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今》-4

最高尚宫沉吟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那好,你去吧。”  “我快去快回。”  与往日不同的是,刚刚走出最高尚宫的房间关上房门,韩尚宫就飞快地小跑起来。  约好在荡春台一个单独的亭子里见面,可是明伊迟迟不来,只有风声敲打着静寂的空气。国王经常带妓女们在这一带放荡享乐,因此得名荡春台。后来,西人派*(朝鲜中期的政治派别——译者注)的李贵、金鎏、李适等人聚集在这里,废除了光海君*(朝鲜第十五代君王,1575~1641年间在位——译者注),然后在水井里擦洗沾满鲜血的刀剑,从此改名为洗剑亭。  山清水秀的荡春台为“京都十咏”之一,山谷深邃幽静,是恣游享乐的绝佳去处。然而当国王怀抱女人躺在这里时,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瓮岩谷谋逆的仁祖反正*(1623年,西人派废除光海君,击溃大北派,拥立绫阳君为王——译者注)功臣会从这里经过,并从彰义门蜂拥而入。  韩尚宫满怀期待,心急如焚,不停地踱来踱去,难以静下心来。信札上的笔迹的确出自明伊之手,不过也可能是别人故意搞的恶作剧。期待紧紧伴随着紧张。  不一会儿,明伊出现在韩尚宫眼前,韩尚宫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原来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是的。”  “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  两人相互拥抱,分别经年的痛苦与怨恨全都包含在泪水之中,当重逢突然来临,她们哭得是那么伤心。  “他竟然也被牵扯进这件事了。”  痛哭半天,韩尚宫的声音稍微平静下来。  “外面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  “我无话可说。”  “不管罪行轻重,就连执行圣旨的医官也要斩首,这是真的吗?”  “当今殿下的残暴恐怕是空前绝后。前不久,在一次小型宴会上,殿下当着所有宫女和大臣的面,亲手射死了直言进谏的内侍*(即太监)金处善大监。”  明伊半晌难言。在这之前,她之所以能够支撑到今天,就是因为心里尚存一丝期望,以为还能见上天寿一面。如今天寿已被押送义禁府,明伊哪里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啊。  然而明伊是不会轻易放弃天寿的。何况直到目前,天寿还没见到他生命中的第三个女人呢。明伊是天寿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只要她还活着,天寿就不会遇见第三个女人。只要还没遇见第三个女人,天寿就能保住性命。  想到这里,明伊精神为之一振,紧紧握住韩尚宫的手。  “白荣啊,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刚见面我就把这么危险的事情托付给你,真是过意不去。但是你一定要救救我,就像从前一样,除了你,没有人会救我。”  “好,我会尽我所能。如果是昨天被押进义禁府的话,现在应该关在大牢里。你不要放弃希望。”  “我真是没脸见你。”  “只怪我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  “这是哪里话……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没命了。万一被发现,你也必死无疑,就是这种情况,你竟然还往药里放解毒草,又给我留下一封信。是你和长今她爹救了我,我的命是你们给的,以后我该如何报偿这份深恩呢?”  “明伊!”  两个人又一次抱头痛哭。  “临走之前,她只想跟犯人见上一面,麻烦您给安排一下吧。”  韩尚宫急切而冷静地说。  “你说那女人不是犯人的妻子,这是真的吗?”  义禁府都使斜眼来问韩尚宫,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韩尚宫心里越发焦急。  “我从来没见过他妻子,我的这位朋友是犯人的妹妹。”  “知道了,后天五点把她带到义禁府来。”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韩尚宫忐忑不安的心这才平静下来。应该赶快把好消息告诉明伊,想到这里,她又加快了脚步。  “那好吧,你回来的时候别忘了买些干鱼。”  最高尚宫也轻而易举地许可了她的外出。韩尚宫借口一个新受宠幸的内人突然来御膳房要牡蛎,而蒙受圣宠的内人数不胜数,最高尚宫也就懒得追问了。不过,最高尚宫还是一直紧盯着韩尚宫匆匆离去的背影。  建筑物侧面传来裙角掠地的声音,紧接着,崔尚宫的身影出现了。她就是八年前在太后膳食中放草乌和川芎的崔内人,自从接受任命,她便堂堂正正地当起了尚宫。当年那个哭着喊着争辩为什么一定要置人于死地的崔内人早已经脱胎换骨,如今她满脸都是尚宫的威严,目光到处更是冰冷如雪。第三章 好(4)  最高尚宫和崔尚宫换了个眼色,彼此没有说话。最高尚宫稍微点了个头,崔尚宫立刻快步走开,一个内人匆忙跟在她的身后。  