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姥是江湖好汉起的名字,白丁了一点。而朝中同事学过文化,多称他为怯芃。怯芃,胆小的狗尾巴草也。这是一个胆怯的人,临阵逃脱是其经常干的事。在元文都制订计划时,段达看了看眼前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再想了想一脸杀气的王世充,很快做出了决定。他溜了出去,叫来了自己的女婿给王世充报了信。听到消息后,王世充拔腿就跑,很快就有人赶上来,热情招呼王大人先不要走,马上回去上朝开会。开什么玩笑,让我去开自己的批斗会?事实证明,要论逃跑,谁也不是王世充的对手,很快,王世充就将后面的人甩开一条街,一溜烟跑回了含嘉城。刚回营,第二拨的使者也来了,依旧让王世充进宫,王世充表示身体不太好,先请个病假。什么时候病能好?不是什么大病,休息一下就好,估计到晚上就能好起来。这一天的晚上,钟鼓楼传来清脆的三声,王世充率兵冲向了皇城东边的太阳门,等待他的是紧闭的城门,以及在城外严阵以待的东都兵马,这是皇甫无逸的兵马。得知王世充跑路之后,元文都就知道大事不妙,他下令赶紧关闭所有的城门,全城兵马警戒。元文都也很忙,布置好城防之后,他赶紧将易碎物品杨侗转移到正殿乾阳殿,并亲自率领宿卫兵坐镇。此时,不好的消息传来,城外的战斗已经处于下风,元文都面色凝重,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从北门玄武门杀出去,然后绕到东边,夹击王世充。作为一名文官,这是一个需要勇气的决定。率领着兵马,元文都来到了玄武门下,奇怪的是他也出不去,玄武门也是关着的,还上了锁。可能大家要说,打开就是。元文都也说了同样的话,然后被告知,门钥匙不知道哪里去了。这就见鬼了,夜晚才锁的门,怎么就不见了呢?堂堂的内史令、开府仪同三司、光禄大夫、左骁卫大将军、摄右翊卫将军、鲁国公竟然开不了城门。大家可能注意到了,元文都的头衔之一左骁卫大将军就是管都城城防的,按理说,城门启闭就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但元文都这个左骁卫大将军上任没有多久,又因为职位太多,没把心思放到这上面来,并没有真正将宿卫之事抓在手里。而前一任左骁卫大将军不是别人,正是段达。在玄武门内,元文都等了大半夜,钥匙始终找不到,这是正常的,此刻,钥匙就别在段达的腰上。到天快亮的时候,元文都终于放弃了出玄武门夹击的打算,也不知道被怎么忽悠的,竟然把宝贵的一夜消耗在一扇紧闭的城门前。元文都又领着部队朝东边的太阳门进发,准备直接出城援战,刚到干阳殿,消息传来,王世充已经攻破城门,杀了进来。大势已去,皇甫无逸准备逃跑了,后面李渊表扬他,逃跑之时,果断坚定,连老母亲都没管。照此情景,活脱脱一皇甫跑跑,可皇甫跑跑不但没受批评,竟然还公开表扬,证明封建社会真是万恶。逃跑之时,皇甫无逸没管老娘,倒挺有义气,去找了卢楚,让他跟自己一起跑。卢楚拒绝了这个建议:“当日我跟元公有约,若社稷有难,誓以俱死,今舍去不义。”据史书记载,卢楚很有才华,但有一个缺陷:口吃,肚里有话,说出来却结结巴巴,但这一句一气呵成,毫无阻滞,这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急于表白什么,他愿意坦然接受到来的一切。皇甫无逸斩关而去,卢楚杀身成仁。只剩最后这一步,用血铺一条到最高处的路吧。王世充来到了宫外,宫门依然紧闭着,元文都还在守卫乾阳殿。王世充没有急于进攻,因为这牵涉到一个定性的问题。杀进去虽然痛快了,可到了杨侗面前怎么办?刀挥下去算弑君,可王世充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但不杀,掉头就走也不像回事啊。毕竟来一趟,不是为了大清早看杨侗一眼的。一定有比动刀更好的办法。王世充已经想到了这样的办法。王世充虽然是一介武夫,但对这些文人却了如指掌。在他看来,文人容易走极端,忠的恨不得把老婆孩子卖了来孝敬皇帝,奸的恨不得把皇帝当废铁卖了换俩钱花。怎么利用这一点也容易,要么用忠臣打奸臣,要么用奸臣打忠臣。王世充转向了段达:“段兄,辛苦你走一趟吧。”不一会儿,段达押着元文都出来了。段达说服了杨侗,给元文都下了一个放下武器的命令。