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权野兽朱棣第二部-4

徐王妃说:“来就来吧,还用得着带了礼物来吗?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心意我们领了,礼品嘛,还请带回去。”老太太说:“这不是打我脸吗?老身我的命都是燕王给的,再造父母一样,就是搬一座金山来,也不能报效万一呀,你若不收,这可是看不起我们了。”徐王妃只得说:“那好吧,我就不客气收下了。请喝茶吧。”老太太说她喝了茶起夜不说,还睡不着觉。徐王妃又把点心盒子往她跟前挪,让老太太吃点心。这时方行子三人已潜行至徐妙锦寝宫前。一阵阵幽怨而凄凉的古筝音韵从宫里飘逸出来,宫中亮着几盏灯。方行子三人轻步走出竹林,来到宫外,隐在树后。老办法,孟泉林又一次扔出一块石头试探,果然从黑暗处闪出几个人来,凑到一起,咕噜几句,又回到隐藏的地方。孟泉林吩咐铁凤在外面守着、望风,他们俩进去。铁凤点点头,方行子走出来,走到矮墙下,轻轻一纵,越过墙去,很快消失在走廊下。看看没惊动暗哨,孟泉林如法炮制,也跃过墙去。不过他出了响动,几个暗哨又走出来,铁凤急忙捏着鼻子学了几声猫叫,几个暗探骂了一句“该死的野猫”,才又消失了。? 朱棣知道朱允炆要下毒手徐王妃一个劲向张信母子二人客气地让茶:“喝茶呀,吃点心,别见外呀。”却并不问他们母子深更半夜来干什么。张信一直在耐心等待,目光注视着门口,他在等着燕王露面。老太太沉不住气了,她说:“深更半夜,我们娘俩可不是上府上来讨茶喝的呀。这燕王怎么还不露面?”张信觉得他娘太露骨、太没礼貌了,就说,燕王日理万机,哪能来得这么快。耳房里屋连着另外一间屋子,此时朱棣和道衍就在隔壁,注意听着耳房里的对话。徐王妃只好打掉他们的幻想了,她说:“真对不起,你们不会不知道吧?燕王得了疯癫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人事不知的人,怎么好来见二位呢?他不方便,你们看着也难受啊。”张信嘴角泛起冷笑。老太太则干脆说出来了:“瞒了猴年,还能瞒过鸡年吗?我们早知道了,燕王哪有什么疯病?不就是装出来的吗?”听了这话,耳房里的徐王妃吃惊,里屋的朱棣和道衍更为吃惊,朱棣猜对了,他们母子此行非同小可。徐王妃明显不悦地说:“老人家这话是从何说起呢!这传出去还了得?燕王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君呵,他疯不疯,魏国公带北平几大员全来察看过了,这才向朝廷奏报,不然皇上能恩准我的三个儿子星夜从南京回来探望父病吗?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呀。”老太太说:“当真人不说假话,我若不为报恩,才不会扯着儿子的袖子深夜来贵府的。你们别做梦了,燕王装疯的事,朝廷已经知道了,密旨已下来,就要来缉拿燕王了。”徐王妃惊得站起来。里屋的朱棣也推门欲进了。徐王妃尽量掩饰着内心的慌乱,目视张信问:“张大人,这是真的吗?”张信据实说:“下官已经在国公府看过皇上密旨了。”老太太颤巍巍地拉着儿子要走:“走,咱们算尽心了,人家不拿咱当人,犯不上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这时朱棣推门走进来,对着老太太深深一揖说:“请老人家留步,多有得罪。”张信一见朱棣红光满面地出来,忙跪下去:“殿下大安。”朱棣扶起他来,说:“实在对不起,我不得不十二分小心,你们能来告诉我这消息,真是恩同再造啊,请再受我一拜。”这一跪,没有一点造作之嫌。张信和他老娘诚惶诚恐地扶起燕王夫妻,张信说:“这可不敢当。”老太太说:“这不是折我寿吗?”朱棣说:“方才老人家可是把本藩骂了个狗血淋头啊,你可没怕什么折寿。”老太太说:“老身若不骂,殿下还不肯出来呢。”