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权野兽朱棣第二部-6

这一说,好多人叫起来:“道衍法师,给我们指个明路吧!”“袁道长,你得想法救燕王啊!”朱棣流着泪说:“大家不要难为他们,我想好了,只好把我和各位一条绳子绑了,开城门,到张昺麾下投案。”他目视背着绳子的士兵,说:“绳子已为各位准备好了。”他把双手一剪,说:“先从我绑起。”这回连士兵都纷纷摔了绳子:“早知干这个,我们才不来。”“既然燕王把我们抛下不管了,我们就散了吧。”张玉说:“不行!主上太软弱了。”朱能也喊:“这么死,背个乱臣贼子的骂名,我心有不甘啊。”众人一齐给朱棣跪下了,有人大喊:“燕王,我们愿跟着你赴汤蹈火,我们不愿这样屈辱地任人宰割。”也有人喊:“反了,反了吧!”葛诚在与卢振小声说着什么。柳如烟像看热闹一样左顾右盼。朱棣的苦肉计起作用了,朱棣继续以愚忠标榜自己,激起众怒,他说:“各位都是好心,我朱棣领了,可你们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天下人能理解我的苦衷吗?”这时道衍一双眼睛全睁开了,他上前一步,打了个稽首,说起了佛经,在大乘菩萨修万行中,六渡是其中主要修习的法门,六渡原名为“六波罗蜜”,波罗蜜是梵语,译过来就是“到彼岸”之义,我们这些人,都应当乘着大行之船,由生死苦恼的此岸,渡到涅槃安乐的彼岸,这渡过的行程,是由不忍到忍,燕王就是这条六渡之舟,我们坐上这条大行之船,谁都要努力划桨,但掌舵的还是燕王,请燕王不要推辞,这是菩萨的意旨。此言一出,群情振奋,人们虽不懂佛经,也对六度不感兴趣,可有一点他们都听明白了,道衍以菩萨的意志赋予朱棣以权力了,这叫受命于天,于是欢呼声直上云霄。葛诚在队伍中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袁珙在一边敲边鼓,把朱棣往“无奈”境界上推,他说:“这事,由不得燕王本人了,你想委曲求全,也不能把大家先推到水里。我们要为天下人伸张正义。”道衍说:“这绳子还是有用的,听我号令,我们不能任人宰割。燕王素来遵纪守法,敬奉皇上,有目共睹,我们不能容忍劳苦功高的燕王为奸臣所害。不是浮云蔽日吗?那就拨开浮云吧。”属臣和士兵们又一次欢呼。葛诚有点担忧了,与卢振不断私语,但都在朱棣的监视之下。? 苦肉计朱棣突然出现在端礼门城楼上。他只带了张玉、李谦和郑和三人。他俯在栏杆上,望一眼城外旗甲鲜明的官军,只见临时搭起的中军帐辕门前,旗帜林立。李谦说:“殿下,看他们的人,多得像出洞的蚂蚁似的。就是想打,也打不过呀。”朱棣很自信地说:“有时候一个计策抵得过雄兵百万。”李谦和郑和交换了欣慰的一个眼色,他们崇拜朱棣,犹如敬奉神明一样虔诚。朱棣对张玉说:“把我的信射过去。”张玉便拉开弓,把准备好的绑着书信的箭射了出去,正中辕门前的旗杆上。张昺、谢贵、景清三人正在中军帐议事,一个佥事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箭,说:“禀报三位大人,燕王府回信了。”说着把箭放到案上。景清解下信一看,竟是全部属官名单,他说:“朱棣就这么听话?”真是出乎意料,张昺没想到,朱棣连射暗箭伤了魏国公的事也道了歉,还答应严惩凶手。他不但照张昺他们提的名单交人,连他们认为他必说无此人的张信也答应交出来。谢贵说:“是吗?”张昺看过信后递给谢贵。谢贵看完,乐了,他是一向笃信武力的。他认为这都是大兵压境压出来的。燕王也到底不敢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啊!如果没有十几万大军控制了北平城,又包围了燕王府,他会这么老实?张昺分析,他调兵的地下通道被我们堵上,这可能是他不敢作困兽斗的根本原因。他敢妄动,那真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了。