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全传(下)-18

一、绞索在缓慢地拉紧不论不屈的拿破仑如何抗争,精神的武器毕竟不能慑服残忍而神经质的敌人,他们决定缓慢拉 紧拿破仑脖子上的绞索拿破仑说:“我的死期到了!”1817 年的下半年,营救拿破仑的各种传言的确很多,这使谨小慎微的洛 爵士不断加强各种防范措施,套在拿破仑脖子上的绞索在缓慢地拉紧1818 年 3 月的一天,贝特西·巴尔坎正跟拿破仑一起在龙坞宫的花园里 散步。时近黄昏,拿破仑手指着那片灰色的洋面,(它就夹在那些顶巅耸立着英国的大炮的朦胧的山峰之间)面带“病态的笑容”,说道:“你很快就 要渡海回英国去了,留下我死在这个悲惨的石头荒岛上。你看那些死寂的石头,它们就是我的牢房的墙壁。你很快就会听到拿破仑皇帝死亡的消息。” 贝特西禁不住泪如泉涌。她伸手去掏手帕,可是她把手帕忘掉在马鞍的袋子里了。拿破仑摸出他的手帕,擦掉她的眼泪。他叫她把手帕收下,就作为他 们分别的纪念品。晚餐过后,巴尔坎一家准备告别了:他问我喜欢得到什么可以使我记起他来的纪念品。我答道,我希望得到他的一绺头发,这比他所能给的其他任何礼物都更有价值。于是他派人去把马尔商先生找来。他要马尔商找来一把剪刀,亲自从他头上剪下四绺头发:一绺送给我爸爸,一绺送给我妈妈,一绺送给我姐姐,还有一绺送给我自己。我现在仍保存着这绺头发。在这位伟大的帝王送给我的许多纪念品中,就只剩下这绺头发了。巴尔坎一家之所以离开圣赫勒拿岛,表面上的原因是说巴尔坎太太健康 不佳,但实际上是因为,总督认为他们一家跟拿破仑的关系太密切了。康廉·巴尔坎作为龙坞宫的食物供应商,使他得到了与流放者接近的方便。哈德逊·洛 怀疑那些在欧洲引起风潮的信件,是由巴尔坎偷渡出去的。凡是龙坞宫与巴尔坎之间发生的每一件极细小的、看似无害的小事,都会惹得总督勃然大怒。 今年元旦,拿破仑派了一名仆人,到蔷薇谷给贝特西姐妹送一些糕点,却被一名哨兵拦截了。哈德逊·洛命令仆人把礼物带回龙坞宫去。去年 9 月,拿 破仑派巴利·奥默阿拉给贝特西送去龙坞宫里一匹名叫曼梅吕克的战马,让她参加在死坞(Deadwoid)举行的一次军事野营的跑马比赛。贝特西骑着曼 梅吕克赢得了比赛的胜利,这个消息传到总督那里,他立即把巴尔坎和奥默阿拉传到他办公室去,狠狠地骂一顿;还把贝特西单独传到他的办公室里进 行训斥。他听到贝特西的申诉,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开了。经过这件事件以及其他的一些小事故之后,威廉·巴尔坎觉得自己正处于总督设置的某种 险境之中,因此便以妻子健康不佳为借口,要求回英国去。对拿破仑来说,失去威廉·巴尔坎,就等于失去了他与外部世界进行联 系的有价值的渠道;而失去巴尔坎的家庭,则是使他失去了在这个英国殖民地圣赫勒拿岛上结交的仅有的几位朋友。这时候,贝特西已不是那个在蔷薇 谷跟拿破仑开玩笑的小姑娘了,她已经成长一个美丽的妙龄少女,成了英国驻军军官们拼命追求的目标了。她与拿破仑的关系,已不再是一个孩子与一 位慈爱的叔叔之间的关系了。不过他们仍维持着友谊的关系,有时候拿破仑还会愉快地怀念它。有一次,拿破仑给她看一架由气泵操作的机器,用这架机器生产出了这个海岛上的第一块人造冰。“他向我解释机器的生产过程, 试图启发我掌握这架气泵的生产原理。他甚至还劝我去找一本有关基础化学的书籍来学习,说一则可供消遣,一则可使学业得到进步。像平时一样,他 转身向我父亲建议,要他负责督促我每天学一课化学课。”那天晚上,他们坐在龙坞宫的石阶上,贝特西弹着一架六弦吉它(它是拿破仑的妹妹送给哥 哥的),拿破仑则用他“最无音乐味的噪子”唱着《亨利·卡特永生》这只歌子。这个情形当然有人及时地向总督作了汇报,说“那天晚上波拿巴将军 伴着吉它浅吟低唱,还有一位女士也伴着吉它吟唱着。”与巴尔坎一家的分别,是拿破仑在 1818 年年初受的一连串打击中的最后 一次。元旦那天,当拿破仑正给贝特朗和蒙托龙的孩子们分发糖果的时候,一个仆人走来报告说,有一艘从英国来的船刚刚靠岸,它带来了一个重要的 消息。奥默阿拉赶忙动身到詹姆斯敦去。拿破仑非常兴奋,也许是新派来了一位总督,也许英国又组成了一个新的内阁。“看样子,里根王子一定已经 死了。”拿破仑举起他的小型望远镜,望着逐渐走近的、从詹姆斯敦回来的奥默阿拉说道:“他的马跑得很急!一定是好消息!总督一定被撤换了,这 当然与奥默阿拉有直接的关系——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如果是别的什么事,他不会这么急急赶回来的。自己的利益第一嘛。”但是,既没有关于哈德逊·洛的消息,也没有关于英国政府的消息,奥 默阿拉带来的是一个王族死亡的消息。这个消息直到一个月后方才公开,死的并不是里根王子,而是拿破仑曾寄予莫大期望的夏洛特公主——这位公主 在分娩时因难产死掉了。2 月末,拿破仑受到了另一个更严重的损失。一天晚上,在吃晚饭的时 候,西伯里阿尼突然跌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过了 4 天,便一命呜呼了。奥默阿拉说是“得了肠炎”。西伯里阿尼的身分是仆人,因此他的碎死并没 有人提出任何疑问,更不用说进行尸体解剖了。对拿破仑来说,失去西伯里阿尼,就是失去他一个最可信赖的代理人。他的作用在圣赫勒那岛上是没人 能够代替的。他与拿破仑的关系可以回溯到昔年在科西嘉的日子,在拿破仑第一次流放于厄尔巴岛的时候,西伯里阿尼就是他在大陆上的代理人。正是 他向拿破仑发出警告,说盟国正准备把他送到圣赫勒那岛去。在圣赫勒那岛上,西伯里阿尼利用到詹姆斯敦买东西的机会,从各家店主那里收集到各种 情报,又安排把信件偷渡出境的事宜。古尔高称他是龙坞宫的“外交大臣”和“警察总监。”拿破仑有一次这样评论他:“为了西伯里阿尼,我愿意用 我们大家来代替”。拿破仑从来没有谈及西伯里阿尼替他办了些什么事。他的死使他的亲密朋友马尔商和奥默阿拉感到很悲痛。奥默阿拉在日记里说“西 伯里阿尼是一位强壮的、没有文化教养的粗人。他虽然有点狡猾,但是但白、率直,被他的主人视为最亲密的心腹。”在西伯里阿尼死后的一段日子里, 拿破仑显得非常沮丧。拿破仑过早衰退的健康,这时稍有改善。去年 8 月份时,一位叫巴西尔·阿 尔的英国旅行家见到他后,发现他的健康和精神都很好,只是脸色像大理石一样苍白,可是转到 9 月,他就觉得有病了;10 月份,他向奥默阿拉诉说“右侧胸肋感到有一种隐痛。