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殿的食物也都变质了!”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 最高尚宫急得说不出话来。韩尚宫在一边听着,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 “嬷嬷,我斗胆说句话,应该看看大殿御膳房里的食物是不是也变质了……” “今天早晨大殿御膳房里谁值班?” “是申尚宫。” “赶快去看看吧!” 还好,大殿御膳房里的食物并没有出现异常,申尚宫正为其他问题生着气呢。 “碗盘和蔬菜到现在还没送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调方你倒是说说啊!” “我明明告诉她一定要赶在昨天晚上全部洗完的……” “什么?” “我是说长今。” “那么多碗盘都交给长今一个人了?” 调方哑口无言。申尚宫朝她挥了挥拳头,让她等着瞧。 “如此说来,这些天大殿御膳房的碗盘和蔬菜都是长今一个人洗的?” 韩尚宫好象看出了什么不对劲。 “是,嬷嬷……” 不等调方回答完毕,韩尚宫立刻向井边走去。其他尚宫也都纷纷摇头,跟在韩尚宫后面。 井边有一座摇摇欲坠的遮阳篷,遮阳篷下的几口大锅里全都烧着水。长今正用烧火棍捅着炉灶里面红通通的火苗,水井旁边堆放着大量需要清洗的东西。 “长今,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让长今大吃一惊,眼神中顿时充满了恐惧。 “我……我很内疚。” “我问你在做什么?” “火总也烧不旺,所以耽误了时间。现在水已经开了,我马上就把碗洗完。” “你用开水洗碗吗?” “是的,因为最近总是下土雨,井水都变成了黄泥汤,所以我用开水清洗。蔬菜必须等开水凉了以后才能洗,所以耽误了时间。” “……” “马上就做完了,嬷嬷。” “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没有……” “你自己决定这样做的吗?” “每次天上下土雨,我看见母亲都是这么洗碗洗菜。” “你母亲?” “是的,如果用泥水洗,食物中就会嚼出泥沙来,味道也很奇怪,容易变质,这都是我母亲说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所以在梅雨季节或者下土雨的时候,疾病和瘟疫就容易蔓延。” 不仅韩尚宫,就连后来赶到的最高尚宫和其他宫女也都连连点头称是。尽管长今不知道为什么,但没有听到责骂就已经让她感到安心了。第五章 宫(2) 当天夜里,韩尚宫临睡之前把长今叫到身边,并让她坐下。尽管同住一个房间,然而这段时间里两人不但没有说过话,甚至都没有正眼相看过,长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韩尚宫,熄灯之后,就连自己听着略显粗重的呼吸都不得不努力控制住,长今感觉尴尬极了。 “我有点儿口渴,你去给我倒碗水好吗?” 韩尚宫让长今为她本人做事,这还是第一次呢。长今心里非常愉快。 “您肚子疼吗?” “不疼。” “今天小便次数多吧?” “是啊。” “您有没有觉得喉咙不舒服?” “我的喉咙本就不怎么好。” 韩尚宫刚说完,长今赶紧跑去端来一碗水。因为心情愉快,碗也显得格外温暖。 “我在温水里加了盐。你要像喝茶似的慢慢饮用。” “好的,谢谢你。我只让你倒一杯水,你都要问这么详细。这也是从你母亲那里学来的吗?” “是的。” “做饭的时候,心情很重要。首先要考虑吃饭者的身体状态,是否适合吃饭者的体质等,然后再选择材料和料理方法。这样才能做出可口的食物,你听懂了吗?” “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你可能已经从母亲那里听说过了。啊,对了,你有一位很出色的母亲。” 听到韩尚宫说起母亲这两个字眼时,长今哽咽了。 “食物代表对人的心意,看来你母亲深知这个道理啊。” 长今慢慢地消除了紧张,韩尚宫一句温暖的话语终于激发了她的泪水。 “第一天带你回来时,说实话,你说你想做最高尚宫,这话我听着非常别扭。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野心,这让我感到恐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梦想做最高尚宫,但是现在你不要哭了,心灵这么脆弱,是无法成为最高尚宫的。” 韩尚宫的话让长今停止了哭泣。然而生生吞进肚里的呜咽终于还是卡在心门上,长今轻声打起了嗝。 