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第八卷(12)--------------- 高力士走开了一些时,竭尽所能地张罗,从驾的官员大多逃散了,他请韦谔设法去找几人回来,天子身边只有内侍而无官员,到底是不像样的,此外,他的手下,正和带兵的将领们办交涉。 被打伤头的大臣韦见素,于到达栅城后就不支了,他席地而坐,靠柱喘息着。 这是一片惨淡的、似离散之前的景象。不过,一个大危机已过去,新的危机在酝酿而尚未出现。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也在军官群中奔走,他似乎在不知所措中,将军们对他,显然缺少尊敬心,他的号令不见得能行。 他骑马经过韦见素的身前时,被叫住了。 “相公——”陈玄礼无可奈何地下马招呼,再问:“事件很棘手,请相公指示!” “我的头被打伤了!”韦见素吐了一口气,伸出手,“请大将军相助!” 陈玄礼拉着他的手扶起,韦见素站直后,熬忍头部的刺痛,反捏着陈玄礼的手臂,向前走,一面说: “大将军,杨相公已伏诛,目前朝廷无大臣为主,我想举行朝会,如今正乱,要依仗将军们了!请相助!” 在这样的场合要举行朝会,使得陈玄礼为之错愕,他期期地应是,而韦见素又乘机迫进一步,请他发出命令,着诸军分别值勤,除列队戒备外,余众择地休息。 陈玄礼不明白此时开朝会的作用,但已被丞相拉住,只能依照着发出命令。在此之前,他只和将军们商量着进行,现在,他举起佩刀,以大将军身分发令。 将军令下,哄乱停止了,龙武军中军官员,迅速地近前,陈玄礼指派了八人传令整兵。 四员骑将分别领兵分散布防,栅城前,渐渐静下来,此时,韦见素拉了陈玄礼入栅城去见皇帝。 主将一被拖离了现场,群兵只能依遵已发的命令行事,栅城内外,也有侍卫列队,一队飞龙骑兵,由高力士亲领而到,在栅外的广场上,列成四方阵,人数不过两百,但齐整和肃穆。 高力士很快入栅城,在见皇帝之前,先命令里面的卫队分出四十人去西驿,接着,他入见皇帝,韦见素把设朝的建议又说了一遍。高力士冷静地说: “陛下请移驾西驿,恒王殿下及遗后官员均已自后面赶上,老臣请皇上移驾西驿召百官议事!” 李隆基疲弱地点点头。于是,高力士转向陈玄礼: “请陈大将军护驾先行,再命左右将军率部分别戒备道南道北!”他说完,不待回答,就上前扶起皇帝向外走。 陈玄礼被绊住了,在无可奈何中随着皇帝向西驿,而高力士于事先得知驻西驿的前头部队没有变,那是右羽林军的所属,虽然只有八十人,但在此时,却用得上,此外,他带来的飞龙厩兵是另一组不曾参加叛乱的。栅城的面积大,防护较为困难,西驿本是旧驿站,已废弃不用的,地方小,但规模尚存,高力士相信,有两三百精兵卫护,即使三倍的叛兵,也不敢贸然行动。再者,他在奔走中已大致弄明白情势,真正谋叛的是将军们,附从的兵士并不多,因此,他要求再转移和隔离。 这是成功的一着,高力士和韦见素相配合,既把陈玄礼绊住,又分开了叛部,以及自后面召到了几位王和官员,把第二度叛乱的可能压抑了。 皇帝才到西驿时,寿王李瑁、恒王李瑱、永王李璘、凉王李浚等和十来名奔散的朝官也赶到了,他们带来的从骑也有六十人,西驿人多了,又有了较严密的部署,至少暂时是不会再发生叛乱事件了。 韦见素力请设朝,又请召太子。高力士则主张启程。 于是,寿王密奏,后面的情势不佳,现在上路是不适宜的,召太子,只怕也不会来,他建议举行朝会,确定杨国忠有罪,再宣布今日在马嵬坡安营,明日再走。 皇帝接受了这一建议,立刻在破旧的驿中设朝,以韦见素为首席丞相,以替杨国忠。由于御史大夫魏方进被杀,眼前无人可任,便以韦见素的儿子韦谔史中丞。 安营休息的命令很快传达到军中,休息令使得军中的情况松弛下来,马嵬坡的大危机过去了。 李隆基的神志,似乎直到此时才清醒过来,他命令寿王和高力士到后面去和太子谈判,随着,长叹着说: “我抱恨终天了!”//****************第四部分*************** 《旧唐书》则说改葬时贵妃的尸体肌肤已坏,只香囊犹存,执事者以香囊献太上皇李隆基。从杨贵妃死到改葬,中经一年半的时间,尸体不可能腐尽,如果尸体腐尽,那只随身而葬的香囊,也必沾染腐烂的血肉而不可再献呈给上皇了,何况,改葬所重为骨殖而非肌肤,因此,新唐就不取肌肤已坏这一句,很干脆地指出了疑案,墓穴中只有香囊而无其他,这不一定是说杨贵妃不曾死!---------------《杨贵妃》杨贵妃外传(1)--------------- 杨贵妃的故事,到了马嵬坡被缢杀便结束了,但是,就在当时,便有杨贵妃不曾真死的传说。正统的史书上记载,改葬时墓穴内找不到贵妃的尸体,只有附葬的香囊一只尚存,《旧唐书》则说改葬时贵妃的尸体肌肤已坏,只香囊犹存,执事者以香囊献太上皇李隆基。从杨贵妃死到改葬,中经一年半的时间,尸体不可能腐尽,如果尸体腐尽,那只随身而葬的香囊,也必沾染腐烂的血肉而不可再献呈给上皇了,何况,改葬所重为骨殖而非肌肤,因此,新唐就不取肌肤已坏这一句,很干脆地指出了疑案,墓穴中只有香囊而无其他,这不一定是说杨贵妃不曾死!而是指出:在埋葬了一年半之后,尸体失踪了。当时经手埋葬的人应该生存着,何以会失去尸体?这是历史上的谜,也是当时就已传述的谜。当时人因此而说杨贵妃实际上未死,随日本遣唐使人员东渡大海而到了日本;白居易的“长恨歌”,就保留了当时的传说:“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以及也说出了东渡日本的传说:“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白居易以“虚无缥缈”四字来点明这不过是传说而已。但是,在日本却有了进一步的表现,杨贵妃有坟墓,也有子孙留下,六十年代之初,还有她的后裔携了家谱文件而上电视。 这是历史的小说化,不必去认真,但正适合于历史小说,因此,这一个故事加上“外传”的尾巴。 马嵬坡的驿亭和佛堂地区,当杨贵妃被缢杀之后不久,皇帝赴栅城,随从的内侍、女官、宫女、宫廷车仗等等,都匆匆地走了,叛兵们也走了。 事变来得极快,人们走时,也非常之快。 