屋子里的人全都乐了。? 当年的仇人,今日的恩人徐妙锦正在专注地弹琴,一个丫环绞了一块湿巾用方盘托着,从走廊尽头过来,一见了方行子二人越窗而入,吓得尖叫一声。徐妙锦在屋里问:“怎么了?”孟泉林把刀尖抵住丫环胸口,小声说:“别出声,我们是小姐的朋友。你就说,差点踩空了。”他顺手掠过方盘,交给了方行子。丫环便说:“一脚踩空,差点扭了脚。”里面的徐妙锦说了声“废物”,又去弹琴。方行子托着方盘进来,听见脚步声,弹筝的徐妙锦回手来接湿巾。她擦了擦脸和手,回身往方盘里丢湿巾时,一眼看见了陌生面孔,她尖叫一声向后退,看着方行子,惊恐地问:“你是谁?”这时孟泉林也走进来,说:“小姐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她并不是男的,而是女扮男装。”方行子因为站在灯影里,徐妙锦并没认出她来。“是吗?”徐妙锦惊魂甫定,打量着方行子说:“你是谁?”方行子说:“我们见过。去年五月天,在临淮关,徐小姐随燕王吊丧队伍南下,我与家父奉旨拦阻,你忘了吗?”徐妙锦说:“我想起来了。原来你是方翰林的千金,我说你这么英俊呢,敢情是女扮男装。”孟泉林说:“小事一桩,方小姐还是御前佩剑侍卫呢。”徐妙锦又疑惑地问:“燕王府宫禁森严,这些天更是四门紧闭,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方行子说:“燕王府的城墙岂能挡住他?徐小姐好好看看他,你不认识了吗?你们说过后会有期的吧?”徐妙锦仔细一看孟泉林,她说:“哦,是你,刺杀燕王没成,拿我当过人质的,你还染了我一裙子血呢。”孟泉林说:“是呀,小姐好记性。我还说过,他日再见徐小姐,还答应还你一身新衣裙呢,可惜匆忙间又没带来。”徐妙锦一笑:“今天又是来刺杀燕王的吗?你可是走错门了。”孟泉林说他今天没有刺杀朱棣的想法。倒是专程来救小姐的,以报答借她当盾牌得以活命之恩。徐妙锦冷笑,说她不需要谁来相救,她也没有什么危难。孟泉林开门见山地说:“小姐处境不好吧?我们这次来北平,是奉旨来逮捕叛逆。”徐妙锦一惊问:“逮捕叛逆?谁是叛逆?”方行子说:“徐小姐更明白呀。”徐妙锦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方行子说:“你告发燕王朱棣假疯的密报,加上你大哥魏国公的奏报早已摆在了皇上龙案上,小姐还有什么不懂的呢?”徐妙锦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光焰很快又熄灭了。她沉思一下,说:“那朝廷为什么又肯放燕王世子三兄弟回家呢?这不是放虎归山吗?”孟泉林说,放了,皇上马上后悔了,下旨放人时,魏国公的奏折和小姐的信还没到,她的信一到,皇上立刻派他们追,只是没追上罢了。徐妙锦又问:“那皇上打算怎么办呢?”方行子如实告诉她,景大人带来了皇帝密诏,令徐辉祖、张昺、谢贵、景清、张信立即戒严北平、包围燕王府,先缉拿燕王府属官,随后再抓燕王,递解京师问罪,明天就要动手了。徐妙锦听了,触目惊心,她又问:“那么二位夜入燕王府,又有何贵干呢?”方行子说:“我们是受魏国公之托专程来见小姐。你大哥不放心你,唯恐你受委屈,特来探视,并告知变故,然后救你出去。”孟泉林说:“没想到,燕王果然狠毒,连你也不放过,派人监视。你宫外埋伏着很多暗探。”出乎方行子意料,徐妙锦说:“我倒没觉得谁在迫害我,我这不是很好吗?”孟泉林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小姐还是跟我们走吧。”徐妙锦心里很乱,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而且来得这么快!但她却说:“谁会把我怎么样呢?我是左右逢源啊,不是吗?马上领兵要攻打燕王府的是我的哥哥,据城反击的是我的姐姐、姐夫,谁胜了我都跟着胜了,跟着当赢家。