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谢了玉真公主,上宫车——这虽然是宫廷的小车,但气派却并不小,四匹马拖拉,车台上有一名监门的军官和一名内侍以及御者,车前,又有一名内侍,杨玉环偕自己的侍女入了车厢,车前的内侍关上了车门。那辆宫廷小车就徐徐行进,杨玉环发现,宫车向东行,直入宫城的掖庭宫西门,她吃了一惊,她想:怎的把我送入宫城?但不久她又明白了,宫车之前有两名有品阶的内侍骑马引路,直入西苑,经夹城,通过玄武门禁区,再绕越大明宫而向她的寿王邸。 这是属于皇帝的专用信道,即使是皇太子,未奉皇命,也不能通行的;武惠妃活着时,是除皇帝外有权可以自由通过和准许旁的皇族人员通行之一,杨玉环因此而在夹城中经历过,但不是到玉真观的路。现在,她乘车走这一条秘道,心中有些惴惴,她不解皇帝何以会予自己这样特殊的恩宠? 走夹城,要绕道,会比市区的通路远上十多里,但夹城和玄武门禁区道路,可以放车疾驰,路虽远,行进反较快速,四匹马拖拉的宫车疾驰而趋入苑坊。 车中的杨玉环浮想很多,由路径,她恍然领悟,何以皇帝能悄悄地出来,到玉真观——自掖庭宫转夹城路出,等于在宫禁区内,自然没有外人知道了。 宫车直至,先有报告,寿王匆匆出迎,他派人款待宫使,并且厚赏每一个人。他惊疑不已,入内室,急促地问妻子以缘故。 杨玉环在非常兴奋中,她絮絮地把今天在玉真观的经过说了一遍。寿王却有着迷茫感,他虽然知道父皇对玉真公主很好,但以前未听说父皇轻出,驾驶玉真观,他只记得母后生前说去过玉真观,可是,以他的常识判断,皇帝不先行通知而赴玉真观,应该是极少有的事。 于是,他再询问。杨玉环对此等细节全不关心,她喜滋滋地讲述皇帝擂鼓的事,又讲高力士来迎驾的事,随后,她稚气地说: “阿瑁,有宫车送,走夹城,穿宫过苑,就是宵禁了,也一样能回得来!” “玉环,这是异数,难得有的事,由此地到曲江的夹城,我们常可获得在夹城中通行,穿宫过苑,王妃中,只怕你是第一人,母后在日我也不曾有过像你今天走的那样长,通常,我只是入宫,今天,你从西城绕过北门直到东城,玉环,很少人能绕过北门军区的!啊,除皇上外,很少人能如此!”//---------------《杨贵妃》第二卷(16)--------------- 她依然不着意,向丈夫说: “北门那边,可真大,路也宽阔平坦,车在北门路上走,既快且稳,我还是第一次到北门禁区!”杨玉环稍顿,盈盈地笑着:“阿瑁,皇上一点也看不出是上了年纪的人,他着了骑服,擂鼓时的样子,比忠王殿下还要有精神!” 忠王是现在的太子,寿王不愿提到的人物。因此,他不再说了。不过,寿王对今天的事仍然感到淆惑,自他懂事以来,在记忆中,父皇似乎从来没有过如今那样的事,他不解,父皇何以对自己的妻子如此好? 但在此后十日间不再有事情,玉真公主也没有来邀,偶然的事情就淡了下去。再者,宫车送寿王妃而回寿王宅也传开,对寿王,这总是有利和增加安全感的事。 在平静的秋初时,杨玉环的父亲杨玄璬,有了特殊的擢升,由国子博士晋为国子监的司业。 国子监以祭酒为主管官,次官是两位司业,官阶都是从四品下阶。国子监祭酒的职位和各卿同级(太常卿的地位则比其他各卿高一级),司业和少卿同级,但国子监是一个清高的衙门,国子监司业通常要学者才可以充任的,杨玄璬出身为地方佐官,又为椒房之亲,一般说来,他实在不够资格做国子司业的,自然也有人感到意外——短短数年间,一个正七品下级的地方官,升到从四品下,已经太快了,何况又在国子监。但人们探索之后,发现杨玄璬在国子监很受器重,他由国子博士晋级,虽因一位司业外调,但举荐的却是国子祭酒,而且通过中书省和由皇帝核可。 有人说,这是因于杨玄璬的曾祖杨汪在隋皇朝曾官国子祭酒之故,又有人说,杨玄璬献了一部解经的著作,为皇帝欣赏,又在参加整理校对开元礼时有贡献。 人们完全不曾想到杨玉环的关系,因为藩王妃的母家,通常不会得到特别好处,何况在清贵官方间,椒房之亲,反而不易有进身之阶。 杨玉环因父亲晋官为司业而回了一次家,她的哥哥,已婚,承荣郡主成了杨鉴的妻子后,彼此很合得来,他们有赐第,但杨鉴夫妇又常住在父亲家。 杨玉环来向父亲致贺时,还看到从兄杨铦,那是她已故的大伯父杨玄琰的长子,杨玉环祖父直系的第一继承人;还有,她也看到族叔杨明肃,那是玉环叔祖父的儿子,她还在婚前几年见过的。 在家中,她又得知了曾参与婚礼的小从妹花花,今年秋冬之间会结婚,夫家为巴蜀的巨家大族裴氏。 她在父亲家中和亲人闲话,杨铦又告诉,她有一位族兄、伯祖父的长孙杨钊,在巴蜀为新都尉,秩满,入节度衙门——杨玉环幼年时见过这位族兄,但早已没有印象了;只是,她这一次回家,得知了自己曾祖以下的亲族情况,她的从兄杨铦,为人较精密,把祖父辈三兄弟的后人,列写一纸,送给美丽的堂妹妹。 她在喜悦中回寿王邸,她的丈夫却在发愁——因为内侍牛仙童收受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的重贿,谎报奉命查察的事,被人检举而处死——牛仙童和寿王有往来,李瑁听到一些谣传而紧张着。 他告知妻子,杨玉环惘惘地相看,稍后,她表示自己的见解,如果有事,在牛仙童死前就会牵连到,牛仙童既已被杀,那就不会有大问题了。 这是合乎情理的解释,可是,寿王仍然发愁,他再透露,自己的一名小内侍,曾在无意中听永王宅邸的内侍谈及自己,有不大友善的意思,他向妻子解释,永王和太子是很接近的人。 杨玉环为此而喟叹了,她向丈夫说: “真想不到,帝皇家有那么多的烦恼!” 寿王苦涩地一笑,对此,杨玉环不能深入领会,由于她本身在欢乐中,心情不同,她恣放地以双手捧住了丈夫的面颊,摇撼着说: “我想,不会有事的,你好好的,没有过失,总不会把你的王位革掉,放逐!” “玉环,帝皇家的事很难说,你可记得前太子和鄂王、光王,他们被赐死!”寿王沉不住气了。 “他们要谋反呀!”她据所知而脱口说出。 “不,玉环,在帝皇家,罪名加到你身上时,会连自己都不知道,我真有些担心——唉!母后故世太早了!” 从武惠妃故之后,杨玉环一再自丈夫处感受到危难,她是开朗的,经常不以为意,但一次又一次,她终于感受沉重了。 十月丙戌,皇帝赴骊山温泉宫。 诸王、公主、大臣及命妇,从驾的人数比往年多。 天下太平,宫廷和朝廷都富足,开元皇帝似乎也很舍得花钱了,夏秋之间,除了再修造东都的明堂外,骊山的若干宫殿也经常修葺,又新建了几所堂皇的宅第,供诸王、公主。