第二天早晨,长今走向工作地点的脚步与往常大不相同了。下午,不知道是彻底结束,还是暂时告一段落,总之土雨停了,阳光分外地灿烂。 今天是制作祭祀坚果的日子,地点就在大殿御膳房里丫头们平时干活的地方。调方、令路、彩莲、昌伊等十几个丫头坐在那里,两人一组勤快地工作着。一组负责剥栗子,并且做出花的形状;另一组负责把干鱿鱼做成鹤形,做明太鱼团,把米糊涂到紫菜上。看到这个情景,长今接连叹了三口气。 “你们到这边来。” 听见调方的招呼,长今大踏步跑了过去。松子和松枝堆得很高,像个小坟头。 “你们负责把松针插进松子。” 调方刚说完,昌伊和彩莲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起了牢骚。 “这么多都要做吗?” “松子上面有个小洞,把松针插进去就行了。” “那么小的洞怎么找,怎么插得进去松针?” “什么怎么插……插进去就是了。哪来这么多牢骚?再不赶快动手,我让你们死在我手上!” 听着调方的恐吓,丫头们把嘴撅得老高。她们边发牢骚边装模作样地干活,其实根本找不到松子上面的小洞,松针插来插去,急得她们团团转。 长今专心致志地寻找小洞,累得眼皮都酸了。她正想松口气,把脖子朝后一仰,却发现连生正在哭泣。 “怎么了?丁尚宫训斥你了?” “小乌龟死了!” “这个……” “我进宫时,母亲告诉我,只要小乌龟健康,母亲就不会生病,要我不用担心……呜呜,我母亲肯定病重了。” 母亲,听到这个字眼,长今的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自己那双疼痛的眼睛望着连生。 这时响起了开门声,东宫殿的池内人探头进来。调方和芬伊等几个资历较高的丫头跑了出去。 “你们听说了吗?今英又独自去练习了。” “是吗?这次的题目是什么?” “这个我可不知道。这是只有最高尚宫和崔尚宫才知道的秘密!” “太过分了!就她自己知道,然后反复练习,我们怎么能赢呢?” “可不是嘛,每天都让我们插什么松针,人家一进宫就学习改刀。” “哧!如果题目正好是插松针,那我们必胜无疑……” “王宫里面这么森严,今英有她姑妈和姑奶奶保护着,却还要跟我们抢这个第一名,独占出宫休假的机会……天啊,真是太可恶了!” “有人进宫七年还从来没回过家呢。” “对了!这次不是有个丫头分到今英手下了吗?说不定她能听到点什么?” “对!是那个叫令路的孩子吧?”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尽管声音很低,却还是能传到了丫头们这边。姐姐们的视线一投过来,令路立刻神情沮丧地说。 “我不知道,我倒是听她说过什么龙制藓之类……” “就是用去了头的豆芽做成龙的形状。韩尚宫嬷嬷做的时候,我在旁边看过。” “对!今英这次完了。” “我们也生过豆芽,拿这些豆芽练习不就行了。”第五章 宫(3) “是啊,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练习,一定要打败今英。” 她们好象已经把第一名牢牢握在了手里,兴高采烈地欢呼。调方起身离开,来到丫头们干活的地方。 “从现在开始,我们有事要做,你们要给我们减轻负担。不能让嬷嬷看出我们不在,所以你们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把事情做完,听到没有?” 一通威胁之后,调方就把自己的事情推给了别人。长今和连生面前堆起了高高的松子和松枝。 “今英是谁啊?” 看着她们离开,昌伊撇着嘴问。 “就是最高尚宫房里的丫头。” 令路摇头摆尾地说。 “可是,你跟姐姐们说的那些话要是让她发现了,你该怎么办呢?” “说了也没用,她们赢不了的。听我那个做别监的叔叔说,她在学话之前就会做菜了,是个神童呢。” “哇,太厉害了,我真羡慕她。” 感叹、羡慕、叹息和嫉妒交织在一起,丫头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在她们中间只有一个人是安静的,那就是心无杂念忙于吃生栗和鱿鱼的芬伊。长今和连生坐在另一边,努力寻找小洞,找得眼睛都酸了。 直到夜幕降临,她们仍然没能做完手上的活儿。大家都回住所了,只有长今和连生留了下来,不停地流眼泪。看着剩下的这些活儿,长今不禁叹了口气,连生好象还在担心母亲,总是心不在焉。 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是灭火军士兵。他们是带着草席和沙袋负责灭火的士兵,可以看做王宫里的消防队员。 “还不熄灯,干什么呢?” “事情还没做完,所以……” “熄灯!” “如果这个做不完,我们会挨骂的。” “不行!无论如何一定要熄灯!” 