谁败了我也跟着败了,一起掉脑袋……”她越说越伤心,后来泪水止不住哗哗地流起来。孟泉林还要说什么,方行子拉了他一把,方行子对泪流满面的徐妙锦说:“小姐,话我们都带到了,跟不跟我们走,是你自己的事。保重吧,我们走了,后会有期。”徐妙锦没有动,她只觉得窗口亮了一下,回头一看,已不见二人踪影,她追出来,正看见头戴英雄巾的铁凤正往后退,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徐妙锦不禁赞道:“又一个美人女侠,今天真是见鬼了!”铁凤冲她莞尔一笑,一闪,不见了。徐妙锦站到院庭里,只见风吹竹梢,簌簌作响,月亮下,大地亮光光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她试图向前走,立刻有两个暗哨迎出来,徐妙锦问:“看见方才那几个人出去了吗?”暗哨说:“连个鬼影也没有啊。”? 谁胜了谁正统对朱棣来说,张信母子真是他的救星。他精明一世,却险些中了朱允炆这乳臭未干小子之计。看来,人行善必得善报,没想到救张老太太一命,竟也是为自己积德造福。他和徐王妃、道衍等人亲自送张信母子上轿,朱棣说:“请保重,等危难过去,当到府上大谢。我朱棣今生不会忘了大恩的。”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说着对张信母子又鞠了一躬。要起轿时,张信的轿子已经抬起来了,老太太的轿子还缺三个轿夫。跟班的急了,大叫:“轿夫!都死哪去了?”叫了半天无人应。李谦说:“快去找,我不说了不准乱跑嘛。”朱棣说:“别急,可能躲到什么地方打瞌睡去了。”前面的轿子又放下,跟班的、轿夫,加上李谦带的人,马上撒下人马里里外外地寻找起来。不一会,人们陆续回到轿子跟前,都说没看见。道衍问张信:“轿夫是贵府的吗?”张信说:“是啊,上燕王府来,哪敢雇用闲杂人等。”道衍小声和朱棣说:“这事很蹊跷,不可小看,如果是有意混进来刺探军情,那可太危险了。”事有凑巧,守门士兵发现了护城河外那三个被点了穴的轿夫,道衍的担忧得到了证实。朱棣下令,让小保子先去找几个燕王府的轿夫,先把张大人送回府去。又吩咐张玉:“快去找朱能,宫里养的武林高手全部出动,封锁王宫四门和城墙,要找到三个冒充轿夫的下落,一定不能放歹人出去。”朱棣随后对道衍说:“袁珙也该到了吧,咱们马上密议,今天晚上的觉是睡不成了。”道衍说:“他们也一定不会睡呀。”从徐妙锦那里出来,方行子三人并没有急于出宫,他们又各处走动,记下了城里的兵力布防情况,最后潜行到地下演兵场察看,这里透出隐隐灯光。看着地下工事里熙熙攘攘的兵士,方行子说:“朱棣早有准备呀。”孟泉林说:“记住这个地方,官军攻打时别中了埋伏,这燕王府真大呀。”方行子说:“燕王府在从前的元朝都城大都啊,本来就比南京的皇宫大。”三个人几乎与一伙黑衣人打了个照面,原来玉带河岸集合了一些武林高手,全是黑衣黑衫,手持腰刀,张玉正在发号施令:“入府贼人共有三个,要仔细寻找,务必活捉,记住,要活的,不要死的。三个人一伙,现在分头行事去吧。”队伍散开,三三两两的黑衣人立刻隐没在夜色中。方行子三人急忙避入树林中。北平城如同波涛下的暗流在涌动。月色下的北平成了兵营,骑兵、步兵挤满大街小巷。正向燕王府开拔。与此同时,燕王府密室中,也在计议应对之策。到会的人除了朱棣、徐王妃外,还有朱高煦、道衍,袁珙和朱能打横坐着。张玉带人去搜索不明身份的刺客,不在场。门口站着李谦等内侍,几个贴身太监第一次带刀,显出事态的严重。与会者个个都绷着面孔,朱能四下看看,说:“这样的大事,是不是该让世子来呀。”朱高煦哼了一声:“别吓着他。打江山不必他出力,他等着擎现成的就行了。”朱棣很不满意地斜了他一眼,说:“他正忙着,有几篇文告正让他改呢。怎能说世子不出力!”众人就不再说什么了。张信的情报真是及时雨呀,朱棣说,尽管我们做了充分准备,也经不起突然一击。真是百密终有一疏啊,没有想到最坏的一层,怎么走漏的风声?