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今天还在昨天-6

难道虚伪是不该被骂的吗?!  不就是三个星期的工资吗?为了自己替自己出一口气,不要就是了呀!  于是“我”抹去泪,霍然站起,直奔电梯……  “我”一脚将娱乐活动室的门踢开了——人们对“我”的出现备感意外,确实的,都呆若木鸡;而“我”对眼前的情形也同样地备感意外,也同样地一时呆若木鸡……  “我”看到一位哑语教师,在教全报社的人哑语,包括主编和社长也在内……  部门主任走上前以温和的语调说:“大家都明白你目前这一份工作对你是多么的重要。每个人都愿帮你保住你的工作。三个周末以来都是这样。我曾经对你说过——社会应该留给你这么诚实的人一份适合你的工作。我的话当时也是代表报社代表大家的。对你,我们大家都没有改变态度……”  “我”环视同事们,大家都对“我”友善地微笑着……  还是那些熟悉了的面孔,还是那些见惯了的微笑……  却不再使“我”产生虚伪之感了。  还是那种关怀的目光,从老的和年轻的眼中望着“我”,似乎竟都包含着歉意,似乎每个人都在以目光默默地对“我”说:“原谅我们以前未想到用这样的方式帮助你……”  曾使我感到幸运和幸福的一切内容,原来都没有变质。非但都没有变质,而且美好地温馨地连成一片令“我”感动不已的,看不见却真真实实地存在着的事物了……  “我”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我”站在门口,低着头,双手捂脸,孩子似的哭着哭着……  眼泪因被关怀而流……  也因对同事们的误解而流……  那一时刻“我”又感动又羞愧,于是人们渐渐聚向“我”的身旁……  五  还是冬季;还是雪花曼舞的傍晚;还是在人口不多的小城;事情还是与一家小小的首饰店有关……  它是比前边讲到的那家首饰店更小了。前边讲的那家首饰店,在经济大萧条的时代,起码还雇得起三位姑娘。这一家小首饰店的主人,却是谁都雇不起的……  他是三十二三岁的青年。未婚青年。他的家只剩他一个人了,父母早已过世了,姐姐远嫁到外地去了。小首饰店是父母传给他继承的。它算不上是一宗值得守护的财富,但是对他很重要,他靠它为生。  大萧条继续着。  他的小首饰店是越来越冷清了,他的经营是越来越惨淡了。  那是圣诞节的傍晚。  他寂寞地坐在柜台后看书,巴望有人光临他的小首饰店。已经五六天没人迈入他的小首饰店了。他既巴望着,也不多么的期待。在圣诞节的傍晚他坐在他的小首饰店里,纯粹是由于习惯。反正回到家里也是他一个人。也是一样的孤独和寂寞。几年以来的圣诞节或别的什么节日,他都是在他的小首饰店里度过的……  万一有人……  他只不过心存着一点点侥幸罢了。  如果不是经济大萧条的时代,节日里尤其是圣诞节,光临他的小首饰店的人还是不少的。  因为他店里的首饰大部分是特别廉价的。是适合底层的人们一向选择了作为礼物的。  经济大萧条的时代是注定要剥夺人们某种资格的。首先剥夺的是底层人在节日里相互赠礼的资格。对于底层人,这一资格在经济大萧条的时代成了奢侈之事……  青年的目光,不时离开书页望向窗外,并长长地忧郁地叹上一口气……  居然有人光临他的小首饰店了!  光临者是一位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一条旧的灰色的长围巾,严严实实地围住了她的头,只露出正面的小脸儿。  少女的脸儿冻得通红。  手也是。  只有老太婆才围她那种灰色的围巾。肯定的,在她临出家门时,疼爱她的祖母或外祖母将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了——青年这么想。  他放下书,起身说:“小姐,圣诞快乐!希望我能使你满意,您也能使我满意。”青年是高个子。  少女仰起脸望着他,庄重地回答:“先生,也祝您圣诞快乐!我想,我们一定都会满意的。”  她穿一件打了多处补丁的旧大衣。  