有的史书记载,段达是矫旨,元文都属于被骗,这大概是为了维护杨侗的声誉吧。听到命令后,元文都绝望地说了最后一句话,这也是一个准确的预言:“臣今朝死,陛下夕及矣!”元文都被押到兴教门外处死,他跟卢楚都兑现了社稷有难,誓以俱死的承诺。王世充走向了乾阳殿,他是披散着头发(卷发),红着双眼来到杨侗面前的。王世充哭着给杨侗介绍了情况,元文都等人准备拿住皇帝陛下投降李密,幸亏段达忠心耿耿,给我通报了消息,我才引兵入宫。我实在不是造反,而是诛杀谋反之人!说罢已是泣不成声。我们知道王世充的悲情戏在隋末也是出名的好,当年连杨侗的爷爷杨广都能骗过,骗孙子当然是一骗一个准。杨侗接受了王世充入兵的解释,并让他从含嘉城搬到了尚书省,开始主持朝政。一年多前,王世充领着他的江淮劲卒来到了中原,挂靠在东都,一年多过去了,王世充屡战屡败,任务没完成,可竟然从一个外来户成为了东都的实际控制人,个中变化,实在让人瞠目结舌。但王世充,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不要忘了你是干什么来的,杨广虽然死了,但人死账不赖,任务还是要完成的。战胜李密,为杨广,更为自己正名!【大决战】公元618年的九月初十,洺水,王世充率领着精兵驻扎在洺水的南边。进军之前,王世充大赏三军,还提高了伙食标准,这就是寅吃卯粮。东都的粮食快要没有了,吃了这一顿,下一顿要么吃李密的,要么饿死。王世充没有了退路。就此做一决战吧。在发动攻击前,王世充回顾了自己的人生。王世充做过小吏,平过叛军,拍过马屁,吃过败仗,杀过大臣,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交出了内心的一切,包括仁慈、良心、道义,付出了不同于常人的努力,尝过常人所未尝的艰辛。在王世充看来,所有的一切都应该赚取回报。无上的权势跟无上的荣耀,这都是我应得的,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挡我。谁也别想来抢夺我的一切,尤其是你——李密。河对岸,就是李密盘踞的金墉城,李密大概在里面琢磨夺取我的东都吧。来吧,李密,我已经押上我的一切。在洺水对面,李密同样陷入了沉思。他倒不是在总结人生,让他困惑的是选择。王世充是抱着华山一条道的决心来的,这次打了败仗再躲到牢里估计是不灵了,领不到慰问品不说,杨侗还会直接开一条刑场直通车,将王世充拉到菜市场砍了示众。李密有很多选择,可以守,可以扰,可以攻,但人生许多的烦恼便来自过多的选择。到了这时候,就开会集思广益吧。裴仁基出了一个主意,王世充精兵尽出,洛阳必定空虚,只要派三万精兵绕路接近洛阳,王世充必定回援,等王世充回援之时,我们就退,王世充出来,我们又前逼,这样搞上数回,就能将王世充累趴下。李密十分赞同裴仁基的疲兵之计。他已经看出王世充此次进军不同于寻常,想了一下,他将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公言大善。今东都兵有三不可当:兵仗精锐,一也;决计深入,二也;食尽求战,三也。我但乘城固守,蓄力以待之;彼欲斗不得,求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头可致麾下。”这是史书的原话,相信大家都看得懂,这个计划跟裴仁基的差不多,都注重拖垮对方。这应该是一个万全之计,但李密没有料到自己的话音刚落,会议上就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在各类经典历史剧中(比如《三国演义》),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敌人攻到城下,诸将士纷纷请命,要求杀将出去,打对方一个人仰马翻,关键时刻,主公脸色凝重,进退两难。李密就面对这样的情况,许多军将表示王世充屡次被我们打败,已经吓破了胆,现在我们数倍于对方,哪有退守之理,应该趁机出击,再说,新降了不少江都兵马,这些新兵都等着这个杀敌立功的机会。面对请战的声音,李密陷入了困惑。作为一名领袖,他不但要制定远景规划,提供解决方案,还有一项重要的职责:决策。在每个重要的转折口,都有无数不同的声音指向不同的道路,只有头脑清醒,才能找到这其中唯一正确的道路,从而避免跌入深渊。是主动迎击,还是固定城池,或是绕路奇袭?以智慧闻名的李密动摇了,最后,他选择相信群众。