景清较为慎重,他持疑议,提醒二位还是不要轻信,朱棣足智多谋,他会不会在耍手腕?谢贵不以为然,耍手腕能耍到哪去?他不交人,我们就冲进去嘛。他应当知道,我们奉上谕,是不会手软的,更不会同他讨价还价。张昺也说:“好吧,他不是让我们到城楼下面谈吗?我们就去。他想骗也骗不过去,不按名单交人,让我们点验,我们会答应吗?”景清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三人便起立,佥事便领命向门外喊:“给三位大人备马!”当张昺、谢贵、景清三人被弓弩手、藤牌手簇拥着来到端礼门城楼下时,仰头望去,城上有三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口中塞着棉花。每人背后立着一个扛鬼头刀的人。张昺向上喊道:“燕王别来无恙?”朱棣就站在前面,他向下面拱拱手说:“三位大人辛苦。”张昺说:“燕王不必客气。”又说他们是奉皇上圣旨行事,不敢有丝毫马虎,请燕王海谅。朱棣更有自知之明,既已接到皇上诏书,他说自己就不再是藩王,不过是庶人一个了,回头他会把印信、册宝一并缴还。景清夸赞了朱棣,称他这是为人臣的明智之举,我们也是奉皇命行事。看见你病愈,这样健朗,这是好事。朱棣说,病了一场,想不到已是物是人非。请各位大人转奏朝廷,朱棣从无异心,即使受奸人陷害,也一定逆来顺受。决不使各位为难。停了一下,他又说他对部下督束不严,致使歹徒放暗箭伤了魏国公,魏国公是他舅兄,于公于私,他岂能与他过不去?为表他朱棣的愧悔诚意,已将这三个歹徒捉拿到案,现在绑在这里的就是。那几个被指为“歹徒”的人挣扎着,口中呜呜乱叫,却发不出声来。随后朱棣对几个背鬼头刀的刽子手下令,当着三位大人的面行刑。三个刽子手都喝了一口酒,把酒喷在刀刃上,每人扯住三个“歹徒”的头发,向后一拉,鬼头刀从右向左一抹,只见鲜血蹿上了城楼的屋檐绘饰。随后三颗人头从城楼上抛下来,滚到了护城河草坡上,人头的嘴一张一合,还痛苦地啃啮着草坡上的青草。景清和张昺、谢贵交换了一个眼色。张昺沉吟道:“杀歹徒,这是你的诚意。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交燕王府犯官?”朱棣说:“随时。请大人进城点验,然后带走。但请网开一面,放府内无辜者出府去求生吧,朱棣不忍心看着这些人无谓地受牵连。”张昺请朱棣放心,只要是名单以外的,都可放他们去自寻生路,绝不为难。朱棣说了声“好”。燕王府属臣,按朝廷所开列名册,共一百零三人,加上道衍、袁珙,还有张信,共一百零六人,已全部拘捕在案。张昺三人不由得很是惊异,朱棣真会这样听话吗?这反倒使人怀疑了。会不会有诈?朱棣回身令李谦、郑和下城楼去,把犯官全带上来。李谦、郑和匆匆下楼。朱棣趁此机会,又向他们三人拱手说,自己是继周王等五王被废的第六个藩王。各位带兵入府时,财物、金帛随他们籍没、查封,朱棣没半点怨言,这本是太祖高皇帝所赏赐,归于皇家,理所应当。只是太监宫女们没罪,他们个人的一点钱财、衣物,请大人们高抬贵手,放过他们,让他们出宫后不至于冻死、饿死……说到这里,朱棣已哽咽难言。城楼下的三位大员也被深深打动,想不到他是个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景清说:“请殿下放心,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们不会把两只眼睛全睁开的。”朱棣又在城楼上拱手说:“谢谢,那就拜托了。”这时从城楼台阶下冒出一片人头,正是燕王府属官,道衍、袁珙为首,每个人都是五花大绑,由士兵看押着,依次分成几排,站到了城楼上。最后一个被押上来的是张信。张昺感慨地对谢贵、景清说:“我真没想到,他这样识大体。早知如此,我们几个拿着密诏进燕王府,当他面宣读不就万事大吉了?何必兴师动众,弄得北平城沸沸扬扬,皇上知道了也得怪我们无能。”谢贵并不后悔,话又说回来,不大兵压境,不炫耀武力,他也不会这么乖。