张信却没明说,也许他不知道。这还用猜吗?道衍半闭着眼睛说,除了徐妙锦,没有别人,桂儿肯定已将消息送出去了,只是我们蒙在鼓里而已。朱高煦立即反驳说:“不可能,我去看过小姨,看不出她和我们家不一条心。”袁珙很反感,现在再讨论是谁走漏风声还有用吗?大难临头,他主张还是说正事,怎么应对吧。在朱棣看来,现在才真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他们已兵临绝地,前有追兵,后是悬崖,他让大家说怎么办。道衍显得很乐观,他胸有成竹,认为这是最佳时机,不必发愁,兵书讲,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反倒一点后顾之忧也没有了。是朝廷逼他们走这一步险棋了,袁珙也说,不走也得走。道衍认为,此前殿下还是犹豫的,总是考虑身前身后名,凡是古来圣贤,都以天下为己任,患得患失岂能有作为?现在是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了。不反也要被废、被诛,反,还有一线生机,至少是一半的机会,所以无须再费唇舌讨论反还是不反了。要议,就议如何反,如何反得有利,如何反得人心。这一席话说出了好多人的心声。朱高煦显得格外兴奋地说:“道衍法师说得一针见血。我还是那句话,谁坐了南京的龙廷龙椅,也都是太祖的儿孙,谁是正统?谁胜了谁是正统。”道衍附和道:“说得对,燕王起兵,不存在篡国之说。”朱棣说:“天亮后,燕王府将被团团包围,我们想冲出去很难。敌众我寡,力量悬殊,这是我们的劣势。”袁珙提议,可经暗道将丘福的兵偷运进来。朱能主张,不如把丘福摆在外面,准备里外合击。燕王府的防守固若金汤,他们轻易攻不破的,粮秣军械又充盈,可死守半年。朱棣说:“死守干什么?待援吗?谁来援?如果我们攻别人的城,他们死守,会有皇上派兵来援,谁来援我们?”朱高煦说:“宁王不是答应,一旦起事,与我们联兵吗?”朱棣说,那得我们有个旗开得胜的局面;一开始就被动守城挨打,我们就一个同盟也不会有。我们得打出去,打胜,打得人家眼热,觉着跟上我们能分一杯羹了,这才会有同盟。道衍击掌赞道,说得好。朱能估算了一下,朝廷能调集攻城的各卫所军队,不少于二十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也是朱棣所虑。在燕王府里的兵马,千人而已,虽说兵贵精而不贵多,毕竟太悬殊了。所以,朱棣此时可以告诉他们了,他从来就没想过与他们死拼,而必须智取。徐王妃说:“殿下在外面练的兵,本来也不是留着守燕王府的,燕王府有什么好守的。”朱高煦说:“这我就放心了。”? 双拳难敌四手方行子三人从槐树林里出来,刚要从玉带河桥上过去,突然与十多个黑衣人相遇。为首的正是张玉,他大喝一声:“什么人?站住!”退已来不及,前行又过不了玉带河,孟泉林低声说了一声“上”,三人便迎面冲上去,抡起了刀剑,一顿砍杀。毕竟对方人多,三四个人围一个,方行子力战四人,忽而腾空而起,忽而钻出重围,打了几十个回合,先后击倒了两个人,看看铁凤也在力战三人,渐渐不支,被逼到了玉带桥上,受到两面夹攻。方行子和孟泉林卖了个破绽,分别抛开对手,过来救援铁凤。孟泉林挥起拳脚,接连把几个黑衣武士踢下河去。张玉又带人逼近铁凤,铁凤只有招架之功了。方行子从侧翼腾空飞进来,落在桥上,截住张玉厮打,就在张玉以老鹰扑兔之势凌空而下时,方行子一闪身,张玉扑了个空,身子前倾,方行子趁势一脚,把他踢下河去,翻起冲天水柱。孟泉林说:“快走,我断后。”方行子拉着铁凤跑下桥,向端礼门方向跑去。孟泉林对付着追兵,边打边撤。快到端礼门下时,城墙上弩箭齐发,又把他们压了下来。孟泉林吩咐她们,分别出去,用三脚钩坠城而下。于是三人向不同方向跑去。铁凤落在了后边,她被张玉带人死死地跟踪追击着。铁凤上了房,气喘吁吁地在房脊上跑着,箭矢向她密集地射来,碎瓦在她脚下翻飞。