长今让灭火兵赶出了工作场,坚持着把疲惫不堪的连生送回去以后,自己也回了住处。走到住处门前的时候,长今发现房间里已经熄了灯,为了不吵醒韩尚宫,她又转身离开了。长今寻找着可以干活的场所,最后找到一个有月光的地方,那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底下。 又大又皎洁的月亮挂在天上,长今借着月光寻找松子上面的小洞,仿佛在黑暗中纫线。 “看来我们只有夜里见面的缘分啊。” 长今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那个面向宣政殿磕头的丫头正朝她微笑。 “哦,上次那个……”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哎哟,别提了,这都因为一个叫今英的姐姐。” “今英怎么了?” “听说她是最高尚宫的孙女,每次比赛嬷嬷们都事先告诉她题目,所以她总是独占第一名,出宫休假的机会全都让她霸占了。” “然后呢?” “这次,姐姐们也知道了题目。她们都说去练习,就把事情全都推给我了。” “她们说练习之后就能赢吗?” “对,她们说只要一起练习就能赢。” “嗯,这次比赛一定很好看。”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连觉都睡不上了。姐姐们还说,从来没有人让今英姐姐干过穿松子之类的活儿。所以,如果用穿松子做比赛题目,她们必胜无疑。” “她们对比赛穿松子那么有信心?” “不知道,反正我要赶在天亮之前把这些活全部干完。” “不要总想去看!” “什么?” “不要老想着在月光底下看松子。” “那怎么办?” “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指尖。” “哎呀,这怎么能行呢?” “之所以让丫头们穿松子,就是要训练她们的手感。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而是盲目地去穿,水平永远都不会提高。把松子放到手指尖上,轻轻一滚,这样就能摸到小洞了。” 长今照她说的做了,仍然没有成功,可惜那个丫头已经走了,只有月亮仍然在天空中发出皎洁的光辉。 凡是没有举行过内人仪式的丫头全部参加了比赛。最为紧张的要数十五、六岁的丫头们了,年纪尚小的丫头只顾感受比赛的氛围,比赛倒还在其次。无论是从资历、还是手艺来看,都不能跟姐姐们抗衡,能够参加这样的比赛,她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大家正焦急地等待比赛开始,这时,崔尚宫来了。一见跟在她身后的丫头,长今大吃一惊,这不就是几天前教她穿松子后飘然离去的那个女孩吗?长今和那丫头目光相遇,对方冷淡地转过头去。完全不同于前两次,她表现得十分傲慢。 “那个就是今英姐姐。” 令路在后面小声说道。长今更害怕了。 “好!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崔尚宫环顾场内,稍微顿了顿。 “好,那现在就开始了。” “请稍等,嬷嬷。” 说话的是今英。 “你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希望嬷嬷能改变比赛题目。” 场内出现了短暂的混乱。调方和芬伊相互交换了个眼色,以为她们又要耍什么诡计。 “为什么要改变比赛题目?” “我听说丫头们对我有很多不满。”第五章 宫(4) “什么不满?” “大家都对我不满,说最高尚宫嬷嬷和崔尚宫嬷嬷偏爱我,所以我才每次比赛都拿第一名。” “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口出狂言?” “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也感到愤怒和委屈。不过后来仔细想想,也许是我越过了最初的训练所以引来这么多误会。” “从进宫开始,你就跟普通丫头有着天壤之别。” “话虽这么说,但我认为只有把我的委屈和她们的委屈一块消除,这才是解决误会的唯一途径。” “是吗?什么途径呢?” “既然我超越了训练课程,那就考她们从丫头初期到现在一直在练习的项目,穿松子。” 今英刚说出这个出人意料的题目,焦急等待的丫头们立刻欢声雷动,看她们的表情,分明是说“这样最好不过了”。 “好,如果你真想这样,那就这么办吧。” “最好把灯也熄了。” “哦,这倒是个好办法,反正穿松子就是为了训练手感。熄了灯就能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的水平究竟提高了多少。” 