群众的智慧大多是值得称赞的,但我们必须承认,真理有时候确实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尤其群众的队伍也不纯洁。请战的人很多,他们中的大多数的确是立功心切,但有一些人的动机就不那么单纯了,比如力主出战的飞将单雄信。裴仁基苦苦争辩,无奈没有舌战群将的技能,最后,他痛惜地说了一句断言:“魏公一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顺便提一句,此时也有一个人提了一个建议,从内容来看,跟坚守疲敌之计差不多。这个人地位不高,没进入决策圈,甚至列席参加会议的资格也没有,其计也没有得到采纳。此人是后来以直谏闻名青史的名臣魏征。【周公托梦】为了应对王世充的进攻,李密做了分工,王伯当留守金墉城,他自己率领一部驻扎在北邙山上,在他身边的是程咬金的内马军。单雄信率领外马军开拔到偃师城北。来到前线之后,李密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对方的军旗上绣着的不是王字,也不是隋字,而是“永通”二字。这“永通”是什么意思?紧接着,李密又发现,对面军旗遍布,军容强大,士气旺盛。这不是李密以前接触的萎靡不振的隋军,而且对方的士气颇为奇怪,这些人的脸上露出让人胆寒的神气,近于一种被麻醉后癫狂的状态。隐隐地,李密总觉得这异样的士气跟那不同寻常的“永通”二字有关联。确有关联。在隋军出征之前,有一个叫张永通的人号称梦到了周公(三次),周公一向解梦,但这一次,周公改行托了一回梦。梦里,周公指令王世充必须马上出兵击贼,如果出击,就能立下大功,不出兵,那就不要怪我老人家不客气了,营中马上会流行瘟疫。张永通就此成了周公的代言人,所以旗上绣上了“永通”二字,以后大家就算周公的兵马了。周公托梦的故事在军中很快传开了,又据记载,王世充的兵多是楚人,文化水平不高,有严重的封建迷信思想,对此深信不疑。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没想到封建迷信可以害人之外,也可以起到鼓舞人的作用。现在周公都说要出战,不信老王总要信神仙吧,这些士兵一扫畏战的情绪,纷纷请求出战。我们知道这是王世充的鼓动之计,翻开王世充同志的档案,就会发现他精通龟策、推步,活脱脱就是半个阴阳先生,属于失业了,戴个墨镜就能在街角重新上岗的主。自从来到东都之后,王世充几乎是完败,但在这最后一战,王世充没有保留,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与李密做这最后一搏。跳大神玩周公托梦只是他所有的计策中的第一步。第一天。龙战于野,天地玄黄。李密再聪明,也算不出对方已经是周公附体,但他还是发觉了不对劲。对方士气高涨,不可等闲视之,再仔细审视了自己的排兵布阵,李密发现了一个漏洞,单雄信那边的力量太薄弱了,要是对方发起攻击,只怕顶不住。战局的进展证实了李密的担忧,王世充在河上搭建了三座桥,迅速渡河,直接扑向了单雄信的大营。李密紧急做出调整,他叫来了裴行俨与程咬金,下令两人马上前去支援单雄信。程咬金大家很熟,这里介绍一下裴行俨,此人是裴仁基的儿子,作战十分勇猛,在军中有个外号叫“万人敌”。在隋末,有数人享有万人敌的称号,这样的称号都是用血从沙场上争来的,裴行俨的同样如此。接到命令后,他率先冲杀了出去。流箭面前,人人平等,万人敌也不免于难,因为太过勇猛,拼杀靠前,裴行俨不幸被流箭击中,摔下马来。掉马那一刻,隋兵的心里大概要欢呼出声,按照周公之梦,在交战之时,周公会显灵帮助他们。这不就是神助吗?曾经怯懦的江淮劲卒在“神灵”的照耀下恢复了当初他们纵横江南的骁勇,纷纷扑上前来擒拿裴行俨。有几名跑得快,冲到了最前面,这一次周公没有帮他们,冲着冲着,就冲到了地府里。北邙山上,一员猛将驰奔而来,铁枪扫地,立毙数人,然后翻身下马,扶起裴行俨,将其放到马背上,复再上马,往邙山撤去。来人,猛将程咬金!程咬金的猛然出现,惊退了隋兵,但很快,在发现对方并没有多少兵马后,隋兵又追了上来。越来越近,程咬金的马驮着两人,跑得并不快,一位隋将看到露出后背的程咬金,露出了窃喜的表情。挺槊一刺,手上的触感告诉他,自己已经刺中了程咬金。刺杀程咬金这样的名将是每一个士兵的梦想,正如每一个江湖少年都希望砍掉江湖大哥的脑袋。可每个人都应该知道,名将之所以是名将,那就是他们并不容易被刺杀。