景清也颇为感叹,朱棣也算识时务呀。这时朱棣又对属下下令:“请出藩王印信和册宝。”李谦、郑和便用金盘托出印信册宝来。朱棣随后说:“把我也绑起来,然后开城门,放吊桥,请三位大人进来点验罪官。”景清看到,李谦真的拿绳子来捆朱棣了,一边捆一边掉泪。张昺于心不忍,在城下叫道:“这大可不必了。你如此重责自己,难能可贵,我等奉上谕,只削你的王爵,没有捉拿归案的旨意。”李谦便又替他松绑。朱棣又重复命令:开城门,放吊桥,请各位钦差大人进城。沉重的嵌铜钉的巨大城门缓缓开启,吊桥也放下来。景清又一次提出了疑问说,我们就这么进去?会不会有诈?张昺无论如何看不出像有诈的迹象。谢贵仰头大声说:“为慎重起见,我们要带一百名护卫进去。”朱棣说:“听便。”谢贵也放心了,他说:“那咱们进去吧?”景清沉吟了一下,虽然并未释怀,见他二人都这样有把握,如自己再固执己见,他们会说他胆小而看不起他,景清只好点点头。[1]在古代称“女儿墙”,指房屋外墙高出屋面的矮墙。第五章 一口气打下北京城朱棣用一个西瓜扭转局面端礼门前奇特的入城仪式开始了,在朝廷大员们的眼里,这是朱棣丢尽脸面的时刻,他的部下尤其感到脸上无光。吊桥已放好,城门洞开。朱棣带着几个太监、随从,可怜巴巴地站在城门口迎候张昺他们入城。朱棣从来没这样谦恭过。入城前,张昺吩咐跟过来的北平都指挥使彭二说:“彭指挥使,你留在城外暂时节制三军,等我们消息,不可轻举妄动。”彭二答应一声,退下,看着他们进城。前面是卤簿仪仗开路,接着是手执五色旗帜的前导,然后才是并马而行的张昺、谢贵和景清。他们身后是百人骑兵卫队,刀枪耀目,威风凛凛。走过吊桥,进入城门时,他们看见那百余名被绑的燕玉府属官们分别跪在路两侧,都垂着头,一个个如丧家之犬。神采飘逸的张昺很得意地对景清说:“如何?景大人还担心有诈呢。”他说朱棣还算是聪明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度过了这一关,哄得圣上高兴,赐还爵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谢贵马上随声附和,是啊,他若胆敢抗旨,动刀兵,那他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景清说:“没有诈,不是更好吗?”当他们走到朱棣跟前时,朱棣双膝跪倒,双手托着盛在金盘里的玉玺和册封藩王的册宝,说:“朱棣奉旨缴还印信、册宝。”张昺三人下马,张昺郑重接过,回手交给一个佥事抱着,景清伸手拉起朱棣。景清见那些被捆绑的属官们被太阳烤得大汗淋漓,衣衫尽透,有些于心不忍,就用鞭子指着他们说:“天这么热,不要叫他们这么跪着了。点验完毕就可松了绑,令他们暂在一处待命。”朱棣这才对李谦说:“把他们带到东大殿院庭里,等待钦差按名册点验。”李谦巴不得这一声,忙对属官们说:“都起来吧,往东大殿走。”道衍和袁珙爬起来,二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道衍大松了一口气,张昺他们中计了,看起来不可能的事,竟如此简单,这主意,只有燕王这样的人敢想。袁珙仰天叹息,这岂不是天意吗?天意也好,人力也罢,朱棣以临危不惧和敢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概已稳操胜券了。而张昺、谢贵还自以为得计呢。朱棣在豪华宽敞的东大殿里摆上了宴席。府里的乐师们吹奏着具有北方豪迈雄浑气势的乐曲,曲调虽佳,乐师们都发虚,心不在焉。舞女们在殿里跳着粗犷祥和的北方风情舞蹈,但舞女们眼波里都是惊恐神色,边跳边不时地左顾右盼。朱棣出场了,他谦恭有礼地陪着张昺、谢贵和景清三人走入大殿。一见这载歌载舞的场面,张昺立刻停步说:“公务在身,这怕不方便吧?”朱棣说:“这已不是王府之宴,只是吃几块西瓜解渴而已,朱棣已是一介平民,各位大人还会以为我贿赂你们不成?”