他说昨天早晨 就直接感觉肋骨下的软骨隐隐作痛,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疼痛的感觉他说他觉得右侧胸肋的这种痛感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奥默阿拉认为这可能是 肝炎的症状。两星期后,奥默阿拉的病历报告中说,拿破仑再也没有解除这个隐痛的威胁,或者说没有消除右侧胸肋下边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他的食欲 减退了;他的双腿仍然浮肿,特别是夜间更甚。偶而有呕吐的感觉,非常嗜睡。”贝特西在她的回忆录中曾写到当时她一家人见到他时的情况:“(疾 病)在他身上所造成的大破坏已经使他完全变了样。他的面容显得非常悲戚,脸色就像黄蜡一样。他的足踝肿得那么厉害,以致浮肿的肌肉都挤到鞋子外 面来了。他是那么衰弱,要是他不把一只手扶住身边的桌子,另一只手搭在仆人的肩膀上,他就无法站立起来我妈妈说——在我们告辞之后——死 神已经在他身上每个部位打上烙印了。”拿破仑认为,他的缓慢的死亡正是英国政府所希望的。他对奥默阿拉说, 那些加在他身上的种种限制,都是一些预定的计划,目的是“用长期的折磨来使我致病,这种使骨肉分离的长期监禁造成的损害,证明是令人致命的。 我在这种慢性的折磨中苟延残喘,最后死掉,使人看起来我的死是一种自然的死亡,这就是他们的计划——一种看起来极其自然的谋杀方式。不过,这 种谋杀方式的残忍和罪恶的程度,比用刀剑和枪炮的谋杀还要厉害得多。”有几次,反复发作的病状,也曾引起拿破仑怀疑有人投毒的疑惧。他怀 疑的重点放在葡萄酒上。去年 6 月的一天,古尔高在拿破仑饮用的一瓶葡萄酒里嗅到一种奇异的味道,这是拿破仑留下来供自己食用的一瓶名酒,平时 是难得拿出来跟大家一起享用的。拿破仑说:“里德(总督的助手)这个恶棍,有可能试图毒害我。他有开酒窖的钥匙,他可以拔开瓶塞。”古尔高劝 他不要单独喝他自己的葡萄酒,因为没有一个人胆敢将他们所有的人都毒死——这样做,目标未免太大了。拿破仑摇着头说:“问题是我的死期到了。” 可是当西伯里阿尼对他说,哈德逊·洛给他送来了一批葡萄酒时,拿破仑还是拒绝饮用这批葡萄酒。早些时候,奥默阿拉曾奉命对龙坞宫的葡萄酒进行 含铅量的检查,但结果未曾发现什么。总督害怕拿破仑逃跑的戒心,由于有一个报告说在巴西的伯南布哥正在 策划一场阴谋而发展到白热的顶点。1 月份,法国监督官蒙德查努侯爵收到了法国驻里约热内卢的代办一份有关这个阴谋活动的详细说明;2 月份,俄 国监督官巴尔麦伯爵向他的政府报告说:“波拿巴主义者在伯南哥策动的阴谋已经使总督大为激动起来。他不停顿地进行各种防范工作,正在各个地方 设立一些新的电报站和炮台,并把龙坞的守军人数增加了一倍。我经常看到他骑在马上,工程兵围护着,出现在各个不同的地点。”赶走了巴尔坎一家,洛爵士显然并不满足,这位刻板而又神兮兮的总督 一向处心积虑想找到各种口实,把任何一个与拿破仑接近的人驱逐出圣赫勒那岛。一年前,有谣言传到龙坞宫中,说总督正准备把蒙托龙驱逐出境。“我 会觉得,失去蒙托龙是最合情理的。因为他是一个最有用处、肯尽一切力量满足我各种需要的人物。”拿破仑对奥默阿拉说。洛爵士最终没有调走蒙托龙,但却想把奥默阿拉调走。8 月 15 日是拿破仑 50 岁生日。“还在几年之前的这个日子,欧洲各国 君王的大使,都匍伏在他的脚下,转达他们的主子对他的敬意”,蒙托龙议论道:“今天,他们却要打破他的房门冲进他的房里。”“他们”指的是英 国人。哈德逊·洛像平时一样,因为害怕拿破仑逃跑,又威胁说要打破拿破仑的房门,如果他不让英国的官员每天见他两次面的话。拿破仑仍然坚持着 他唯一的反抗方法,躲在龙坞宫的房间里不肯见客,并宣称他将杀死第一个胆敢破门而入的人。这一天像其它的日子一样过去了,龙坞宫里并没有举行什么庆祝活动。50 大寿的拿破仑,已不是昔日那位在杜伊勒里宫中令全欧洲感到畏惧的 伟人了。他这颗星星的殒落,正如它的过早升起一佯迅速:他 30 岁的时候就登上了最高的权力宝座;而现在年方 50,他又在未该告老的时候附落尘埃。 曾经燃烧起他火一样热烈的野心的坚强体质,已经被严重地腐蚀了。3 年懒散的生活和反 复发作的疾病已经使他的身体发胖、软弱无力、毫无生气了。 他的情绪低沉,让无目的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龙坞宫显得比以往更加萧条了,在那座低矮的建筑物里,有一半已成空房,自从蒙托龙的几个孩子走 后,就显得更加沉寂,他们玩闹嬉戏的声音已经刻进了龙坞宫那单调乏味的日子之中。有时候拿破仑徘徊着通过这些空寂的房间,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便用一根弹子竿狠狠地敲打着那些家具。他对贝特兰和路易·马尔商说,他 希望快点死去。拿破仑的希望越来越淡薄了。他现在从不谈论恢复权力的事,而从欧洲 传来的坏消息,甚至也结束了他作为一个自由的秘密公民活下去的念头。在3 月份他就获悉,盟国的君主们于去年 11 月在艾克斯一拉一夏皮鲁开会,一 致决议将他无限期地流放,置于英国的拘禁之下,了结他的残生。洛爵士要求他早晚两次要向英国士兵签到,说这样就可以给他更多的自 由。但是,拿破仑却不肯用政治的代价接受这个条件。照他看来,接受总督 提出的条件,就意味着承认自己是个囚犯,而且,也将意味着放弃他作为法兰西的民选帝王的地位。作为“革命的化身”的拿破仑,已经医好了大革命 的创作,给这个国家带来了最大的繁荣和兴旺,建立起各种大规模的现代的制度,他本人已经自愿把他曾经得到的帝位让给他的爱子。要是他放弃自己 的这个要求,他的敌人们必定会这么说:他不过就是波拿巴将军,一个科西嘉的冒险家,一个从波旁王族手里抢走了王位的篡权者罢了。不行,他的事 业可以被推翻,而且仍然可以接受历史的裁判,但拿破仑将用他的生命,作为圣赫勒拿岛的殉道者,在这场审判到来之前,捍卫他已经做的,他已经被 承认的事业的合法地位。退一步说,如果他接受哈德逊·洛的安排,他就不能再对洛的作法进行抱怨,这样也就会失去他说服英国人把他从这个可恶的 海岛迁走的机会。正因为如此,龙坞宫与殖民厅之间的游击战争就没完没了 地继续下去。就这样,直到 4 月 2 日——几乎过了整整两个年头,拿破仑才第一次接 受了一位来访者夏尔·米尔纳·理查兹——一位从加尔各答回英国去的英国官员。拿破仑之所以要见他,是因为理查兹是利物浦首相阁下的表兄弟。拿 破仑不使用以往的帝制仪式身着全套制服站着会见来者。现在他正被当作一个病人,而不是一位皇帝。理查兹由贝特兰陪着见了拿破仑,他这样描述道:“我被引着走进了一个很小的房间,拿破仑就躺在房里的一架行军铁床上。 他的身上只穿着衬衣,头上围着一条有色的手巾,看来已有三四天没刮胡子了。