她从这座房上凌空一跃,又飞上了邻院房上,再飞上短墙,跃下来,隐在墙角,前面就是西城墙了。她选择了一个没有人的死角,趁没人,快步过去,从背上解下三脚钩,摇动绳子向上一抛,三脚钩抓在了女墙上,她用力抻了抻,很牢,她便抓住绳子迅速攀援而上。恰在她登在半空时,衣服湿淋淋的张玉带人追近了,十多人拉开了弓,张玉摆手制止,说:“别伤了她。看我的。”众武士便都收了弓。张玉不慌不忙地摘下弓,搭上箭,嗖地一箭射出,不偏不倚,恰好把三角钩的绳子齐刷刷射断,铁凤仰面朝天摔到了城墙下。武士们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把铁凤按住。突然有人喊了起来:“是个女的!”张玉一笑,说:“才看出来呀,今天光顾燕王府的,还有一个女侠呢,可惜那两个跑了。”武士们把铁凤牢牢地捆了起来。铁凤挣扎着、反抗着。张玉训斥武士们说:“废物,干吗要捆绑女侠呀?一来她是咱们同道,二来又是个女的,你们好意思绑她吗?松开,难道她还跑得了吗?真若能跑了,那也是本事,我还佩服她呢。”铁凤斜了张玉一眼。武士们用刀割断了捆绑铁凤的绳子。张玉带笑地问:“大侠小姐是跑啊,还是先跟我们走,喝口水,去润润喉咙?”铁凤哼了一声,走到了前面。? 血书要写,伏笔要埋徐妙锦也早就坐不住了,她心绪烦乱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忽然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大步走到了宫门外,她大叫一声:“来人。”阴影里立即跑出来几个暗哨。徐妙锦口气很强硬地说:“我马上要见王妃姐姐。”一个士兵回答:“这可不行,我们奉王妃之命在此看守,不准小姐离开一步。”徐妙锦火了,劈手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混账王八蛋,王妃是谁?她是我亲姐姐,我想见就见,你耽误了王爷的大事,你是不想活了。我不信你敢杀了我。”说罢她就大步往外走。几个看守相互看了看,拦又拦不住,只得派两个人在后面跟着她。朱棣寝宫外戒备森严,他正在与亲信作最后的谋划。朱棣在危难关头,显得比谁都沉稳、镇定,只要官军不冲进来就好办。按张信所说,朱棣分析,他们第一步一定是要开列一个燕王府属官的名单,先把这些人逮捕。袁珙点点头,这也成了本朝的规矩了。削前面那几个藩时,也是同样的手段。朱棣说,这叫擒贼先擒王,他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把徐辉祖、张昺、谢贵几个掌兵符的抓了,群龙无首,就是有几十万大军也不堪一击了。徐王妃说,这几个人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呢?朱棣说:“这几个人都是有勇无谋的人,有点韬略的是那个景清,他又不主事。你们放心,按我说的做,到时候等着喝庆功酒吧。”人们见朱棣这样有把握,便也都放心了。燕王府密室里与会的人刚散,徐王妃对朱棣说:“你先睡一会吧。一个时辰后,你不还要接见燕王府属官吗?”朱棣怎么能睡得着?睡得着也不能睡。今天恐怕是个好多人不能安眠的日子。王妃大哥、张昺、谢贵、景清这些人运筹帷幄,十几万大军,谁能入睡?远在南京的建文皇帝,又岂能安枕?徐王妃说,好在从现在起,他就可以结束疯人的游戏了。朱棣说:“好戏还在后头啊。”李谦进来说:“启禀王妃,你妹妹来了,指名道姓要见殿下。拦也拦不住。”徐王妃说:“她又来添什么乱?”她转身对朱棣说:“你走吧,我来应付她,你在这,她不管轻重地乱说一气,你又不能发作……”朱棣却说:“没关系,我听听她说什么。”李谦便拉开门,放徐妙锦进来了。徐妙锦没有吵闹,她站在地中间,愣愣地看着燕王朱棣和姐姐,忽然鼻子一酸,哭了起来。