一瞬间,驿亭和佛堂地区,冷冷清清,但前路和后面,鼎沸的人声依然传来。 缢死杨贵妃的马嵬驿亭旁的佛堂,执事、行刑的内侍都已退走了,剩下来的人,是办理贵妃后事者,由高力士亲自命长期侍奉贵妃的内侍张韬光,在宫廷中只是亲侍宦者,他的官阶是正六品下的内谒者监待遇,但不做内谒者的本职,只供贵妃差遣,他留下自己一组内侍,先找了板,架起,把贵妃的遗体抬放在上面。然后,他派一名内侍去守佛堂大门,两名内侍则去购买棺木,另外三名内侍则去后面择地掘墓穴,准备埋葬。 贴身服侍贵妃的宫女,有四人留着,此外,宫廷中著名的舞人谢阿蛮也留着。宫人们仍然呆呆地看着贵妃的遗体。 谢阿蛮看着被放在板上的贵妃,缓缓上前,刚才,她看到杨贵妃的舌头上伸出在口外,但在被移到板上后,舌头却缩回了口腔之内,这发现使她想到一个人死后,应该口眼闭合,而贵妃的眼睛,仍然半睁着。阿蛮上前,用手指摩挲贵妃的眼皮,使之闭合。 阿蛮的行动,使得呆木着的宫女们抬了一下眼,娟美也移动脚步上前,伸手为贵妃的遗体整理衣服。 于是,有细碎的啜泣声自其他的宫人口中发出…… “贵妃,贵妃,想不到你会如此下场,你这样好……”谢阿蛮摩合了贵妃的双目,和泪低诉,然后,她拿起一幅巾,准备覆到贵妃脸上去,但她的动作很慢,看着贵妃的颜面,再度用手指去按摩贵妃的嘴角。 就在这时,为贵妃的遗体拉挺衣服的娟美,右手接触到贵妃的心房部分,她的手震颤了一下,她的双目忽然睁大了,迅速地,转而按住贵妃的手腕脉搏。 娟美的反应使同在旁边的谢阿蛮愕异,但是,当她一眼看到娟美的手指接触着贵妃的脉腕时,便本能地以手背靠近贵妃的鼻孔。 “阿蛮——”娟美已试探到贵妃脉息未绝,手臂也尚有体温,她低细和促迫地叫了一声。 在同时,谢阿蛮的手背皮肤似乎有感应。她惊诧,做了一个手势,再把面颊凑近贵妃的鼻孔。 文郁看到了,在迷离中挨过来—— “贵妃——她……”文郁发现了,急促地吐出,但被谢阿蛮以手势制止,她们发现一个被缢杀的人死去复活,有微弱的呼吸,心跳和脉动也似存若亡,阿蛮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复苏,但她又以为不该有声音发出,她想象一个声音会把可能在复活中的人惊死。 文郁的年纪比阿蛮大,又曾经在尚服、尚食二局学习执事,尚食局有司医、典药的职务,教人普通医药常识,她学过,虽然不精,但在这时,灵智上有了触发,她想到宫中自缢的宫人,被发现时的急救—— 忽然,她凑上,以自己的口对着贵妃的口呼吸。谢阿蛮和娟美吃惊着,欲阻止,旁边的意儿和阿芳见状惊起,意儿也在尚食局学习过,她想到文郁的行动,便以手势制止旁人,同时,她指使阿芳轻轻地抬起贵妃的手,另外,以手掌徐徐压按贵妃的腹部。 文郁呼接了几次,再以手指轻轻地插入贵妃口腔中,拨开牙齿,她用力以嘴吸,吸出了一些痰涎和血,迅速地吐在自己掌上,立刻再凑着呼吸——贵妃的心跳稍微增强了。 在驿亭那边遣走杂务内侍和巡查的张韬光,闭锁驿亭侧门而回入,看到了众女这一情景,惊呼了一声,谢阿蛮连忙回身,促声说:“贵妃不曾死!” 张韬光一凛,他不相信,因为刑验已宣布了贵妃气绝的,不过,众女的情况也使他不能忽视眼前的事,一瞥之间,他迅速转向外面嘱咐了守门内侍,赶回来,拉上幔幕,才再凑近去看。//---------------《杨贵妃》杨贵妃外传(2)--------------- 贵妃的衣服被拉松了,文郁已吸出了几口痰涎和血水,贵妃有呼吸和脉息已无疑问,但人仍在昏迷中,张韬光对于贵妃是否会复活,不敢想,但情况如此,自己也不能不参加进来!他急促地为贵妃除去了鞋袜,命阿芳按摩着,再向阿蛮低说: “我去后面看,你们分出两人哭泣——” “贵妃会活——”娟美低说,她的手试着心跳。 这是生死俄顷的新紧张时分,谢阿蛮从张韬光的话中领悟到危险会自外面来,她低说: “让文郁和意儿照料,阿芳、娟美,你们哭,我去和张韬光商量,倘若一被外人晓得,贵妃会再死一次——噢,娟美,你守在帐幔口哭,一面留心看外面!”她说完,急向后面走。 张韬光到后面察看掘墓穴的小内侍,距离颇远,看他们,一时也不会掘好的,他吐了一口气,回头见到谢阿蛮,阿蛮紧张地问:“怎么办?” “这事很严重,不晓得救不救得活,如果救活了,那也是不得了的大事——皇上赐死的人,已宣布了死亡,怎可再活?被人知道了,会再处死,也会牵涉更多人……” “韬光,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总要救贵妃的,出了事,我们大不了一死!韬光,你想想办法!”谢阿蛮以义无反顾的神气说。 张韬光沉吟着,但说了“第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后,请谢阿蛮守了后门,便匆匆转身,再入驿亭,搬来一些用具和遗下的食品等,再过去,将通向佛堂的侧户加锁,他从驿亭正面出,又从正面走入佛寺,他看到路侧不远处停着一辆中车,有两匹马已上辕,又被拴在树上。他正想过去巡看,忽然听到马蹄杂乱,正向这边来,他看了一眼,匆匆入内,向众人说: “小心,龙武军的人来了,不知会不会到此地!” 娟美一凛神,指指贵妃的身体,询问: “搬到后面?” 张韬光摇头,做了一个手势,急向后面走——他去替谢阿蛮,他以为,事情如果不太严重,阿蛮必能应付得了。 阿蛮也已听到骑声杂乱,张韬光说了,她沉重地应是,接着,张韬光问她路侧的马车。 “那是我留下来的,有人在照料,锦梦儿也该在——咦,锦梦儿好一阵不见人影——”谢阿蛮说至此,外面马蹄声渐近,她急促地回向前面,佛堂上的宫女们已惊惶失措,阿蛮挨近文郁做了一个手势,再指指蒙面的巾,随着,又嘱她们哭,稍缓,她向帷幔边的娟美低说:“守住,不能让人进入!”与此同时,有马匹停下和人的步声,已近在佛堂阶外,阿蛮入室,心跳使她无力向外走。 外面,步声中,有人声发出,是守佛堂山门的内侍说: “贵妃灵堂,不能擅入!” 阿蛮一凛,终于掀帷而出,她看到三名龙武军的军官被内侍阻于阶下,其中一名军官正举腿踢那内侍;情况显然紧急了,阿蛮倏地走出。 于是,她看到三名军官中,有一人是自己的旧情人,有过婚嫁之约的陈方强,她立刻尖锐地叫出:“方强!” 