张昺向席上一望,果真只有切开和没切开的西瓜,朱棣说这是有名的蜜汁瓜,皮薄子少,多汁而味道甘美。朱棣说:“他们在外面点验,我们吃几块西瓜解暑,点验完毕,大人们便可押他们出府了。”张昺征询地看了谢贵和景清一眼。谢贵先表态,吃几块西瓜,算不了什么,没听说吃西瓜算受贿的。景清提示地说:“乐舞撤下去吧,气氛不和谐。”张昺便对朱棣说:“对,把舞乐停了。”朱棣便摆摆手,乐师和舞女们巴不得,立刻四散而去。张昺三人上座,朱棣打横陪着。宫女过来切西瓜,用精致盘子托着分送各人面前。朱棣说:“请吧。北地西瓜特别甜,这里不像江南雨水那么多,天气干旱,在沙土地长成的瓜果才甜,请各位大人品尝。”说完,他自己先连盘子带西瓜的托起一块。张昺三人也托起一块西瓜,他们才咬了一口,张昺刚说了一句:“果然很甜。”只见朱棣突然一脸杀气地起立,连盘子带西瓜狠命地摔到了大殿台阶下,砰的一声巨响,这是动手的信号。张昺三人马上反应过来,情知有变,都扔了西瓜,纷纷欲拔宝剑。但是已经迟了。一阵震天撼地的呐喊声过后,从壁衣后冲出百余个持刀壮汉,人人持斧钺、刀枪,一拥而上,把尚未来得及拔剑出鞘的张昺、谢贵和景清三人死死地按住。朱棣也握剑在手,冷笑着厉声说:“你们这群狗官,你们也太看轻我朱棣了!”到底上了当,张昺好不后悔,悔不听景清之言,乃有今日之羞。他看了景清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优待其中一个,这叫离间东大殿院庭里,在佥事的带领下,张昺的人正在点验应该逮捕的燕王府属官。佥事指着披着袈裟的道衍说:“你就是鼓动燕王造反的那个和尚吧?”这时,站在台阶上的徐王妃已经听到了殿里的动静,也按事先的约定,把捧着的西瓜摔碎在地上。如山崩地裂般一声喊,从四面冲出无数甲士,被点验的属官们也趁势扭住官军厮打,葛诚见势不妙,向后面溜去,张玉示意纪纲跟着他。燕王府甲士不容分说,向着张昺的人挥刀砍杀,佥事大惊,领着士兵仓促应战,一是无备,二是人少,很快处于劣势,纷纷倒地,霎时大殿前到处是殷红的血。柳如烟见势不妙,趁乱快步溜之大吉。东大殿上,朱棣并没有马上诛杀张昺三人。他仗剑厉声说:“你们和当朝的奸臣一样,串通一气,逼人太甚。如今平民百姓,兄弟宗族之间还知道互相体恤,我身为天子叔叔,堂堂藩王,生命却朝夕不保,朝廷这样对待我,天下还有公理可言、有天理可循吗?”张昺冷静地注目朱棣说:“你纵有千条理由也无用,从前的姑且不论,你今日此举可就是谋反了。”朱棣说:“我告诉你们,我哪里有什么病,只是迫于奸臣迫害,不得不如此。”景清半闭着眼长叹一声。这时,那些曾经被绑的燕王府属官们陆续涌入大殿。葛诚、卢振也不得不混杂在里面,但他们身后有纪纲跟着。柳如烟也没溜成,被拉了回来,他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看了一眼被执的张昺三人,赶紧移开目光。张玉、朱能手执利刃上殿来,请示朱棣:“殿下,还等什么,杀了朝廷这些狗官吧。”朱棣说先等等。他说,没家亲引不来外鬼,先把卖主求荣的败类推上来。纪纲便带人按住葛诚、卢振等人,推到殿前来。葛诚叫道:“我何罪之有!”朱棣指着葛诚说:“你还嘴硬!你也有今天!我朱棣对你不薄,你竟敢吃里爬外,屡屡诬告我,致使我今天落得这样的下场,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你忘了天网恢恢!杀你都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朱棣从张玉手中夺过腰刀,手起刀落,亲手将葛诚砍了。朱棣丢掉带血的腰刀,对朱能、张玉下令,把张昺、谢贵,还有可恶的家贼卢振,推出去砍了。谢贵大骂:“你敢擅杀大臣,你终归会得报应的。”朱棣哈哈大笑:“我朱棣不信神道,也不怕报应。”景清说:“你可以不信,但你逃不掉天理的惩罚。”正当手下人推着张昺三人往外走时,朱棣又说:“且慢,马上在东大殿外誓师,用他们的人头祭旗。”众属臣欢腾。