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老板正出门旅行,大家商量的结果,还是去找师父您比较好,所以老太婆才急着去找您。"一听到武藏的名字,小次郎眼睛一亮。"这么说来,武藏此刻人在贩马街喽?""不过,听说他已离开客栈,搬到磨刀师耕介的家里去了。""哦!这就奇怪了。""何事奇怪?""我的爱刀'晒衣竿'正放在耕介那里,准备叫他磨呢!""啊!师父的那把长刀---这可真是奇缘啊!""其实,今天我出来就是想说刀可能磨好了,正要去拿呢!""您去过耕介的店了。""不,我先来这儿,待会过去。""幸亏遇父还没去,搞不好会着了武藏的……""我才不怕武藏。不过,老太婆不在,要商量什么呢?""我想她应该还没到伊皿子,我派飞毛腿去叫他们回来。"小次郎到后院等待。到了点灯的时刻。才看到老太婆坐在轿子里,由小六和刚才的飞毛腿男子陪伴,急急回来。那一夜,他们在后院房间商议。小次郎认为不须等半瓦弥次兵卫回来,自己就可以替老太婆找武藏报仇。虽然菇十郎和小六都听说武藏武功高强,但是他们不相信武藏会赢过小次郎。"这就进行吗?"老太婆回道:"对,找他报仇去。"虽然老太婆个性要强,毕竟岁月不饶人。今天光是伊皿子来回一趟,便让她感到腰酸背痛。于是小次郎决定今夜先按兵不动,明天晚上再行动。翌日中午。老太婆沐浴更衣,染发、染齿。到了黄昏,各式皆已打扮妥当,老太婆决死的装扮中,白色的内衣印满了各地神社佛阁的印章,看来仿若衣服的花纹一般。这些神社有浪华(译注:今之大坂)的住吉神社;京都的清水寺;男山八幡宫;江户的浅草观音寺,以及旅行各地的寺朝佛阁,她相信穿着这件衣服比穿上任何盔甲更为安全。她还不忘在腰带上放一封给儿子又八的遗书,并附上一分自己抄写的《父母恩重经》。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经常把一封书信放在钱包底下,信上写着:我虽年事已高,却抱持一分大志愿,要找武藏报仇。也许壮志未酬,半途病倒也说不定,如有三长两短,期待善心人士用我袋中钱财,为我办后事,拜托!拜托!作州吉野乡士本位田后家阿杉老太婆连自己的后事都准备好了。接着,她在腰间插上一把小刀,小腿绑上白色绑腿,手戴护手,无袖上衣上又系紧一条精心缝制的腰带,一切就绪后,端来一碗水放在写经的桌上。"我走了。"她像在对大家告别,双目紧闭。也许是在向死于旅途中的权叔说话吧!菇十郎眯着眼睛从格子门缝偷窥屋内:"阿婆,还没好吗?""好了。""该出门了,小次郎先生也在等您呢!""我随时可出发了。""可以吗?那么请到这边的房间来。"佐佐木小次郎、少年小六还有菇十郎,三人在后面房间准备好要帮助阿杉婆。他们为阿杉婆留了一个位子。阿杉婆来到房间,像个木头人般直直地坐下来。"为这一战干杯!"小六拿了一只三角陶杯交给阿杉婆,并为她斟酒。接着为小次郎斟酒。干杯之后,四人便熄灯离去。家里有不少随从表示愿意助一臂之力,但小次郎认为人多手杂,而且虽然是夜晚,在江户城里恐怕引人侧目,因此辞谢他们的好意。"请等一下。"四个人一出大门,立刻有一名随从为他们点灯。外头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天空上乌云密布。黑暗中,不断传来杜鹃的啼声。街道上陆续传来狗吠声。连动物都感到这四个人异乎寻常。"……奇怪了?"少年小六站在黝暗的十字路口,频频回头。"什么事?小六。""好像有个家伙从刚才一直跟踪我们?""那是家里的年轻人。他们一直要求要去帮忙,虽然被我拒绝了,还是有一两个人跟过来。"听了小次郎的解释,小六说:"这些家伙真拿他们没办法。比起吃饭,他们就是爱看杀人。怎么办呢?""别理他们。不管我的阻止而坚持跟来的,也算是男子汉。"说完,这四人便不再放在心上,来到贩马街的转角处。"嗯!那里就是磨刀师耕介的店。"小次郎站在离店稍远的地方。大家压低嗓门。"师父,今夜是初来此地吗?""嗯!我要磨的刀是岩间角兵卫派人送来的。""现在该怎么做?""按照原先的计划,老太婆和其他人都躲到树阴底下。""可是,万一武藏从后门逃走了,怎么办?""没问题,武藏和我一样,不可能临阵逃脱的。万一他逃走了,他就失去当一名武士的资格。所以他不可能逃走。""我们要分躲在房子两边吗?""我会把武藏从屋子里引出来,并肩走在街上。大约十步左右,再拔刀砍他---那时就请老太婆来了结他。"老太婆不断道谢。"非常谢谢,您就像八幡宫的神明一样。"阿杉婆合掌朝小次郎膜拜。小次郎走向"灵魂研磨所",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正义感。本来,他与武藏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仇恨。但是,随着武藏声誉日高,小次郎愈感不快。何况,大家都认为武藏的实力远在小次郎之上。因此,小次郎对武藏抱着不一样的戒心。他这种心情从几年前便开始持续不断。也就是说,当初双方都是年轻力盛、血气方刚,就像大力士比武时,容易引起摩擦。.但是---回想起来,除了京都吉冈一门的问题之外,尚有受痛苦煎熬的朱实,以及本位田家的阿杉婆,三者交错的情感中,小次郎与武藏即使没有宿怨,也是水火不容,扩大了敌对的鸿沟。再加上小次郎听信阿杉婆的片面之词,对武藏存有成见。正义之心促使他必须济弱扶倾,原来扭曲的情感也变得理所当然。事到如今,这两人似乎注定是相克的。"磨刀师、磨刀师,你睡了吗?"