韩尚宫哪里知道身后还有两个影子尾随而来,她只想着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明伊,不断地加快脚步。  明伊早就在荡春台的小亭子里等候已久。她们做梦也没想到,就在亭子下面树阴背后,竟然隐藏着阴险的崔尚宫。此时此刻,她正捂着嘴巴筛子般地颤抖不已,脸上却洋溢着难以言明的喜悦之色。  听完崔尚宫的报告后,崔判述怀疑她是不是看错了。  “喝了附子汤的女人怎么可能起死回生呢?”  “所以我才来告诉你啊。”  “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就是朴明伊!”  “怎么可能有这等怪事?你们应该亲眼看着她死彻底了才能离开,这可不像是姑妈的风格啊!”  “当时突然听见脚步声,所以就……”  “留下祸根了不是?”  “所以说这下糟糕了。当时跟上面禀告时,说她患上急性肠症突然毙命,现在她冷不丁地又出现了,那我们的事情不就败露无遗了吗?虽然提调尚宫袒护我们,可是这件事太过严重,恐怕她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哼……”  “这次朴内人心怀仇恨,不知道她会向谁揭发我们。本来嘛,宫里早就有人对我们虎视眈眈,看不惯我们家跟仁士洪大监的密切往来。”  “仁士洪大监现在也担心得要命,生怕杀害祖太后的事情暴露。”  “最高尚宫曾经叮嘱过我们,最好跟仁士洪保持距离。”  “姑妈这么说了?”  “殿下失政越来越严重,再加上这次监狱事件,朝廷里的气氛相当微妙。姑妈告诉我们,必须注意观察大小势力的变动情况。她的意思好象是说,我们迟早要换合作伙伴。”  “是这样啊。”  “一旦事情败露,倒霉的可不仅仅是我和最高尚宫。弄不好,我们全家都得完蛋。”  “知道了,后面的事情我会看着办的,你先回宫吧。”  “那就交给哥哥你了。”  崔尚宫起身离开,崔判述的目光已经不在妹妹身上。他紧盯烛光,视野逐渐变得狭窄,当眼睛即将眯成一条线时,他又睁大了双眼,目光里喷射出剧烈的毒气,烛光也为之失色。  准备好了午饭用的花面*(韩国重三节即三月三日食用的传统食物,以绿豆粉和面蒸熟,切成细条后放进五味子汤中,加入蜂蜜,最后撒上松仁——译者注),韩尚宫又急匆匆地准备出宫。她要在荡春台和明伊见面,五点钟带她到义禁府,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韩尚宫故意绕道后面的崇智门,突然感觉后脑勺一阵发热,但她又不想因此而回头,就故做泰然地继续向前走。来到街市以后,韩尚宫首先看见一家布庄,便大步迈了进去。  “哎哟,这不是嬷嬷吗?”  布庄主人面露喜色。一个看似杂役的小伙子也向她躬了躬腰。  韩尚宫垂下眼皮假装看布,一边用眼睛余光往外扫视。虽然那人身穿长袍遮住脸孔,不过一看就知道是烧厨房的郑内人。盯梢者把被盯梢的人跟丢了,她走过布庄,站在陶瓷店门口四处张望。她肯定是从宫里一直尾随到这儿的。  “您想看哪种布料……”  越过布庄主人的面孔,韩尚宫茫然地向外打量。突然,一条摆脱郑内人的妙计涌现在韩尚宫的脑海中。  “你可不可以先帮我一个忙?”  “您尽管吩咐。”  “我想让这打杂的小伙计帮我跑趟儿腿……”  韩尚宫便把小伙计派到了她和明伊约定的见面场所——荡春台,而韩尚宫假装在这里挑选布料。郑内人看都不看那个走出布庄的小伙计,她藏在对面的陶瓷店里,密切注视韩尚宫的一举一动。  布庄伙计到达荡春台时,看见亭子里站着一个焦急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说了句什么,女人简单回答一句,又伸长脖子往路上张望。站在亭子上面似乎看不见小伙计的身影。现在,拐个弯就是亭子了,布庄伙计加快了步伐。  然而就在这时,亭子后面的树阴里蹿出几条黑影,几个蒙面男人把女人和男孩装进袋子,一刻不停地跑开了。  “这么说,她们是被带到崔判述家里了?”  “是的,嬷嬷。”  跟踪回来的布庄伙计把刚才看见的事情从头到尾说完,韩尚宫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难怪事情这么顺利,原来自己的行踪早就被人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呢,韩尚宫头脑里一片空白。明伊被带到卑鄙残忍的崔判述家里,哪里还有什么生还的希望啊。  一串泪珠顺着眼角流下,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力气,韩尚宫无精打采地倒在布庄里。还不如带到义禁府呢,说不定还有转机,而对崔判述则不必抱有丝毫的希望。企图加害太后被发现,逼迫明伊喝下附子汤,这不都是崔氏家族的所作所为吗?  韩尚宫咬了咬嘴唇,打定主意之后便让布庄伙计到捕盗厅*(朝鲜时代的警察官署——译者注)去一趟。只要留得下性命,即使沦为官婢,也比死了强。  “明伊呀,我也只有这样做了,请你原谅我。”第三章 好(5)  好朋友的命运是如此悲惨,韩尚宫也只能埋怨上天了。  大门开处,月光涌入。月光刺痛了眼睛,但是为了看清走进来的男人,明伊还是拼命睁开双眼。她嘴里塞了东西,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这个男人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尽管衣着打扮像个中人,但是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权威却绝不逊于贵族。