又建宅赐大臣。 诸王赴骊山,由太子绍统率——太子原名李玙,这回赴骊山之前,皇帝为他改名绍。这是传统,太子的名字与诸王不同偏旁。可是,在寿王看来,却有隐痛,他以改名一事忖度,太子受到父皇器重。他以为,这对自己是不利的。因此,在欢乐的日子中,寿王的心情仍很沉重。 咸宜公主也随驾到了骊山,她对弟弟的处境是关切的,由于她在外面,所知较多,她鼓舞弟弟,不要绝望,她告知弟弟,首席宰相李林甫和侍中、兵部尚书牛仙客两人都和太子合不来,这两人,一文一武,昔日都因武惠妃之故,建议立寿王为太子的,这两人现在的地位极重要,他们有机会时,会打击太子。她又告知弟弟,太子改名“绍”,虽有克绍箕裘之意,但绍字很平凡,并不特出;从小地方看,寿王还是有机会的。他从咸宜公主处得到安慰,一些自我陶醉式的安慰。//---------------《杨贵妃》第二卷(17)--------------- 这是一面,在另外一面,寿王妃杨玉环,在骊山温泉宫,由玉真公主相邀,又和皇帝相见了。 大唐开元皇帝对这位媳妇具有微妙的喜悦感,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内心的情分;名分已定了,他为皇帝近三十年,自命是继承太宗皇帝的英主。他自我检点着,不愿做出滋人议论的事,因此,在玉真观和寿王妃见了那一次之后,就竭力忍耐着不再私见,玉真观那一次相会,是他托小妹子安排的。 此后,他不着痕迹地擢升了杨玉环的父亲,他想念着媳妇,但在宫城中,即使利用玉真观,消息一样会传出去的,他不愿被人所议而自抑。可是,在自抑中,对媳妇的思念却越来越深。 他自以为没有固定的目的,但他又想见这个美丽、活泼、动人的媳妇。 在渴想中,他以为见见也是一宗偷情的事。 他只求见见。但在长安城内,他尽力克制他这项欲望,到了骊山温泉宫之后,在温泉中享受了几次沐浴之后,渴思再也无法遏止。终于,他又托了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早已看出了皇兄的心意,她虽然知道这样的事传开去,不大好,但不能拒绝皇帝的请托。 她自行去邀了寿王妃出游,到了外面,她坦率地告知杨玉环,同去看皇帝。 杨玉环有讶异感,她问: “公主,我的身分能随便去见得皇帝的吗?” “在制度上,这自然不行,但有例外。第一,这不是在宫城;第二,皇帝在骊山,虽然一样处理天下事,但名义上,在骊山总算是假日,不必深守制度。”玉真公主笑着相告,“还有一点,皇上自武惠妃故世之后,少有娱乐。上次在玉真观相遇,皇上很愉快,也很想再见你,所以,我来约你——皇上还想和你商量着如何改编婆罗门乐章。” 杨玉环对玉真公主的述说感到淆惑,她以为,皇帝不应该找媳妇陪着玩的啊!以前,没有这种先例。 但已经出来了,又当着玉真公主,她自然没有退回的可能,于是,她到骊山温泉宫的一所名叫萼绿的别院来见皇帝。 他们的车直入别院宫门,至内苑殿阶。这又是特殊事件,平日,皇族中人的车只能停在宫门之外。 在一所向南的宽广屋宇内,杨玉环拜见皇帝,皇帝身边只有两名侍女。显然地,他们的相见又只会是三个人!杨玉环内心泛起了不安,那是奥秘的直觉,很难解释,只是,她以为自己如这样地和皇帝会面,总是不大妥当,被人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会尴尬。 大唐开元皇帝的态度,有如光风霁月,他和煦地接待小妹妹和媳妇,在初步的礼节和寒暄之后,他引她们入有阳光照到的平台,赐座,随后,他向杨玉环说了上次会面之后,已有多时未见,他说,在长安宫城,一个皇帝的行动受到种种限制,不方便自由找人,特别是找儿媳——李隆基说到此处,发出了笑声,似有遗憾地说: “做皇帝的人,有时比平常人都不自在,譬如在公余,要找一个人玩玩,也难。” 皇帝说话的平和,使寿王妃难以接嘴,但她那一双大眼睛却看着皇帝,好像是询问:“后宫如此多的人,为何找我?”“难道,一个做皇帝的人真会少陪伴游乐的人?”在她的观念上,做皇帝的人,应该要什么有什么的。李隆基似乎明白她的心意,接下去说: “有许多事,你一时不会明白,皇帝除了发威的时候可以为所欲为,平时,受到种种限制,举一个例说,今天上午,我想去打马球,高力士告诉我,太子领了一队人在打球,此外,还有一队吧——这样,我就不能去了!” 杨玉环虽然在皇家生活了一段不短的时日,但由于小夫妻之间恩爱,许多皇家礼法,为她所疏忽,此刻,听到皇帝提到马球,她的童心又滋兴了,她见过打马球,但不曾正式参观,自然也没有玩过,偶然动兴,便脱口问出: “陛下,你也会打马球?那很好玩,是吗?我见过,可惜没看见。”她讲得很快,“那要从高处望下看,才能看到全场,我只看到几匹马在一边追球!” 皇帝掩抑地笑,点头说: “打马球确是好玩的,我自信玩得很不错,打马球,第一要骑术优良,眼明手快,你喜欢看,下一回,我召集宫中最好的两队来表演。”他巧妙地把握机会约了媳妇下一次相见。 在旁边玉真公主及时接口: “玉环,下回来,你也可以试试,我学打马球,只两次,也可以应付了,下次,我来陪你玩,从前,我也喜欢这个男子们的玩意儿。” “我能玩?我可以?”她有惊喜,目光自玉真公主身上移向大唐天子。 大唐天子微笑着点头,随后,进小食,稍缓,他邀两位女士上萼绿别院的楼。 楼,面积并不大,一排向南的长窗,全用半透明的明角嵌镶,阳光照着,室内的光线恰到好处,而且暖暖地,杨玉环除了鞋,小心地在特别软和厚的地毡上行进。 皇帝邀她们在一只圆形的几前坐下,他自行移过一张垫,俟侍女奉上酒果,再坐下,指着几上陈放的几个卷子向杨玉环说: “这是一套婆罗门乐章,教坊的几名乐工照我的意思改写,但奏起来并不见好,你拿回去看看。” 她顺手拿起一个卷子摊开,很正经地看着,而皇帝,却在凝神看这位媳妇,在他的意念中,多时不见的杨玉环,又增加了几分艳丽,当她静的时候,艳中还含着些秀气,望着,皇帝有些痴。//---------------《杨贵妃》第二卷(18)--------------- 玉真公主发现了,悄悄地挪移身体,站起来,在厚实和柔软的地毡上徐徐向外走——皇帝和杨玉环似乎都不曾关心玉真公主的走开,杨玉环知道,但她要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用心在看乐章,所以不问,再者,她也以为玉真公主不会走出室外。 