怒吼如惊雷般响起,隋将惊恐地发现,对方转过身,赤目圆睁,接下来发生的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程咬金握住槊,用力一折,竟活生生将槊折成两半。带着血,断槊被拔出了身体。大脑短暂短路之后,隋将猛然发现不妙,拨马就跑,却因为惊慌过度,路线选择不利,被程咬金从后赶上,以彼之槊,还施彼身。这会儿别说周公,就是玉皇大帝保驾护航,也没有人敢上前追杀程咬金了。夜幕降临的时候,第一天的战斗终于结束了,李密损失惨重,十多员猛将受重伤,其中程咬金的受伤当是最大的损失,我们知道,程咬金统率内马军,单雄信统率外马军,马军是李密克敌制胜的法宝,现在已经损去一臂。李密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息,此刻,王世充也没有沉醉在胜利当中。是的,一切仅仅是开始。第二天。三军夺气,将军夺心。王世充起得很早,很有可能王世充根本就没睡,他在等天明又未明时。在第一天的交战中,他已经发现,偃城外的不过是瓦岗军的小分队,李密的大军在北邙山,当然,李密本人也一定在那里。李密,在那里不要动,我要直取你的头颅。王世充及时调整了他的进攻方向,决定以北邙山为主攻方向,为此,他安排了一个大胆而决定性的计划。现在,夜色已经变淡,是时候发动奇袭了。在这之前,王世充决定做一次动员。王世充不准备再用周公来忽悠手下,他决定唤醒部下的本能。“今天这一战,不只是争胜负,是生是死,全在一举,如果胜利,富贵自不用言说,但如果失败,在场的各位一个人也活不成。”这些言辞毫不华丽,但却有着那些陈词滥调所不具有的性质:真实。有时候,只有最真实的求生欲望才能真正鼓舞人心。“去争你们的胜利,不只为国,也为你们的性命!”王世充嘶哑的声音传遍了大营,这是嗜血的豹音。大军扑向了北邙山。夜色啊,还请停留一会儿,让无尽的黑夜掩藏我们的身形,光明啊,请快点到来,让敌人的身躯暴露在我们的利刃之下。天亮之时,李密终于发现了冲到营前的隋兵,这让他很吃惊,他没有料到刚经历一天的恶战,王世充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营前。仓促之下,李密拉出队伍,排兵布阵。而此时,对面的王世充却没有看李密怎么布阵,其视线越过李密,落在了背后的邙山之上。在邙山高地之上,王世充看到他期待中的东西后,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在那片山岗上,一支东都的伏兵已经就位。在昨天夜里,王世充派出了一支骑兵悄悄地进入了北邙山中一处山谷埋伏下来,王世充特别下令,吃好饭喂好马,等天亮的到来。现在,正是发挥这支奇兵作用的时候。呼啸声中,骑兵掠风而下,不是冲向了李密的军阵,而是直接冲进了李密的大本营。这就要命了。据记载,自从打败宇文化及之后,李密有一些轻敌,营房外竟然没有设置拒马之类的壁垒,这支骑兵没费多少力气,就冲了进去,并顺利完成了踹营、放火、杀人、逃跑的奇袭四步走。大火在李密的营地升起,瓦岗军心已乱。而王世充还没有下达总攻的命令,他望着大火的方向,急切地在等待什么。不远处,尘土张扬起来,一支骑兵越来越近,这是隋军自己的骑兵。王世充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兵未到,呼声已经传来:“已经斩获李密了!”不但端了营,放了火,还连李密都斩了,这破坏成果也太喜人了。王世充板着脸,正色说道:“不要谎报军情,要知道这是死罪!”“仆射大人,此事千真万确,李密就在这里!”一颗人头被送了过来,虽然血淋淋煞是可怕,但仔细一瞧,倒像是李密。王世充看了一会儿,嘀咕了一会儿,对后面说道:“你们上前看一看,这到底是不是李密?”左右上前,经过仔细观察,最后终于得出结论,这确是李密!王世充大喜,连忙下令:“好!传视三军,李密已经就首!”曾经让我们吃尽苦头,丢尽颜面的李密已经被斩首!瓦岗军没有了李密,何足畏哉!当此头颅在三军之间展示时,最后一丝畏惧消失了。顷刻之间,万岁的声音响彻隋阵。王世充及时下达了总攻的命令。然后,他望向了战火冲天的对面:“李密,你已经被我宣布死亡,就不要再逃了,把你真正的头颅交给我。”刚才那颗头颅并不是李密的。在不久前,王世充发现一个长得极似李密的人,遂将其抓了来,好吃好喝地藏在密室里,上了战场,才将人家的头颅借出来一用。