朱棣见景清也被两人按着往外推,就令手下人把景大人放开,说他不是奸臣,不应在杀之列。众属臣们都很惊讶。张昺、谢贵也讶然地回眸看景清。朱棣对景清说:“让景大人受惊了,你对我是有恩的,我岂能不报。”并告诉李谦先把景大人送去休息,回头再摆酒为景大人压惊。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景清更是又惊又怒,张口结舌。他觉得这种“另眼相看”的优待是耻辱,也等于把他推到了不仁不义的泥淖中。没等景清作出反应,张昺已大怒,他指着景清的鼻子大骂:“景清,我一向把你当成正人君子看,想不到你人前是人,人后是鬼!”谢贵也骂:“我瞎了眼。景清,我下地狱化作厉鬼,也要找你报仇,把你撕成八瓣!”景清说:“你们别信他的,这是朱棣的离间之计。”此时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了。张昺说:“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怎么离间?我和谢将军要下地狱了,你却去当他的座上客,见你的鬼吧!”景清无可辩,欲哭无泪。? 小事情上做大文章在城里发生血腥变故时,端礼门的大门早已关紧,吊桥高高地吊起,城上骤然间增加了很多兵士守城,备好了滚木礌石。外面的官军一无所知,仍有秩序地包围着燕王府待命。时间一久,中军帐里的彭二有些焦灼,他问部下一个千户:“燕王府里还没有什么消息吗?”千户答:“没有。”他听说燕王大摆宴席招待张昺他们呢。彭二不大相信。彭二说:“你去交涉,这么久了,点验手续也该办得差不多了呀。”千户答应一声:“卑职这就去。”燕王府东大殿外正筹备誓师。燕王的大旗高挂,随风哗哗舞动。张昺、谢贵被剥去官袍,绑在旗杆上。旗下设一供桌,点着香烛。王府属官和卫士组成一个个方队齐集院庭,朱棣的三个儿子,还有朱能、张玉等将领,站在队伍前列。而道衍和袁珙比较特殊,站在队前左侧。号角呜咽地吹起,朱棣在护卫的簇拥下从东大殿走出来。他一副不怒而威的表情,面众而立。有人喊:“杀奸祭旗!”炮声中,张昺、谢贵二人被砍倒。两颗血淋淋的人头置于旗下祭桌上,很多人吓得不敢看。又是一阵号角和低鸣的长号声过后,朱棣登台高声宣读誓词,其状悲愤无比、激昂慷慨,这誓词同样出自世子之手:我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唯知循法守份,今幼主嗣位,信任奸臣,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绪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予躬,实欲求死,不得已者,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必奉天行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我心。早有准备的臣僚队伍中,随即荡起一阵口号声:“奉天行讨!”“必清君侧!”“誓与奸邪不共戴天!”一阵号角长号声过后,朱棣宣告:“我们现在誓师后即起靖难之师,不把祸国殃民的奸臣扫除干净,誓不罢休。”院庭里一片欢腾。朱棣随即又宣布:即授张玉、朱能和丘福三人为指挥佥事,操兵柄。张玉、朱能出列:“末将得令,愿为靖难舍生忘死。”朱棣接着宣布:授袁珙为燕王府纪善,随侍帷幄。道衍法师本方外之人,不以世俗为难他,请他留在世子身边辅佐守城。道衍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倒是袁珙拱手说了声“谢殿下”。朱棣又语出惊人地宣称:授张信、景清为布政司参议。这一宣布,众皆哗然,都回头回脑地去找景清,景清却不在。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的柳如烟暗暗为景清叫苦,朱棣留了他一命,却夺走了他的名节。