并无步履声,玉真公主却已出去了,她看完一段乐谱,欲发表意见,抬起头来,和正在凝看她的皇帝四目相对,一瞬间,她由皇帝的目光中发现了特殊的情意,而且,也发现了玉真公主不在,她窘迫了,面颊涨得绯红。 她面颊上的红晕似是仲春的桃花瓣上的颜色。 皇帝回过神来,在情不自禁中以嗟叹的口气说: “玉环,汉朝的李延年有一首歌,赞美他的妹妹,其中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之句,我想,你可以当之无愧!” 她慌了,局促着不知如何是好。 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的杨玉环,惶急的神情完全表现出来了,李隆基自然能看出,他想突进,现在,由于对方的反应,他只能收敛自己恣肆奔腾的情意,转而悠悠地说: “阿瑁有你为妇,真不知几世修到——连我也感到快慰。”他稍顿,再说:“从来,很少有皇帝赞美自己的儿媳,我这几句话,该着史官记下来,以垂永久!” 皇帝的话题一转,杨玉环渐渐定下神来,她信以为真,连忙请求皇帝不可将这些话交史官录存。她知道皇帝的言和行,都有专人记录的。今日的事和谈话,怎能记下来呢?至于皇帝,保持着微笑,目光移动,看到了斜坐着,露出在裙下,着了白袜的媳妇的双足。白袜之外,有浅帮的内鞋,他想,刚才她来时,着短靴,当是上楼时脱除,他想:当时不曾留意到—— 杨玉环发现了皇帝目光的转移,她使自己坐正了,但是,她的不安却在加深,终于她问及玉真公主…… 这是开元二十七年十月发生在骊山温泉的故事。 回到骊山行宫的诸王宅,进入寿王的邸宅,杨玉环得知丈夫和兄弟们出游未返。 她独自入内,在神思忡忡中沐浴,她发现自己曾出汗,内衣的腋下,尚有些微的汗湿。也许由于萼绿楼太暖,也许由于本身的紧张和混乱。总之,她把身体浸在温泉水中时,感到疲乏。 她浸在温泉中的时间并不久,起来,披上粗棉的大裹衣,在浴池边做柔软肢体的运动,平时,她好动,但除了出游或娱乐之外,她又很懒,只有做肢体运动,持之有恒,每天都会做两次。 现在,她做着腿部的伸屈运动,思念浮移动荡,萼绿宫院的往事萦牵着她的神志,皇帝的意向使她迷惑——在和玉真公主分别时,玉真公主婉转地告知她,今天和皇帝在一起的事,不必告知丈夫,当时,杨玉环曾经问过一些稚气的话,如怎样对寿王说明今天的出游,玉真公主教她:“曾随玉真公主到萼绿宫院玩,但不必提到见皇帝。”如今,她为自己问得幼稚而羞!同时,她又因玉真公主的暗示而悸——皇帝的小妹妹曾悄悄告诉她,皇帝有意。 悄语虽然含蓄,但是杨玉环总是能懂得的。 现在,她一片混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大唐皇朝宫廷的男女关系很乱,在未嫁之前,她就有所知,那不仅她得知,天下人都知道的。这些混乱的男女关系,在皇家本身以及大部分官员的家族,都不以为是严重的。可是,以儒术名家的一些人家,却认为这是违反儒家的道德标准的。而杨玉环的父亲,以儒士自许,他曾直率地指摘当前的社会风气。 不过,如杨玄璬那样的儒家,人数很少,势力更小,他们根本无力改变社会风气,即使杨玉环,对父亲的儒家风格也有着极大的反感,可是,问题一落到她自己的身上,童年教育就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反应。 她自问:“我难道也和那些人一样吗?”她以为自己绝不可以陷入荒淫混乱的男女关系中去。然而,自身又如何应付呢? 今日的事不能告知丈夫,但皇帝下回相邀又如何?今天分别时,皇帝曾明白地说出,过四五天打马球…… 如果峻拒皇帝而触犯了皇帝,那会有可怕的后果。 在筹思不出好办法中,她只得装病了。第二天,她以身体不适为由而要求先回城去。 她以回城而逃避——但是,这又只是暂时的。 大唐皇帝于寿王妃单独回长安城的第三天才自玉真公主处获知。 李隆基不相信她患病,再者,患病也不必回长安城啊!皇帝为此而怅惘,他直率地告诉小妹妹,自己非常喜欢玉环,要求得到她。随后,他正经地求小妹相助。 玉真公主早已得知皇兄的心意了,她以为幼稚的杨玉环在皇帝的诱引下必然会顺遂的,在宫廷中,父皇和儿媳相通,传出去当然是丑闻,但可以守得住秘密的,即使真的有所传闻,也不算是大事,她相信,即使寿王得知,也不敢干预和对外宣扬的。然而,杨玉环如果不顺从,那就没有办法可想了,皇帝虽然有至上的权力,却无法以权力迫媳妇和自己偷情啊! 于是,她劝请皇兄,对此事只能慢慢地来—— “我等了好些时,我想,你为我设计。不是暂时,我喜欢玉环,我希望正式使她成为我的人!”皇帝正经地提出了,以前,他向小妹妹暗示,自己但求有机会接近和随喜的。如今,他改变了目的。//---------------《杨贵妃》第二卷(19)--------------- 这使熟习于皇家混乱的男女关系的玉真公主也为之震惊了,她说: “皇上,她是正正式式的寿王妃啊!怎能使她改变身分而入宫呢?这事很难!” “我知道有些麻烦,但是,我要她——你为我设法,我想,这总有办法可想的。” “陛下——”她沉吟着。所谓总有办法可想,是皇帝的口气,对这样的事,皇帝一定要做到,自然不会做不到的。至多,把寿王杀了。皇帝杀儿子,不但这一代有先例,上一代,最上代,都有过。不过,已做了女道士的玉真公主却不愿见家族中再有流血事件,自然,她也不能做这样的建议。 “她和阿瑁相处很好,是吗?哦,阿瑁大婚至今,尚未有侧妃,我为他选一两名年轻貌美的侧妃——”皇帝喃喃自语,“小妹,你想一下,哪家有适当的女孩?” “陛下,为寿王置侧妃,与取得玉环无关的啊!”玉真公主笑了,“问题在于如何能改变玉环的名分——” “不单只名分!”皇帝有所悟,“我如强取她入宫,她的心不向着我的话,也没有意思!” “陛下,这件事急不来!”玉真公主说。 皇帝点头,沉吟着——为了心有所爱而得不到,李隆基不久也回长安宫城了。 同时,他把自己的心事,向高力士泄漏。 追随开元皇帝三十年以上的老奴高力士,早已看出皇帝对寿王妃的心思,当皇帝直接提出后,他只稍微思索,立刻就承担这一任务,他肯定自己能做得到的。 “力士,这不是抢一个女人来啊!我要人,还要心!这一点,你懂得吗?”李隆基轻笑着再问:“你有能力做这样的事?” “皇上不必怀疑我的能力,三十多年了,皇上交给我做的事,几时,我有不曾达成任务的?”高力士傲然说。 “这件事和以前所有的事不同!” “老奴知道如何着手,至于要使一个人的心向着你,这要靠陛下自己,而且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我相信陛下能明白,老奴所能做到的是,至少不使王妃不从皇命!”高力士说。 多经世故和最熟悉皇帝家事的高力士,在奉命之后不久,就依照他的方式而进行了。 他先调查杨玉环的父兄,认为此路不通,于是,他去找寿王的亲姊姊咸宜公主。 在武惠妃死后,咸宜公主虽然一样获得父皇的宠爱,但和母亲在世时的情况已不能比拟;武惠妃在世时,她可以自由出入内宫,现在,虽然不曾取消她这一项特权,但她本身已不敢用这一特权了,再者,她入宫,也已无事可为了。 高力士来,技巧地谈一些往事,提到了昔日三皇子之死,又提及武惠妃逝世之后,皇帝的心情很不好。 三皇子的死事,和咸宜公主是有关的,她敏感,也警惕了——这一宗往事,只要有任何的揭发,自己就会不保性命!她恐惧着,悉心应付。 于是,高力士又提到寿王,然后及于寿王妃,他说,皇帝自武惠妃故世后,很少行乐,但在玉真观相遇寿王妃时,却擂了一次鼓。 凭着这一句话,咸宜公主立刻悟解了。她说: “寿王纯孝,我想,他一定知道怎样侍奉父皇!”她稍微顿歇,再笑着:“阿翁,人言寿王妃很像我故世的母后,看来,父皇对母后的感情,至今未替——” 高力士对人,自始至终是谦和与表现愉快的,他对咸宜公主的答复感到满意,宫廷中事,不能讲得太明显,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要说的说尽了。咸宜公主,必然会竭尽所能去做的。 于是,咸宜公主单独到诸王宅去看弟弟。 没有杨玉环在场,咸宜公主坦率地把高力士来访的事说了,寿王如受到雷殛,全身都抖颤着。 “阿瑁!”咸宜公主的手按在弟弟的臂上,低沉地说,“你要冷静下来,这是关系非常的大事!” “这……这从何说起,父王对玉环,父皇——” 她以一个手势制止弟弟,忽然转为严肃: “阿瑁,你已不是孩子了,你得定下来。提到三位皇子的死事,你应该想想这一句话的意义!” 寿王在非常的激动中,虽然三位兄弟的死事极为严重,但是,他和杨玉环恩爱夫妻,父皇的用心,使他不能再忍。平时的理性与利害观念,此时已丧失,他沉声说: “不行,我怎能做这样的事?父皇也不应该做如此不合伦常的事出来!” “阿瑁!”咸宜公主用了含有威严的低声叫出,“你怎可如此说?倘若这几句话为第三者听到,你会怎样?你的孩子,还有我,会怎么?” 寿王一愣,垂下头来。 “阿瑁,我不能完全了解事件的真相,父皇的真正意向如何,高力士并未说明,他只说,母后故世后,父王在宫中郁郁寡欢,只有见玉环时才有好兴致,就是这样,究竟是如何安排,不能乱猜。只是,高力士忽然在谈玉环的事时,提到三皇子之死,此事过去已很久了,近来,也不再有人谈到它,高力士向我说,我以为,这是最重要的一节,你冷静下来,想一想!” 寿王的激动因于姊姊的一席话而平息下来,他怔忡,凝看着咸宜公主,忽然,他流泪了,低说: “那不过是威胁,父皇——”//---------------《杨贵妃》第二卷(20)--------------- 他的说话又被咸宜公主阻断,姊姊发现弟弟的情绪太激动,不可能商量事务,她低声说: “你在此自己想想,我去和玉环谈,再来找你。” 于是,咸宜公主在寿王府的乐室中找到了杨玉环——她没有把皇帝所赐的婆罗门乐章带走,但是,前此不久,皇帝派人送了来,杨玉环虽然在逃避皇帝,但她喜欢音乐,这几天,正潜心于看乐工们修改的婆罗门乐章,同时试奏。 咸宜公主进来,她才放下琵琶而匆匆出迎。 于是,咸宜公主邀她入卧内,遣开侍女,先问她见皇帝的情形,杨玉环早有所感,率直地说了一些经过,反问咸宜公主,是否受玉真公主之托而来? 咸宜公主摇摇头,把杨玉环所说再加思量,这样,她进一步了解情况,她想:“父亲显然要夺媳了!”但她又明白,这不能直说的,于是,她婉转地把高力士来访的事详细相告,接着,她说: “玉环,母后故世后,我对宫中的事隔膜得多了,我不知道玉真公主在中间做了些什么,但高力士来说到三位皇子的死事,却使我害怕!” “三皇子早就死了,而且,和阿瑁又有何关?又为何把我的事缠入呢?皇上对我——公主,我那次在骊山装病而先回长安,就是躲开皇帝,皇上要我陪他玩,我发现那不只是大家在一起玩玩而已!” “玉环,让我先告诉你,三位皇子的事件,和阿瑁,和我们其实都无关的,但外人以为,三位皇子之死,起因是已故的母后想以阿瑁为太子,那样,阿瑁就无缘无故地被戴上了一只帽子,倘若有人中伤,阿瑁,你,还有你们的孩子,可能会被杀,即使减一等,是阿瑁和你死,孩子流放岭南——” “噢,公主,两个孩子那样小。”杨玉环失声说。 “玉环,不要着急,我不知道底细,但是,我想,你是父皇的媳妇,由皇上颁大诏令娶来的,照理,对你不该有什么事的吧,也许,皇上喜欢你,想时时见到你!” “公主,我想不是这样简单的,我虽然幼稚,可是,从皇帝的目光中,我能发现——不会只是那样的!”杨玉环忧郁地接下去,“倘若只是陪伴圣驾,大家在一起玩乐,我又何必逃避呢?”她说,流泪了。 咸宜公主每次看到杨玉环时,见她总是在愉快中,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她忧郁和流泪,但也在此时,她才认真地发现了杨玉环的殊丽。玉环在忧伤落泪时,有特出的吸引人的风情,好像,她的泪水能感染别人的情绪,使旁人因她的忧愁而忧愁,一瞬间,咸宜公主有不忍的同情,说不出话来了,同时,她的内心,也有着奇奥的感觉。以前,她和其他的人都赞誉杨玉环的美丽,普天之下,当然会有美丽的女人,她只觉得玉环宜人,好看;现在,才发现了她有与众不同之处。 咸宜公主为此而缄默着,在无限的同情之余,再泛起了玄思——清晨的苑圃中,半绽的玫瑰花瓣上,沾着露珠,似乎可以来比杨玉环此时的流泪。 相对缄默的时间延续下去,寿王缓缓地进来了,两人似乎没有发觉他入内,直到寿王到了面前,杨玉环才抬起头来,泪水也随着滚落。 凝重而入的寿王,于一瞥之间,感情不能自持,他搂住妻子而哭了! 咸宜公主不忍再说什么了,她在劝止了弟弟之后,不久就辞去,寿王夫妇都没有送。 他们相对默默,呆坐在卧内,长久,长久—— 她依偎在丈夫肩上,终于,她问了:“怎么办?” 这是寿王所无法回答的问题,作为男子,在理论上,要有保护妻子之能力,那也是做一个丈夫的责任。