直到此时,明伊才隐约想起崔氏家族来,绝望和恐惧更让她颤栗不已。  男人把目光投向长今时,几近窒息:附子汤之夜的恐怖依然清晰如昨。  “没听说她带着个小男孩儿啊……”  崔判述心生疑惑,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连忙接着说道。  “我们去的时候,那里只有这两个人,大人。”  “崔尚宫过会儿就来,到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要秘密处理,就是手下人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万一泄露出去,你们谁也别想活。”  听到崔尚宫这几个字,明伊顿时惊呆了。到底跟他们崔家结了几辈子的冤孽啊,竟然连丈夫都还没见到,就先落在他们手中。泪水打湿了塞嘴的东西,长今吓坏了,躲在母亲身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崔判述走了,门又重新合上。黑暗再度袭来时,八年前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明伊眼前。黑暗之中,只能看见比黑暗更加黑暗的东西。  崔判述出门后正向正房走去,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执事赶忙跑去开门。  原以为是崔尚宫来了,向外看时,却发现来人是捕盗部长,崔判述立刻哑然失色。  “有人看见逆贼家属进了这里,赶快带出来!”  崔判述预感到大事不妙,当然不能叫执事把她们带来。  “这是什么意思?”  “捕盗厅刚刚接到举报,犯人徐天寿的家属到这里来了,请您赶快把藏在这里的犯人家属交给我。”  “我是六注比庄*(朝鲜时代位于汉阳钟路上,垄断六种生活必需品的大商庄——译者注)庄主崔判述,至于我们这里受什么人关照,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  “那我有什么理由窝藏犯人家属呢?这么不可思议的话怎么能随便乱说呢?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不行!给我仔细搜查!”  捕快们立刻奉命行事。眼见事情闹大,崔判述也开始动摇了。几十支蜡烛照亮了黑暗,捕快和奴才混在一起,院子里乱做一团。  就在捕快们搜到明伊和长今并将她们带到院子的同时,崔尚宫走了进来。  “大监窝藏罪犯家属,我会向上禀告的。”  捕盗部长似乎在告诉崔判述,他绝对不是说说就算了的。崔判述对此置若罔闻。  “走!”  被捕快带走的明伊和愣在一旁无话可说的崔尚宫四目相对,目光在空气中纠结在一处。疑问和怨恨、惊慌和蔑视,在她们中间闪闪烁烁,经久不散。崔尚宫首先转移了视线,直到捕快离去,执事锁上大门,她这才向崔判述跑去。  “这可怎么办呢?”  崔判述沉痛地闭紧嘴唇,默默地思考着。  “如果他们把朴内人从捕盗厅押解到义禁府,那事情迟早要真相大白,到时候我们对太后所做的一切不就尽人皆知了。虽说殿下对祖太后心怀怨恨,可就算是整顿女官的风气,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这样一来,我们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闭嘴!你怎么这么烦人!”  “哥哥……”  “就算你不来求我,我也会想办法解决的!”  “你打算怎么样?”  崔判述不作回答,而是朝站在旁边的执事努了努嘴,示意他过来。  “让弼斗来一趟。”  一听他要弼斗过来,执事和崔尚宫都不说话了。  队伍行进在山路上,已经隐约看得见昌德宫的屋顶了,前面不远处就是义禁府。  据《经国大典》*(朝鲜时代的基本法典——译者注)记载,警察业务交由五卫*(朝鲜早期的军事机关——译者注)办理,义禁府只负责根据圣旨缉拿犯人。王室成员犯罪、政治犯、谋逆造反等大案要案,以及子孙忤逆父祖、司宪府揭发案件、其他机关拖延日久难以定夺的案件等等,都将交由义禁府做出特别裁决。燕山君即位以后,义禁府几乎沦为帮助君王施行暴政、残害忠良的工具,在百姓心目当中更是恐怖政治的代名词。  尽管很快就要被押送义禁府,明伊的心情反而平静了。比起崔氏家族来,义禁府要安全百倍。另外,虽说她已经不再抱希望能见到天寿,可毕竟天寿就在这个地方。  只是长今让她感到心疼。  “你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悲惨的事情。”  长今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母亲。短短几天之内,母亲的脸已经瘦削如木瓜了。  “这样以来,娘反而放心多了。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找到了你爹在的地方……”  长今紧紧抓住母亲的裙角。突然,明伊惨叫着剧烈摇晃身体。原来明伊肩上中了一箭,中箭部位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什么人?”  狱卒连忙瞄准山坡上的草丛,厉声呵斥。