房里的光线是那么昏暗,以致开头我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不过随后有人 掌上蜡烛,才使我得以看清他的容颜我没有多少话要说,也没有多少问题要问,可是他却频频地问我‘Comprenez 一 VOus’(你懂吗)?看来 他的耳朵有点聋了。”这次会见持续了 4个钟头,像平时一样,拿破仑坚持 说,他正被圣赫勒拿岛和哈德逊·洛慢慢地虐杀着。但是,尽管理查兹面对着拿破仑的病榻,但他并不认为拿破仑的病情很严重,他也将这个意见报告了伦敦。殖民大臣写给哈德逊·洛的信说道:“再没有一件比理查兹先生访 问圣赫勒拿岛更妙的事了。”而这个结论对拿破仑是一次更严重的打击。事实上,理查兹的观察大体上是准确的。拿破仑当时的健康情况,相对 来说是比较好的。那种无法解释的、在某些日子里特别严重的病痛,自从他来到龙坞宫后就开始折磨着他了。他的双腿经常敷着热毛巾,因为他总感到 脚部冰冷。有时他对路易·马尔商说,他感到胁下疼痛,好像刀子割着一样。尽管有这些症状,拿破仑现在的健康情况——在龙坞宫已经没有医生一年之 后——还是比 18 个月前要好。18 个月前,巴尔坎太太就认为他正在向死神那里走去了。当然,他的较 好的健康状况这个事实,是必须瞒住的,因此,拿破仑命令他两位剩下的官员贝待兰和蒙托龙,利用一切的机会向外界说明他的病势是多么严重。拿破仑生病的时候,总是由路易·马尔商侍候。1819 年 8 月,拿破仑身 边已经没有医生了。因为哈德逊·洛终于成功地搞到了把巴利·奥默阿拉调回伦敦去的调令,于去年 7 月就把他调回国去了。在总督看来,奥默阿拉对 拿破仑可能比对他更加忠实,而且,奥默阿拉认为拿破仑得的是肝炎。洛总督认为这个观点简直是不可容忍的,因为肝病正好证明了圣赫勒拿岛的气候 恶劣,这正是英国政府引为忌讳的。总督总听说蒙托龙反驳过奥默阿拉对拿破仑的健康状况所作的描述;蒙托龙还说,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曾经告 诉他,这位医生正用水银来毒害拿破仑。拿破仑在那位年轻的爱尔兰医生离开时,显得非常忧伤。自从西伯里阿 尼死去,巴尔坎一家走后,奥默阿拉便成了龙坞宫这个狭小的天地剩下的几条与外界交通的渠道之一,他的谈话有助于打发那些漫长的日子。当拿破仑 和他告别时,他握住医生的手——这是这位皇帝难得有的特别客气的礼节说:“Adieu(永别了),奥默阿拉,我们今生再不会相见了。愿你幸福。” 在伦敦的时候,奥默阿拉曾经对哈德逊·洛进行过反击。他说总督“迫使我发表了拿破仑·波拿巴的死对欧洲的得失的意见。据他说,他认为这个事件 与他的地位和我的地位有关,而对我更有特别的嫌疑。”这段话向读者暗示了:哈德逊·洛曾经要他毒死拿破仑。这段话造成的后果,是奥默阿拉被开 除出海军,理由是他“不适合继续为英王陛下服务”。奥默阿拉暗示性的指控从未被进行认真的调查。在奥默阿拉离开龙坞宫后,马尔商发现了一批他 原来打算给拿破仑服用的药膏和药品。拿破仑对马尔商说,他愿意使用那些药膏,“但是对于任何准备进入我的肠胃的药物,你可以把它们都丢进火炉 里。”基于拿破仑和哈德逊·洛之间相互的猜疑,双方都力图找一个医生来代 替奥默阿拉的位置。流放者们的健康,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一个敏感的、政治性的问题,这将留下给医生界去做判断。拿破仑和总督都想要一个 能单独忠实于自己的医生。哈德逊·洛曾推荐了两位英国医生,可是被拿破仑拒绝了,理由无非是因为他们是哈德逊·洛推荐的。另一位叫约翰·斯托 克的,是英国海军“占领号”的外科医生,则处于这两个敌手的交叉火力点上。他以前到龙坞宫去看望奥默阿拉时曾见过拿破仑。今年 1 月,拿破仑病 情严重时曾口授了一封紧急信件,由贝特兰派人送给斯托克,请他到龙坞宫来看病。医生征得总督的同意来了,后来在两个更加偶然的机会,蒙托龙向 他转达了拿破仑要他到龙坞宫当拿破仑的长驻医生的建议。可是,现在哈德逊·洛却转过来反对斯托克了。因为像奥默阿拉一样,斯托克也认为拿破仑正受着肝炎的折磨,这是哈德逊·洛所绝对不能承认的。 更糟的是:总督的检查官截获了奥默阿拉在伦敦的业务代理人写给斯托克的一封信件,其中居然附有一封给贝特兰的信。斯托克也和先前的巴尔坎一样, 认为哈德逊·洛的总部已经向他吹出了一股冷风。他也以健康为理由,登上了一艘开往英国的轮船离开圣赫勒拿岛。但是,这同一条船也带走了一封公 函,把斯托克提交军事审判。如今,在这 8 月中旬,斯托克又乘船回圣赫勒那岛来,接受将在月底举行的审判。他的主要罪状是“说了有关波拿巴特将 军的健康情况的话,而这些原不是属于他该说的。”他说拿破仑的肝炎已患 长达 16个月时间,在一份原始的起诉书中,竟指责他在医疗报告中用“病人” 这个名词代替了“波拿巴恃将军”这个称呼。对一个要服从军队的纪律和哈德逊·洛的命令的英国人来说,要当拿破 仑的医生确是一件危险的责任。对拿破仑来说,他对医生的职业向来抱怀疑态度,他之所以需要一个医生在身边,目的只是想在他突然痛不堪言或衰弱 不堪的时候可以求助于医生解除暂时的痛苦——还有,按他自己的意图,有一位医生也可使哈德逊·洛受到一点制约。昔日在一年以前,贝特兰就已经 写了一封信(经过英国人的允许)经聚集在罗巴的波拿巴主义者,要求他们派一位管家来代替死去的西伯里阿尼的位置,再派一位厨师和一位天主教神 父到圣赫勒拿来,因为这两种人在岛上是找不到的。作为不可知论者,拿破仑并不要求得到神父在职业上的帮助,不过他喜欢讨论神学上的问题,他的 仆人中有一些人是忠诚的教徒,而且,正如他在一个星期天对拉·卡色说的,如果他们可以参加做弥撒,至少也可以借此消磨时间。后来贝特兰在龙坞宫 所需要的名单中又加进了一名医生。8 月份,蒙托龙在写给哈德逊·洛的信件中,也特别强调龙坞宫需要一名医生的急迫性。罗马来的消息说,一些身 分未明的人员,现在正动身到圣赫勒那岛来。二、解体的龙坞宫小朝廷、 面对逐渐拉紧的绞索,龙坞宫的小朝廷无可挽回地走向了解体被嫉妒折磨得心理失衡的古尔高,对落魄的皇帝感到厌倦的贝特朗夫人,还有风流可人的阿尔比夫人都离开了圣赫勒拿岛顿悟的拿破仑说:“虚荣本是虚幻”如果说巴尔坎一家、奥默阿拉大夫的离去作为洛爵士阴谋的直接后果, 对拿破仑这个不屈的战士来讲只能激发他更旺盛的斗志的话,那么古尔高等人的离去则使他由衷地感到无奈和悲哀。古尔高与蒙托金、贝特朗等人的争斗甚至从登上英国人战舰那一天就开 始了,最初贝特朗夫人是矛盾的焦点。这个自命不凡,总是大吵大闹的女人有时使拿破仑也倍感难堪,因此,一搬进龙坞宫,贝特朗一家就与这个小朝 廷呈现出明显的不谐调。