谁也不曾料想,这时天色骤然间暗下来,刮起了黄风,乌云山一样从东大殿后面翻涌上来,咫尺之间几乎看不清人的面孔。人们正惊疑时,顷刻,急风暴雨不期而至,雨如倾盆,风如天翻,人们抱头奔逃,纷纷躲到廊柱后。只有两人不动,立于风雨中。一是朱棣,二是道衍。又一阵更猛烈的大风席卷而来,天地间一阵令人心悸的破碎声响起,人们看见,东大殿上的绿瓦被狂风掀起来,接二连三坠地,摔得粉碎,人们大惊。交头接耳,都感受到了凶兆的压力和恐惧。连朱高煦都说:“这是凶兆啊!”他旁边的袁珙为安众心,特地大声说:“未必。”但他这善卜吉凶的相士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太突兀了,他比别人更相信这是不祥之兆,只是不能说出口就是了。朱棣脸色铁青,叫袁珙:“袁道长,你过来。”袁珙只得冒雨站到朱棣面前。朱棣恼怒地训斥说:“你昨天不是占卜过吗,你说今天是黄道吉日呀,这怎么说?”袁珙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他知道此时朱棣需要什么。便劝殿下勿忧,挟风带雨,本是吉兆,龙从风雨呀。这一说,朱棣脸色好多了。道衍认为这还不够,不足以稳定人心,便在一旁小声提示袁珙,燕王殿下担心会影响军心士气,何不在碎瓦上做文章?袁珙受了启发,便拾起一片碎瓦,举在空中大声说:“殿下勿忧,各位也不必惊慌。我袁某人说这是大吉大利之兆,一定不错的。这是上天在示意,飞龙在天,殿上飘落的屋瓦是什么颜色?绿色,这预示着殿下将要去绿瓦换黄瓦了!”朱棣大喜过望,这暗示太妙了、太及时了。黄色为皇家专利,黄瓦历来也是皇帝宫殿专有,绿瓦换黄瓦,不意味着朱棣将要登大位做皇帝了吗?他感激地看着身边的一僧一道。朱高煦带头欢呼。说来也怪,少顷,风停雨住,又是艳阳高照,人们更相信袁珙的预言了,欢呼声浪此起彼伏。朱棣马上宣布:“我们就借天意,起奉天靖难之师了,我们已无退路。我们必须诛杀齐泰、黄子澄之流的奸佞,现在我们是背水一战,我虽寡,是代天行讨的正义之师,城外之兵虽众,张昺、谢贵被杀后,必然群龙无首,各位可勇往直前,先杀退围府之敌,配合从城外杀来的丘福援军,内外夹击,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北平九门。”张玉、朱能等高喊:“得令。”燕军的攻击行动随即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彭二更加着急了,心里越来越没底。在暴风雨平息后,他召来另一位佥事余瑱,一起商议对策,他告诉余瑱,从燕王府传出的几次口信都一致,说燕王正设宴款待朝廷大臣,犯官已全拘押在一处了。余瑱也很不放心,就是吃酒宴,现在也该回来了,他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呀?彭二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该不会吧?”忽然城门处三声炮响,旗杆上挂出两颗人头来。官军士兵都向前拥着看。连彭二和余瑱也受了惊动,也从辕门跑出来,跑到护城河畔观看究竟。有人惊呼:“哎呀,那不是张大人、谢大人的人头吗?”彭二和余瑱定睛一看,也大为惊怒,彭二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变得冰冷,他吼了起来:“朱棣胆敢抗旨杀降旨钦差,这不是反了吗?”余瑱说:“快撤,准备攻城。”他们的马还没等动,忽然城上弓弩齐发,有些是火箭,打在军营里,立即起火。围观的官军士兵随后四散奔逃。随即城门大开,吊桥放下,张玉和朱能率马步兵呐喊着冲出城,杀声震天,其势锐不可当。官军尽管围城,却毫无作战准备,一见燕军排山倒海地冲出来,立刻四散奔逃。彭二急忙约束军队:“不准退,快,堵住他们。”但根本阻止不了不战而溃的局面。余瑱主张马上派人去禀报魏国公,这里没人指挥,不是群龙无首吗?