稀里糊涂的明伊也朝草丛看去,蒙面男人正在瞄准长今。明伊本能地抱住长今。密密麻麻的利箭激射而来,一支箭刺中了明伊肋下。明伊怀抱长今,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第三章 好(6)  “在那边,抓住他们!”  狱卒抢先跑了过去,捕快们也跟着拥向山坡,只留下明伊和长今。  “呜呜,娘!娘!”  长今躺在母亲身下哽咽不止,她努力挣脱母亲的怀抱,不管她怎么挣扎,母亲都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半天也动弹不得。  “我……没……没事。”  明伊长吁一口气,终于说出这样一句话。就在这时,一个蒙面黑影飘然而至。黑影越来越迫近了。明伊抱着长今,竭尽全力滚动身体。明伊一边在地上滚着,一边偷眼去看那个黑影。这是个强盗打扮的男人,只见他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刀。一定是崔判述派来的刺客!  “抓住他!抓住这个家伙!”  刚刚跑开的捕快连忙往回跑,而明伊与刺客之间的距离却比正在赶来的捕快切近得多。明伊打量着山坡下面的路,紧紧地合上双眼。她怀抱长今,以自己的身体作支撑,竭尽全力在地上翻滚。母女两个融为一体,咕咚咕咚地滚着,仿佛一条纤弱的线,一直滚落到山坡下面的松树林。  “最后还是让她们跑掉了?”  最高尚宫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强忍着没有大喊出来,但是她的嘴唇在剧烈地抽搐。  “她肋下中箭,应该支撑不了多久。”  话虽这么说,崔尚宫的下巴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颤抖。  “那孩子命就那么大?”  “哥哥说了,一定要找到她们。”  最高尚宫咋着舌头,她似乎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瞟了一眼崔尚宫。  此时的明伊正靠在洞穴壁上,竭力忍受着痛苦。长今也跑丢了,不见踪影。  也许是麻木了,疼痛终于可以忍耐了,只是呼吸越来越困难。一想到再也不能看见丈夫,就这么闭上眼睛,她的眼泪就扑簌簌往下直流。无论如何都要说给丈夫听的话,现在只能埋藏在心底了。  “你曾说过你会连累我,可是就算这样,你也不要后悔,我在你身边的日子过得很快乐。即使只能在你身边待一天就死去,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你的身边。每一个夜晚都被我当成最后一夜,一边想着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下一个清晨,一边在你身旁甜甜地睡去。所以,你不要后悔,等到来生来世,哪怕只活一天,我也仍然选择在你身边。”  “吁……”  明伊长长地吐了口气,嘴角边挂着隐约的微笑。  “我先走一步了,等会儿丈夫就会跟来,我们手拉手一起远行。遥远的路上有丈夫陪伴在身边,这就是幸运。”  唯一让明伊感到恋恋不舍的就是长今。想到长今就要变为一个无人爱怜的孤儿,肝肠寸断的悲伤便开始阵阵袭来。  “吁……”  若是天可怜见,或许丈夫还会平安无事呢,因为丈夫还没遇见他生命中的第三个女人,也许现在的他还不到死期。  “表示喜欢的‘好’……女儿的‘女’和儿子的‘子’……女儿加上儿子……儿子加上女儿……”  为了抓住越发模糊的意识,明伊开始拆解“好”字。突然,一个念头令她不寒而栗。  “‘女’和‘子’,男人和女人相遇,并且相互喜欢,便成了‘好’字!那么,长今,难道长今就是他生命中的第三个女人?”  明伊哽咽了。  “第三个女人杀死你,但是可以挽救很多人。如果不是长今在摔跤场上说漏了军官的事,天寿就不会被人带走。是了,是了,原来如此,长今就是这第三个女人!现在终于明白了。即使我和丈夫都死了,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第三个女人杀死你,但是可以挽救很多人。这不就是说,在没有父母的蓝天下,长今也能够坚强地活下去吗?而且,她还能挽救很多人,哪里还有比这更有价值的人生?即使我只能跟他生活一天,也足以让我快乐了。我竟然在他身边生活了整整八年,还给他生了个女儿。现在好了,我可以先走一步,到另一个世界去等待丈夫了。”  想到这里,明伊心里平静了许多,暂时抛开的疼痛又回来了,但是明伊有一种预感,这疼痛不会持续太久。  洞穴外面隐约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是长今涨红着脸跑了进来。  “娘!你看,我弄到吃的了。”  说着,长今把东西推到母亲颚下。明伊一看,是葛根和蕨菜。蕨菜尚未成熟,还只是淡绿色的细芽。四月的季节,大人也不可能挖得更多。  “葛根是怎么……挖的?”  “我用的是爹给我的小刀。”  “那么,如果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你爹……你该怎么办呢?”  “……”  “你会怎么办?”  “爹不是让我听娘的话吗,以后我会好好听娘的话。”  “如果……娘也不在了……那时你又……该怎么办呢?”  顷刻间,泪水盈满了长今的眼眶,她的眼神中饱含着悲伤,世界上再也没有哪个孩子会遇到比这更难回答的问题了。  “爹和娘都不在的话……那我……我怎么能活呢?”  “……”  “你会饿死吗?”  “……”  “你会病死吗?”  “不会的!”  明伊不停地追问,长今终于回答了,但是声音里满含着怨恨。第三章 好(7)  “如果生病,我会吃药草。肚子饿了,就挖葛根吃。”  “万一在山里遇上老虎呢……”  “我绝对不会让老虎吃掉!”  “那你一直住在山里吗?”  “不会!我会出去找户人家。”  这时,明伊终于放心地吁了一口长气。  “好,长今啊,你要好好活下去。只有这样,爹和娘……才能放心地合上双眼。你爹……他是军官……娘……娘是……宫廷御膳房的宫女。”  “宫廷御膳房的宫女是做什么的呀?”  “就是负责为大王做御膳的宫里人啊。娘……曾经想做御膳房里的……最高尚宫,可惜后来没能如愿……受到坏人诬陷不得不逃跑……娘只好隐蔽起来过着白丁的生活。但是,长今……因为有你,娘……娘感到很幸福。我的好女儿,就算娘打你的小腿……你也很快恢复笑容。就要这样生活,这样坚强地生活。”  “娘,我会坚强地生活!”  “我想起藏在王宫退膳间里的……烹饪日记。娘的梦想是成为御膳房的最高尚宫,御膳房的最高尚宫……娘是冤枉的……”  瞳孔已经扩散的明伊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长今把葛根撕成小块,放到母亲的嘴里,一边还在抱怨母亲。  “娘,您别说了,先吃点东西吧。”  葛根放进嘴里,只是明伊已经嚼不动了。长今就拿出葛根,嚼碎之后重新放进母亲嘴里。明伊张开已经合上的眼睛,望着长今。  “好,很好吃。”  “好吃吗?那从现在开始,我先嚼完再喂给您吃。”  小孩子匆匆忙忙地咀嚼葛根,弄得嘴角全是葛汁。明伊所坐的地方湿漉漉地流了很多鲜血。  “娘,您快吃,吃完才有力气。”  长今恳切地要求母亲多吃,然而明伊的嘴唇已经不会动了,她的眼睛已经合上,呼吸也停止了。长今还在嚼碎葛根放进母亲嘴里。  “不好吃是吧?如果是夏天,这里就会有很多山草莓和野葡萄……娘,等到了夏天,我来摘很多很多的山草莓和野葡萄给您吃,那比葛根好吃多了。”  不管怎么用力,长今还是搬不了太多,用来盛放母亲随身用品的包袱皮,此刻成了从洞穴外面往里搬运石头的工具,虽然能盛下好多块,但她没有力气抬起来,所以每次都不超过十块。  长今想为母亲搭一座土坟,不论刮风下雨都不会倒塌,可是她既没有力气把母亲的尸体挪到洞外,也没有能力挖土。长今只能让母亲躺在刚才坐过的地方,然后搬进石头堆放在四周。  这是一座低矮的长方形坟墓,上面插着吃剩的葛根。  “娘,现在我要走了。”  坟墓里静悄悄的,只有水滴落入水坑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凄凉。  “等到了夏天,我再来给您摘山草莓和野葡萄。我还要快点长大,给您做一个新坟。您安息吧,娘。”  长今擦了把眼泪,转身离开了。走出洞穴,长今看见了白茫茫的晨曦。  肚子饿了,就挖葛根吃;腿疼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揉揉脚心。虽然是春天,但四月的山风依旧很冷,抽打着长今柔嫩的皮肤。幸好这座山还不算太陡,长今在冷风中足足走了半天,前面终于出现了有人烟的村庄。  别人家里再怎么温暖,却没有她的栖身之地。夜幕降临了,又落起了缠绵的春雨。虽说是春雨,雨点却很粗,都有点儿像暴雨了。长今蹲在茅草屋檐下数雨点,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乞丐!”  “小叫花子!”  听见声音,长今睁开了眼睛,却感觉额头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雨停了,一群男孩子正嬉笑着跑在雨后清新的大地上。如果她有力气奔跑,完全可以把两三个男孩子掀翻在地。然而当务之急是先添饱肚子,而不是打架报仇。  长今身上有钱,母亲还留下许多遗物。她要去找家饭馆,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管好母亲的遗物,她咬着起泡的嘴唇暗自下定了决心。  还没找到饭馆,长今首先发现了前天路过的那户酿酒人家。长今当然不愿想起那个悭吝的女主人,但那毕竟是跟母亲一起待过的熟悉的地方,所以她还是很欣慰,甚至有了一些温暖的感觉。  “没有人吗?”  大概是家里没人,没有人回答。门稍微敞开着,容得下一人出入。无意之中长今往里一看,发现里面整齐地铺着晾干的糯米酒糟。长今如获至宝般猛扑上去,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着。突然,酒缸后面跳出一个人来。  “嘘!安静!”  长今吓得连连点头,惊慌失措地嚼着酒糟。  “你是谁?”  “叔叔你是谁?”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已经吃完了,赶快走吧。不要妨碍叔叔做事。”  说着,男人开始把酒缸里的酒往小坛子里舀。  “叔叔,你是小偷吗?”  “我怎么会是小偷呢?”  “你这不是在偷酒吗?”  “嘘!我不是让你安静吗,你怎么这样?我不是偷,这家的女人不给我钱,所以我才这样做。”  “叔叔你也被她骗了吗?”  “难道你也是?可怜的孩子。”  男人啧啧地咂舌,仿佛他真的很同情长今。接下来,男人打开一个盖着柳条盘子的筐。圆形的酒糟看上去十分诱人,令人垂涎欲滴。第三章 好(8)  “走吧,嗯?离开这里,我把这个给你,路上饿的时候就拿出来吃。