她回答时,一只手朝她一边的大衣兜拍了一下。仿佛她是阔佬,那只大衣兜里揣着满满一袋金币似的。  青年的目光隔着柜台端详她,看见她穿一双靴腰很高的毡靴。毡靴也是旧的。显然地比她的脚要大得多。而大衣原先分明很长,是大姑娘们穿的无疑。谁替她将大衣的下裾剪去了,并且按照她的身材改缝过了吗?也是她的祖母或外祖母吗?  他得出了结论——少女来自一个贫寒家庭。  她使他联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而他刚才捧读的,正是一本安徒生的童话集。  青年忽然觉得自己对这少女特别地怜爱起来。觉得她脸上的表情那会儿纯洁得近乎圣洁。他决定,如果她想买的只不过是一只耳环,那么他将送给她。或仅象征性地收几枚小币……  少女为了看得仔细,上身伏在柜台上,脸几乎贴着玻璃了——她近视。  青年猜到了这一点,一边用抹布擦柜台的玻璃,一边怜爱地瞧着少女。其实柜台的玻璃很干净,可以说一尘不染。他还要擦,是因为觉得自己总该为小女孩做些什么才对。  “先生,请把这串颈链取出来。”  少女终于抬起头指着说。  “怎么……”  他不禁犹豫。  “我要买下它。”  少女的语气那么自信,仿佛她大衣兜里的钱,足以买下他店里的任何一件首饰。  “可是……”  青年一时不知自己想说的话究竟该如何说才好。  “可是这串颈链很贵?”  少女的目光盯在他脸上。  他点了点头。  那串颈链是他小首饰店里最贵的。它是他的压店之宝。另外所有首饰的价格加起来,也抵不上那一串颈链的价格。当然,富人们对它肯定是不屑一顾的。而穷人们却只有欣赏而已。所以它陈列在柜台里多年也没卖出去。有它,青年才觉得自己毕竟是一家小首饰店的店主。他经常这么想——倘若哪一天他要结婚了,它还没卖出去,那么他就不卖它了。他要在婚礼上亲手将它戴在自己新娘的颈上……  现在,他对自己说,他必须认真地对待面前的女孩了。  她感兴趣的可是他的压店之宝呀!  不料少女说:“我买得起它。”  少女说罢,从大衣兜里费劲地掏出一只小布袋儿。小布袋儿看去沉甸甸的,仿佛装的真是一袋金币。  少女解开小布袋儿,往柜台上兜底儿一倒,于是柜台上出现了一堆硬币。但不是金灿灿的金币,而是一堆收入低微的工人们在小酒馆里喝酒时,表示大方当小费的小币……  有几枚小币从柜台上滚落到了地上。少女弯腰一一捡起它们。由于她穿着高腰的毡靴,弯下腰很不容易。姿势像表演杂技似的。还有几枚小币滚到了柜台底下,她干脆趴在地上,将手臂伸到柜台底下去捡……  她重新站在他面前时,脸涨得通红。她将捡起的那几枚小币也放在柜台上,一双大眼睛默默地庄严地望着青年,仿佛在问:“我用这么多钱还买不下你的颈链吗?”  青年的脸也涨得通红,他不由得躲闪她的目光。  他想说的话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  全部小币,不足以买下那串颈链的一颗,不,半颗珠子。  他沉吟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小姐,其实这串颈链并不怎么好。我……我愿向您推荐一只别致的耳环……”  少女摇头道:“不。我不要买什么耳环。我要买这串颈链……”  “小姐,您的年龄,其实还没到非戴颈链不可的年龄……”  “先生,这我明白。我是要买了它当做圣诞礼物送给我的姐姐,给她一个惊喜……”  “可是小姐,一般是姐姐送妹妹圣诞礼物的……”  “可是先生,您不知道我有多爱我的姐姐啊!我可爱她了!我无论送给她多么贵重的礼物,都不能表达我对她的爱……”  于是少女娓娓地讲述起她的姐姐来……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是她的姐姐将她抚养大的。她从三四岁起就体弱多病。没有姐姐像慈母照顾自己心爱的孩子一样照顾她,她也许早就死了。姐姐为了她一直未嫁。姐姐为了抚养她,什么受人歧视的下等工作都做过了,就差没当侍酒女郎了。