官军已处于混乱之中,加上张玉等人狂呼“城外大军已包围了北平,你们投降吧”更乱了军心,退兵如退潮,无论当官的怎样吆喝也制止不住溃兵。彭二无奈,只得派一个千户去报告徐辉祖,他勉强约束本部人马与城里军队展开拉锯战,但显然出师不利,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一家人帮一家人一场将延续四年之久的动乱,就这样在燕王府城下拉开了序幕。这天是建文元年七月六日。风暴的中心却是安静的,徐妙锦竟一无所知。雨后,徐妙锦带着丫环经过西大殿配殿时,见很多小太监和宫女在配殿窗下,趴着窗户向里张望着,嘁嘁喳喳地议论,有的说:“长得真美,赶上妙锦姑娘了。”也有人说:“比她还好看。”“听说能飞檐走壁,像土行孙一样会奇门遁甲。”“胡扯,若会土遁,不早跑了,还在这待着啊!”众人一见徐妙锦过来,全都散开了。徐妙锦觉得奇怪,就叫过一个扛扫帚的小太监,问他们探头探脑地看什么呢?小太监告诉她,张玉将军捉来一个女侠客,都说长得比天仙还美,大家都想来见识见识,开开眼界。徐妙锦心里陡然一惊,女侠?难道光顾过她寝宫的女侠们落网了?是哪一个?丫环怂恿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于是徐妙锦向配殿走去。徐妙锦让看守大门的太监打开了门锁,走进了配殿,这是一明两暗的屋子,中间为陈列古董的地方,多宝格上摆放着很多瓷器、古玩。里面房间,有清一色的花梨木雕刻家具。徐妙锦进来时,铁凤正坐在椅子上,她的双手被绑着。一听见脚步声,她倏然间从椅子上弹起来,凌空一跃,飞起丈余高,同时使出空中鸳鸯脚,把走在前面的丫环蹬倒在地,摔得啊啊叫。徐妙锦说了一句:“好身手,被绑着还这么厉害。”忙闪到门后。听到是女人说话,正准备再次攻击的铁凤才收住步,冷冷地望着徐妙锦,铁凤认出了她,便说:“原来是你?我以为又是他来折磨我呢。”听铁凤这一说,徐妙锦马上问:“是朱高煦吗?”铁凤说:“一个姓张的,我就是被他捉到的。”徐妙锦说:“哦,是张玉。”那被踢的丫环哼哼着,自己揉着膀子。铁凤对丫环说:“可惜我手捆着,若不我帮你揉揉膀子,别淤了血气。”徐妙锦便走到她身后,说:“来,我替你松绑。”铁凤说:“你不怕我跑了吗?”徐妙锦说:“你实在要跑也随你便啊。不过现在不方便,外面官军围得水泄不通,里面到处是兵,城墙底下全是人。”铁凤过来给丫环揉着肩上的穴位,丫环疼得大叫,铁凤说:“挺住,过一会就好了。”果然,揉了几下,丫环渐渐不叫了,等铁凤松开手时,她甩了甩胳膊说:“真神啊,不怎么疼了。”徐妙锦说:“你方才说张玉折磨你,是怎么回事?这人没这么大胆子呀。”“有人借给他胆子了呀。”铁凤告诉徐妙锦说,燕王把她当战利品赏给张玉当媳妇了。徐妙锦笑了起来,好事呀,她说张玉这人挺正直的,也挺憨厚,又是燕王心腹,这样的人还不称心?铁凤冷冷地说:“那还是你嫁他吧。”徐妙锦并不生气,反倒哈哈地笑了起来。她又问:“你说他折磨你,怎么个折磨法?”铁凤说:“不答应他,他就用绳子捆我,这还不是折磨吗?”徐妙锦说这不能算,这有个缘故,若不捆住她,以铁凤的武功,不是早就逃跑了吗?铁凤觉得妙锦姑娘是个好心人,就产生了幻想,要求她看在她大哥派自己来的份上,让她救自己出去。徐妙锦说:“你先告诉我,你是谁?”铁凤说:“我姓铁。家住山东济南。这和你救不救我有关系吗?”济南人,又姓铁?铁姓极少,徐妙锦知道山东有一位参政姓铁,不知是不是她本家?铁凤说:“山东参政铁铉吗?当然是本家,那是家父。”徐妙锦不觉肃然起敬起来:“失敬、失敬,姑娘原来是铁大人的千金。这回你有救了。”铁凤不明白,张玉难道怕她父亲吗?徐妙锦说,他倒不怕,你父亲学问再好、官声再好,也管不着他张玉。张玉虽不一定把你父亲当回事,有一个人却把他当成大材,恨不能为我所用。铁凤问:“这人是谁呀?”徐妙锦说:“他就是燕王啊,去年我随燕王回南京奔丧途中,你父亲去看望燕王,燕王居然拿出镇藩之宝,一颗大东珠,给了你父亲。”铁凤说:“有这回事,但我父亲还给他了。”