由于贝特朗一家并没有驻进龙坞宫,贝特朗也无意过多地在这个小朝廷 里争风吃醋,因而矛盾的焦点又变成了古尔高。这个敏感的年轻人长期因嫉妒而苦恼。他生性慷慨。但自视甚高,一旦 遭到或自以为遭到冷遇,便满怀抑郁,他的日记于是成了连篇哀叹。只要拿破仑对蒙托龙夫妇稍表关心,就会惹得“戈戈”大动肝火或彻夜 不眠,就算第二天拿破仑加以抚慰。邀他下棋或玩纸牌,或帮助整理滑铁卢战役手稿,都难以消除他的怨气,拿破仑再三试图向他讲明蒙托隆夫妇的地 位理应比他优先,但怎么也没有用。危机终于爆发了。自从这位将军在布里埃纳保驾,使拿破仑免遭哥萨克 骑兵的长矛刺杀,至今已有四年,想起这件事,目前的“屈辱”就无法忍受。他向蒙托隆挑战,要进行决斗,但拿破仑严加禁止,这使他更感屈辱。现在拿破仑训告他说:“总之,我只喜欢那些对我有用,能用多久就用 多久的人,我可不管他们心里想些什么!我只对他们向我说的话感兴趣,如果他们背叛我,他们所做的,也不过如许多其他的人已经对我做过的勾当一 样罢了。”当古尔高抱怨说他没有一个女人,而蒙托龙和贝特兰都有妻子在身边的 时候,拿破仑就说:“哼!女人!当你不去想他们的时候,你就不需要什么女人,就像我一样。”但是古尔高并不认为他的主子没有女人,他认为阿尔 比·德·蒙托龙就是拿破仑的情妇——他并且还让拿破仑也明白他的这个想法。在古尔高的日记里,他记录了他这个想法的证据:有一次,他偶然发觉 阿尔比去看拿破仑,令他吃惊的是,当时拿破仑还在寝室里没穿衣服。当古尔高把这个发现告诉她的丈夫的时候,不料蒙托龙却喃喃地说:“我不知道, 我也不说没有。”另一次,拿破仑正在洗澡,适逢阿尔比来访,在场的蒙托龙便被支使出去了。于是古尔高便对他说:“妙得很,她一进去,你就被赶 出来了。”拿破仑跟这个逗人的、圆滑的阿尔比的关系,把妒忌不平的古尔高激怒了。“如果皇上高兴,就让他跟这个婆娘去混吧。不过,我可不想在 他们眼面前受侮辱。”古尔高又对阿尔比的丈夫道:“可怜的蒙托龙呀!你正在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啊!”二月初,事情终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天,拿破仑有事找古尔高, 发现他正跟贝特朗在弹子房中下国际象棋。“你到底想于什么?”拿破仑问道。古尔高回答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受人虐待,因此打算告辞了。古尔高 本想得到贝特朗的支持,但是,那位工兵军官靠墙站着,像平时一样一言不发。这个局面都是因为蒙托龙夫妇引起的。拿破仑说,他想怎样对待蒙托龙 就怎样对待蒙托龙,还说“如果我想跟她在一起睡觉,又怎么样呢?”古尔高说,他也估计到“皇上陛下的胃口并未丧失。”于是拿破仑便叫他滚蛋, 古尔高便以健康不佳这理由,在三月份离开了圣赫勒拿岛。不过,在他离开海岛之前,他并没有向那几位外国监督官报告拿破仑随时都想逃跑的企图, 只是说拿破仑宁愿在这里受监禁,也不愿意到自由的美洲去。这位被嫉妒折磨得心理多少有些失衡的年轻官员似乎并没有背叛他过去 一直效忠的主人,当他回到英国之后,8 月 25 日他写了一封信给玛丽·路易丝,说拿破仑“正在累月经年的极其可怕的痛苦折磨中”逐渐殒灭,是英国 的残暴害成这样的!拉·卡色走了,古尔高又走了,跟随拿破仑来圣赫勒拿岛的 4 名官员中 只剩下了贝特朗和蒙托龙。不久,阿尔比夫人也提出要离开他了。她的离开留下了一串永远无法回 答的问题:她是不是拿破仑的情妇?她那个在岛上出生的女儿拿破仑娜是不是拿破仑皇帝的孩子?那位经常到龙坞宫来看望她、后来又在布鲁塞尔跟她 相会的年轻的英国官员巴西尔·杰克逊是她的情人,还是哈德逊·洛的间谍?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或者两者都不是?认为阿尔比正与拿破仑分享床席之乐的说法,在圣赫勒岛传得相当广泛。这个传闻,也见诸那些外国监督官给他们的政府所作的报告中。奥国的 斯特默尔男爵报告说:“蒙托龙夫人能够战胜她的敌手并爬上这位皇帝的龙床。”英国长驻龙坞宫的官员乔治·尼古斯定期地报告阿尔比到拿破仑房里 拜访的情况。有一次他的报告中偶而还说明了,拿破仑在清晨两点钟派侍从圣·丁尼去唤阿尔比。一向讨厌阿尔比的芳妮·贝特兰,对英国医生詹姆斯·罗 奇说,小拿破仑娜一点也不像蒙托龙,她并且暗示,这个孩子是那修理怀她同名的人的女儿。芳妮认为,蒙托龙在这个流亡宫廷中的得宠和她自己的丈 夫的失宠,都应归因于蒙托龙的老婆与拿破仑之间发生的故事。不管阿尔比是不是拿破仑的情妇,她以及她的孩子们的离开,自然而然 地使本来就慢悠悠的日子变得更加空虚了。跟情绪抑郁的芳妮·贝特兰相反,阿尔比·蒙托龙总是愉快而随和的。如果说这位 30 来岁的黑发美人已多少有 点褪色的话,但在龙坞宫这个特别缺少女性的地方,还是相当令人注目的。不过,她也是一个不容易上当的卖主,在她以健康不佳为理由提出离开龙坞 宫的时候,拿破仑就授权让她提出一个全面的经济安排计划;拿破仑还把那副用象牙雕成的国际象棋送给了她。拿破仑通过一扇百叶窗,目送着阿尔比离开龙坞宫。当他转身离开窗边 的时候,几乎一脚踩在一只老鼠身上。后来他对贝特朗说,阿尔比不过是一个“只要有几张数目可观的支票就可心满意足的私通者”。当拿破仑得知阿 尔比已经决定离开圣赫勒拿岛时,便对她的丈夫说,他也可以一道离开。可是蒙托龙拒绝了;这位有忠臣风度的贵族愿意单独留下来。而那位沉默寡言 的、忠实的工兵军官贝特朗,虽然他与拿破仑已经相处多年(昔日在远征埃及时他们就在一起),这时也已经愁眉苦脸地议论起离开圣赫勒拿岛的计划 来了。仆人们也一个一个离开了:去年已经走掉了 13 人,其中包括厨师勒巴兹,也找了一个借口回老家,剩下来的人也正在寻找各种借口,只要可能便 设法离开。只有路易·马尔商,拿破仑的侍从长对他一直是殷勤的、毫无怨言的: 不管是过去拿破仑得意的时候,还是今天他落魄的时候,都是以同样的献身精神侍候着他。这个漂亮的精力旺盛的年轻人,甚至当他的主子阻挠他与一 位当地妇女结婚(虽然拿破仑答应其他的仆人在当地结婚)的情况下,他也没有抱怨。那个女人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他可能是拿破仑的,也可能是马 尔商的。马尔商和蒙托龙,或者说蒙托龙和马尔商,一个是侍从,一个是贵族,这两个人已日益变成拿破仑的得力的忠实伙伴,拿破仑总是单独跟两人 中的一个消磨着日子:早上他可能跟蒙托龙在花园里散步;下午则向马尔商口授他的历史,让马尔商记录;晚上,或是在许多难眠的深夜里,这两个人 总有一个会被他唤去给他大声读书。