“  真是天上掉馅饼啊!长今非常痛快地接了过来,没想到男人说话这么奇怪。  “现在你也是小偷了。嘻嘻,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小偷也不是天生的,而是被这家主人这样吝啬而恶毒的坏蛋们逼出来的。“  转眼间男人又将另一个坛子也填满了。这时,有个男孩从后面的窗子探头进来说道。  “爹,快点儿!”  “好,知道了。”  男人刚想把坛子递出窗户,院子里传来了女主人的唠叨声。  “哎呀,这该死的,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连个面也见不着。这是酒又不是水,要是没有我,它可不会自己流出来。”  男人的眼睛瞪得活像酒糟块。孩子接过酒坛已经逃跑了,男人正在翻窗户。长今一直站在旁边观望,等她想要踩着酒缸爬出去的时候,门开了,女主人走了进来。  “唉,酒缸盖子怎么都是开着的?这……这是怎么回事?酒!我的酒!我的酒哪去了?”  女人破口大骂,突然看见正使劲翻过窗子的长今的屁股。  “给……给我抓住这个小偷!抓小偷啊!”  这时候长今已经敏捷地翻到窗外了。  女主人身体笨重,没追出多远就跑不动了。终于摆脱了女主人的追赶,长今也觉得肚子饿了。真可惜,那些酒糟没来得及带出来。  看见饭馆,长今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来碗汤泡饭!”  “汤泡饭?先拿钱来。”  长今慢吞吞地掏钱。掏出来一看,是五文。  “哎呀,这小孩哪来的钱?”  “哪来的?当然是偷我的酒卖完了得来的。”  原以为已经甩掉的女主人满脸得意地走进饭馆,扑上来就将那五文钱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揪住了长今的后颈。  “这不是德九媳妇吗?你认识这孩子?”  “这孩子我带走了,你不用管。”  不管长今怎么辩解自己没有偷酒,却都跟对牛弹琴一样毫无效果。眼看怎么说也不行,长今便使出浑身的力量苦苦挣扎。不料女人竟说要去官衙。一听说要去官衙,长今骇然失色。  “如果你不想去官衙,就把你娘叫来,让你娘把你偷的酒钱还给我。”  德九媳妇做势欲打,眼睛瞪得其大无比。  长今毫不反抗就被女主人带回了酿酒坊。偷酒的父子俩反而泰然自若地站在院子里。  德九媳妇得意洋洋地喊道。  “小偷抓到了!”  “我说过我没偷你的酒!我看见真正偷酒的人了!”  长今刚想伸手去指,男人突然脸色铁青,顺势倒在地上。德九媳妇慢吞吞地走上前去,把男人的身体翻过来,猛然间大叫起来。  “哎呀,你这个人,好好的干嘛要昏过去呢?”  她的声音听着不像是担心,反而更像是心怀厌恶。她那酒缸般庞大的身躯坐到男人身上,连续抽了他好几个响亮的耳光。不知道他是清醒过来,还是疼痛难耐,德九猛地睁开眼睛。  “我……我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不省人事了呢,我晕过去了吗?”  “你不是每天都说大王的补养膳食多好多好吗,吃了那么多好东西怎么还晕呢?是不是在哪儿消耗了气力,所以才晕倒?”  德九媳妇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儿子叫住了母亲。  “娘……”  “啊,叫我干什么,你这臭小子?”  “这回是她晕倒了!”  回头一看,长今晕倒在地上。德九的儿子逸度正在摇晃长今的身体。第四章 罚(1)  岁月流逝,四季轮回,转眼已经过去了两年,长今始终没能再去看望母亲。每当山草莓成熟的时节,长今都会回想起埋葬着母亲的遥远而依稀的山脊,反复体味母亲临终前的话。  “娘的梦想是成为御膳房的最高尚宫。”  尽管母亲这样说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意识,但这最后一句话却永远烙进了长今幼小的心灵。宫女,每次嘴里嘟哝起这两个字,她的心里都是七上八下。如果可以,长今真想进宫去替母亲实现她的梦想,而且她也想看看藏在退膳间的烹饪日记。然而仔细想来,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实现的梦。她从未没听说过怎样才能当上宫女,而且就算知道,她也不可能去实现。  除了酿酒,德九家还负责为大王制作滋补品。酿酒由德九媳妇负责,而制作滋补品则是德九份内的事。长今从德九那里得知,像他这样负责此类工作的人称做待令熟手。长今心想,通过德九也许能打听到做宫女的途径,可是德九媳妇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长今进宫去做宫女。  德九媳妇每说一句话都令人心生厌恶,她性格暴躁,简直没人能受得了,但她还是把长今留了下来。当然了,她不仅找回了丢失的酒钱,还把长今身上的钱和银簪也都没收了,所以长今的饭都不是白吃的。起先只看衣着打扮,德九媳妇误以为长今是个男孩子,当她得知长今是女孩以后,就把各种琐事全都交给长今做了。  长今越来越能干了。她才只有十岁,然而不管安排她做什么,打扫卫生、跑腿,还是做饭,每件事情她都能做得几近完美。每当这时,德九媳妇就对长今说,我对你的恩情你想还也还不完,所以你就不要想着逃跑。就这样,她把长今牢牢地拴在了身边。  德九人很好,喜欢喝酒,虽然被妻子看管得很严,但是他的事情一件也不耽误。家中杂活主要是妻子和长今做,他只要把酿好的酒挪一挪地方就可以了,但他一出去就是一整天。