三名军官中的一人踢倒了内侍,正上阶,谢阿蛮的出现使他们止步,陈方强呆住了,他看平时华美的谢阿蛮,此时,双目哭得红肿,头发松散,衣服上多有尘土,与过去完全变了样子,再者,她那一声呼唤,凄厉而破碎,动撼着人的心弦,陈方强怔愕了。 谢阿蛮在自己一声呼喊中看到三人止步,她想,此时必须阻止任何人入内,否则,贵妃必会再死一次,于是,她跨下两级,恣韬地厉声说出: “你们还想怎样?”她红肿的眼皮抬起,定视着陈方强,再说:“人已经死了,还不够吗?要鞭尸吗?” 陈方强愣愣地不曾出声,另一名军官却冷笑着说: “这样凶,杨贵妃已死了,还要作威作福?” “吓,凶,扯她下来!”刚才踢内侍的那名军官喝着。 谢阿蛮发现自己已处在险境了,但此时已无路可退,她再上前一步,希图以强项来阻止对方。但是,那名喝叫扯她下来的军官,以左右无听命的兵士在,自己话已出口,不能失威,便自行动手来拉迫近的阿蛮了! 这是猝发的,唐宫中首屈一指的舞人,此时表现了她的机智和身手了,她让那名军官拉住而扯动,再巧妙用了舞旋的转动力,使自己踉跄和跌倒,再因势而拖军官退后,她在跌倒时尖叫,又滚翻了一下,表示自己受袭很重。 这一突变使陈方强无法不出面了,他急说: “何指挥使,不可,她——她是谢阿蛮!”陈方强说,但并未立刻出手相扶。 服务于禁军中的人,无有不知谢阿蛮的大名的,陈方强介绍出她的名字时,两名军官怔住了——陈方强并非不关心阿蛮的跌倒,但因为这两名军官和他同是指挥使,而在龙武军中的资历则比他深,他不便做得太过。 与陈方强介绍她的名字几乎同时,谢阿蛮已吃力地坐起,她哭着叫出: “方强,你好——你要你的朋友打我!” 从介绍名字到阿蛮的哭诉,那位何指挥使窘迫了,局促地叹了一声,低说: “陈指挥使,我不知道她的身分,以为是寻常宫人,噢,真抱歉……” 陈方强不便说什么,只对着同僚苦笑,而谢阿蛮,此时已看出局势趋于缓和,她要把握着不让他们入内,便再恨恨地向着陈方强吐出:“你忍心——好——你好狠……”//---------------《杨贵妃》杨贵妃外传(3)--------------- 陈方强尴尬无比,那名何指挥使同样在尴尬中,为了改变情况,便上前相扶,陈方强也就抢上扶她了,一面说: “阿蛮,这是误会,我们奉命巡查——哦,我介绍,是我的同事,何指挥使、徐指挥使——” 谢阿蛮目的在阻人入内,不能与人寒暄,此时,她运用女性的稚气横蛮,哼着,在身体立直后,便伸足踢陈方强,但又未真踢,脚伸出一半,她自行呼痛,抚住膝盖。 到了这一地步,那两名军官自然深知陈方强和谢阿蛮之间的暧昧了,禁军中,对此早有传说,方强曾经否认。但此时光景,什么都已显露了。那姓徐的指挥使为顾全同僚面子,笑着说: “方强兄,我们走吧!” 就在这时,躲在车边的锦梦儿及时奔出来叫:“阿蛮,东宫的李静忠派人找你,太子……”锦梦儿刚才到后面去过,赶回来时,正好出事,她躲着,到了有利时机才出来,运用宫廷中的技巧相助,话只说一半。 三名军官自然听到的,此时而提到太子,使他们心惊,以谢阿蛮的名声,他们绝不会起疑,于是,他们走得更快,迅速上马,领了那一队兵离开。 阿蛮让锦梦儿扶着,定神,一面呼痛,一面察看,待到马队行动了,才叮嘱锦梦儿向内走。 那名被踢了一脚的内侍仍守在阶前。在佛堂内,帷幔边守着的娟美,一手执着匕首,神色肃然。 文郁仍然在照顾贵妃,张韬光又已回入,此刻,忙着找些木器,用供桌的布将之包裹,阿芳不在,阿蛮相信她已代替去照顾后门。此时,阿蛮似脱了力,不住地喘着。 “阿蛮,幸亏你——”娟美吐了一口气说。 文郁滴了一些水入昏迷中的贵妃口中,让水滴慢慢地流入,她很小心,此时,稍微顿歇,转过来说: “阿蛮,贵妃会活的,但放在此地不行,张韬光在设法做一个假人,佛座下面是空的,我们打算把贵妃藏在那儿!” 阿蛮喝了几口水,走近去看——贵妃的呼吸比较有力了,人虽然仍在昏迷中,看来,救活的希望很大。锦梦儿呆住了,她骇然低问:“贵妃没有死?”阿蛮点点头,嘱咐她千万勿泄漏。接着,便偕锦梦儿协助制作一具假人,稍后,把贵妃身上外衣小心地除下,着在假人身上,他们拆下两只供桌的桌脚做腿,绑实,又加上贵妃的鞋子。 随后,他们商量着如何移动贵妃的身体,文郁以为此时移有危险,贵妃可能会再断气,但张韬光以挖穴和买棺的人随时会到,不能不争取时间。 于是,文郁又口对口帮助呼吸几下,合力平平地搬动贵妃,但在搬移完成后,贵妃的呼吸似乎又停了,文郁与意儿再尽力救援,其他的人则忙着把一个假人做成遗体,用紫褥将之裹起,只露出鞋子的部分,头面则用覆布遮盖,倘若不接近,那会看不出的,他们决议,不让其他的内侍们得知贵妃未死的事。 就在此时,大路上又有马蹄声,一队人由东向西去,其中一骑马走近驿亭的佛堂,询问守门的内侍几句话,勒转马再走,意儿躲在帷内偷看,其余的人则发出啜泣声。 不久,只有极短的时间相隔,又有几骑马由西向东而行,过佛堂时,他们的马慢下来,幸而,他们没有停留。 佛堂里的人紧张了,这时,正值张韬光从后面看了一次回来,他见到墓穴已挖成。谢阿蛮立刻建议将假人落葬。 买棺材的人尚未回来,如此落葬,与礼制不合,但人人都怕有人闯入,终于,他们发出哭叫声,谢阿蛮和文郁留在佛堂,由张韬光领着一行人,抬了贵妃的假遗体向墓穴去。 锦梦儿和意儿抬假遗体,阿芳和娟美两旁扶着。 她们看到挖掘墓穴的三名内侍已停工,却另有两名兵士和一名宫闱局的内侍在,这可能是过路而留着和挖墓穴的内侍谈话的,但她们见到时,内心紧张无比,幸而张韬光很沉稳,他急行几步,把那三个生人赶走,随着,跪在墓穴边,低下头,喃喃告语,三名挖穴的内侍也跪下来。 于是,四名宫人匆匆地将一具假遗体放入墓穴中,大哭着把泥土用手拨下去——张韬光仍然跪着,直到她们拨下的泥土已掩遮了假遗体的大部分时,他才起来,着三名内侍相助用铲把土堆上。 埋葬一具假遗体,可以说做得天衣无缝,在场的三名挖穴内侍没有怀疑。再者,在场的人,其实不止这三人,被张韬光所驱退的一名内侍与两名兵士,走远一些,但却躲着偷看葬礼;此外,逃走了的佛堂主持,也远远地走在另一方看,只是,四名负责埋葬的宫人不知道。 她们做完了掩土工作后,三名内侍又打紧了土,从驿亭后面抬了一块石板放上,作为认记,石板,由张韬光协助着去抬来,相当大和重。 