朱棣很动感情地说:“别哭,小妹,对不起你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有话慢慢说。”徐妙锦一时哽咽难言。朱棣说:“你不会再失去自由了,我也不必再装疯了。也许,用不了到明天,燕王府就会夷为平地了,玉石俱焚,夷灭九族,但我相信,你是燕王府里唯一幸免的人。如果真有这一天,小妹,请你千万别记恨姐夫、姐姐和你外甥们的仇,你从小在这里长大,我们对你纵有千日不好,还会有一日之好吧?到了我们断头那一天,你帮我们收收尸,我们在九泉之下也记着小妹的好处了。”说到这里,朱棣也涕泗滂沱了。这一说徐妙锦哭得更伤心了,她哭,徐王妃也跟着哭,后来姐俩抱在一起哭。徐妙锦忽然给朱棣和徐王妃跪下了,她说:“是我害了你们哪。”朱棣说:“你别这么说。快起来。”徐妙锦哭着说:“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个惊人的消息。方才,有几个侠客潜入府中到我宫里去了,他们是大哥派来接我的。他们告诉我,明天朝廷大军将包围燕王府,燕王府会被杀个鸡犬不留,他们怕我被你们害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朱棣平静地告诉她,他们说的是真的。徐妙锦说:“你已经知道了?”朱棣点点头。徐妙锦说:“现在没办法挽回了吗?”朱棣说:“小妹,你这不是小孩子话吗?”徐妙锦又问:“姐夫、姐姐,我不相信你们真的要反叛朝廷。你装疯真的是为了反叛吗?”朱棣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说什么都晚了。”徐妙锦说:“我现在就出府去见大哥,我不让他们血洗燕王府。但你得告诉我,你写血书,表白你不反朝廷。”徐王妃说:“傻妹妹,现在是骑在虎背上,想下也下不来了。这种事,不是你姐姐和你大哥的恩恩怨怨。我现在告诉你,即便我们像绵羊一样驯服,也是今天一样的结局,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徐妙锦说:“你们不敢写血书,就是心里有鬼。”朱棣冷笑一下,抽出宝剑,在手指上抹了一下,立刻浸出血来。他从窗户帷子上割下一角,铺在案上,写了“朱棣忠于太祖高皇帝”一行血书。朱棣是留了伏笔的,血书上写的是忠于朱元璋,可没说忠于朱允炆。徐妙锦毕竟幼稚,没看出来,她收起血书,激动地说:“有了这血书,就安全了,我来主持公道。”徐王妃苦笑说:“孩子话!现在,别说是血书,就是把燕王人头献上,朝廷那些奸臣也不会放过我们呀。”徐妙锦说:“这太不公平了,他们为什么跟你们这样过不去呢?”徐王妃说:“都是因为燕王太强了,出头的椽子必先烂啊。”徐妙锦又自责不已地说:“这不等于是我出卖了你们,把你们推入火坑了吗?是我害了你们啊。”徐王妃也觉得妹妹夹在中间怪可怜的,就让她马上离开燕王府走人,她派人送徐妙锦出府。这样,燕王府真有被血洗的那一天,她这个单纯幼稚的妹妹还能在大哥的羽翼下幸免于难。朱棣说:“这样最好。我们不怪你,你还是离开吧。”却不料徐妙锦说:“我不走了,我跟你们在一起,既然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本应当陪你们一起死。”徐王妃又抱住她哭起来。? 朱棣的眼泪东大殿台阶上下,武士林立,殿外长廊上,用巨型大缸盛油的灯火突突地冒着黑烟,大殿里里外外灯光如昼,燕王府迎来一个不寻常的奇异夜晚。文东武西,大殿里肃穆地按班站满了燕王府属臣,前面,朱高炽三兄弟,还有朱能、张玉都站在最前列,柳如烟也在其中,他虽知朱棣末日已到,还是得回到燕王府来,也许能起点作用。连长史葛诚也在队列中。只有道衍和袁珙这一僧一道站在旁侧。殿上太监也按部就班站定。人们都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疑问,谁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钟声响了,嗡嗡震荡,随后净鞭三响,殿上太监郑和高声唱喏:“燕王殿下升帐喽……”大多数属臣全都惊呆了,只有柳如烟和朱棣的几个亲信显得泰然自若。