这种时候,他总是眯着眼睛慢慢悠悠地走回家来。尽管受尽了妻子的责骂,他也绝不顶嘴。首先是因为他的块头还赶不上妻子一半,而且妻子说话速度太快,他根本受不了。  逸度和长今同岁,跟他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天真善良,就是什么事情也做不好。长今抽时间便教他识文解字,但他总是学一忘十。  每次长今做完事情想要喘口气儿,德九媳妇就看不过去。如果酒坊里实在没什么活儿可做,她就派长今出去给人送酒。这种事都是长今和德九一起做,除了提拉搬运以外,剩下的事情通常都由长今一个人完成。  有一天,长今和德九又装了满满一车酒,朝妓院方向走去。在妓院门前吆喝的时候,德九又拿出大王的滋补品来做幌子。  “长今啊,我要准备大王的滋补品,所以得赶快走才行,知道吗?我们酉时在那边见面!”  那边是指锦川桥以西的锦川桥市场入口处。德九和长今经常在市场入口处见面,然后经过崇礼门,回到酿酒坊。  “今天您可不要迟到哦。”  “应该不会吧,可是为大王准备滋补品哪是容易事啊,总之我先走了。”  德九大摇大摆地走远了。妓院的门卫发着牢骚朝这边走了过来。  “明明是去喝酒,倒说什么给大王准备滋补品……”  长今呵呵笑了。  “对了,今天来的都是大人物,你可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是。”  “这么明理的孩子怎么可能惹出乱子来呢……”  门卫揉着眼睛往妓院会客室里看去。  崔判述正在门口放哨,五位贵族在会客室里密谈。朴元宗、成希颜、吴兼护、朴永文、辛允武,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  “吏曹*(高丽、朝鲜时代的六曹之一,主要负责官员的选拔、评定事宜,职能相当于中国古代六部中的吏部——译者注)判书柳顺汀、水原副使张梃,司仆寺(高丽、朝鲜时代管理宫中车马器械的官衙——译者注)佥正(朝鲜时代的从四品官职,隶属于正三品官衙如堂、寺、监等——译者注)洪景周都同意了。”  朴元宗紧接着成希颜说道。  “奸臣慎守勤、慎守英兄弟和仁士洪,以及他们身边那些趋炎附势的走狗,这些人都要统统诛灭,计划已经订好了。”  “最重要的是入宫,这个问题考虑得怎么样了?”  “训练都监*(朝鲜时代负责首都保卫的军营——译者注)和羽林卫*(朝鲜时代禁军之一种——译者注)已经被我们控制,但是兼司仆*(朝鲜初期的兵制,以骑兵为主,负责国王身边的侍立、随从、仪仗等事宜——译者注)和内禁卫还不确定。”  “那岂不是要发生大冲突吗?”  “虽说不是上上之策,但还是采取了措施。”  朴元宗向吴兼护努了努嘴,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门口放哨的那个崔判述这段时间帮我们筹到了钱,还召集了武士。他是御膳房最高尚宫的亲侄子,通过他姑妈的关系,在内禁卫和兼司仆的食物和水中投放少量毒药,到时候这些人恐怕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成希颜拍腿欢呼。  “真是妙计!现在我们就可以向晋城大君禀报大计了!”第四章 罚(2)  晋城大君,成宗大王次子,燕山君同父异母的弟弟。  “奸臣仁士洪打着保护晋城大君的幌子,派捕快把大君住所包围得严严实实。”  “那么,谁能从他们中间闯进去,把这件事禀告大君呢?”  “我倒是有个办法……”  吴兼护赶紧接过话来,说到最后就模糊了。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闷死了。什么办法,快说出来呀!”  几个人围成一圈,目光紧盯住吴兼护的脸。但是吴兼护好象嘴上贴了封条,半天不说话。  被崔判述叫过去的门卫阴沉着脸跑向长今。  “你们也给晋城大君家里送酒吧?”  长今点点头。  “我给你跑腿钱,你把这酒送到大君家里。”  “今天正好是给大君家送酒的日子,不需要跑腿钱。”  “拿着,这是朴元宗大监为庆祝晋城大君生日送的礼酒。”  “好。”  “但是你要注意,必须亲手把酒交给晋城大君。并且别忘了转告大君,每个瓶子上面都格外标记了酒名,一定要按照这个顺序喝,才能真正品出味道来。”  共有四只酒瓶,贴在每只瓶子上的标签的颜色都各不相同。  “看着颜色能背下来吗?”  “今显酒……天天酒……”  “好了,别说了,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这酒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记住了吗?”  “记住了。”  “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去做,我就把你送到妓院做妓女。”  听说要做妓女,长今吓得连连后退,腰撞上了装酒的平车。她也顾不上疼痛,赶紧拉起车来就走。吴兼护站在妓院屋檐下注视长今的身影,站在旁边的崔判述目光诡谲地向一个男子打了个手势。那男人赶紧跑到崔判述面前,他就是当年杀害明伊未遂的刺客弼斗。  “就是这个孩子,这次一定不要失手!”  弼斗瞥着长今,目光因疑惑而摇摆不定。分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便放下疑惑,首先跟踪长今。  晋城大君府第门前,两名捕快在把守大门。