于是,四名宫女走了,张韬光则带着三名内侍向驿亭走,他不知道如何遣走这三人,幸而,买棺材的内侍和掖庭一名执事内侍已到达,而且正由谢阿蛮引了向墓地走来,谢阿蛮已说明不用棺殓而先葬,系奉高力士的指示,怕乱兵辰及贵妃的遗体,这是很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已入土的遗体,当无再挖出来盛殓的理由,那执事内侍以有高力士的指示而不出声了,张韬光乘机说明自己奉命留此,请求执事带三名挖土的内侍回去归队。//---------------《杨贵妃》杨贵妃外传(4)--------------- 于是,一行人抬着棺材而来,又抬了而去。 张韬光为此舒了一口长气,他们想,总算把一个难关度过了——其实,那四名抬扶假遗体的宫人,在心慌中仍犯了错误,她们把假遗体脚上的一双鞋跌落在墓穴附近。 她们,四个女人,加上张韬光与后来到达的内侍,都未曾发现距墓穴只有数十尺的草地上有一双鞋。 这是夏天将尽的时日,草长,但一双锦鞋在绿草中依然耀眼;不久,这一双鞋被佛堂的主持发现了,在害怕和喜悦中拾起来,将之收藏。据传说,在不久之后,当兵乱暂时过去,那人将杨贵妃的鞋子展览,看的人必须出代价。又据传说:那人因此而发了小财。 在佛堂内,一个假人的埋葬并非问题的结束,他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难题——杨贵妃在渐渐认真好转了,她神志虽然不曾清醒,但已脱离了昏迷状态,这一组人相信,被处死的杨贵妃应能复活,然而,难题在于如何处置一个复活的罪人? 为了要在佛堂内留下去,张韬光和文郁布置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灵堂,在佛堂的供案上,设一个牌位,然后,让宫人们做守灵状,这是暂时性的,她们对于基本问题的解决,一些办法都没有。 锦梦儿出去打听消息,得知皇帝一行离开驿站后,转栅城,西驿,并未继续西行。 日将暮时,据报大唐的王子寿王李瑁一行来了—— 一阵新的紧张在佛堂中出现了,她们匆匆地商量着:如果寿王进来,如何应付——在急迫中,谢阿蛮忽然说: “我想,把贵妃的事向寿王殿下公开,我们在此,要走,一筹莫展,拉了寿王殿下来帮忙!” “阿蛮,这不行的,皇家的人只顾利害,没有感情,寿王殿下并不是当权得势的人,如果他告密,揭穿了事,那么,贵妃会死第二次!”文郁着急地说。 “我们如此下去,没有外来的人们相助,也会完!我想,只有冒一次险,寿王为人,应该不会如此——” 当阿蛮谈话中,意儿在帷边低告:寿王一行人已到佛堂前面的路上停止,她请韬光先快些出去应付。 “阿蛮,我们同去,看情形再作决定——”张韬光显然也同意冒一次险了,沉沉地说着,急向外走。 寿王一行人,在佛堂前十余步之外驻马,这一伙人中,除了寿王,还有恒王李瑱,他们有任务的,由东面向西行,但在驿站旁的佛堂之前,却驻马,只是,每一个人都在马上,直到张韬光和谢阿蛮出现时,一名王府从官才上前来询问,张韬光报告: “贵妃已下葬,此地暂设灵堂,由宦者与侍女守着——高公公命我在此照料。” 他的报告声很响,十几步外,马上的人都听得到,那从官回转时,恒王李瑱看着谢阿蛮,向寿王说: “王兄先行一步复命,我在此一祭,立刻就赶上来——” 寿王原想一祭的,但是,经李瑱如此说,他只能继续前行了。恒王很潇洒,一挥手,着众人俱行,他徐徐下马,由一名王府内侍牵了马,他步行向佛堂。 谢阿蛮看到马队前行,恒王下马时,低促地说: “韬光,恒王可能有问题,你先进去,我在外面应付,唉,这事麻烦……”她说着,缓缓地下阶,迎上去。 “阿蛮,想不到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恒王低嗟着,“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随问:“你们怎的到此时才来?” “我们早就赶到西驿去过,奉皇命赴后军,现在再到西驿去,阿蛮——” “你来祭贵妃?” “不——阿蛮,我是为你,现在正是时候,贵妃已死,宫中一片混乱,没人管,你跟我走吧!”李瑱恳切地说,“我们的结合,要经历了这样的事才成功,阿蛮——” 她怔住了,料不到恒王会在这时提出此一问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阿蛮,人已死,下葬了,守灵就大可不必,此地也可能再乱,你随我走,我还有事,不能耽搁,或者,你收拾一下,赶到西驿来,我把内侍留着伴你!”恒王又说。 谢阿蛮对恒王是有深情的,过去约过婚姻,她曾经请求杨贵妃成全,后来,安禄山起兵了,他们的事耽搁了下来,在兵乱期中,她与恒王之间,因一些不相干的事曾经不欢,那是由于恒王对杨贵妃的批评而起,阿蛮袒护杨贵妃,与之辩论,此外,阿蛮希望恒王振作起来,为国家做事,这位王爷对天下事全然不关心,使阿蛮失望,甚至吵过一次,有一个多月未曾相见,可是,阿蛮总是爱着他的!这一宗婚姻,也为她衷心所祈求的。然而,在此时,她又怎能随李瑱走呢?何况,李瑱对贵妃的死事,莫不关心,也引起她的反应,一时之间,她惑乱踌躇,拒绝,用什么借口呢?为贵妃守灵,理由太不充分了,再者,她最担心佛堂内的秘密被发现,因此而迟疑。恒王催她了。 “阿蛮,快些决定,我得走,高力士和广平王随后就会来!阿蛮,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殿下,我不能相随,我……”她咬咬牙,想到一个最不好,但也最现实有用的借口,“东宫李静忠来邀,我会相随太子……” 马嵬坡事件发生后,太子等于接收了皇权,太子留在后军不入马嵬坡,恒王随寿王、高力士到后军,就是去谈判,如今是谈判回来,太子的长子广平王李俶将和高力士一起去见皇帝,要求皇帝交出兵权,太子将不会和皇帝同行入蜀,在这样的形势之下,阿蛮提出将入东宫,使得热爱她的恒王暴怒了,在王子之中,他是以好风度著称的,但这一瞬受到的刺激,使他无法自抑,他吼叫出:“贱——”顺手一掌掴在谢阿蛮的脸上。