在这个半已倾败的流放宫廷中,已不再举行什么帝国晚宴了,拿破仑不是单独用餐,就是跟蒙托龙一起进膳。贝特 朗每天都会到龙坞宫来,不过因为他住在这座建筑物的外围,并且受到他那位美丽的、有点厉害的妻子的管制,因此,当拿破仑需要他时,他总无法及 时应命。于是,拿破仑与他这位交情最久的伙伴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扩大 了。现在龙坞宫的小朝廷已不可避免地解体了,但远在罗马的波拿巴家族还 及时派来了一只小小的分队。滑铁卢战后,罗马便成了从法国流散出来的波拿巴家族成员的大本营。 太后娘娘和她的兄弟——也即红衣主教费什一同住在斯特拉达·吉里亚宫中。主教收藏的大量的法兰德斯和意大利的名画,也存放在这座宫中。拿破 仑那位奢侈、淫荡的妹妹波利娜也住在罗马。她嫁给了波格斯王子,但是却跟一群情人混着日子。路易丝和吕西安有时也来罗马走走,而大后娘娘则定 期地跟她其余的儿女保持着通信联系。红衣主教费什为圣赫勒拿岛逃选的人手都是些怪人。拿破仑流放厄尔巴 岛和百日皇朝时的医生福楼·德·布勒加很想参加圣赫勒那岛的流放生活,但是却被费什拒绝了,理由是——这个医生要的报酬太高了(除了购买名画 之外,主教是个著名的吝啬鬼),而且还要带着妻子一起走。因此,费什选中了安东马尔西,一个 30 岁的科西嘉人。他原在佛罗伦萨的一家医院里工 作,在病理学方面,比在药物的使用方面受过更多的训练,积累了更多的经验。可是以前与波拿巴家族并没有什么联系。费什挑选的两位神父就更奇怪 了,他知道,他本人虽是教会的高级官员,但他的外甥拿破仑对教会并没有什么感情。拿破仑在日常谈话时,时常对神父特别是对僧侣表示轻蔑。在他 当皇帝的时候,他跟罗马有过斗争,囚禁过罗马教皇,与教会订阅了协定,只同意教会在法国严格地行使有限的权力——即只在平民中发挥它的作用。 贝特兰的信中要求的是一个“年龄在 40 岁以下的博闻广识的教士”,因之费什的人选也就不以这条为标准,他找了一位文质彬彬的、能接受教会在法兰 西的特殊地位、又能与拿破仑进行有教养的交谈的神父,一个年老(67 岁)多病的神父安东尼奥·布拿维塔。布拿维塔大半生的传教生涯都是在墨西哥 度过的。他的谈吐,温文而雅,对于一个新近受到打击的人来说,可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费什主教派出的第二位神父,是一个半文盲的、年轻的科西 嘉人安格罗·维格那里。由于教会的规章规定传教士必须成双结对,以便两人中有一人可以倾听信徒的忏悔——才被派与布拿维塔一起来圣赫勒那岛 的。至于那位管家杰克·库索,性情倒是相当温和,不过却是连煮咖啡的事也不会干的;厨师杰克·杭德里尔,手艺倒是满不错的,不过身体却不大健 康。但是,红衣主教和太后心里都明白,这个小分队的旅行是毫无目的的, 成员的资格也是不合适的。他们知道拿破仑“并不在圣赫勒那岛”。费什兄妹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拿破仑的母亲对一个消息灵通的德国人 所说的话已经深信不疑。那个人说,他的消息是得自圣母玛丽娅的神示,正如波利娜写给她的朋友的信中所说,“皇上陛下已经被英国人带走,送到另 一个国家去了。他在那里的健康情况很好。”当费什把那五个人选物色好并最后送走的时候,便给正住在法兰克福的拉·卡色写信道,“这个小分队离 开罗马出发了,可是我们自己却相信,他们是到不了圣赫勒拿岛的,因为有人向我们证实说,在 1 月 19 日之前三四天,皇上已经得到离开圣赫勒拿岛的 允许,而事实上英国人正把他送到另一个地方去。我能对您说些什么呢?在他一生中每件事都是奇迹,我也倾向于相信这个消息也是一个奇迹。”后来 他写给拉·卡色的信中又说:“毫无疑问,圣赫勒拿岛上的典狱官哥贝特朗伯爵给您写信,说成拿破仑还在他的监房中的样子。”波利娜嘲笑她母亲和 舅父的轻信,但是最后还是表示让步,以保持家族内部的安宁。如果拿破仑根本不在圣赫勒拿岛、而是跟英国人住在另一个国度并且健 康状况良好的话,显然就不必急着给他派去他要求派去的那几个人。为了逃 选这 5个人,费什花去了一年的大部分时间。这 5 个人于 2 月 19 日离开罗马, 花了两个月时间才穿越大陆到达英吉利海峡,然后渡海前往伦敦。在伦敦,殖民部又让他们等了 3 个月。理由是他们不晓得下一班开往圣赫勒拿岛的船 在什么时候开航。英国人对他们说,拿破仑的身体很好,并暗示这 5 个人尽可放心静等。安东马尔西利用这段空闲时间,前丢拜访了那两位曾经服侍过 他未来的病人抽事即巴利。奥默阿拉和约翰·斯托克。(斯托克这时正好从圣赫勒拿岛那回来不久,又准备回去接受对他的审判以及对热带的医药研究 有关的专家。他还到市场去找寻著名解剖学家鲍罗·马斯卡尼所著的解剖学教科书的英文版本。在那位作者死后,安东马尔西已经把这位解剖学家未完 成的著作全部续完了。)在前往圣赫勒拿岛的漫长旅途中,这个小分队的 5 个成员目击了一个特 殊的场面,这个场面证实了他们将去为他服务的那个落难皇帝享有的世界性声誉。那是当他们乘坐的“鹬鸟”号将要进入大西洋,在西非的海岸作最后 一次停泊的时候。当时,安东马尔西正站在甲板上,看着那些非洲人乘着独木舟划向鹬鸟号叫卖食物,那些独木舟又轻又快,那些骑舟而来的人,个个 显得威风凛凛,英姿勃勃。那五个旅行者津津有味地观赏着这些独木小舟和他们出卖的食物,因为船长正在挑选最好的食品,准备带往圣赫勒拿岛出卖。 这时,安东马尔西听到一条独木舟的人与船长的一段对话:“你们到哪里去?”一个非洲人问道。“到圣赫勒拿岛去。”“到圣赫勒拿岛去!他当真还在那里吗?”“谁呀?”船长反问道。 那个非洲人轻蔑地瞧着船长,又转向着我们,重复问了一句,我们回答说,他的确还在那里。他望着我们,摇摇头,终于说道:“不可能!”我们 几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我们并不知道,这个能讲英语和法语,对拿破仑有那么高评价的非洲土人到底是什么人。“您认识他吗?”“闻名已经很久了。”“您见过他吗?”“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时常见到他吗?”“在好卫城(开罗),在沙漠的战场上见过他。”“您在他手下服务过吗?”“21 岁的时候,我随着那个英勇的德米伯利格德旅到过比一阿姆一巴 尔、撒马哈、科西尔和科夫图斯等地,凡是这个旅所到之处,我都到过。”“你记得德萨克斯将军吗?”“凡是在上埃及的军营里呆过的人,没有一个会忘记他的。他是一位勇 敢的、精力旺盛的、宽宏大量的人。我在他手下服务过好长一段时间。”“是战士吗?”“开头不是,我原是达尔福王一个儿子的奴隶。