本来挺好的事情突然泡汤了,丫头们互相交换着不安的眼色。今英的嘴角泛起一丝嘲笑。 煤油灯熄灭了,黑暗来临,到处传来长长的叹息声。长今镇静自若地摸索着松子和松针,这段时间她练习得太多了,就连夜里睡觉,左手拇指和食指也会不自觉地动弹,寻找根本就不存在的松子洞。长今这样练习的目的就是训练手感,当然从未想过这也会成为比赛的题目。 眼前突然一亮。丫头们放下了松子和松针,调方和芬伊好象还想再插一个,恋恋不舍。 “停!” 崔尚宫制止了她们,然后在丫头们中间巡视。今英穿了二十三个,小丫头们几乎全军覆灭。此外调方穿了四个,芬伊两个,还有一个孩子穿了八个,她就是长今。 “混帐东西!” 尽管嘴上这么说,崔尚宫其实是满意的,她的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你们看吧!这就是今英和你们之间的差别。她从三岁就开始学习料理,不但比你们水平高,甚至比内人都高。让她跟你们比赛,目的并不是争夺名次,而是给你们一点刺激。连这番心意都体会不到,还诬陷同伴,污蔑我和最高尚宫?我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嬷嬷,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不行!” “不懂事的小孩子有点误解也是可能的!现在她们清楚了我的实力,以后就不会再诬陷我了。” “不行!间苗要赶早,斩草要除根!” “嬷嬷!千万不要……” 看见今英恳切的目光,崔尚宫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答应了侄女的请求。 “好吧!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你们应该感激今英,最好把嚼舌头的劲头放到提高手艺上。今英出宫休假四天!” “不要啊,以前总让我一个人出宫休假,所以才发生了今天这种不愉快的事情,请让第二名的孩子也出宫休假吧。” “这不可能,又不是你的错!” “我恳请嬷嬷,求求您答应我这个要求吧!”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不但料理手艺高,心地竟然也这么善良?好吧,你叫长今是吧?” 长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今英,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惊慌之余,竟然忘记了应答。 “上次下土雨你就立了大功,这次你表现也不错。穿松子的手艺也是跟你母亲学的吗?” “不,不是的,嬷嬷。” “那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水平?” “那……那天晚上……” “晚上?” “今……今英姐姐教我的。” 原来如此,崔尚宫得意地笑了。丫头们无不表现出深深的敌意,这回长今死定了。 “我看她一个人深更半夜认真干活的样子很可爱,就把要领告诉了她,也没什么。” “好,好!” 崔尚宫每点一下头,长今都感觉心脏忽上忽下地狂跳不止。 “今天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晚上回到住处,韩尚宫提起了早晨的事。长今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滴落。 “嗨,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哭了吗?” “可……可是嬷嬷,姐姐们误会我,以后再也不会理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话虽然这么说,可那并不是误会呀。” “什么?” “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告诉了今英,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可我并不知道她就是今英姐姐呀,所以才……” “这里是王宫啊!如果说话不留神,早晚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灾难,这就是王宫啊!” 说到这里,韩尚宫的心猛地一颤。 “气味尚宫问我还有谁知道,我没说你。” “为什么?” “没什么……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明伊曾经这样说过。