可是,面对着的是皇帝父亲,他完全无能为力。在大唐皇朝做王子,表面上自是光辉无比,门口有棨戟以表明地位,王府有许多官员,出去,有仪仗、卫队。但在实际上,王子的言行稍有不当,处死,流放,安全反不如常人。 寿王开始想了,大唐开国以来,不计非直系的王子,残杀和被杀及流放的就有许多:太宗皇帝杀了哥哥和弟弟,之后,将太子承乾流放至死;又杀了齐王佑、汉王元昌两个儿子,流放至死的有魏王泰;稍后,高宗皇帝嗣位,又杀了太宗皇帝的两个儿子吴王恪和荆王元景;而高宗皇帝自己,先废杀了三个儿子,太子忠、太子弘、太子贤,其后,武皇后为女皇帝时代,诸王被杀被放的更多,其中,有一个十九岁的皇太孙,因一些小事被用杖打死…… 这些事,如浮影幻景那样在寿王的思维中出现,他曾经激烈,不惜一死,但在想到本朝开国以来的许多可怕的故事时,他的身心,似是从高空中坠下。 他无法回答妻子。而杨玉环,也知道丈夫和自己同样地没有主意。 他们陷在惆怅中—— 这是开元二十七年的十二月。 也在这个月,寿王妃杨玉环收到一批来自蜀州的礼物,那是她的从妹花花送的,还有从兄杨铦的一份礼——此外,花花的礼物中,有她的再从兄杨钊的一份礼物和问候,这些礼物,是新任剑南节度复姓章仇名兼琼的带来。为此杨玉环回家了一次。 她内心凄苦着,但回家,无人可诉的,她也不愿把自己的事说与父兄知。 在新年内朝时,寿王妃又见了皇帝。她曾担心皇帝留在宫中,但没有。//---------------《杨贵妃》第二卷(21)--------------- 接着,皇帝又赴骊山温泉宫。 这是开元二十八年的正月。寿王夫妇也随驾,杨玉环原来是不想去的,可是,咸宜公主事先来通知,她只能去,内心在恐惧中,她相信,这一次到温泉宫,自己将无法逃避。 事实也是如此,到骊山才第三天,玉真公主就来邀杨玉环出游了——那是使她无法拒绝的邀请。 玉真公主直率地说出了皇帝召寿王妃,她当着寿王而道出,显然,咸宜公主来访的事,玉真公主是得知的了。不过,玉真公主的谈话,又很技巧和顾全了寿王的面子,她说,今天还邀了几位公主和王妃。 寿王不能阻妻子,杨玉环也明白情势,不敢相拒,在更衣时,她叫了丈夫入内,又一次问:“怎么办?” “玉环,只能顺应,看情形应付——”他强抑悲辛而说,在现实面前,他是不能不低头的。 这一回,出乎杨玉环的意外,皇帝相邀,不是单独的,而是看打马球。 大唐天子着了球衣而和媳妇相见,不久,宫中两个球队就开始了马球比赛,十五匹马一队,争逐着球。 和皇帝一起,除了玉真公主和杨玉环之外,还有皇帝的妃嫔郑才人和王美人,此外,知内侍省高力士也在,这些场面使杨玉环定心不少,再者,皇帝让她和两位后宫的侍妾相见,谈吐自然。而她被安排的地位,在玉真公主之左,玉真公主的右侧则是皇帝。 现场情况使杨玉环放心而看打马球。 第一场之后,皇帝招呼高力士,命他在下一场中陪自己,各领一队,高力士笑着接应,退下。 很快,高力士就着了球衣再出来,显然,他是在球衣之外,再套上外衣。 内侍张韬光在高力士去换衣时,已做了布置,两匹马已牵到台下,同时,有鼓声响起。 皇帝走下去,看了寿王妃一眼——这使杨玉环为之心跳不已。但接下去,她就被马球赛所吸引了。 第一场马球,她已觉得好看,但第二场的情形比第一场更为紧张和优美,五十多岁的大唐皇帝,在马上挥动球杖,活泼有劲,行动快速,和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差不多,而且,显明地,皇帝打球的技术高过不少人。 杨玉环惊异了,她低声向玉真公主说: “皇上真行,那样快,出球又那样有劲,我想,阿瑁一定比不上父皇!”她虽然有心事,可是,现场的景光转移了她的情绪,一时把自己面临的严重问题拋开了。 “皇上还不曾出全力哩!”玉真公主和煦地接下去,“今天的两队人中,强者不多,倘若都是好手,皇上的表现还要特出。” 这是杨玉环所料不到的事,在此之前,她心理上总以为皇帝是老的,但在球场上,却完全不! 马匹在奔驰,她在出神—— 于是,第二场终了,皇帝回来时,自己一跃而下马,健步上台,并不见气喘,他又看了媳妇一眼,随着,向两位嫔妃说: “你们也去玩一场——”他稍顿,向玉真公主:“小妹,你教玉环玩,她能骑马,学起来不会太难!” 皇帝这样的嘱咐,使杨玉环无法推辞,因为,两位妃嫔和玉真公主都是她的长辈,郑才人和王美人,都是有儿子的,儿子也都封王,和寿王是兄弟,她是晚一辈的,依体制,只有承受而不能发言。 玉真公主引了她去更衣——她的球衣是翠绿色的,全新,而且恰合她的身材。 她在好奇心中更换了球衣,玉真公主又拉了她到一面巨大的铜镜之前照着。 镜中的杨玉环有些挺秀相,但不减妩媚,玉真公主笑着称赞她的美艳,她一愣,连忙说: “公主,我不会,我……” 玉真公主不待往下说,挽了她就向外走,一面说: “玉环,和平时骑马一样,但要一只手执缰,一只手持杖打球,要求身体平衡,初学,不必催马太快,放心,有我在旁边保护你!” 马球队的人已换了,全是女性的。皇帝的两位宫眷,各人领了一队,此外,有十二名内侍立马在旁,那当然是备救援的,玉真公主引了杨玉环,先向皇帝行礼—— 看到着了球衣的杨玉环,皇帝的双目似乎一亮,当她下场时,皇帝向高力士做了一个手势,走下一层平台,随着,他低吁着说: “力士,此女实在可人。我不能自休——人生几何,你设法,我要争取时间,快些!” 高力士点点头,低声应是。 杨玉环会骑马,而且骑术也相当好,玉真公主略微指点,她就上马,而且很自然地策马进入自己的位置。 当然,第一次上场的她,要打到球却不容易,而且,也只有最初几合,她能进退在本身行列中,不久,就乱了,她陷入对方阵中,于是,高力士及时说: “陛下可以上场教导一下——” 这是机会,李隆基迅速地下阶,上马,驰入球场——有三下鼓声,同时,四角又已升起了黄旗。 李隆基欣扬地入阵,和媳妇并骑,指引她出了对方的阵圈,再指引她去追逐球,并且制造了一个机会,让杨玉环打到球,这一下,她把球击出很远! 打中了一只球,使杨玉环兴奋,对于在身边的皇帝,自然而然失去了应有的戒心,她笑,她看着皇帝而急问:“现在该怎样?”皇帝以球杖轻拨她的马缰,再指点,与她并马向南面急驰,同时,皇帝的球杖也在指点王美人——王美人是宫中打马球出色的一个人,她当然懂得配合的。//---------------《杨贵妃》第二卷(22)--------------- 于是,马队交错而过,有五骑马同时逐球,迂回着侧向南面,皇帝和玉环双骑恰好赶到,同时,王美人一骑也赶到,抢先发杖把球击出。 