//---------------《杨贵妃》杨贵妃外传(5)--------------- 骤然而来,打得很重,阿蛮的身体摇动了几下,但她没有闪避,而且,在挨打之后,也没有惊愕表现,愤怒的恒王反手又掴出第二掌,但在将打着之时,李瑱和谢阿蛮冷峻和傲然的目光相遇,心中一凛,落下时,轻了。不过,声音依然清脆而响,阿蛮退了一步,依然无言,也不动。 李瑱在暴怒中气喘着,在一怒中,想置谢阿蛮于死地,然而,掴了两掌,狂悍的气焰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减声。此时相对,反而不知所措。 后面有蹄杂沓,渐渐近来,谢阿蛮没有看,但是,她说话了: “走吧,此地不宜留!”她的声音很低,嘴唇一动,嘴角有血水淌出。 恒王明白,自己不宜留此,于是,他匆匆上马而去。 谢阿蛮木立着看恒王的离去,很快—— 她双颊都挨了掌掴,有热辣辣地痛楚,但是,她内心的伤痛更甚于肉体所受,人去了,她发怔着,慢慢向后退,一步步地到了阶前,马队已近了,她身心交困,坐在阶石上,她看一队人,前面是皇太孙广平王李俶和骠骑大将军高力士,他们经过发生惨变的佛堂和驿亭,未曾停留,甚至,他们没有向这边望。 这一队人过去后,意儿匆匆出来,扶了谢阿蛮入内。 有人用冷水给阿蛮漱口,有人用湿巾为她敷着面颊,阿蛮吐了一口气,噙住泪水,低缓地问: “贵妃的情形怎样?” “刚才睁开了一下眼,饮过一些水,想来真会好的。”娟美和着泪说,“阿蛮,他为何打你?” 她摇头,泪水终于淌下来,合上眼皮说: “我不妨事,如今,不知道怎样才能救贵妃出险,此地,唉,此地危机四伏!” “阿蛮,我们在商量,乘夜间搬贵妃上车,怕只怕贵妃的情形,还不宜移动!”娟美接口。 “夜间——只怕戒备更加森严……”阿蛮颓丧地说,“没有人相助,靠我们几个人,很难……” 困难、危险,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缄默了。 不久,谢阿蛮支撑着起身,到后面看贵妃,文郁守着,她似乎潜心于守一名死而复苏的人,对外面的事一概不闻。阿蛮看贵妃,面色已近正常,呼吸也相当有力了,口微张着,那是文郁用一支金钗置在她的牙间,不让她的双唇完全合拢,文郁,也时时滴几点水入贵妃的口腔;复活,似乎已成为事实,但是否能真正活下去,阿蛮依然有怀疑,她看了些时,缓缓地转身出来。 所有的人都麻木地坐着。 外面的路上,有人来往,但每次的人都很少,而且又都放马急驰而过。 天色渐渐地暗了,日光已照不到佛堂。意儿出去看了一次,回转来报告,看门的那名内侍不见了,她估计已逃走。 谢阿蛮似是忽然想到,叫锦梦儿:“你快去看看我们的车!” 锦梦儿立刻起身,张韬光也领悟了一辆车对他们的重要性,迅速相随而出。 他们的车,御车内侍骑了车后的一匹附马溜走了,但他并未偷盗车中物品,只是自行逃亡。张韬光和锦梦儿合力牵马,把车拉入佛堂后面,再将马解下放草。 锦梦儿要自车上取食物,但为张韬光所阻,他说明驿站中留有食物,佛堂后间的厨房,剩有炊具和米,他建议把车上食物留着以后用。这样,锦梦儿负责放马,张韬光则爬过栏杆,自侧面而入驿亭,取了事变时残剩的食物来。 此时,又有一队人马自西向东行,很快地过去。 残夏日长,虽然已到了黄昏时,白日余光依然甚明,天宇上出现美丽的霞彩。树梢,也还有一抹残阳,只是,佛堂内已很暗了。 锦梦儿把两匹马牵入佛堂后面的小院中,张韬光再找了阿芳,和锦梦儿合三人之力,将那辆车推到佛堂后间,这样,他们只要一个人就能同时照顾车厢与马及后门。 意儿生了炭火,在熬粥。娟美则守望前门。 杨贵妃的情况没有变化。 在暮色低迷时分,东边有几骑,到佛堂前停下来,娟美看到,那是寿王,她大吃一惊,退缩,叫阿蛮。谢阿蛮呆坐在佛堂的灵位前,头痛,周身都不舒服,但娟美一声叫,她本能地一跃而起向外走,娟美促迫地说: “寿王又来了!” 她看,寿王一行只有六人,此时四骑马立在路边,寿王偕一人向佛堂,下马了。 “快找张韬光出来!”阿蛮说着,迎下阶去。 寿王很肃穆,他下马,定了定神,与他同时下马的寿王府总管内侍张永接过缰,顺手套在佛堂左边的马栏上。谢阿蛮已迎上,肃穆地行礼。 “我来一祭——”寿王沉声说,并未看谢阿蛮,徐徐上阶,张永随在他身后。 张韬光也在阶上出现了,及时说: “寿王殿下祭奠——请张总管止步!” 宫廷中有许多数不清的礼节,张永虽然是老内侍,但也弄不清楚,他闻声,以为这是制度上的规矩,便止步,向后退,回向系马处。寿王本身则未予理会,他直入佛堂门,似乎要停步行礼了,谢阿蛮在他身后,轻轻一推送,低声说:“殿下请入栅内祭拜!”这是逾越的!她等于强迫寿王上前,以使之接近短栅。 杨贵妃的灵位牌前,点了一对白蜡烛,那是买棺时带来的,他们用上了。//---------------《杨贵妃》杨贵妃外传(6)--------------- 寿王本来只欲在门内一拜,以了过去的夫妻之情,现在,他被推送而入,稍微有意外感,但是,他不愿理会,也不再入内,就地拜,再拜,终于,他跪下,又起来,在烛光中,张韬光与谢阿蛮都看到寿王面颊上有泪痕。 谢阿蛮一直在思考,现在,她作出了冒险的最后决定: “殿下,臣妾有事请求——”她低声说。 “阿蛮,我还能做什么呢?”寿王拭着泪,“有事,你求皇上去……” “殿下,贵妃不曾死!”谢阿蛮低而有力地说,“被缢杀后不久,回过了气来,现在藏身在佛龛的后面。” 寿王李瑁大吃一惊,呆住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是,谢阿蛮又绝无可能哄他啊!这太突然。 “殿下请入内一看!”谢阿蛮机警地把握这一时间,拉了寿王的袖子向内走。 “不——”寿王惊觉了,但他已入了两边的短栅界线之内,为了掩饰——他以为外面的人可能看到——便再向灵位拜。 此时,意儿自后面转了出来,看着寿王说: “贵妃未死,现在已醒了,请殿下入见!” “啊!我——这……”寿王局促无比,全身震颤着。 “殿下,这好像是上天的安排,我们几个人已竭尽所能,临时制了一个假人埋葬,幸然瞒过,如今,守着贵妃,”谢阿蛮冷肃地说,“此时,皇上为四军将士所胁,已无能为力,我们这几个人都不惜一死,但目前的环境,我们自分无力维护贵妃脱出险地,请求殿下相助!” 