如果当时她什么都不想就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去,那么两个人早就一起死了。 听说明伊被崔家带走的时候,韩尚宫深信不疑,与其在那种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还不如去做官婢呢,总比死在崔家好一百倍。所以她打发布庄伙计到捕盗厅去告密状。当听说明伊中箭之后下落不明时,她仍然相信明伊不会死,就像明伊喝附子汤时自己所做的那样,这回还会有人成为明伊的解毒草。她曾到义禁府打听过,而明伊的丈夫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天夜里,韩尚宫在梦中遇见了明伊,还和做内人时一样,明伊身穿蓝色裙子、玉色小褂,辫子上面插了一只刻着蝴蝶的簪子,下面则系着一个悬挂石雄黄的蝴蝶结。第五章 宫(5) “明伊!明伊!” 她高声呼唤,然而对方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明伊象是在等人,她环顾四周,当一个穿军装的英俊男子出现时,两个人手拉着手毫不迟疑地走了。 “明伊!明伊!” 也许明伊听见了呼唤,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白荣啊,第三个女子就托付给你了。” 仅此而已。 韩尚宫从梦中惊醒,知道明伊已经去了另外的世界。让她痛心的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三个女人?” 她听不懂这句话。听说明伊留下一个男孩。 “嬷嬷。” 在长今的呼唤声中,韩尚宫摆脱了无尽的悔恨。 “怎么了?” “奖励终归是奖励,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小孩子的天真浪漫的确可爱,却又令人哭笑不得,韩尚宫平静地笑了笑。 “嬷嬷,请允许连生代替我出宫休假吧。” “哎呀,你怎么动不动就想这些违反规定的事呢?” 听到长今意外的请求,韩尚宫大为恼火。 “连生因为母亲病重,每天都在不停地哭啊!” “是吗?哪里不舒服吗?” “听说是心脏不好。” “我去跟丁尚宫说说。” “真的吗?谢谢,谢谢您。” 长今高兴得直拍巴掌。看着她的这个样子,韩尚宫不禁摇了摇头。 得到丁尚宫的许可,连生终于可以回家看望她那日思夜想的母亲了。连生休假回来没几天,便意外地发生了一件牵涉到丁尚宫的事。提调尚宫突然检查内人的房间,却发现了一个宫外男人。突击检查内人的住所,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但在宫女住所发现男人,这还不多见。 男人以覆头裙改变装束,躲藏在大树后面,结果被一个内人发现了。内人觉得可疑,就向上边报告了。男人被带到义禁府,审讯过程中坦陈自己是一名医员,进宫是为了给最高尚宫把脉,现在正要回去。虽然是医员,但最高尚宫私自带男人进宫,身患重病竟然秘密请人来把脉,这些事情在女官之间传得沸沸扬扬。 风波乍平,提调尚宫叫来了最高尚宫。 “你看你,怎么也得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吧。” “对不起。” “原来你头痛已经很久了……啧啧,你这个笨蛋,怎么把事情弄成这样呢?” “我很抱歉。” “带男人进宫的事我可以不予追究,但是你也不能继续留在宫里了。” 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最高尚宫表现得异常平静。 “覆水难收。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可能挽回!只有找个新碗,重新盛满水,难道不是吗?当务之急是赶紧物色一个接你班的人。” “这可能有些困难,您可不可以让崔尚宫……” “这个我不是没想过,但王后娘娘不会同意的。” “奴婢见识浅陋……” “你再推荐其他的人选吧。” “太后殿里的朴尚宫怎么样?” “她不行,听说她跟南衮大监是一伙。” “那生果房的金尚宫怎么样?” “看起来没什么野心,可惜她跟沈贞大监是远房亲戚,这有些不妥。日后如何,难以想象。” “是不是嬷嬷心里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其实吴兼护曾为这事找过我,崔尚宫接受任命只有三年,而且这次你的事情又让王后娘娘气愤难平。他说临时找个傀儡来坐这位置,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然后呢?” “这样的人倒不是没有。