球正向着杨玉环这一边,但出势却不急,皇帝于此时表现了他的骑术和打球的本事,他一面命媳妇注意上面,同时,自己举杖一撩,把球挑高,杨玉环顺势而全力击出,球被击中,更快速地飞开去。 皇帝不让她有思索的余地,大叫:“追!” 于是,双骑又并驰,此时,皇帝再以球杖做了暗示,前面监位,一骑飞出,迎上杨玉环击出的那一球,打得更远,他们再追——自然走出更远,照规矩,这会出界,但杨玉环却不知道。 “玉环,你不错,击中了两次——呵,第一回玩能有如此的成绩,了不起!”皇帝在策马中说话。 “这是靠你帮我的!”她在情不自禁中说出,双目定视斜滚的球,又急问:“现在该怎样?我们直走,不对——” “现在直走——你看,加快!”皇帝说,又催了她的马一下,当他们直线疾进中,在侧面的人恰好把球打向他们的正前方近界旗处。这回,大唐天子出手了,他扬杖奋击,那球飞出极高,去势自然更快!皇帝的马未停,他说:“这一局,我们赢定了,她们追不回这个球的!” 马匹在疾驰中,杨玉环并未勒马,而皇帝也不提醒她,但自己的马稍微落后一些,再落后一些,之后,他再叫唤,命她勒马。 杨玉环以为勒住马是转换方向再追球,此时的她,看不到球。因此,用力急勒!那匹马奔前了数乘,前蹄被急勒而提起,杨玉环竭力平衡身体,但皇帝已赶到了,他以一手捏住了杨玉环的手臂,笑说:“小心被掀下去!” 在急勒中,她的确有被掀下去的危险,而且,她用双手控制时,右手的球杖也掉了。皇帝及时赶到,捏住了她的手臂,她不曾留意这一接触,回眸一笑,吐出一声:“谢谢!”皇帝有微笑,但没有答话,仍然捏握住她的手臂,轻轻地带转,使两匹马转向,兜了一个半圆,随后,皇帝松了手,再拉她的缰绳,使两匹同时立定。 这地方在两重布帏之间,大部分球员看不到之处——马停,杨玉环有着喘息。 大唐皇帝和她并马而立,悠悠地笑着,也看她,此时,杨玉环的鬓边,也沁出汗珠。她的喘气声虽低,旁边的皇帝却可以听得到。 于是,皇帝以温柔和体贴的声音,命她休息。 她又看了皇帝一眼,刚才的追球打球和勒马,使她累了,也因慌张和紧张,一停止,身心全体松弛下来,实在,她需要稍微休息而回过一口气来。也因此,她未曾注意周围的环境。 然而,这又只有极短促的时间,杨玉环再度看他时,四目相对,她发现自己和皇帝是并马而立,依礼,这是大不敬的行为,但事已如此,她以为再退后反而不好,再者,她又自皇帝的目光中发现了别的意思而心跳。 皇帝的目光含情脉脉,然而温和,有慈情而不带邪意,和上一次有所不同。她虽然不安,但在人情上,觉得自己不能不理会,如此,她低声叫出:“陛下——” 这一声唤,杨玉环是人情上的反应,但在李隆基听来,却别有意义的,他大胆了,再度捏住她的臂肘说出: “但愿常在一起行乐!”他说完放开手,并且轻轻地一带她的马,再说:“我们该回去了!” 她为之涨红了面孔,皇帝最后的一句话,好像一个绳套把她套住了,似乎,在此并马而立,由于她…… 还有,整体来说,从刚才并驰到此刻为止,她也发现,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有了转变,尊卑关系,在不着痕迹中消失了。一瞬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儿媳身分。 走出几丈路,杨玉环发现自己已失了球杖,她以为,一个打球的人失去了球杖很丢脸,因此而说出。其实,这自然会有下人来捡拾的,可是,皇帝却有心表演一下,他看到球杖,一提马上前,一足离蹬,身体侧下去,靠足尖勾住马鞍,再用自己的球杖挑起地下的球杖,一手接住,再骑正在马上,把球杖交回媳妇。 这几个动作干净利落,杨玉环情不自禁地赞好!她完全想象不到皇帝有这一份功夫的。 此时,皇帝已满意于初步的收获了,他故意说: “玉环,入障了,你向右驰回!” 那似乎是为了避嫌,杨玉环又面红心热,但她遵照皇帝的嘱咐而做。她也到此时才知道自己曾驰出到球场之外。 这一局已结束了,由王美人引杨玉环入内更衣。高力士迎着皇帝,亲自服侍皇帝下马,低说: “陛下雄风不减当年,想必如意!” 皇帝点点头,嘱咐高力士稍缓送她回去。杨玉环在回去时,得知由高力士相送,有着无比的惊异,因为高力士的地位以及和皇帝的密切关系,普通送迎之事,绝不可能做的。再者,所有的皇子、亲王及外廷自宰相以下的大臣,几乎没有一个不尊敬和奉承高力士的。 以知内侍省、左监门大将军力士相送,太不寻常了,然而,这出于皇命,她不能辞。 高力士原是骑马的,但相送时,他上了车,在车厢中,只有他们两人。 这位著名的宦官懂得皇帝命他相送的意思,因此,在车厢内,他把皇帝的情分向杨玉环作了较为露骨的暗示。这似乎在杨玉环的意料中,她并未惊奇,同时,她私心估忖,自己的命运如何,这个人可能发生决定性的作用,于是,她大着胆,接触了问题://---------------《杨贵妃》第二卷(23)--------------- “高翁,我知道,我也感恩,可是,我的身分是寿王妃,皇上的儿媳——我怕有累皇上盛德……”她竭尽智能,想出一篇道理,为了不能开罪皇帝,她只有违心表示对皇帝并非无意的。 高力士微笑点头,低说:“我想,无妨——” 杨玉环很着急,由于家世,她忽然想到了孔夫子,又说: “去年,皇上诏命,追尊孔子为文宣王,祀先圣先师之礼亦加隆重,皇帝以儒道教化天下……” 高力士看着这名小妇人着急地讲这些,忍不住了,他的微笑转浓,终于正式接口: “这不相干的,让孔子南面坐,穿王者之服,没有什么了不起,孔子已死了许久,我们不必提他。再者,皇上忽然遵孔,可能也与令尊有关,看情形,他日令尊年龄稍增,如不欲服正员官,必然会主国子监!”高力士稍顿,又说:“为人臣者,以献身事君为第一,这是忠君,在你和寿王殿下来说,还要加上孝亲,我少读书,是一个粗人,但我想,这也合乎孔子之道吧!” 高力士的一套有如说笑出之歪理,使杨玉环无法再接口,忠君、孝亲,这两顶帽子的分量太重了。 回到寿王宅,寿王已出迎,高力士送了寿王妃入内,和寿王夫妻坐下来闲话了一些时,他没有在寿王面前谈问题,可是,他却有暗示——相信能使寿王会懂得的暗示,然后,他在辞别时,又暗示寿王,使王妃自然地去陪侍君皇,以解寂聊。 在高力士面前,寿王只有唯唯而应,但内心的惶恐和凄苦,却一寸寸地加深。 他欲哭无泪地送走高力士。 