但为了给她治病,已卖过两次血了……  青年的表情渐渐肃穆。  女孩儿的话使他想起了他的姐姐。然而他的姐姐对他却一点儿都不好。出嫁后还回来与他争夺这小首饰店的继承权。那一年他才十九岁呀!他的姐姐伤透了他的心……  “先生,您明白我的想法了吗?”女孩儿噙着泪问。  他低声回答:“小姐,我完全理解。”  “那么,请数一下我的钱吧。我相信您会把多余的钱如数退给我的……”  青年望着那堆小币愣了良久,竟默默地,郑重其事地开始数……  “小姐,这是您多余的钱,请收好。”  他居然还退给了少女几枚小币。连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他又默默地,郑重其事地将颈链放入它的盒子里,认认真真地包装好。  “小姐,现在,它归你了。”  “先生,谢谢。”  “尊敬的小姐,外面路滑,请走好。”  他绕出柜台,替她开门。仿佛她是慷慨的贵妇,已使他大赚了一笔似的。  望着少女的背影在夜幕中走出很远,他才关上他的店门。  失去了压店之宝,他顿觉他的小店变得空空荡荡不存一物似的。  他散漫的目光落在书上,不禁地在心里这么说:“安徒生先生啊,都是由于你的童话我才变得如此的傻。可我已经是大人了呀!……”  那一时刻,圣诞之夜的第一遍钟声响了……  第二天,小首饰店关门。  青年到外地打工去了。带着他爱读的《安徒生童话集》……  三年后,他又回到了小城。  圣诞夜,他又坐在他的小首饰店里,静静地读另一本安徒生的童话集……  教堂敲响了入夜的第一遍钟声时,店门开了——进来的是三年前那一位少女,和她的姐姐,一位容貌端秀的二十四五岁的女郎……  女郎说:“先生,三年来我和妹妹经常盼着您回到这座小城,像盼我们的亲人一样。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将颈链还给您了……”  长大了三岁的少女说:“先生,那我也还是要感谢您。因为您的颈链使我的姐姐更加明白,她对我是像母亲一样重要的……”  青年顿时热泪盈眶。  他和那女郎如果不相爱,不是就很奇怪了吗?  ……  以上五则,皆真人真事,起码在我的记忆中是的。从少年至青年至中年时代,他们曾像维生素保健人的身体一样营养过我的心。第四则的阅读时间稍近些。大约在七十年代末。那时我快三十岁了。“文革”结束才两三年,中国的伤痕一部分一部分地裸露给世人看了。它在最痛苦也在最普遍最令我们中国人羞耻的方面,乃是以许许多多同胞的命运的伤痕来体现的。也是我以少年的和青年的眼在“文革”中司空见惯的。“文革”即使没能彻底摧毁我对人性善的坚定不移的信仰,也使我在极大程度上开始怀疑人性善之合乎人作为人的法则。事实上经历了“文革”的我,竟有些感觉人性善之脆弱,之暧昧,之不怎么可靠了。我已经就快变成一个冷眼看世界的青年了。并且不得不准备硬了心肠体会我所生逢的中国时代了。  幸而“文革”结束了。  否则我不敢自信我生为人恪守的某些原则,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弃;不敢自信我绝不会向那一时代妥协;甚至不敢自信我绝不会与那一时代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具体对我而言,我常想,“文革”之结束,未必不也是对我之人性质量的及时拯救,在它随时有可能变质的阶段……  所以,当我读到人性内容的记录那么朴素,那么温馨的文字时,我之感动尤深。  我想,一个人可以从某一天开始一种新的人生,世间也是可以从某一年开始新的整合吧?  于是我又重新祭起了对人性善的坚定不移的信仰;于是我又以特别理想主义的心去感受时代,以特别理想的眼去看社会了……  这一种状态一直延续了十余年。十余年内,我的写作基本上是理想主义色彩鲜明的。偶有愤世嫉俗性的文字发表,那也往往是由于我认为时代和社会的理想化程度不和我一己的好恶……  然而,步入中年以后,我坦率承认,我对以上几则“故事”的真实性越来越怀疑了。  