小次郎站在耕介的店前,敲着门大声高喊。亮光从门缝间流泻出来。虽然店中无人,小次郎确信人一定在后面厢房中。"哪一位?"是主人的声音。小次郎从门外喊道:"我托过细川家的岩间角兵卫来此磨刀。""啊!是那把长刀吗?""没错。""好的。"耕介打开门。他盯着小次郎,挡在门口说道:"还没磨好。"耕介不客气地说着。"是吗?"小次郎反问,人已经进到屋内,坐在榻榻米的边上。"你什么时候磨好?""这个嘛……"耕介抓抓自己的脸颊。他眼尾下垂,使得脸变得更长,表情似乎在嘲笑,这让小次郎沉不住气。"我不是托人很早就拿来了吗?""我告诉过岩间先生,不知何时会磨好。""拖太久可不好。""如果有事,你先拿回去吧!""什么?"这不是做生意的人应该说的话。小次郎从耕介的语气和态度上看出他早已知道自己会来访,并且有武藏撑腰,才会如此强悍。因此,小次郎决定单刀直入。"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这里是下是有一位作州来的宫本武藏?""你听谁说的?"耕介感到些许意外:"他在是在。"耕介语意含糊。"我在京都便与武藏相识。好久没见到他了,可否请他出来?"请教您贵姓?""佐佐木小次郎,这么说他就知道了。""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反正我帮你传达就是了。""啊!请等一下。""还有什么事吗?""我来得太唐突,若武藏对我起疑心就不好了。老实说,我在细川家听说有一位像武藏的人住在耕介的店里,所以才会前来拜访,我想找个地方与他喝酒,麻烦你转告。""是的。"耕介穿过门帘到后面去了。小次郎心里想。即使武藏不逃走,也不会中我的计,若是他不出来那该怎么办?自己是不是应该代替阿杉婆出面向他挑战呢?小次郎盘算着各种对策。突然从黑暗的屋外传来叫声。"啊!"这不是普通的叫声,而是一声惨叫,令人战栗。糟了!小次郎猛然从边上弹起来。对方已识破圈套!还是自己反中对方的计!该不是武藏从后门绕到前方找阿杉婆和菇十郎、少年小六先下手了。"好,既然如此。"小次郎立刻藏身黑暗中。时机成熟了。小次郎这么想着。他全身备战,浑身血液充满斗志。期待日后一决胜负。这是当年两人在睿山往大津的茶馆中,立下的誓言。小次郎并未忘记。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小次郎决定,如果阿杉婆被杀,自己一定要用武藏的血来祭祀她。在小次郎的脑海里,这种侠义与正义的念头,像火花迸开来。他跑了十步左右。"师、师父!"有人倒在路边痛苦呻吟。听到小次郎的脚步声,大声呼叫。"啊!是小六。""被砍了……我被砍了。""菇十郎呢?菇十郎呢?""菇十郎也一样。""什么?"小次郎看到菇十郎躺在离自己十一二米的血泊中,已经奄奄一息了。惟独不见阿杉婆的踪影。虽然如此,小次郎却无暇找人。因为武藏随时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攻击自己,他必须保持警戒。"小六、小六。"他大声呼叫即将断气的少年。"武藏,武藏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武藏呢?""不,不对。"小六已经抬不起头来。他趴在地上猛摇着头,终于说出:"不是武藏。""什么?""不是武藏。""你,你说什么?""……""小六,你再说一次,你说那个人不是武藏吗?""……"少年已经不能回话了。小次郎仿佛被打了一拳,整个脑海混乱不堪。不是武藏,那会是谁在一瞬间杀死两个人呢?这回小次郎走到菇十郎的尸体边,抓起被血染红的衣领。"十郎,你振作点,对方是谁?跑哪里去了?"菇十郎张了一下眼,用尽最后一口气,说了一些无关于小次郎问话的话。"娘……娘……儿子不孝了。"昨日《父母恩重经》的经义才刚渗入他血中,这会儿却从他的伤口不断涌出。小次郎并不知情。"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说着,甩开菇十郎的衣领。不知从何处传来阿杉婆的叫声。"小次郎先生,小次郎先生。"小次郎循声音跑过去一看---简直惨不忍睹。老太婆掉在水沟中,头发、脸上沾满菜屑和稻草。"拉我上去,快点拉我上去。"老太婆在下面挥着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次郎几乎快翻脸了,他用力拉起老太婆。老太婆像块抹布般瘫在地上。"刚才那个男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她的问题正是小次郎想要问的。"阿婆,那男子到底是谁啊?""我不认识他,我敢确信他一定是刚才一直尾随在我们后面的那个人。""他是不是突袭菇十郎和小六呢?""没错。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阵旋风。他突然从树下跑出来,先砍菇十郎再砍小六。""后来逃到哪里去了?""我拄着拐杖,慌张失措,才会掉到臭水沟里。虽然没看到,但从他的脚步声判断是往那个方向跑走了。""往河的方向吗?"小次郎立刻追过去。他跑过马市的空地,来到柳原堤。被砍下来的柳木堆积在原野上。那里有些人影和灯火。小次郎看到四五顶轿子,轿夫正在打盹。"喂!轿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