我被带到埃及。受尽了 虐待,后来被卖掉了。我落入了‘那个人’(指德萨克斯)的一位副官的手里。他们把我打扮成一个欧洲人,让我干一些杂务,我干得很好,那位苏丹(指拿破仑)对我热心的服务觉得很满意,便把我要去了。作为一个士兵, 作为一个掷弹兵,我愿意为拿破仑流尽我所有的鲜血。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给我们全部的努力作了报偿。我们的希望得到了满足,我们见到他时一点 也不害怕。”“您在他的指挥下打过仗吗?”“我在科夫图斯受了伤,被遣散到埃及去了。当穆斯塔发出现的时候, 我正在开罗。军队撤走了,我随军到了阿布基尔。他是一个多么严谨、思想多么美妙、品质多么贤明的伟人啊;拿破仑被征服了,他被囚禁在圣赫勒拿 岛,这简直是不可能的。”这只看起来既可以治疗生理疾病,又可以治疗心理隐忧的人小分队到龙 坞宫时,正是这个小朝廷已然解体,拿破仑身心都颇感失落之时。但这两位神父很快便令他感到失望。他本来希望能同派来的神父谈论神学上的问题,可是相反,费什主教给 他派来的却是“两个布道者,两个宣传家,好像我是一个忏悔者一样。”拿破仑认为,那位年老的神父布使维塔不过是到圣赫勒拿岛来送终的,他根本 不能听懂他那吞吞吐吐的谈话,于 是拿破仑便叫他回欧洲去,他也就照办了。而那位年轻的神父,有一次竟说神圣的马其顿英雄亚历山大是古罗马的一位 伟人,拿破仑命令他每天读二百页罗林士写的古代史,并作好笔记,对拿破仑来说,这可算是他给人的够宽大的处分了。拿破仑答应这位神父,每逢礼 拜天的时候,把餐室改装成一座小教堂,不过他声明,弥撒仪式只能按照他和罗马教皇订阅的协定规定的原则进行。拿破仑责怪费什主教给他选了两个 无用的神父,有一次他向安东马尔西讲了他童年时代的一个回忆:一家人围在一个亲戚的病榻旁边的情形。他说当时费什“被一种神圣的热情操纵着”, 开始背诵起祷告辞来,弄得那位垂死的病人哀求道:“让我单独留下来吧!我只有几分钟可活了,我要跟我的家人一起度过这几分钟的光阴。”然而,他的态度与其说是对两位神父的反感,而毋宁是对宗教本身的不 信任。早在 20 年前,在远证埃及的船上,他便表现了对宗教一种十分含混的看法。一般他讲,他显然只相信人——特别是像他这样的超人的意志和力量, 从不听天由命。然而在更深刻的心理层次上,他像许多政治强人一样,对那冥冥之中的永恒宿命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因而当蒙日等科学家们大谈 无神论时,他大声说:“那么先生们,请问,宇宙的一切都是谁安排的呢?”在圣赫勒拿岛的最初岁月里,他曾向古尔高谈论起宗教问题。拿破仑说,物质无所不在,寓于一切事物;生命,思想和灵魂本身都只 不过是物质的属性,人死则一切完结。当古尔戈用宇宙的宏伟安排来证明有造物主的时候,拿破仑承认他相信“超凡之灵”。他断言,如果基督教是最 原始的普遍信仰的话,他是会信奉的。但看起来,他仍习惯于从政治功能的角度来评论宗教。他说可是,伊斯 兰教徒“信奉的宗教比我们的更朴素,更适合于他们的道德”。他们的创始人,十年之间就征服了半个世界,而基督教则搞了 300 年才做到这一点。此 外,他还提到,拉普拉斯、蒙日、贝托莱和拉格朗热都是无神论者,虽然他们没有公开宣称;至于他自己,他觉得上帝这个概念是很自然的,向来存在 于一切时代和一切民族之中。而现在随着身心痛苦的加剧,一切上帝与永恒的想法都让位于这样一种 幻灭的念头,“虚荣本属虚妄!”三、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拿破仑决定向日益严重的病情宣战,他开始尽量快乐地生活,多参加户外活动,而且迷上了园艺英国人说他“胖得像一头中国猪”,但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却始终笼罩着他虽然拿破仑对费什派来的两名神甫十分失望,但对那位医生开始还是有 不错的印象。他接受了劝告,决定向日益严重的病情宣战。1820 年 3 月的一天,拿破仑 5 点钟便从床上起来。他身穿晨衣,足踏摩 洛哥拖鞋,头戴种植工人的阔边帽,正不耐烦地等待着日出。那时,英国哨兵将立即从包围着龙坞宫的夜间哨位上撤走,而花园里的劳动日就要开始。 哨兵们一走,拿破仑就拿着一只大摇铃蹒跚地走出门外。当第一缕阳光在群山的夹缝中射过来的时候,他便用力地摇着铃,打破了龙坞宫的寂静。他捡 起一只卵石,掷着顶楼的窗子,大声喊道:“阿里,阿里,你还在睡觉!” 侍者圣西尼,大家都叫他阿里,这时便推开他所住的顶楼的窗子。当这位仆人的脸在窗口出现的时候,拿破仑便对他吼道:“下来,你这个二流子, 你没有看到太阳出来了吗?”接着,拿破仑又转到路易·马尔商的房外,也向他房间的窗子掷了一枚 石子喊道:“马尔商,马尔商小姐,天亮了,快起床!,”当马尔商和拿破仑一起在花园里时,拿破仑就说:“很好,将那把铲子给我,让我挖个洞来 种这棵树。”当马尔商在挖穴的时候,拿破仑便笨手笨脚地在周围检查这几天来做的工作。他发现了一棵新近种下的树,便走回来说:“马尔商,弄点 水来浇浇这棵树。”过一会又说:“去把我的皮尺拿来。”要不就说:“去告诉阿参包送点肥料来,再叫那个中国人铲点草皮,我们一点草皮也没有 了。”他看到圣丁尼正把泥土搁进手推车里,便说:“什么,你还没有把这堆 土铲完?”“是的,陛下。不过我并没有贪玩。”“这么说,你这个混蛋,还没有把昨天给你的那一章抄完?”因为圣丁 尼的书法在龙坞宫里是最漂亮的,所以他经常替拿破仑的手稿作最后一次的誉写工作。他回答道:“不过,陛下,您是昨天晚上才把任务交给我的呀!”“今天设法把它抄好,我还有另一篇要给你抄的。” 拿破仑看到正在铺草皮的厨师长皮隆,便说:“你还没有把这堵墙头的草皮铺好?我的草皮够用吗?” 接着他又回头对圣丁尼说:“昨天我是什么时候把你唤醒的?” 拿破仑派人找蒙托龙,当这位伯爵出现的时候,拿破仑就问:“你有什么新闻告诉我吗?他们说看到海面上来了一艘船呢。”“我不知道,陛下。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把我的望远镜拿去,看看能不能看到它。” 接着拿破仑又派人去把他的医生弗朗西斯哥·安东马尔西找来,对他说:“喂,医生,你对你的病人觉得满意吗?他的脾气还可以吧?”他举起手里 的藻子哈哈笑道:“这件东西比你的药更有价值,你不要再给我吃什么药了。”他把铲子放在地上,又说:“我向来很注意锻炼身体,我也要锻炼做这件工 作。”5 年来,拿破仑第一次执行他干得最好的工作。他正在调兵遣将,让他 们进行军事活动,他跟团队的士兵开着玩笑,在工作一开始时就给他们做示范动作。