虽然是山寨产品,但效果还是可以,隋军士气大涨,瓦岗军接近溃败。望着一波又一波扑上来的隋兵,李密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封了烈士,但不妙的感觉正在他的心头涌起。当然,他也不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困境,很多次,他都是反败为胜。而屡次反败为胜的关键是他有一支足可改变战局的骑兵。这支骑兵在跟宇文化及的交战中受损不少,昨天的交战又损伤骑将程咬金,但并非不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李密望向了偃师城,那里有瓦岗一支足以扭转战局的力量。单雄信率领的外马军驻扎在那里。当日,李密斩杀翟让,以为一击成功,从而真正将瓦岗掌控在自己的手上,他并不知道,真正的分裂正是从那次看似完美的出击造成的,在那之后,物理上的瓦岗裂缝被补上了,而心理上的裂缝却无法补救地在瓦岗军展开延续,单雄信是最大的那条裂缝。此时,单雄信也望着邙山,脸上露出冷酷的表情。刚才,他给自己的兵马下了一个命令:就地列阵,不许轻动!两年前,李密一声断喝救下单雄信,两年来,李密将外马军交付给单雄信,他以为做到这一切,就可以让单雄信忘记那天宴会上发生的一切。时光可以冲淡一些东西,但内心那些深刻的记忆却无法随时光而去,反而越久,越清晰。翟让倒下时的身影,翟让临死前如巨牛般的大吼,自己双膝沉重,扑倒跪地的声音以及那满地的鲜血,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一直盘旋在单雄信的心头。我更不会忘记我顿首哀求的耻辱,是你逼使我看到了自己不堪的一面。李密,现在是血债血偿的时候。这一天的晚些时候,李密终于承认战败,率领一万兵撤向了洛口城。晚上时分,王世充进攻偃师城,据记载假李密的头颅又发挥了作用,此头颅被扔进城后,瓦岗士兵纷纷投降。城内的裴仁基、郑颋、祖君彦成为了王世充的俘虏。单雄信还保有自己的外马军。但照情况来看,用不了两天,也是要投降的。这两天的交战对李密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但他依旧没有放弃。夕阳下,李密奔向了洛口城,奔向了明天。希望在明天嘛。可是,明天又在哪里?第三天。病去如抽丝,兵败如山倒。在洛口城驻守的是瓦岗军的长史邴元真,此人曾经给李密出过一个馊主意。有一天,邴元真找到李密,表示瓦岗军有粮,但没有布,没办法给立功的将士赏赐。而东都有布无粮,不如跟东都做生意互通有无。跟敌人做生意,要在今天邴元真搞不好能得诺贝尔和平奖。对于这个交易,东都人很欢迎,但这项交易没多久,李密就发现了不对劲。以前,每天从东都来投降的人有数百,自从以物易物之后,投降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李密立刻中止了这个交易。据记载,邴元真之所以出这个主意,主要是想从中捞点油水,但仔细考察一下,邴元真并不是真的想捞钱,他只是在拆李密的台。邴元真也是翟让的亲信。很多年前,邴元真还是隋朝的一名小公务员,因为贪赃枉法走投无路,来到瓦岗投靠了翟让,大概是因为出身相近(都是官员出身),际遇相同(都犯过事),邴元真很快成为翟让的亲信。在李密成立蒲山公营时,翟让还大力推荐(其实是塞)邴元真给他。也就是说,邴元真一直是翟让安排在李密身边的棋子。这是一颗潜伏的炸弹,现在就是引爆的时候。进入洛口城,李密就收到消息,邴元真已经悄悄跟王世充搭上了线,准备献城投降。叛徒当然是可耻的,有人抽出大刀,准备去砍邴元真,李密却拉住了他。“砍一个邴元真很容易,难对付的是王世充,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李密的计划如下,邴元真既然已经送出了情报,王世充肯定率军前来,要来到洛口城,必须要渡过洺水,趁王世充渡到一半的时候发动攻击,可以扭转败局。李密又重新找回了智慧。可在大势面前,智慧毫无用处。这天早晨,李密按计划率军出击,准备进行他的半渡而击,可刚出城没多久,就收到一个消息,王世充的部队已经渡过了洺水,正朝洛口城而来。这里有个疑惑,既然李密明知王世充要渡河,为什么不前去备他过河或者派人盯着点呢?事实是,李密派出了侦察兵,但因为骑兵损失惨重,没办法组织足够的监控网,这才让王世充钻了空子。