长今停下平车,一名捕快走过来问道。  “你去哪儿?”  “我是给晋城大君送酒的。  “酒?”  捕快疑惑地往平车里看。另一个捕快走过来,帮长今解了围,他好象没把这当作什么重要的事。  “这孩子经常往这儿送酒,让她进去吧。”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一个人送酒?”  “她父亲是个懒汉,你看,今天又是一个人来的,快进去吧。”  长今低下头去,又拉起了平车。弼斗躲在旁边密切注视这边的动静,他正在寻找机会放箭灭口。  贞显王后殿里的致密尚宫正在晋城大君的房间。贞显王后在尹氏被废的第二年十一月被封为王后,她生下了晋城大君和慎淑公主。现在,她就在连亲祖母都忍心杀害的燕山君身边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多年以来,燕山君一直以为她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后来之所以留她一条性命,也就是看在多年的情份上。  “太后娘娘命奴婢转告大君,务必小心,再小心!”  无论是说者致密尚宫还是听者晋城大君,两个人的脸都绷得紧紧的,好像坠上了巨大的石块。他们的中间是浓重的沉默。正在这时,有下人在外面呼唤大君。  “大君大人,朴元宗大监送酒来了,说是给您庆祝生日。”  “朴元宗大监给我送酒?”  晋城大君摇了摇头,略加思索,便让下人把酒拿进来。  下人送酒进来。每瓶酒上都挂着颜色不同的标签,分明标记为天天酒、既当酒、死为酒和今显酒。  “大人,上面写了什么,您怎么这么专注?”  致密尚宫问道。大君还是紧紧盯住酒瓶上面的标签,仿佛要把它看穿,无奈怎么看也看不出个头绪来。  “送酒的人还在吗?”  “奴婢要她等一会儿,不过只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让她进来!”  下人退出,长今走了进来。长今看都不看晋城大君,只是盯着致密尚宫看。忽然,长今扑通一声跪在致密尚宫面前,连连磕头。  “当着大君大人的面,怎么可以如此无礼?”  不管致密尚宫说什么,长今一古脑地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我想做宫女,请您收我做宫女吧!”  “哪有这么无礼的?还不赶快给大君大人行礼?”  致密尚宫惊慌至极,不知如何是好,脸色陡然变得铁青。长今满脸遗憾,只好站起来再向大君行大礼。  “这孩子也太没教养了,当着您的面这么无礼。真是过意不去,大人。”  “没关系,看来她是真心想做宫女。”  晋城大君看了看长今,目光十分柔和。  “是你把酒送过来的?”  “是的,大人。”  “听说是朴元宗大监送的。”  “是的。”  “没说别的吗?”  “大监说是送给大人的生日贺礼,酒瓶上面写着贺词,他还转告您一定要按顺序饮用。”  “哦,是吗?”  晋城大君眼中绽放光芒,重新摸了摸标签。第四章 罚(3)  “我先说一遍,你看顺序对不对。”  说着,大君首先拿起了天天酒,长今赶忙拦住大君。  “不对!首先是今显酒,其次是天天酒,然后是既当酒,最后是死为酒。”  “哦,你竟然识字?”  “只懂一点点……”  “呵呵,真是个聪明孩子啊!”  说完,晋城大君的目光落在按顺序摆好的酒瓶上。端详良久,大君突然变了脸色。  “大人,您的脸色很不好。”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你别担心。”  长今也看出来,晋城大君的脸色几乎僵住了。  “苍天既死,黄天当为。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是东汉末年黄巾大起义时张角所写的标语,而酒瓶上的字分明是有意变换了标语的第一个字。今天,就是现在的天下,指的是当今圣上。显天就是未来的天下,指的是晋城大君。而且“显”还是晋城大君的名字。  “原来朴元宗大监正准备拥我为王,这可如何是好?成功了,我并不想称王称帝;失败了,我又不愿意看着臣子们引颈就戮……”  晋城大君努力掩饰着内心的矛盾,轻轻地看了看长今。  “你叫什么名字?”  “长今。”  “我想问你一句话,回去以后你打算怎么回复那个让你跑腿的人呢?”  长今没有立即做答,而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关系,尽管说。”  “大君很愉快地把酒收下,只是显得有些担忧。我会这样说。”  “我真是这样的吗?”  长今点点头,大君苦笑了一声。  “好吧,就这么说。”  大君的声音就像他的笑声一样,洪亮而又凄凉。  “这孩子还真是明事理呢。”  长今出去,门又关上了,大君在自言自语。  “有些放肆,不过我觉得也不错。”  “要是可以的话,就满足孩子的要求吧。”  大君随口一说,又把目光转向酒瓶,致密尚宫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致密尚宫走出外间,穿过庭院,长今跑到她面前继续纠缠。  “请您让我做宫女吧。”  “哪有你这么可恶的孩子?”  “我真的想做宫女!”  “嗬,趁我还没打你,赶快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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