天门外聚集。朱棣故意视而不见,根本没理睬那些人。倒是朱能押着的那个提着一双靴子、赤着一双脚的佥事,引起了朱棣的重视。那佥事一见朱棣,马上跪下了:“殿下,我有过失,愿挨二十军棍,以儆效尤。”朱棣细看了看他,认不出脸孔,却从那双靴子判断出他是谁了,就问:“你叫冯举,是泗水之战后提升的指挥佥事,对吧?”冯举说:“正是,难为殿下还记得在下这点好处。”朱棣说:“我既不忘别人的好处,也记得别人的过失。”他这话是有所指的,此前他得到消息,冯举入城时抢了市民一双靴子,这与“秋毫无犯”的军规是相悖的。朱棣看了一眼冯举提在手上的鞋,说:“你从别人脚上抢来的就是这双靴子吗?”冯举说:“是,殿下,我攻城时一只鞋丢了,光着一只脚,看见一个老百姓脚上的靴子我穿着正合适,我就……我想,不就一双靴子嘛,没当回事。坏了殿下的军规。”朱棣平静地问:“按军规,你该怎么处置呀?”冯举对军规倒背如流,二十军棍,罚扣两月饷银。朱棣说:“你背得挺熟啊。不过你没背全,下面还有一句话,将领从重。”冯举愣了一下,也无可奈何,谁让你犯在他手上了呢。就说:“在下愿从重,听凭殿下处置。”朱棣说:“说从重,却有活口,可伸可缩,没说重到什么地步,罢职,坐牢,也都算从重,还有杀头,也是从重啊。”此言一出,不但冯举吓得目瞪口呆,连朱能也迷惑不解地望着朱棣。朱棣口气又缓和下来,他和蔼地问冯举:“你家里有老人吗?”冯举说母亲已下世,只有父亲在,以砍柴度日。朱棣转过脸来对朱能说:“你记住,今后你永远按指挥佥事的饷银按月发给冯举的父亲,不算你吃空饷。”一听此言,冯举的头嗡一下胀得如同巴斗大,吓得失声叫道:“殿下,殿下要杀我吗?”朱棣说:“我为了严明军纪,不得不借你人头一用了。”冯举觉得太冤了,他声泪俱下地说:“就为了一双鞋,殿下就忘了我冯举鞍前马后跟你南征北讨这么多年吗?”朱能也想求情,跪下去,他愿降三级为冯佥事求豁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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