事实上,这里并不是欧洲大陆,这里不过是世界边缘的一小块不毛之地,他的军队也只是几个仆人和 4 个中国工人,并不是 60 万帝国大军,也 不是被他定期召到杜伊勒里宫质询各人应负的任务的执行情况的法国各地行政长官。但不管怎么说,拿破仑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又恢复了工作。与 4 年 前他初搬来龙坞宫时相比,他显得更愉快些,更加活跃些了。安东马尔西医生在他的前任巴利·奥默阿拉失败的地方,却获得了成功。 他从去年 9 月来到龙坞宫之后,就逼着拿破仑走出屋外进行锻炼。拿破仑像往时一样拒绝出门,说他不愿意受到英国哨兵的轻视。“要我在那些红外套 的监视下活动?”但 3 月里的一天,没有任何解释,他就改变了主意。当安东马尔西建议他参加目前正在进行的修理花园的工程时,拿破仑竟说:“挖 土去!对,医生,你说得对,我就要挖上去。”第二天,他就在花园的修建工程中发号施令了。由于英国人新近为花园铺了一条输水管,拿破仑便计划 在花园里挖一口池塘。有一天,他跟蒙托龙在花园里散步时,看着这座光秃萧疏的园子,便萌生了挖一口池塘的念头。他恢复了到户外跑马的运动,并 参观了英国人正在为他建造的新居的工地。他保持着蔑视英国人要求每天见他两次面的高傲态度,每当他到花园里去的时候,他总带上两个与他一式装 束——戴着阔边帽子,足踏拖鞋,身着晨衣的仆人,以迷惑那个负责监视他以确定他是否仍在龙坞宫的英国官员的视线。尽管拿破仑已听从了他的劝告,但安东马尔西并不如意。因为拿破仑仍 时常对这位新医生发脾气。这个年轻的科西嘉医生的性格,并不适合这个流放者的陌生的小天地。龙坞宫的生活,在经过了 4 年之后,已变成一种单调 乏味的生活和样板,许多人都觉得无法适应这种固定下来的生活方式。不论是官员还是仆人,都极少离开龙坞这个范围,彼此之间也难得开口交谈。他 们每天的例行公事,完全以他们的主子飘忽无定的踪影不断转移,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必须准备接受他的召唤,虽然在这段孤单寂寞的时期,他 可以一连几个星期不跟人们说一句话。这样的生活,可不是安东马尔西过得 惯的。他今年才30 岁,是一个长着波浪形黑发的漂亮小伙子,即使他已经把 自己奉献给这位“本世纪的伟人”,他还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在他上午为他的病人看过病之后,喜欢骑上一匹马到詹姆斯敦去,想在这个小港口找找有 没有其他的消遣。因此,每当拿破仑要找他的时候,却时常找不到他的人影,安东马尔西对于统治着拿破仑周围的人们的那种权威表现了本能的愤恨,对 那些严格的规章制度也表现得极不耐烦。他的严重越轨的言行颇引起人们的注意。例如,他称呼他的病人为“您”,很少称他为“皇上陛下”。路易·马 尔商企图劝说这位医生做个循规蹈矩的人:“您要严肃一点,当您提到蒙托龙伯爵和大元帅的时候,当心不要直呼他们的名字——蒙托龙和贝特朗;皇 上可以这样称呼他们,您可不能容许自己这么做。”在心气平和的时候,拿破仑也会花大部分时间跟安东马尔西交谈,就像 以前他跟奥默阿拉交谈一样。而安东马尔西也像他的前任一样——他就住在奥默阿拉住过的房间里——在日记本上记录着拿破仑的谈话;像他观察病人 的病情一样,记下他对拿破仑观察的印象。拿破仑考问了他在医学方面的背景知识,又要他拿出为一部已出版的解剖学教科书所作的插图来看。在研究 了那些插图之后,拿破仑大声说道:“将一个人进行两个钟头的解剖之后,就再也不能把他当作一个死人了!”当医生初次参见拿破仑的时候,拿破仑 发现医生只顾看着他的时钟,便说:“这是菲特烈大帝的那只大闹钟,我是在波茨但得到它的,这是普鲁士的一件宝物。”在他回忆起他和安东马尔西出生的那座海岛时,他便说,当他第一次流放的时候,他曾考虑回科西嘉岛 去,而不到厄尔巴岛去。他描述了他准备治理科西嘉的计划:“阿列克修附近的盐碱地可用来种植咖啡和甘蔗,这个已经作过试验了,我打算去发展这 项事业。我要鼓励发展工业、商业、农业、科学和艺术招待外国移民,发展当地人口,一句话,我要使科西嘉岛做到自给自足,独立于欧洲大陆的 市场。我有一个考虑了好久的加强科西嘉经济的计划,这个计划是万无一失的。”他又告诉了安东马尔西关于他的慢性便秘的情况。并说:“英雄疗法 和用牛奶、蛋黄和糖配成的‘女皇汤’就是我使用的唯一的药物。”在花园里的劳动,按拿破仑的命令在 11 点左右便停止了。当一天中最燥 热的这个时刻来临时,他便坐下来吃一顿开心的午餐,喝完他自己的半瓶标准的葡萄酒。小睡过后,他便认真地向蒙托龙或马尔商口述他的回忆。他的 大部分的回忆——有关他一生事业的是非功过,已经在流放初期的头 15 个月中,与拉·卡色在一起完成了。他现在口述的,是他目前心中随时想到的、 包罗万象而漫无边际的各种各样的论题,往往是对他所读过的某本书倾诉一些评论。这位军事家对维吉尔的《伊尼特》这样评论道:“伊尼特的第二部, 被认为是这部史诗最杰出的部分。但它的成就主要在于风格而不在于内容。木马计可说一个通俗的传统的内容,但是,对一部史诗来说,这种传统是荒 谬可笑的,毫无价值的。在《伊利亚特》中,我们却没有看到一个雷同的事物,在那部史诗中,一切的事物都符合战争的真实和实际的情况。”他还举 了这部作品中一些不可能发生的细节,并下结论说:“这不是一部史诗所应采取的写作方法,这也不是荷马在《伊利亚特》一诗中采用的方法。” 在另一个场合,他说伏尔泰的剧本《穆哈默德》是一部有暇疵的杰作,他反问道:“难道这些无法消除的瑕疵不会影响这部作品的精华吗?”拿破 仑对他提出的问题的回答,是口授马尔商对该剧一幕一幕的提出修改的意见。在其他的许多的改动之外,他提议把两处有关穆哈默德毒死他的敌人的 插曲删掉,因为他认为穆哈默德是一位伟人,那样的插曲对这位主角来说是毫无价值的,他断定如果能按他的意见修改的话,这部作品便“能被康斯坦 丁堡的知识阶层接受而无愤慨之情,就像它能被巴黎的知识阶层所接受一 样。”拿破仑与英国总督之间的战虽然还在继续着,但调子已经降低了,好像 流放者们对这种冲突已不感兴趣了一样。在他没有到花园里劳动或出门跑马的时候,便和那位英国官员捉迷藏的游戏,以回答英国人每天要见他两次面 的要求。维格那里神父个子矮胖,很像拿破仑的样子。他奉命穿上皇帝的服装,并戴上那顶著名的鸡尾帽,背朝窗口坐在房间里。当那位英国官员向房 里窥探的时候,维格那里突然转过身来,向那位英国人表明他并不是那个他 要查看的人物。拿破仑偶而也表现了他惯常怀疑的英国人会对他投毒的恐惧。