自从他疯了,大多数属官谁也没见过呀,今天怎么会升帐?就在大家猜疑的当儿,藩王的全副仪仗从大殿两侧徐行而出,在罗伞下,朱棣穿着藩王盛装健步上殿。他没有马上落座,炯炯的目光环视大殿,没等属官们跪拜,朱棣潇洒地摆摆手,说:“各位,久违了!”人们这才被唤醒,纷纷跪倒,响起了“燕王千岁、千千岁!”的呼喊。随后起立,人人脸上是喜悦和振奋神色。只有葛诚和身旁的卢振显得心事重重,交换了一个不祥的眼神。朱棣坐下,双手扶案,说:“我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得神人相助,我服了神医的两剂药,药到病除,那些恨不得我马上死掉的人,只好向隅而泣了。我将要带领诸位立大业、同享富贵,愿与诸君共勉。”直到这时,他也不能承认自己是装疯卖傻。朱能大喊:“愿为殿下效力!”张玉高呼:“愿为殿下驱遣,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类似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东大殿上空。朱棣摆手,东大殿院庭归于静寂。朱棣慷慨陈词道:“我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燕王以来,守边讨元,屡立功勋,天道酬勤,得太祖奖赏,一向奉公守法,唯知报效朝廷。但幼主继位后,奸臣当道,横起大祸,杀戮兄弟,变古乱常,我父皇母后艰难所创之业,即将毁于一旦。我虽一再退让,仍然步步相逼,欲置我于死地。如各位不信,请随我去城上一看,我们还有生路吗?”朱棣说完,带头向外走,众属臣跟随而出。朱棣带领着属臣们陆续登上了端礼门城楼。城下火把一片,人喊马嘶,骑兵来往奔突,再往远处看,也到处是军队。朱棣对属官们说:“你们都看到了吧?这就是为国辛劳的藩王的下场,太祖高皇帝如在天有灵,能不痛心吗?各位说,我该怎么办?”张玉带头喊:“不能让奸臣祸国,打到南京去,诛杀奸臣正国纲。”很多人附和,激昂愤慨地呼喊。朱棣忽然哭了起来,这一哭,城楼上又静下来。朱棣说:“诸位的心是好的,一片至诚。我不忍心因为我一人连累了大家,更不该因我挑起战端,把天下投入到兵燹火海之中。我一个人生死事小,只要大家知道我朱棣忠于太祖高皇帝之心就行了,我想来想去,唯有一个办法,你们把我绑起来,推出端礼门,交给他们。如能从此免去燕王府和北平全城百姓的劫难,我虽粉身碎骨心也甘。”说到此处,朱棣又一次痛哭流涕。很多属官被他感动了,纷纷跪倒在城楼上,大家一齐痛哭。朱能说:“不能这样啊,殿下,天下还有公理吗?”张玉说:“殿下有何罪,不能这样屈辱啊。”有人甚至喊出来:“反了,我们跟随殿下反了。”呼喊声直上云霄,以至于惊动了城下驰骋的骑兵,都举火把往城楼上照。朱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命令朱高煦,马上带人去把张信一家老小接到府里来。他悔不该放他母子出去,如他们遭遇不测,岂不是朱棣的罪过?朱高煦面有难色:“这时候怕不方便吧?”“什么时候方便?”朱棣火了,“他有难,我能扔下不管吗?他不顾个人身家性命,冒死来报信,我不伸手救他,还有人味吗?”朱高煦说:“我不是说见死不救,我是说他不会有危险,谁看见他来告密了?”朱棣说:“有人冒充他的轿夫,这几个人可能就是那几个侠客,他们还能认不出张信来吗?即便没事,接过来又有何妨?”朱高煦这才说:“我去就是了。”城楼一角,道衍和袁珙这一僧一道远离众官,显得冷静而又悠闲。道衍说:“袁道长相面是准的,燕王殿下帝王之才显露得多么充分,绝不亚于太祖皇帝。”袁珙说:“看面相是看不出才干的。更看不出人心。”两个人都会意地笑了。