于是,夫妻相对了,因于有侍从在旁边,他们不能表示愁戚;而且,还要说一些喜欢和引以为荣的话,因为高力士送一位王妃回家,是史无前例的事。他们必须有所表示,让侍从传出去,这是和本身安全有关的。 但一到内室,寿王便急泪直流,搂住了妻子。 事体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忧急惶恐已全无必要了。杨玉环本来也是柔弱的,但此时的她,又有直面人生的勇气了!她安抚丈夫,坐下来,报告了今天打马球的经过,接着又说了高力士在车中之言,然后,沉声道出: “阿瑁,我不惜一死,可是,这会害死许多人,你,我们的儿女。唉,事已如此,发愁也没用,我们只能顺应,阿瑁,我们把握能在一起的现在!” 寿王一怔,体味着妻子的话,稍后,如自语地问出:“我们会分开?父皇会令我们分开?” 她回答他的自问: “阿瑁,在球场时,我还有幻想,以为可能只是陪伴父皇在宫中行乐,但从高力士相送一点来看,不会就此而已的。阿瑁,我虽然不精明,但料得到——” 这天,他们夫妇间的生活有了些改变,杨玉环虽然疲乏,但却打叠起精神和丈夫在一起玩乐,他们都饮了不少酒,他们求醉,希望在酒醉中忘记可怕的现实。 在半醉中,杨玉环为丈夫表演了一场慢调的婆罗门舞,那是讲求身段和姿势美的。 她有一个预感,自己和寿王之间的夫妇关系不可能太久了,她和寿王,都无回天之力的,也不能为这样的事而赴死,那么,只有把握现在,在尚未分手之前,及时欢好。 只隔了一天,寿王妃又应召而去了,这回,是以宫中郑才人的名义,派了内侍、宫女以宫车来迎的。 她到达时,郑才人亲自出迎,邀入,前天同打马球的王美人也出来,陪她看了一处温泉楼台之后,皇帝才出现。 所有的安排很自然,杨玉环想:皇帝不用权力而用技巧。由此,她对皇帝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他们没有留在宫内,皇帝邀了媳妇骑马出游,到古代的烽火台一个遗址,那儿,有一所新建筑的楼台,皇帝和媳妇在新建筑内吃午饭——比平时的午餐时间迟了半个时辰。 李隆基温文地和她闲谈,听她讲外面的故事、童年的生活。皇帝本人,也轻巧地谈自己为皇子时的故事——他努力冲淡自己的欲望而采取渐进的方式。 杨玉环在难堪中应付一个有权力和占有欲望者,皇帝既已命旁人表达了心事,而本身却采取逐渐的铸情方式,她苦恼着,然而,她又只能适应着,向权力低头。 直到分别的时候,皇帝才出现了急越的形相——大唐天子与她同乘一辆车,行于山中的御路,她来时,不曾走这一条快捷方式,而她也知道,这条路除皇帝外,其余的人不能通行的。 皇帝在车上,曾捏住她的手,表示自己要长相亲近的愿望。杨玉环早已知道了,并无惊异的反应,不过,当自己的手被捏住时,心中有凄苦之感——她想到长安的妓女,她以为,自己虽然出身贵家,又为王妃,而此时,和妓女实在差不了多少。 为了不能对皇帝有所忤犯,又由于联想到妓女,在反应时,她迷离地有了动作和笑容。 这该是取悦皇帝的。 皇帝在一个地方先下车了,由她乘车回去,这回,奉命送她的内侍是职位也相当高的张韬光。不过,张韬光并未坐在里面,精致的车厢之内只有她一人。 在车行中,她暗泣,同时,又为了自己曾有取悦皇帝的反应而自羞,她想:“我很贱,真的接近妓女了!” 这样想时,她进一步自现实上推及未来。看情形,时间不会太久了,自己的肉体将会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中。//---------------《杨贵妃》第二卷(24)--------------- 恍惚之间,她有遐思:那个小堂妹花花,口没遮拦地谈任何事,甚至讲到母亲在寡居后接待情夫,花花曾偷看。玉环以家中管得紧,在婚前,没有机会接近男子,但她又知道有一些贵家大族的女子,在未婚时会偷恋,已婚,也会有情夫——那是由于丈夫必然地有妾侍之故。 寿王在结婚之前,曾和一名侍女有过男女间事,但不曾列为妾侍,寿王和自己婚后,时间已不算短,连照例应该有的侧妃也没有。在诸王中,数年中,只有一位王妃的似乎只有寿王,她想:我们夫妻的恩爱和旁人不同。 于是,又回家了,与众人不同的恩爱夫妻再度当着皇帝身边亲近的内侍而强作欢喜地相见。然后,也再在无人处相拥抱而暗泣。 她完全的没有保留,把皇帝在车中的言行告知丈夫。 次日,有一宗荣宠的事发生在寿王身上:皇帝以尚宫局的一名年轻、尚在学习中的女官赐寿王。 这名女官出身名门,在宫中受教养长大的,今年十七岁,已级有八品的供奉。依体制,皇帝这样做,等于视寿王为太子,而且还表现了特出的爱宠。 在骊山避寒的宫廷,因于赐一名女官给寿王的事而起了小小的轰动,诸王、公主,与宫廷有关的人都来道贺。至于那名十七岁的女官,在寿王宅停了一个上午。她从小在宫廷中受教育,对于自身被赐而来见新主人(自然是丈夫),一些也没有局促感,应对自然,还有,她和寿王妃,似乎一见就建立了好感情。 在上午的停留中,她除了依礼进行了各项相见仪式之后,大部分时间和杨玉环在内室闲谈。 她说明是前几天决定的事,皇帝亲自选了她,说明赐寿王,但她料不到会在今天突然命自己来谒见。随后,她笑嘻嘻地说出宫中人谈论寿王妃。 杨玉环赧然问她:“宫中说我些什么?” “人们说,王妃是当世第一美人,可以和历史上任何一名美人比!” 杨玉环还不及十七岁的女官老练,她为此而面红,不晓得如何回答。那女官又说: “连皇上也如此说的。从前,皇上以为武惠妃很美,但是,近些时,皇上说寿王妃远胜武惠妃——” “噢,罪过的,贞顺皇后是殿下的生母——”杨玉环在局促中说出这样一句。 “王妃,我们在宫中,礼制虽然很多,但是,只有在评议美丑方面,没有任何顾忌,皇上曾说,凡是为内侍公认为美丽的女子,必然真的美丽——在空闲的时候,皇上也会和我们这些人谈到!”她轻扬地说。 这样,她回宫了——她将通过一项正式的礼仪才进入寿王宅,毫无疑问,她将是寿王的侧妃。 杨玉环看她的状身:她姓魏,名来馨,是本朝名臣已故梁国公魏知古的从侄女。八岁时被选入宫受教育的,在最初两年的一般教育之后,入选武惠妃宫中受教育。 皇帝选魏来馨,大约也经过思考。一个有渊源的人,而且又是一个显赫家世的人。 依例,皇帝宠赐,除了寿王入谢外,王妃也应进宫谢恩的,但是,宫中自武惠妃死后,没有为主的妃子,她只能通知尚宫局安排入谢的时间。 很快,她获得指定入宫谢恩的时间。接见她的是皇帝。而且,仪节和王妃入谢的仪式不同,皇帝又邀她同游宴。 