贵族家的女儿,本来有资格跟你争夺最高尚宫的位置,后来却悄悄退下了。” “您是说丁尚宫吗?一个看了十年酱库的酱库尚宫,怎么可以担当御膳房的重大责任呢?” 酱库尚宫只负责保管各种各样的酱,几乎没有机会调理食物。 “所以说嘛,这个人最合适不过了。丁尚宫只是个傀儡,重要的事情还是交给崔尚宫。” “我听说丁尚宫喜欢吟风弄月这样的风雅事,讨厌琐碎头疼的杂事。” “说得就是啊,上面有我,下面有崔尚宫,她还能惹出什么乱子来?万一出了需要担责任的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股脑地推到她头上。我的主意怎么样?” 最高尚宫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能释然。既然找不到最好的办法,那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梨花月白三更天,啼血声声怨杜鹃,尽觉多情原是病,不关人事不成眠。” 每一口缸都是又大又直又丰满。为了不使酱缸台受到虫子侵扰,底下搭起了高高的台子,台子上面铺一层石头,四周再围以垫石。最后一排是几十口大缸,前面摆放一排稍小的缸,再往前是更小的坛子,最前面是瓶子般大小的小坛子。 普通百姓都认为酱缸平整,日子就过得殷实,所以搬家的时候都会先搬酱缸台。百姓尚且如此,又何况王宫呢。 太阳照射着敞开的酱缸。《鳖主簿传》*(朝鲜时代的小说,作者、年代不详——译者注)的旋律断断续续,转而又唱起了时调*(韩国传统的诗歌形式——译者注)。连生、昌伊、彩莲和长今等丫头们托腮倾听,不由得羞红了脸。在阳光下,听着丁尚宫流畅动人的旋律,心情也跟着变得甜蜜起来。第五章 宫(6) “嬷嬷!嬷嬷!” 闵内人突然跑来,扯起嗓门大声叫道。 “提调尚宫找您。” “提调尚宫,为什么?你呀你,我跟那些地位高贵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听说您要当御膳房的最高尚宫了!” “说什么呢,死丫头!御膳房最高尚宫?你来当吧,要不就让小狗叼走算了。” 丁尚宫又担心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只好去见提调尚宫,这次她亲耳听见提调尚宫说。 “御膳房最高尚宫的位置应该由你来做!” “可奴婢一直都在看护酱库啊。” “大殿御膳房的事情有崔尚宫帮忙,烧厨房的事情你和我商量着办就行了。” “真的要我当吗?” “你跟你父亲一样悠闲自在,喜欢默默无闻,我了解你的人品,所以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奴婢愿意相信提调尚宫嬷嬷。” 丁尚宫出人意料地顺从。 做了最高尚宫的丁尚宫去往韩尚宫住处时,已经过了戌时。她是带着连生一起去的,大摇大摆地坐在了上席,坐定之后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做了最高尚宫,你就这么不愿意吗?” “怎么会呢?” “那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恕我直言,这个位置不该由嬷嬷来坐。” “这么无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还装得若无其事?” “这份工作您做起来会很吃力的。” “呵呵,是吗,那应该选择吃力呢?还是选择不吃力?你们怎么看?” 最高尚宫出其不意地把目光对准了长今和连生。连生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您不应该过吃力的生活。” “好,长今你怎么想?” “嬷嬷您可以随心所欲做选择吗?我不想过吃力的生活,结果却总是很吃力。” “什么?这话倒是有意思。” 最高尚宫哈哈大笑的样子不像个宫女。韩尚宫也跟着微笑起来。 “我一个人玩够了,从现在开始应该跟着别人的节奏玩了。” 最高尚宫笑了笑,然后正色说道。 “天下独一无二的丁尚宫竟然也要跟着别人的节奏跳舞了。” “舞还是由我来跳,你就只管看热闹、吃点心就行了。” 想到以后即将面临的种种问题,韩尚宫心怀忧虑。长今和连生哪里能听得明白,脑袋晃来晃去。 第二天一大早就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事情。外面天空还是墨黑一片,最高尚宫突然进来挽起了袖子。 崔尚宫睁开眼睛问道。 “大清早的,您有什么事吗?” “这是我给殿下进献的第一顿御膳,今天我一定要亲手来做。” 崔尚宫有些慌张,朦朦胧胧却发现最高尚宫已经在寻找材料了。