寿王又低啊了一声,他陷在混乱失措中,目定口呆。 意儿看了寿王一眼,快速地接口说: “殿下,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殿下自度,能相助就相助,如果自忖做不到,亦无妨向龙武军举发,贵妃为殿下再死一次,九泉之下,亦必暝目,不过殿下既已得知此事,到时,无论后果如何,殿下本人想来亦将不免!” 这一席话求恳和威胁兼有。寿王在惊惶紧张中,欲哭无泪,他顿了一下脚吐出: “我无权无勇,你们——唉,你们何必将我牵上?” “殿下,为了救贵妃,我们出于无奈,殿下的情形,我们自然明白,但是,我们相信,殿下必然比我们多些办法。”谢阿蛮以缓和的声调说。 “父皇也无力周全,我……” “那么,只有多死几个人了!”意儿继续用威胁口气。 寿王看了她一眼,叹息着说: “你们都知道往事,我并不是不愿出力,只是我无能为力——” “殿下,只要你设法掩护我们一伙人离开此地!”谢阿蛮及时提出办法,“我们觅路另走,掩藏身分,皇上入蜀,我们走向别处,但使今夜不受扰,明早能脱出,以后的事,由我们负责!” “我们自然不会泄漏殿下相助之事。”意儿说。 寿王沉吟着,喃喃说:“今夜,皇上驻西驿,大伙都不会走,此地不受兵扰,应该可做到。此刻,局面已定下来了。” “我们最重要的是离开险地,走——”阿蛮说。 寿王点点头,低问:“那该怎么样呢?” “殿下,看来,明早必会继续前行,请求殿下矫传皇命,遣散贵妃在此地的侍从,那么,我们可以另外走了,其次,皇上入蜀,以目前情形,我们绝不能相随行的,我们找一个地方躲起来,需要财物,我们有一些,只怕不足,请殿下相助,还有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剩有一辆车,但宫女内侍杂在一起,会引人起疑,也请殿下设法!”阿蛮说。 寿王发现自己已无可逃避,他稍思,慨然说出: “财物无问题,我看,矫传皇命——只遣你们几人,我想我可以做到,至于内侍宫女一路,我就没有办法可想了,这一件事,除了你们几人及我之外,连皇上和高力士都不能告知,多一人晓得,就多一分危险,我再想——现在,我不便久留,回头再设法——噢,张永是绝对可靠的,我来去不便,会托他转达!”寿王说到此,垂下头,看着里面,忽然抑低声音向内说:“唉,玉环,人事有舛,料不到竟会如此收场!唉,唉,玉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躲到哪儿去呢?”他说,徐徐向外。 “殿下珍重,我们敬候指示!”张韬光躬着身说。 “我当竭尽所能——”寿王说出这一句话时,里面,有一面破碎的呻吟声发出,随着,是啜泣声,但显然可以分别声音由两个人发出。寿王有所悟,凝注谢阿蛮。 “殿下,贵妃已能发出声音了,你进去一见——”阿蛮说。 他不敢入见昔日的发妻,低吁着说: “此时不宜,我走了,你们千万小心,否则玉石俱焚,有一件事必须牢记,不可相信旁人,任何人都不可轻信!” 寿王走了,他们作了孤注一掷式的冒险,终于找到了外援,他们相信寿王不会害贵妃的,但是,如何向未来去?依然是一片空茫。 张韬光想到了枝节问题,谢阿蛮所留下的一乘车,是贵妃的从车,上面有徽饰,即使能顺利地作为遣散宫人用,也不能用这样的车,他提出。意儿建议拆掉车篷,改装,到临走时,拉扯下佛堂的帷幔作篷盖,车的扶把等处,弄些泥土涂上作掩饰,谢阿蛮点点头说://---------------《杨贵妃》杨贵妃外传(7)--------------- “我们立刻去做,把车篷拆下来,那应该不难!” “我们先进一些饮食,拆车,让我和锦梦儿做,阿蛮,你先休息,夜间可能有事,仍然要你来担当!”张韬光微喟着,“我最怕再有兵来!” 在他们说话中,杨贵妃又发出破碎的呻吟之声,这不能阻止,但是,这又是最危险的,大家相对而视,无法可想。他们在默默中进食。 外面,又有几队人来去,天色已全黑了。 张韬光和锦梦儿到后面去拆松车篷,这是一辆结实和考究的宫廷高级车,虽然是革顶,但四周嵌板很紧密,里面又堆满着衣服用具,拆起来很难,锦梦儿以为现有的工具是无法拆开的,她建议先把车内物件集堆在一起,再拣出一部分,将来用帷幔包了,缚在车后,挪出空位容人,至于革篷,只有用刀割去,再用幔布覆在外面。他们的工作因外面不断有提了灯和擎火把的人来往而停止,那是担心有人来查看。 在夜色茫茫中,有一人骑了马来到佛堂,持着龙武军的灯笼,谢阿蛮和张韬光闻讯,迅速抢出,那人策马直到佛堂阶下,他们看出是张永,张韬光迎上,张永没有下马,只把一个小包交给张韬光,同时说: “殿下说,等候明早通知,这小包内是一些药,外敷的止痛生肌膏,还有,濂珠冰魄散,弹入喉中的,我得立刻回去,此地,会有一队龙武军的兵驻守戒严,散兵不可能滋事,但你们还是小心!” 张永一说完便拨转马走了。 张永来了一次,给予他们以希望。 文郁注视附来的药,都是宫廷原封,连吹管也附着,濂珠冰魄散是喉间肿痛的,每人都曾用过,但文郁不敢用,她只是不断看,其余的人都明白,那是怕有毒。 锦梦儿过来看,她记得车上阿蛮的小箱中也有这药,便去找了来,先滴了水,润湿贵妃的口腔,再撬大牙关,文郁小心地用吹管吹入些药来,随后,她自行试了外放的油膏,再轻轻地涂在贵妃的颈项间。 此时,外边又有骑兵往来,在门前窥探的娟美传报进来,龙武军有一队人来到道北驻扎。这使他们惴然。 至于用了药的杨贵妃,不久就有反应了。濂珠冰魄散中,有一味是冰片,凉意深入受创的咽喉,再加外面的止痛油膏也起了作用,她正式睁开一下眼看,发生呻吟,似乎在说话,但声音迷嘶,只有几个无组织的单音。但是,她的右臂却能动了,手指伸屈了几下。 于是,文郁和阿芳用热水浸过的巾,逐一包着贵妃的四肢关节,小心地为之按摩,意儿也来协助,解开了贵妃的胸衣,用手掌推拿贵妃的胸腹。 弥天夜色罩着马嵬坡,各处都有灯火闪动,但驿亭和佛堂一角,却是冷冷清清的。 茫茫夜,谢阿蛮席地坐立佛堂门内,依壁而睡,在这一天中,她疲颓不堪,许多事缠在一起,也使她的精神状态陷入了分裂和迷离中,乏极的肉体需要休息,但一睡着,便被恶梦惊醒。 