可它们明明是真实的啊!  它们明明坚定过我对人性善的信仰啊!  它们明明营养过我的心啊!  我知道,不但时代变了,我自己的理念架构也在浑然不觉间发生了重组。我清楚这一点。  我不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了。  并且,可能永远也不再会是了。  这使我经常暗自悲哀。  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人在少年和青年时期若不曾对人世特别的理想主义过,那么以后一辈子都将活得极为现实。  少年和青年时期理想主义过没什么不好,一辈子都活得极为现实的人生体会也不见得多么良好;反过来说也行。那就是—— 一辈子都活得极为现实的人生不算什么遗憾,少年和青年时期理想主义过也不见得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以上几则“故事”,依我想来,在当今中国之现实中,几乎都没有了“可操作”性。谁若在类似的情况下,像它们的当事人那么去思维去做,不知结果会怎样?恐怕会是自食恶果而且被人冷嘲曰自作自受的吧?  我也不会那么去思维那么去做的了。  故我将它们追述出来,绝无倡导的意思。只不过是一种摆脱记忆粘连的方式罢了。  再有什么动机,那就是提供朴素的、温馨的人性和人道内容的欣赏了。  欣赏欣赏反正也不损失我们什么……“理想”的误区  依我看来,“理想”这一词的词性,是不太好一言以蔽之地确定的。我总觉得它也可以被当成形容词。因为它所意象着的目标必是引诱人的。它还可以被当成动词。起码可以被当成动词的前导词。因为有了理想往往接着便有追求。追求跟着理想走。  人类有理想,国家有理想,民族有理想,每一个具体的个人,通常也都有理想。  而具体的个人的理想,皆以他人的人生作参照。  在我们这个地球上,有一些人,一出生就已经是贵族了,甚至是王储,或公主……  有一些人,一出生就已经是亿万富豪了,因为他或她命中注定是庞大遗产的继承者……  有一些人,生逢其时,吉星高照,以几十年的苦心经营,终换来了累累商业硕果……  有一些人,靠着天才的头脑,抓住了机遇,成了发明家,名下的专利自然而然地转化为滚滚钱钞……  有一些人,赖父辈的家族的权力背景而立,捷足易蹬,仅仅几步就走向了奢侈的生活水平……  有一些人,受“上帝”的青睐,胎里带着优秀的艺术细胞,于是而名而富……  有一些人,由时代所选择,青年得志,功名利禄集齐一身……  商业时代的媒体,一向对这一些人大加宣传。仿佛他们的人生,既不但是大家的人生的样板,也是大家只要有志气,便都可以追求到的“理想”似的。  这一种宣传的弊端是,使我们这个时代的,尤其是中国的青少年群体之相当多的一部分,陷于对社会普遍规律对人生普遍规律的基本认识的误区。  我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对以上“一些”人之人生持什么否定的态度。我又不是傻瓜,和每一个不是傻瓜的人一样,毫无保留地认为以上“一些”人的人生,乃是极其幸运的人生。谁若能成为以上“一些”人中的任何一类,无疑将活得特别潇洒。那样的人生确是一种福分。姑且不论那样的人生也包含着可敬的或可悲的付出。  我要指出的是,那样“一些”人,实在是我们这个地球上极少数的一类人。统统加起来,也只不过是几百万分之一。这还是指那样“一些”人中的“普通”类型。至于那样“一些”人中的佼佼者,则就是千万分之一了。比如整个亚洲半个世纪以来只出了一位李嘉诚和一位成龙。  那样“一些”人之人生,有的足以为我们提供成功人生的经验,有的却几乎没有任何可比因素。时代往往一次性地成全“一些”人的人生。时代完成它那一种使命,往往要具备不少先决的条件。时过境迁,条件改变了,那样“一些”人的人生,便非是靠志气和经验所能“复制”的了,只在精神激励的方面有“超现实”的积极意义了……  我主张有理想有志气的青少年,不必一味仰视着那样“一些”人开始走自己的人生之路;而首先要扫视一下自己的周围再确立自己的人生目标,再决定自己的人生究竟该怎么走。  