改刀、搅拌、制作调料,那手艺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看守酱库的人。 最高尚宫率领端御膳的宫女走向大王时,仍然理直气壮,仿佛她早已成竹在胸了。 正襟危座的大王面前摆了三张餐桌,上面分别放着大圆盘、小圆盘和方形盘。大圆盘前排右侧是汤,左侧是御膳。旁边小桌上放了三副勺筷,气味尚宫用它们来品尝味道或者把食物夹进小碟子。 “殿下,这是刚刚出任御膳房最高尚宫的丁尚宫。” 提调尚宫介绍完毕,大王对最高尚宫好象很有兴趣。 “以前在哪里工作?” “在酱库。” 话音刚落,大王立刻显得有些不快。气味尚宫把品尝过的食物夹给大王时,大王仍然是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大王也只是咀嚼而已,并不发表任何评论。提调尚宫的脸色早就变了,最高尚宫也越来越着急。 “这是你亲自做的吗?” 大王终于开口说道。 “是的,殿下。” “这不是我平时常吃的烤猪肉吗?怎么味道全不一样,这是什么呀?” “这个叫做‘貊炙’。” “貊炙?” “这是很久以前濊貊族所吃的食物,据说秘方在中国皇宫也悄悄传开了。” “哦,是吗?我倒很想知道这个秘方。” “制作猪肉调料的时候不用酱油,而用大酱。” “哦,怪不得味道这么清淡,原来秘诀在这里啊?正好合我的口味。” 除了貊炙以外,大王还品尝了其他食物,每吃一口都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提调尚宫和崔尚宫不由得垂头丧气。 那天早晨,御膳房的所有宫女全都聚集在食膳间*(御膳房的餐厅——译者注)里。偶尔宫中有大事时大家会聚在一起吃饭,今天就算是给最高尚宫献贺礼了。 几张桌子摆在一起,围成一张大长桌,两边坐了五十余名宫女。最高尚宫还没来,所以正中的位置空着。今英冷冰冰地坐在旁边的座位上。 不一会儿,最高尚宫进来了,她问崔尚宫。 “这孩子是谁?” “她叫今英。” “丫头怎么能坐这个位置?” “从前任最高尚宫开始,她就一直坐这个位置,并对各种食物进行评价。” “是吗?” “这是个具有绝对味觉的孩子。”第五章 宫(7) “绝对味觉?” “是的,嬷嬷。” 崔尚宫点头应道,今英摆出一副傲慢的表情。 “那好,现在就试试看吧?你尝尝这个。” 最高尚宫指了指放在面前的貊炙说。 “里面都用了哪些调料,你一一说来听听。” 只嚼了两三口,今英就满怀自信地回答。 “总的调料是酱油、醋和白糖,还加了芝麻盐和水。” “对。” “另外又有葱花和蒜末的味道,表明肉和香菇是单独炒的。” “那单独炒过的肉里又放了些什么调料呢?” “酱油、葱花、蒜末、香油、胡椒粉、白糖和芝麻盐。” “是吗?你们也都尝尝,然后猜猜都放了哪些调料。” 最高尚宫命令一下,丫头们都忙着品尝放在各自餐桌上的貊炙,一时间室内乱作一团。 “你认为这孩子列举的这些都对吗?” 最高尚宫问崔尚宫。 “是的。” “你也是吗?” 这次问的是韩尚宫。韩尚宫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做明确的回答。 “大家都这么认为吗?没有人回答,看来果真如此了。” “有红柿子。” 分明传来这样的声音。然而声音太低,根本分辨不出来自哪里,说话的人是谁。 “刚才说什么?” “不是白糖,是红柿子。” 说话的人是长今。场内一阵骚乱,所有的人又重新尝了一遍。今英的目光分外冷漠。 “你为什么认为里面放了红柿子?” “嚼肉的时候,感觉有红柿子的味道。” “对!我在里面放了红柿子,当然有红柿子的味道。我刚才还让大家仔细想想猜测一下,看来我真是糊涂。大家看!拥有绝对味觉的另有其人!” 没有人敢搭茬,场内死一般的沉寂。崔尚宫和今英脸色陡变,红得便如柿子一般。 “的确是红柿子!因为红柿子的味道比白糖更柔和更清淡,所以我就试验性地放了一些。红柿子有利于预防换季感冒,还有助于解酒。听说大王昨天夜里喝酒了,所以我特地放了红柿子在里面。这个孩子猜对了!” 感叹和羡慕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长今身上,今英羞愧得全身发抖。 “每个人料理食物的手艺各有不同,但是品尝味道的水平是没有差别的。食物就是这么平等的东西,只要不懈努力,不论年纪大小,机会都是公平的。最高尚宫的位置也将传给最有实力的人,希望大家继续努力。” 最高尚宫的演说结束了,丫头们贪婪地大吃起来。韩尚宫充满信任地望着最高尚宫。长今坐在旁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闯了大祸。