她想到陈方强,想到恒王—— 至于里面,杨贵妃出汗了,她的四肢经过按摩,已能活动,喉间的受创自然不可能如此快地转好,但她已能发出沙嘶的声音,她说过一句“很辛苦”,又问了一句“我活着”?此外,她的视力大致恢复了一些,她看着文郁而叫,没有完全发出声音,但那是认识和有了意识,她还流出眼泪。 文郁小心地用匙盛了粥汤,喂给贵妃喝了几口,但因喉间痛楚,喂了几匙就停止。 在外面,龙武军的陈方强于近午夜时来访谢阿蛮,她走出去,在佛堂阶外,左边的马栏房与之相见。 陈方强是负责这一区域警戒的兵官,在今天的事变中,他已获升级为郎将。谢阿蛮自然不愿和他相见,不过,环境使她不敢得罪任何一个人。因此,有礼貌也温煦地与之见面,陈方强为日间的事向她道歉——这名新郎将很会做人,他忖度谢阿蛮入东宫,可能会得宠,因此也不敢得罪,假借了旧情来联络。 她一面敷衍着,一面打听消息,从陈方强口中,她得知今天事变之后的情势: 太子以留下讨贼为名,迫皇帝交出兵权,皇帝以四军将士两千人归太子,另外,飞龙厩骑兵全归太子。皇帝曾命寿王、恒王偕高力士往后队,宣谕传位给太子,太子不受,但是,朝廷的大权,无疑已落入了太子手中,相随皇帝的兵,如今大约只有千余人,而且飞龙厩骑兵和龙武羽林军精锐已分予太子,皇帝的一支护驾兵,已不足道了。 陈方强又说明,自己领一队兵在此警戒,天明前就会到太子那边去,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则仍随皇上,此外,在宫眷队中的东宫眷属,在天黑之前已送到后队,和太子在一起了。 这说明,皇帝李隆基在马嵬坡事件中已在实际上丧失了皇帝的权力,但仍保留着皇帝名位。 谢阿蛮软弱地喟叹着,劝勉陈方强,她说明自己很倦,然后,与他告别。此外,她轻描淡写地要求陈方强保护佛堂周围,让自己可以安睡。 他们在平静中分别,谢阿蛮躲在门内看陈方强过了道北,才把外面的情形悄悄转告。 天宝十五载,六月十五日丁酉。 一个面目全非的黎明来到了马嵬坡。 兵士们结队,齐整地自西向东行,他们从东边逃到此地,但又回转,到后队去随太子。//---------------《杨贵妃》杨贵妃外传(8)--------------- 陈方强一队兵不仅担任警戒,而且负责两边联络和接洽,当随驾的兵通过马嵬驿亭后,陈方强很快就收队东撤了,传说,太子会去见皇帝,结果却没有。于是,等待了一些时的皇帝,在心情沉重中徐徐分队启程。 寿王府的总管张永,于黎明后,陈方强的兵撤走不久到了佛堂,他携来财物,自称奉寿王之命,侍候贵妃,张永带了几份王府的和军中的空白文件,再看需要而填写事故,以备路上查验之用,他传寿王之命,暂时不可启程。 经过一夜调养,杨贵妃的情形有了显著的好转,应该说,这是奇迹式的好转。 张永入内拜见时,贵妃由人相扶而斜躺着,上身半竖,当张永跪伏在地呜咽时,贵妃也已泪流满面。张韬光、文郁,已经把大致的形势报告了贵妃,但对着张永,她依然询问皇帝的情形,只是,她的音带受创,一些支离破碎式的声音,张永几乎听不清,由文郁转述,于是,张永说: “危机过去了,但皇上很痛苦,昨夜哭泣……” “活该!”谢阿蛮在旁边恨恨地说。 “不——要——”杨贵妃努力吐出,声哑而嘶。 这时,张韬光建议趁没有人时改装车辆,做启程的准备,于是,他们分配人力,张永负责守大门,娟美和阿蛮侍候贵妃,阿蛮坐镇佛堂,其余的人,由张韬光率着,改装那一辆车。 佛堂短栅间的两幅陈旧的帷幔被拆了下来。每一个人都紧张和用力地工作,外面,远处的号角声时起时歇,人声、马声、车声,也不断地传来。但是,驿亭地区这一段路面却很冷静。 已恢复神志的杨贵妃,双目怕光,不能睁开,她合上眼,双手捧着由张永献上的一只荷包,那是寿王的,里面盛放一些香口茸、香料,还有几件小玩意,那只荷包上绣有一个寿字,出于当年的寿王妃杨玉环之手,但此时的她却没有看,只以双手捧着。她的手虽然能活动了,但仍有些僵,四肢也时时会有一阵震颤,喉间虽用了药,也依然时有火炙般的痛楚。 她的意念游离着,有时想,有时又一片空茫,在空茫中,她会自问:“我怎么会活着?”她无法自解,一个死去的人又怎么会复活呢? 然而,她复活了,不过,她完全不去想未来的问题。 不久,大路上开始有车队和行人出现,那是难民们,守门的张永把佛堂的大门关上了,转到另一处看外面。谢阿蛮于大门关上后去看贵妃,她们相对黯然,贵妃流着泪说话,但因喉间梗痛,她只说了一句就停止,阿芳吹了一些冰魄散入贵妃喉间,不久,她说: “我第二世做人了!” 只有这一句话,她又已泣不成声。 此时,在改装车辆的意儿进来报告,车已大致弄好了,但前路被挤塞着,一群车和人不能通过,于是,阿蛮出去和张永商量,问他如何与寿王联络。 张永皱着眉,缓缓地说:“殿下吩咐,道上有行人了,我们可以混进去同行,如有特别事故,他会来照顾,因此,我一直在守望着。” “我来守在此地,你到外面看看情形,顺便打听一下消息,我想,我们在此地也不能久留。逃难的人来得多,说不定会有人闯入,再说,敌人如何?”谢阿蛮嗟叹着,“如今,没有人提到安禄山的兵了!” 张永出去,骑了马向西走——一群被阻止前进的车骑,当他到时,恰好获得开放,但只准分队缓行。 寿王李瑁已随驾启行了,张永审度情势,徐徐退回来,再过半个时辰,又有几批车骑获得通过,看来,前路已能维持秩序,佛堂中人忖测,皇帝的西行队伍,大致和一般逃难队隔离十里。 他们决定启程了。 不久,一辆奇形怪状的重载车自驿亭后面的小径而出,插入大路上的逃难行列中。他们的车,由寿王邸总管内侍张永骑马前导,车,由张韬光驾驭,车上挪地方,让杨贵妃躺着。他们使一辆华贵的车的外相弄得很污浊,佛堂的帐幔做了车篷,看来很不调和,但大家在逃难中,无人去理会。 他们经过西驿,再行进了五里,便折入了一条向南的岔路,这不是逃难者走的大路,但仍然无人理会,因为在此时的路上已相当挤迫。 小路是张永先探听到的,他领前直行,在紧张中时时看后面,直到小路转了两次弯,一排树木和大路阻隔,彼此都不能相见时,他们才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们依然不敢谈话,因为小路上也有逃亡的车以及步行的人。 再行十里,他们走上另一条路,渐渐地冷寂了,他们找了一处树荫小息。