哈德逊·洛 跟那些外国的监督官为此举行了一个会议专门讨论这个问题,会上,法国监督官蒙德查努引述了蒙托龙的一段话说:“我们自己也不相信这种放毒的说 法,不过经常提起它也是一件好事。”在拿破仑的随从中,蒙托龙正在显出他的优势,这个漂亮的、伶牙利齿的大臣,已经取代了龙坞宫对英国人的主 要发言人——那个无精打彩的、郁郁寡欢的贝特朗的地位。他时常骑马到詹姆斯敦,去拜会那位贵族朋友法国监督官。当他从一场大病初愈的时候(在 他患病期间,拿破仑的身体却格外好),拿破仑便对他说,从此以后他要跟蒙托龙一起用膳。由于蒙托龙的家属已经走了,因此他能够把全部的时间都 花在拿破仑身上,而且从无一声怨言。反之,贝特朗却分明显得很不耐烦。拿破仑的这位沉默寡言的工兵军官竟要求请假 9 个月,让他送不快乐的妻子 和 4 个孩子到英国去,然后自己再回圣赫勒拿岛来。要是贝特朗走了,那么,那个昔日轻佻的贵族,在最后的日子里才加入拿破仑的队伍来的蒙托龙,就 将成为伴送拿破仑流放的 4 名官员中唯一留下来的一名官员了。当那批意料不到的来客走进威廉·多夫顿爵士的视野之内时,他正在他 的花园里散步。威廉爵士今年 67 岁,是圣赫勒拿岛议会的一位退休的议员,也是本岛的一位头面人物。他的府邸,位于沙地湾的上端,门前是一片肥沃 的谷地,一直延伸到海滨。从位置上看,正好与詹姆斯敦遥遥相对,各据海岛的一边。在那片青苍的谷地上,是黛安娜峰的贫瘠的山坡。这天,正是南 半球春季一个美好的、晴朗的好天,此时正是上午 10 点左右。威廉爵士看到几个骑马的人,正沿着那条通向海岛中央和龙坞高地 Z 字 形山路,向他的府邸走过来。他从他的小型望远镜中,认出那个身材矮胖、穿着绿色外套、头戴鸡尾帽的就是拿破仑。其中一人——蒙托龙伯爵策马上 前对威廉爵士说,他们是黎明时分从龙坞宫出发的,由于总督对拿破仑的活动情况下达过许多的规章制度,所以他特来请问爵士,是否肯让皇上入内休 息休息。威廉爵士请骑者们入内。拿破仑在贝特朗和四名仆人的陪送下来到门前 下马,当他踏上台阶的时候,威廉爵士注意到,拿破仑几乎全身斜靠在贝特朗臂膀上。拿破仑在沙发上坐下,由贝特朗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充当翻译,跟 主人以及他的家人女儿,格林特里太太和三个外孙闲聊。拿破仑向主人的一个外孙——一个七岁的女孩子点头叫她走近来,问了她的姓名和年龄,随后 便从身上摸出一只龟甲盒子,给了她一片他随着携带的甘草。威廉爵士邀来客共进早餐,但是这班流放者婉谢了,反而邀请主人一家与他们共享从龙坞 宫带出来的食物。早餐就在花园里的丝柏和西洋杉的荫影下举行,由跟拿破仑随行的仆人 伺候。拿破仑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活地捏捏威廉爵士的耳朵,和他臂挽着臂走了出去,威廉爵士对法国人摆出来的大量食物印象特别深刻,他写道:“冷 馅饼、锅烧肉、冻火鸡、咖喱鸡、火腿或者猪肉(我也分不清是什么肉),还有咖啡、枣子、扁桃、桔子以及很好吃的沙拉。”拿破仑斟出香摈酒,主 宾彼此干杯,接着他们又喝了格林特里太大家酿的桔子酒。早餐过后,拿破仑向多夫顿问起一个他最喜欢的话题:英国人的饮酒习惯——“您喝醉过 吗?”他问威廉爵士道。主人回答:“有时我喜欢喝一杯葡萄酒。”拿破仑又转向格林特里太太,问道:“您的丈夫时常喝醉吗?一星期醉它一次?”“没有。”“两星期醉一次?”“没有。”“一个月醉一次?”“不,我看到他喝醉酒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哦!”拿破仑哼了一声,便改变了话题。 吃完早餐不久,拿破仑一行就告辞了。威廉爵士回忆道:“除了他苍白的脸色之外,从各种迹象来看,波拿巴将军的健康状况很好,他胖得就像一 头中国猪一样。”当这班骑者来到龙坞高地边缘的哈德门时,拿破仑的马车正在那里等 着。这时,拿破仑突然觉得疲劳已极。他下了马,由别人搀扶着上了他的马车。到达龙坞宫时,他已经精疲力竭,并感到剧烈的头痛。过了几天,在他 洗完澡的时候,突然晕倒了。随后几天,从前那些反复出现的症状:心悸,衰弱,脉搏忽升忽降,双脚冰冷疼痛,肝部疼痛,肩部背部疼痛,干咳,牙 齿松动,舌苔变厚,严重口渴,皮肤发疹并变成黄色,身体发抖,耳聋,怕光,呼吸困难,作呕——所有这些症状都一齐凶猛地回到了他的身上。这一切似乎表明,死亡对拿破仑来说已经是一个挥之难去的阴影了。第四十二章巨人之死一、天国的召唤难测的病魔终于击倒了拿破仑,他似乎扣到了天国的召唤。他对贝特朗夫人说:“我们注定要死在这个石头岛上,我将第一个走,你第二个走,跟着来的是奥坦丝(贝特朗之女),我们三人将在 天国汇合。”自从 1820 年那次忽然发作的病痛降临以来,拿破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每天不定时的头痛、胃疼、呕吐等疾痛折磨得他痛不欲生。他已经不能走出门去享受到阳光的沐浴和星月的抚慰了。他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在 1821 年 1 月至 5 月这段时间里,马尔商和贝特兰用日记的形式,记 录下了拿破仑生命历程中的最后一段。1 月 1 日 马尔商:早晨,当我走进他房里时,他还睡在床上;“喂”,当我打开他房里的百叶窗时,他对我说:“在元旦的时候,你要送给我什么礼物呢?”“陛下”,我说,“我祝愿皇帝陛下很快恢复健康,离开这个气候对健康不 利的地方。”“这个时候不会很远了,我的孩子,我的末日临近了,我坚持 不了多久啦。”1 月 21 日 贝特朗:气候太恶劣了,皇上不能出门。拿破仑已经在弹子房里装了一架跷跷板,他问大元帅是否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是一副战争的器械,它 不是被您用作登城的工具吗?”“一个工程兵的脑筋居然这么笨,foutre(蠢货)”他开始说那是 一副给孩子玩的跷跷板,最后才说是为他自己装设的。如果他每天能在跷跷板上骑上半个小时的话,看来倒是一种很好的锻炼,它将会使他混身冒汗。 贝特朗夫人嘲笑皇上坐在跷跷板上的形象,这倒可以画出一幅这样的漫画一:皇上坐在跷跷板的一头,各国的君主们坐在另一头,可是他们又不能 把他举起来。漫画可以写上这个标题:医治肝炎的良药。实际情况是:皇上的体重大增,他甚至比纳维拉兹还要重,而纳维拉兹的身材是超过六英尺的。圣·丁尼:跷跷板使陛下高兴了大约两个星期,接着就不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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