第四章 两三句话,就让部下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包围燕王府方行子和孟泉林倒是顺利地逃出了燕王府,但一直没有等到铁凤,方行子心急如焚,他们沿着护城河外的大墙走着、寻找着,他们已经走了几个来回,孟泉林觉得铁凤是凶多吉少了。怎么也得把铁凤救出来呀,方行子说,不然她回去怎么向姑父、姑母交代,她很后悔,真不该把她带出来。孟泉林决定再进去一回。说着他从肩上解下三脚钩。方行子看着包围燕王府的军队正源源而来,就说:“明天就拿下燕王府了,就别进去冒险了。”更何况,他们有重要情报要禀告徐辉祖,便来到了魏国公府。方行子和孟泉林禀告了铁凤下落不明后,显得很颓丧。徐辉祖安慰他们说,这不怪他们,铁凤落入燕王府,他想不至于有生命之忧,她没有致对方死地的威胁,朱棣不会对她怎么着。这一两天,燕王府也就寿终正寝了,那时候无须解救,她也就没危险了。孟泉林说,国公爷的妹妹,虽被软禁,也没危险,她本人又不愿一起出来,他们也没相强。徐辉祖说:“朱棣更不敢轻易对她怎么样了,总还有王妃的面子啊。”停了一下,他皱着眉头问:“你们看得仔细吗?半夜三更进燕王府的会是张信吗?”方行子说:“我们并不认识他,灯笼上也没字,看那派头像。”徐辉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想起来了,必是张信无疑。”他听人说过,去年他母亲得了急症,都快装棺材了,后来朱棣领袁道长赶来,救了老太太一命。除了他这种关系,别人谁会在这时候去燕王府呢,那不是飞蛾扑火吗?方行子说:“对,躲还来不及呢。这样看来,一定是他告的密。”徐辉祖说:“这是非常时期,一点疏忽,都会铸成大错。”他霍地站了起来,说:“点亲兵,马上去张信家。”徐辉祖亲自带兵连夜包围了张信府,他身后跟着孟泉林和方行子。徐辉祖在张府门前下了马,站在紧闭的黑漆大门外,他在等张昺到来,处置这种事情,没有北平布政使在场不合适。不一会,张昺骑马来了。张昺先报告那边情况,包围燕王府已完成,就等徐大人下令了,他留谢贵在那里指挥,他得到信就赶来了。徐辉祖说:“你来了,就好了,咱们进去。”张昺质疑道:“下官还是不敢轻信,张信即使想报恩,也不至于把身家性命都搭上吧?”徐辉祖说:“也难说呀,可先不用武,就你我二人去见他,看他怎么应答,再随机应变吧。”他回头令方行子:“叫门。”方行子抓住门环拍得山响,却久无人应。孟泉林一纵,跃上门楼,向里张望一会说,张府根本没人,院子里空空如也,早搬走了。徐辉祖大惊,与张昺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一挥手,孟泉林跳下门楼,从里面打开门,徐辉祖带人一拥而入。只见院子里门窗紧闭,看样子时间紧,来不及搬,家具、衣物都在,门窗却用木板钉死了,院子里碎纸、草屑到处都是。“跑了?真的跑了?”张昺说,“真是做贼心虚呀。”还是来晚了,徐辉祖判断,一定是朱棣把他接走了。直到这时,才看见一个跛腿的老态龙钟的看门人从耳房里出来,怔怔地看着来人。徐辉祖问:“人呢?张大人呢?”跛脚老头耳朵也背,不管你喊多大声,他都侧着头,手遮着耳朵,“啊啊”地拼命喊。徐辉祖转身向外走,张昺问:“燕王府那里什么时候动手?”徐辉祖说:“马上。”张昺说:“遵命!”? 兄弟要的女人,儿子也不给朱高炽正挥汗如雨地写着什么,两个宫女在他身后不停地扇扇子,汗水不住地滴到了纸上,打湿了墨迹。朱棣轻轻地走进来。朱高炽发现了,忙站了起来。朱棣从宫女手中接过面巾,亲自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水,笑笑,问他写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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