扫视一下自己的周围便会发展,许许多多堪称优秀的男人或女人,在物质生活方面,其实都正过着仅比一般生活水平稍高一点儿的生活。他们毕业于名牌大学,他们留过学,他们有双学位甚至顶尖级的高学位,他们敬业而且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有所成就,他们已经青春不再人届中年,他们有才华和才干,也有所谓的“知产”……  但他们确乎的非是富有的“一些”人。  他们的月薪相对高点,但绝非“大款”。  他们住的相对宽敞但绝不敢奢想别墅。  他们买得起私车但必是“捷达”或“普桑”。  他们的人生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少说是在大学毕业后靠了五年的努力,多说靠了十年十五年的努力……  如果算上他们从小学考初中,从初中考高中,从高中考大学,进而考硕考博所付出的孜孜不倦丝毫也不敢懈怠的学习方面的努力,那他们为已达到的现状在激烈竞争的社会中付出了多么沉甸甸的代价可想而知……  对于最最广大的中国人而言,没有他们那一种付出和努力,欲使自己的人生达到他们那样的程度也简直是异想天开!  或曰:那也算是成功的人生吗?  究竟可不可以算是成功的人生我不敢妄下断言。  但我知道,那一种人生在中国已是很不容易争取到的人生。  即使在日本,在美国,在我们的同胞世代生存的香港和台湾,普遍的努力的人生,也只不过便是那样的……  我主张正为自己的人生蓄力储智的青少年,首先应将这样的人生定为追求的目标。它近些。对它的追求也现实些。  我并不是在主张无为的人生。  我只不过主张人生目标的追求要分阶段,每一阶段都要脚踏实地去走。  至于更高的人生的目标,更大的人生的志向,似应在接近了最近最现实的人生目标以后再拟计划……  这便是我认为的社会的普遍规律和人生的普遍规律。  倘连普遍都还难以超越,竟终日仰视“一些”人的极个别的人生,并且非那一种“理想”而不“追求”,则也许最终连拥有普遍的人生的资格都断送了……藏书断想  我对书籍的“收藏”是很纯粹意思的“收藏”——“收”就是从书架上“请”下来,爱惜地放入纸箱。“藏”则是对更爱惜的书的优待,用钉书器钉在大信封里,大信封再装进塑料袋里……  几天前在整理书籍时,从“藏”的那一类中,发现了一册《连环画报》。一九八六年第十一期……  心里好生纳闷——怎么一册《连环画报》,竟混淆进了我的“藏”书范畴?于是抽出搁置一边……  临睡失眠,想起那册《连环画报》,自己对自己的困惑尚未解释,就躺着翻阅起来。自然先看目录——首篇是《只知道这么多》——土人绘。  《只知道这么多》——哪像是文学作品呢?搜索遍记忆,便排除在了名著以外。非文学更非名著,怎么就选作首篇了呢?  于是翻到了这一篇,迫切地想知道《只知道这么多》能使我知道些什么……  第二十八页,彩页的最后一页——海蓝色的衬底,上一幅,下一幅,其间两小幅,以最规矩的版式排满了四幅连环画。第一幅上面的是在海啸中倾沉着的一艘客轮。第四幅上画的是一位年轻的欧洲姑娘——她回首凝视,目光沉静又镇定,表情庄重,唯唇角挂着一抹似乎的微笑,传达出心灵里对他人的友爱和仁慈……我一下子合上了那册《连环画报》……  我不禁地坐了起来……  我肃然地看着封面——封面上是放大的第三幅绘画——在一些惊恐的人们之间,站立着一位她……  我蓦地想起来了——画的是“泰坦尼克”号客轮一九一二年海上遇难事件啊!……  “坐我的位置吧!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  她说完这句话,迅速地就离开了救生艇,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两个儿童……她又从救生艇回到正在沉没着的客轮上去了——回到了许许多多男人们中间。