长今笑了很久,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回到了父母都在身边的白丁的村庄。 从此以后,韩尚宫交待长今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就爬上后面的小山,用一百天的时间采集一百种野菜。在这一百天的时间里,一百种野菜分别以煮、晒、炸、炒等方式烹制,有时也直接生吃,品尝之后详细记录味道和香气。 白天过后,长今就在韩尚宫面前闭上眼睛,品出各种调料、佐料和酱的味道。经过这道程序以后,长今开始闭上眼睛训练准确估计调料的数量。不用眼看,只用手指尖取适量的调料,便能调出最佳的口味。此外,长今还学习了各种食物之间互相对比、提升以及彼此遏制的特性。 “酸而苦的食物里放入甜物,味道会中和;甜而香的食物里加入咸物,味道得到强化。” 在此基础上,韩尚宫教会了长今熬肉汤的方法,以及使用药材的方法,并且告诉她用水的道理,并非所有食物都使用清水,热水、冷水、温水、淘米水、矿泉水、加入糯米粉的水,等等,根据水的特性不同,食物的味道也各不相同。 在这期间,长今的好奇心与日俱增,当然麻烦也没少惹。为了根据食物的量判断水烧干的时间,她把铁锅烧干了;为了了解哪种燃料最好,她点燃各种木头,结果引发了一场火灾;为了了解炭的味道,她竟然抓起炭来就吃。 其间,御膳房也遇上了难题。孝惠公主开始拒绝所有食物,到第六天,甚至大王和王后也开始拒绝用膳了。眼看着公主饿肚子,父王和母后又怎能只顾自己吃饱呢。御膳房进入了非常时期,最后孝惠公主竟然晕倒了。 对于提调尚宫、最高尚宫、崔尚宫、韩尚宫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崔尚宫接到了处理公主拒食事件的命令。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公主进膳,然而费尽心思所做的膳食,公主都只说脏,嚼一口便推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今英焦急地等待着,看见崔尚宫回到御膳房,赶紧拉住她说。 “刚才吃了一点点,看来还得多用香辛料。” “可是姑妈,过量的香辛料只能临时……” “虽说是临时的,但是香辛料里含有刺激食欲的药材,只要进食量稍微增加,她就有胃口了。” “在我看来,公主之所以拒绝进膳,肯定另有原因。”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本来孝惠公主就怕羞,不爱说话。从小都没撒过娇,就连她的母亲王后娘娘都猜不透她的心思,为她操碎了心。”第五章 宫(8)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不管怎么样,你先到酱库找一些陈年大酱,用这个做调料试试。” 前往酱缸台的今英遇见了长今,长今正把头伸进一个比自己大两倍的酱缸,整个身体几乎全都陷了进去。从缸里出来的时候,满脸满手都是大酱,手上还拿着一根沾了大酱的木棍。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哦,原来是今英姐姐。” “你从酱缸里拿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哦,这个,是木炭。” “木炭?” “嗯,我想知道木炭什么味道,所以就尝了尝。我没尝出什么味道来,可第二天早晨的大便颜色跟平常完全不同。我想知道酱油、大酱或者醋的颜色会发生什么变化,就把木炭放进来看看。” “怪不得你每次都要挨崔尚宫嬷嬷的打呢。” “嘿嘿,我是不是有点过分?姐姐要不要尝尝?” 说着,长今顾不得听今英的回答,用手蘸了一滴醋抹在今英的嘴唇上,然后饶有兴趣地咯咯笑起来。此时的长今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稀里糊涂的今英情不自禁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她突然意外地高声说道。 “哦?醋的呛味没有了!” “你再尝尝这个。” 大酱没什么变化。心存疑惑的今英用手蘸了一滴酱油,品了品味道。 “这个……味道好多了。” “嗯。我把木炭弄碎,上面有很多小孔,小孔容易吸味,所以木炭具有祛除酱油杂味的效果。” “好,我们告诉韩尚宫,在酱油里放入木炭吧。” “嗯。” 长今痛快地答应着,又蹦蹦跳跳地跑到酱油缸前,歪歪斜斜地探身进去。望着长今的身影,今英的表情相当复杂,她似乎无法理解长今,却也讨厌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