这回,皇帝带她去流泉——那是温泉水经由人工而流入一条溪中,溪上建有房屋,暖水在下面流过,室内,即使在严寒的日子,也很温暖。 好兴致的皇帝赤足涉水,在温泉中捡拾花石子,杨玉环也只能赤足相随,但她对此很有兴趣,她拾了十多枚被温泉蚀化的形状怪异的石子。 在大唐皇宫中,皇帝与寿王妃的关系,传开了——李隆基虽然做得秘密,但宫中的侍从人员太多,偶然一次,容易混过,自打马球之后,人们就发现了两者的关系不寻常。 在流泉中彼此赤足拾石子一事,被宫中人看成翁媳之间已确定有恋情了。后宫中人猜测着,皇帝如何安排寿王妃,人们看出皇帝的意向,绝不会满足于偷情的。但是,从骊山回长安,杨玉环仍然在寿王府,除了宫中有传说,外界、朝廷中人无有知者。那是由于宫中人不敢把尚未成形的事胡乱说出。 在初夏,皇帝忽然自大明宫移居于兴庆宫。兴庆宫在外郭城市区的兴庆坊,本是李隆基为藩王时的住宅,开元二年置为兴庆宫,到开元十四年,再扩充,取永嘉、胜业两坊各半坊之地,划入兴庆宫范围,正式营建为一座独立的宫城,这一项工程到开元二十年才完成,而且建筑了夹城复道,通大明宫,又通城南的游乐区曲江的离宫。兴庆宫造成后,皇帝曾在那儿受朝,也偶然在那边居住几天,但是,皇帝的主要居住处,仍是大明宫。这回,皇帝搬入兴庆宫居住,调动了不少人,看情形,会住上较长的时间。 人们不明白皇帝似近正式移居的原因。兴庆宫城杂处在市区中,在宫城上,可以听到民间的谈话和见到行人——但是,兴庆宫和寿王他们所住的诸王宅所在的入苑坊,距离很近,中间只陷一坊半地,有夹城相通,而寿王宅的后侧,又近夹城。 左监门将军高力士在皇帝移居兴庆宫之前,依调防的制度,调动了入苑坊的守卫,以及在夹城地区做了新的布置——从寿王宅的侧门乘车而出,即入新的夹城门,其他诸王的住宅不会发现。那是在禁区开了一条新的路,穿过军营而入夹城,再者,寿王宅的一边侧门,因禁区改制而被封闭了,从封闭的门出入,自然无人可知。//---------------《杨贵妃》第二卷(25)--------------- 等待命运降临中的寿王夫妇,自仲春时起,有过数度不欢——杨玉环有时怨,有时又要把握时间行乐,但是,心情低沉的李瑁,却无法做沉醉式的行乐,和妻子单独相对时,时常会流泪。 杨玉环为此而不满,她曾任性,要做毁灭式的抗命,事实上,自骊山回来之后不久,她曾拒绝皇帝的一次相召,又次,她又故意迟赴。 寿王惧祸,只有求恳妻子,这又使杨玉环不满,她在紊乱中,指丈夫对自己缺少真实的爱,她扬言要请皇帝早些送魏来馨入府。 虽然如此,但夫妻间的不欢,又至多持续三天,他们总是最恩爱的。 但在另外一面,杨玉环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因于时间和往来的次数增多而看来亲密了。杨玉环不可能拒绝皇帝,在顺应中,皇帝对媳妇渐渐趋于猖狂。 他吻过媳妇的鬓发,他搂抱过美丽的媳妇,她于顺应中依偎过皇帝,但她又尽力设法避免最后的事——那当然是很吃力的,不过,她又做得恰到好处。她明白自己能做到,原因只在于皇帝对自己迷恋式的爱。 当然,她明白,这样做,也不过是略微拖延时间而已。 在夏日的兴庆宫,最后事件终于来了。 兴庆宫的龙池之东,交泰殿以北,有一列狭长的屋宇,最初是李隆基为藩王时草率建筑的内射堂,当年,李隆基几乎每日在此练习弓箭。在那个时代,藩王们如果在外面勤习武事,会被疑,因此,他改在室内,而陪侍他射箭的通常是高力士。当兴庆宫营建时,这列屋在图样上是要拆掉的,高力士以此地具有纪念性,便奏请照原样重建,做技艺和游戏房,仍保有射箭的设备。 此地,有攀绳网、横云梯、单双杠、木马、爬圈、浪木等设备,武惠妃在世日,不好这些,皇帝便很少光临,但在武惠妃死后,李隆基为了排遣,每来兴庆宫时,总会入技艺房随喜一下。 杨玉环生性好动,她在第二次到兴庆宫时,得知这个地方。下一次便来参观,皇帝表现了射箭和双杠,杨玉环则以双手攀横云梯——幼年,她玩过,偶然的童心复活,她玩了一次,又玩木马,皇帝转而作为欣赏者了。在陪她玩了浪木之后,用言语激她试爬藤圈,那是要手足并用的,杨玉环着的是长衣,不方便,皇帝建议她把长衣除掉,她连忙拒绝,可是,皇帝已上来协助她。 “皇上,这不好,在你面前——”她羞涩,但是,皇帝的双手已自后面插入她的腰间,在为她解带时,他搂抱了她,又顺势从她的颈边伸头,偎贴着她的面颊——这不是第一次,她不会惊异,但她说出:“噢,你总是这样,玩玩,就要来这一套。” 皇帝搂住她,如是无闻——他贴偎她的发鬓与面颊,发觉她汗湿;她用过香料,汗水蒸发了香料,和肢体分泌混合而散放异样的芬芳,投老的皇帝感受到玄秘的刺激而勃然兴动,他紧紧地搂住,而且,呼吸也迫促了。 杨玉环本身很热,而感觉到搂住她的皇帝,身体有似一团火。她为此而战栗—— 身体如一团火的皇帝嗅着她的耳根,杨玉环有奥妙的生理反应,那是由于皇帝的强壮,但是,她仍然设想避免。她自行拉动皇帝的手来解开束腰的带子,她再说: “皇帝,让我试试爬圈,看我如何!” 皇帝已不再能自制,看她在一只只上下差次的藤圈中爬,虽然是有趣的,可是,如今的他要求突进,双手并不放开,只是,在她的推动中,他的手向上移,接触到她青春的、妇女的丰满的胸膛。 杨玉环感到一阵悸动,她挣扎—— 他一只手攀住她,一只手为她解开胸前斜襟的带子。她仍希望以爬藤圈而避免看来不容易避开的事,因此,她匆忙中自行解开襟带,丝质的长衣在转侧中,也在皇帝的帮助中滑落了。但是,皇帝脱掉她的长衣,如今已不是为了看她爬藤圈,他忽然将她抱了起来。 “噢——”她在双足离地时发出了一声悸呼,但声音不大,她怕技艺房外的侍从听到。 皇帝在勃郁中,抱起一个人,向技艺室内的一张藤皮编织的床走—— 她紧张,在偶然中,她接触到皇帝的双目,有一种犷悍的光芒…… 也许,她被一个投老男子的青春式犷悍所迷惑,也许,她被皇权的威严所震慑,她没有再挣扎。 那是一张技艺藤床,上面,自梁上挂下四个套手足的铜圆圈,平时练技者手和足伸入铜圈,借藤床有限的弹力使身体弹起来,做得好,借铜圈的支持,可使身体平直一些时。但是,现在却不是做这样的运动,大唐皇帝在从事征服自己美丽媳妇的人体。 经过运动的杨玉环,内衣的腋下有一片汗湿…… 他为媳妇除去被汗湿的内衣…… 里面是白麻制的长背心——贵妇们例有的最后内衣,皇帝做了最后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