在这生死关头,他们表现了种种将活着的机会让给别人,将死亡坦然地留给自己的高贵品质……  她是女人,她有权留在救生艇上,她却放弃了这种权利……  她成了一千五百多不幸遇难者中的一个。  她的名字叫伊文思。伊文思小姐。  她乘船回自己的家。  关于她的情况,活下来的人们——只知道这么多——《只知道这么多》……  《连环画报》中夹着一页白纸。我轻轻抽出——白纸上写着这样几行字:  贵族——我以为,更应做这样的解释——人类心灵中很高贵的那一部分人。或曰那一“族”人。他们和她们的心灵之光,普照着我们,使我们在自私、唯利是图、相互嫉妒相互倾轧相互坑骗相互侵犯的时候,还能受着羞耻感的最后约制……  我自己写在白纸上的。我竟能把这字写得那么工整!使我不免有些怀疑真是自己写的。然而,分明的,那的确是我自己写的。因为下方署着“晓声敬题于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一行小字……  于是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会将这一册十五六年前的《连环画报》归入到自己格外爱惜的“藏”书一类……  如今,“贵族”两个字,开始很被一些人津津乐道了。这儿那儿,也有了中国式的“贵族俱乐部”。更有了许多专供中国式的“贵族”们去享受和逍遥的地方。一旦经常能去那样的地方,似乎就快成“贵族”了。一旦挤进了“贵族俱乐部”,俨然就终于是“贵族”了……  至于“精神”——“精神”似乎早已被“气质”这个词取代了。而“气质”又早已和名牌商品的广告联姻了……  伊文思小姐“贵族”么?——因为世人“只知道这么多”,也就没有下结论的任何根据。  但是,就精神而言,就心灵而言,她乃是一位真真正正的“贵族”女性啊!……  她从最高尚的含意,界定了“贵族”这两个字令人无比崇敬的概念。  不知我们中国的“新贵族”们,在“贵族俱乐部”里,是否也于物质享受的间歇,偶尔谈论到“贵族”的那点儿“精神”?……  第二天,我又将那一册《连环画报》钉入了大信封,同时“收藏”起我对不知是不是“贵族”的伊文思小姐的永远的敬意。  十五六年来我自己的心灵受着种种的诱惑和侵蚀,它疤疤痢痢的,已越来越不堪自视了。亏我还没彻底泯灭了自省的本能,所以才从不屑于去冒充“贵族”。更不敢自诩是什么“精神贵族”……  愿别的中国人比我幸运,不但皆渐渐的“贵族”起来,而且也还有那么一点儿精神可言……  感谢“土人”先生,正因了他的绘画奉献,那一册《连环画报》才值得我珍藏了这么久。我要一直珍藏下去。我会的……我最初的故乡是书籍  这是一套为初中生和高中生们选编的文学类课外阅读丛书。是为他们,不,同学们,是为开阔和丰富你们的课外阅读视野而做的一件事情。  你们一升到高二,便开始分科了。有的同学归入了文科班,有的同学归入了理科班。  但是你们啊,且莫以为这套丛书仅只是为文班同学选编的,对理科班同学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不,我想建议理科班的高中同学,或虽还在读初中,但已确定了以后的理科志向的同学,在不至于影响理科成绩的前提之下,也是不妨读一读的。  因为,高考虽有文理之分,人却不应一生按高考的区别而活着。也就是说,人不分男女,不论所获是理科学位还是文科学位,多少有一些文学的修养,定比没有要可爱。何况,文学中不只文学,还有其他“营养”种种。正如粮食里不只淀粉,还包含有别的维生素。  一个有读书习惯的人,是善于将安安静静的阅读时光当成一种享受的。会觉得比饱餐美食更是一种享受。会觉得比“泡吧”或沉缅于网络聊天室不能自拔更是一种享受。  有此体味的人,与他人是不太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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