“是,”徐妙锦说,“燕王有一样好处,礼贤下士,喜欢广揽天下英才,所以一旦知道了你是铁铉之女,你就等于有了护身符,绝不会被害。我保你无事。”铁凤说:“求姐姐快去对燕王说吧,我一辈子感谢你的恩德。”徐妙锦说,现在燕王可顾不上。朝廷下旨,要按名册将燕王府属官一百多人一条绳绑了送往南京治罪,燕王的爵也削了,他现在哪有心思办这事。铁凤又泄气了,那远水也不解近渴呀。张玉又来纠缠怎么办?徐妙锦说:“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况且,他得上阵,更顾不上了。这样吧,你先到我那去,我缺一个贴身的丫环,委屈你几天,当人面可说是丫环,没人了,就是姐妹,然后再相机救你出去,这样好不好?”铁凤问:“你敢做主吗?你不说燕王现在顾不上吗?”徐妙锦说:“我去找我姐姐,她不明真相,我要一个丫环,她不会违拗我的,即使张玉知道了,他也不敢把我怎么着。”铁凤说:“行,一言为定,我就给小姐当丫环。”徐妙锦说:“那就对不起了,打帘子吧,前面带路。”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徐妙锦爽快、热情的性子博得了铁凤的好感和信任。? 公开造反与北平起兵相配合,朱棣的心腹爱将丘福已尽起居庸关军马,浩浩荡荡地杀到北平城下,开始夹击官军,官军一时上下不相统属,纷纷后退,死伤惨重。燕王军队乘胜追击。此时徐辉祖还安坐国公府,等着废燕王、抓捕到案的好消息呢。徐辉祖吊着胳膊正在家里养伤,因为中的是毒箭,毒性发作,肿得很高,疼痛难忍。他忽见方行子带着张昺手下的一个千户急匆匆地进来,方行子说:“国公爷,坏事了,张大人、谢大人进燕王府点验应捕属官,结果中计被杀,景大人下落不明,燕王反了。”徐辉祖惊得站起来,问:“消息确实吗?”这还有假?方行子和千户都亲眼看见,他们把张大人、谢大人的人头挂到了端礼门的旗杆上。徐辉祖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拍案骂道:“朱棣这个败类,这不是谋反吗?”千户说,城内之兵已经杀出来,居庸关方面燕王之援兵也来夹击了,官军兵败如山倒。徐辉祖恨自己有伤在身,不能上阵,也恨彭二和余瑱,都是吃屎的货吗?手握重兵,几十倍于敌,怎么会顶不住?事已至此,骂也无用了。方行子建议国公爷,可严令九门守军严守城防,将叛军扑灭于北平城内,倘若窜出城去,可就不好收拾了。徐辉祖要家人拿盔甲来,他要亲自出马,斩朱棣首级。方行子劝阻道:“国公爷能上马征战吗?你中的是毒箭,肿的那么厉害,郎中不是说了吗,没有三个月不能康复。”千户也劝:“国公爷放宽心,我去传令,让各将严守九门。”徐辉祖只好作罢,连连叹气,说张昺、谢贵是一对庸才,误国也误了自家性命!他很纳闷,这景清是办事有板有眼的人啊,怎么也能上朱棣的当?怎么可轻信入府去点验罪官呢!方行子说,现在说这些徒生烦恼,已无法挽回。朱棣经营北平快二十年了,有根基,官军中又有很多人本是他的旧部,万一哗变,更不可收拾了。这也正是徐辉祖所担心的。他想了想,对方行子说:“你各处去走一遍,代表我行使权力。”方行子说:“这怎么行?我可没有一官半职呀。”徐辉祖把自己的剑从墙上摘下来,递给方行子说:“这是真正的尚方宝剑,是当今皇上所赐,你有了它,谁敢不服从号令?”方行子说:“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徐辉祖要她马上调驻守通州的都指挥使马宣率师增援北平,再派人赶往开平,宋忠那里有三万大军,也可星夜南下来平叛。方行子说:“是不是要马上派人回南京,向朝廷报信?”徐辉祖说:“这个自然,我马上草拟奏折。”徐辉祖虽然生气,却并不悲观,就凭朱棣那点看家兵,能成什么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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