此地,离马嵬驿亭,应该有二十七八里。 由是一个冷僻场所,张永和张韬光很细心地看了周围的情势,然后,揭开车帷向贵妃报告。 杨贵妃在上车之后近乎昏迷性地睡着了,看护她的人以车上人多挤迫,曾将幕帷的布弄出双层夹缝,以利贵妃呼吸。在一辆车上,当然是很不舒服的,但复活的杨贵妃,身体受过创伤,因此,在狼藉的环境中也能够睡着。 车停时,她已醒了,由文郁服侍她饮水——今早,在出发前,贵妃曾吃小半碗汤粥,而在醒了一觉后,神情比之早晨,又有了进展。 她让人扶起,看看周围,没有说话。 车中的侍从纷纷下来走动,随后,他们进食,谢阿蛮攀上一株高树,眺望四周,她看到远处一条路上,有不少步行的人,但那条路肯定不是马嵬坡的官道。//---------------《杨贵妃》杨贵妃外传(9)--------------- 阿芳和锦梦儿在放马,那两匹拖车马是强壮的,经过揩汗休息与饮水吃草后,很快恢复了。 张永和张韬光则在商量着行进的方向与今夜的宿处,他们暂时作了决定,避免向西南方向,先找一个小谷躲起来,再看情形而定行止,自然,那也和贵妃的身体有关,他们相信,再有三四天,贵妃大致能恢复。 休息约有半个时辰,他们发现两三里外的一条路上有人行,便启程了。现在,他们要找一个宿处。 洋州,兴道县——一个交通线上的小邑,由此地经骆谷,有大路入蜀,由此出南口,可转道至汉水而东下。 杨贵妃一行人,经过迂回与艰难的行程,在兴道县的望傥驿停了下来。 停下来有许多原因,大伙儿因多日在道路,倦了,路上,曾经连续三天遇雨,时序已进入了秋天,雨,报告了秋讯,也带来了秋凉。 年事较高的寿王邸总管内侍张永病倒了,情况很严重,死去后复苏过来的杨贵妃,早已复原了,但在雨中感受了风寒,也病了,但她只是普通的感冒。 必须停下来的是张永的病,还有是决定去处。 张韬光在路上打听到一些消息,他以为入蜀比较好,皇帝被迫而杀贵妃,到了巴蜀,情况能控制了,相信必能庇全贵妃,但是,在病中的张永竭力反对,他转达寿王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皇家有联络,无论如何,只能隐密身分而生活。其他的意见纷歧,贵妃本人,不说话;而在望傥驿小歇两日,张永的病转危了! 又是下雨的日子,他们只能再停留着。于是,张永死了,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可入蜀。 张韬光为张永营葬,这一件事和去处难决以及秋雨不断,他们只能住下等待。 杨贵妃的精神非常颓丧,她对复活的奇迹一些惊异的喜悦,丧失尽了。此时,她以为死反而比较好。她已能说话,但声音和以前有了不同,喉间时时会有喘声。 在秋雨中,逢着小驿附近的村镇的墟市。谢阿蛮冒雨到墟市去为杨贵妃购买草药。 路上泥泞,但墟市却热闹,四乡的人纷纷来参加半月一次的墟市。 当阿蛮自墟市买了药草和杂物出来时,在路上,她看到一辆独轮车陷在泥泞中,一名汉子用力推,一瞥间,她认出了推车的汉子,呆了—— 推车的汉子几乎同时地看到她,那是一条狭窄的小路,彼此在无可避免的发现和认出后,有两个声音同时发出。 “阿蛮!” “马师傅!” 推车的汉子是大唐宫廷中著名的乐工马仙期。乐工们有一批随驾,在逃出长安的第一夜,谢阿蛮曾见到部分乐工,但此时的相逢,虽只小别,但在人事上似隔了一世。彼此叫唤了一声,有喜悦和怔忡的默然。 “阿蛮,你怎么会一个人在此地?”马仙期问了。 “马师傅,你也一个人,这车……”她没有回答,也问,因为在相见的一怔中,她已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问题,她怎么回答呢? “我,狼狈不堪——”马仙期用袖子抹了颜面的雨水和汗水,低喟着,看了车一眼,他对谢阿蛮的不答而问,并未介意。 “哦,马师傅,我来帮你把车推出来。”她说着,很快过去,把自己买来的杂物放在车上,笑说:“我们来!” “我一个人可以——”马仙期说,但看到谢阿蛮已动手,就不再客气了,他们很快地把车推出泥泞,谢阿蛮在推车时,意念流转,想着如何应付马仙期。至于这位有名气的宫廷乐工,毫无心机,只是抱怨地说:“我花双倍价钱买入这独轮车,是旧的,路上修过三次了,真不中用——哦,阿蛮,你怎会一个人在此地?” “一言难尽,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马师傅,你有事吗?”她不能决定如何相告,只得拖时间。 马仙期入墟市为变卖物件换钱,谢阿蛮阻止了他。她声称自己有钱可以相助。 于是,他们相偕走向一个空寂的谷场歇棚,一路上,谢阿蛮辗辗思维,要不要把杨贵妃未死的事相告?泄漏,自然有危险,但她以为马仙期一定是可靠的,不会出卖贵妃。此外,她又顾到了现实,张永死了,她们人手不足,一个真正的男子,在路上更加需要。 虽然如此,她仍然犹豫不决,到了歇棚,依然在思考,因此,她再拖时间,请马仙期先讲经历。 马嵬之乱的另一面是:龙武军叛兵袭杀杨国忠时,在稍后的一支由丞相直接指挥的金吾军兵士与相府家甲起来对抗,但是,龙武军有计划和组织,一百多人的反抗很快被敉平,只是,发生了战斗,便有大骚乱,一群梨园子弟正处身这一段路上,当双方打斗杀戮时,龙武军兵士曾掀翻车和抢掠,乐工们和另外的官员和侍从便落荒而逃,马仙期背了行李和乐器,与一名徒弟混在人堆中走,他们离开了战乱的区域,躲在草树丛中,到了黄昏时,有人传说龙武军叛变,杀了丞相和贵妃,大路上戒严,皇帝生死不明,其余的事也不清楚。 于是,马仙期和其他的人躲了一夜,次晨,他的徒弟出去探讯,两个时辰没有回来,其他的人纷纷上路而去。马仙期估计徒弟逃走了,只能独力背起行李等物,随一伙人西行,他们抄小路,走了一日夜,才找到正式宿家,休息。再过了四天,马仙期推着独轮车到陈仓,得知皇帝没有死,依然西行入蜀,过扶风时,据说又有一次兵变,被皇帝制抑了,平安无事。马仙期想取道入蜀的,但是,他去陈仓得知了另外的事件,便改变了主意。//---------------《杨贵妃》杨贵妃外传(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