三分钱困死好汉,两匹马断送瓦岗。大势去矣。李密放弃了进攻,而洛口城也回不去了,邴元真不会给他再次入城的机会。领着部下,李密向北而去,渡过黄河,来到了河阳,他的身后只剩下了数十骑。彻底的大败,失去一切的大败。宣告终结的大败。在此之前,李密取得了无数的胜利,这如此多的胜利都无法将李密送达成功的彼岸。一次失败就让他坠向了败亡的深渊。这便是乱世的残酷。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来到河阳后,李密召集部众就瓦岗的前途问题开会讨论,到了此时,人多了一些,王伯当听闻大败的消息,放弃金墉城,追随了过来。李密建议去黎阳,以图东山再起。守卫黎阳的是徐世勣,据史书记载,徐世勣因为在一次吃饭时间,公然抱怨李密处事不公,厚待新降人员,薄待老兵,所以被李密安排去当了仓管。刚提出这个建议,不知是谁的发言就让李密沉默了:“当年杀翟让时,徐世勣差点死掉,现在失利了去投奔,保险吗?”“那守黄河一线,东边黎阳,以观后势。”沉默了一会儿,李密又抛出了最后的希望,很快,他收到了失望。大家纷纷表示,大败至此,只怕用不了多久,部众就会离散。绝望的情绪笼罩着李密,聪明绝顶的他再也想不出应对之法。天亡李密乎?李密突然长叹一声,悲怆地喊道:“诸位跟随我多年,曾经许诸位锦绣前途,却不想领大家至绝地,今天,就让李密一死以谢众生吧。”李密拔剑在手,以刃试脖。剑未及脖,李密已经被王伯当紧紧抱住,满室响起悲切的哭声。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李密望着四周围着他的瓦岗将士,这是信任他追随他的一群人。他们把自己的希望,自己的将来放到了我身上,我也曾相信自己会带领他们创出一个无比辉煌、光耀史册的将来,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成为泡影。但我或者还可以为他们再做点什么。事实上,李密并没有走到最后的绝路,他还可以投降,窦建德、王世充、李渊等处都是他可以投降的对象。在这些人里面,李密最不愿意投奔的可能还不是王世充,而是李渊,同为陇右贵族,自己还在人家面前夸过海口,现在去投奔,这面子实在放不下来。可李密最终依然选择了投奔李渊,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做不到创基立业,另一个可以替自己率领这些兄弟实现当初远景的人一定是李渊。李密做了最后的决定:“好吧,我们投唐去吧!”说出这个建议后,李密告诉王伯当,我们去投唐就可以了,王将军家大业大,就不要去了。王伯当的家属已经被王世充俘虏。投奔王世充才是王伯当正确的选择。数年前,王伯当只是一个小头目,因为相信李密的谋略而追随于他,数年间,他见证了李密将偏居一隅的瓦岗带至巅峰,今天又亲眼看到瓦岗坠至深渊。王伯当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当年萧何尽率子弟跟随汉王,伯当恨不能兄弟俱从,怎会因为失利而离去,纵身分原野,亦所甘心!”真正的朋友,可以共创业,共享福,也同样可以共患难。好吧,那就启程吧,去长安,找李渊寻我们的出路。【真正的败因】写至此处,瓦岗军的故事就要结束了,但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就是瓦岗之败因,个中原因前面已经分别述说,有内部不合的原因,也有外部生存环境突然恶化的原因,但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没有讲明白。李密此时要投李渊,却不知瓦岗之败,正败于李渊之入长安。这说起来有点不着调,毕竟李渊也就到东都来看了两眼,什么也没干,瓦岗失败跟他有半毛钱的关系?关系还是有的,为了说清楚这个关系,请允许我说一个故事。最近研究发现,居住在城市的印度人常常受到豹的袭击,这是以前很少有的。豹一般活动在山林,不常下山,经过调查发现,豹频频下山是因为城里的流浪狗太多了,将豹吸引了下来。而流浪狗多是因为食物多了(动物尸体,以牛居多)。而死牛多了,是因为原本吃死牛的秃鹫少了。秃鹫少了,因为死牛中含有一种价格低廉的兽用止痛药,而这种药对秃鹫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