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死的?” “上吊自杀。” “死前说什么?” “说你害死了他。” 太后哭了,边哭边说:“段啊,是娘害死了你啊。” 到了这个时候,太后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寤生呢?” “他说他没脸见你,因此,请你搬到颍去住。” “是娘没脸见他。”太后此时想起来,自己真是太对不住大儿子了,“他还说什么?”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左传》中这样记载,意思是:到看到黄泉了,咱们再相见吧。换句话说,就是到死也不见你。 悲痛、惭愧、自责,太后上路了。颍,在现在河南省临颍县境内。 郑庄公的烦恼 叔段死了,太后被赶去颍城了。 芒刺在背的感觉没有了,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可是,郑庄公反而睡不着觉了。 习惯了斗争,没有斗争了反而不习惯。毛泽东后来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没办法,斗争惯了的人,没有斗争简直活不下去。 可是,庄公后来发现,自己固然有失去斗争目标的苦恼,但是更大的苦恼是:亲娘被自己赶走了,就算娘再怎么不对,那也是亲娘啊。 庄公后悔了,就像他当初后悔逼弟弟自杀一样。 所以他很苦恼,他常常借酒浇愁,喝多了就唱歌,唱什么已经无从考证,大致相当于: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庄公很想把太后接回荥阳,可是,自己发过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要知道,古人发誓是很讲究的,因为古人敬鬼神,发过誓绝不敢随意反悔,不像很多后人那样把发誓当成放个屁。 怎么办? 庄公没有一点办法,越是没有办法,就越是想方设法,也就越是苦恼。 于是,他找来了两个人帮忙想办法。谁?叔叔公子吕和祭足。 “那个老妖婆,想她干什么?要是我,早把她送回申国去了。”一提太后,公子吕就来气,想当初哥哥活着的时候,这个嫂子也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 “主公,家务事啊,我也没办法。”一向足智多谋的祭足也没了主意。 “唉。”庄公叹口气,祭足都没办法了,看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可是,庄公没有注意到,祭足先说了“家务事”,他不是没有办法,他只是不愿意掺和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凡聪明的人,谁愿意管别人的家务事?说明白点,如果这次帮郑庄公把太后弄回来了,万一庄公又后悔呢?万一太后又找事呢?那最后不都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整个郑国,没有人能比祭足更精明。 可是,不愿意管庄公的家务事,并不等于不会帮郑庄公,祭足有更好的办法。 祭足的妙计 形容一下,祭足就是周武王的姜太公。 所谓黄泉相见,简单之极,祭足分分钟搞定。但是他知道,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自己去做的。一来家务事不好管,二来就算管好了,功劳太大也招人嫌。 祭足回到家里,洗了个脚,洗脚的工夫有了好主意。 所以,常洗脚是有好处的,如今洗脚屋盛行,不是没有道理。 祭足在家里排行老二,因此也叫祭仲。祭足这个名字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好好伺候脚”,再加上祭足特别喜欢洗脚,如果当今洗脚行业还没有找到祖师爷的话,不如就拜祭足做开山鼻祖算了。 “去,把考叔给我请来。”祭足令手下去。 考叔是谁?不是专门考试的叔叔。此人住在颍城,因此就姓颍,名考,就叫考叔了。考叔是祭足的远房亲戚,在颍城做一个小官,家里穷得一屁潦倒。 有人问了,当个小官也穷?没办法,春秋那阵子,贪污、腐败、受贿这些词还没有进化出来,祖先们比较傻,还不会这些。别说考叔,就是比他再大的官,也都过得很艰难,后面讲到孙叔敖、子产的时候大家就会有更深的了解。 “你娘好吗?”考叔来了,祭足问。为什么开口就问候她娘?因为考叔是个孝子,孝到什么程度?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左传》)你要是第一句话不问候他娘,他跟你急。如今东北人喜欢说“纯爷们”,这个“纯”字就是这里来的。 “我娘好。” “想升官吗?” “想。”考叔是个实在人,官做大了,能多分好几斗谷子。 “想发财吗?” “想。”发财了,娘就能吃上肉了。 “那我教你怎么升官发财。” 考叔的猫头鹰 转眼间事情过去了一年,这一年,庄公的心情很不好。 这一天,有人来报,说是从颍来了一个基层干部,名叫考叔的,不知从哪里弄了两只猫头鹰说要献给庄公。 “烦着呢,不见。”庄公说,说完,犹豫一下,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又说:“让他来吧。” 为什么庄公觉得奇怪?普及一下周朝的知识。 那个时候的人们,初次见面,是要送礼物的。 天子送的礼物是祭祀用的酒,因为酒是粮食酿的,送你酒就是预祝你五谷丰登,衣食无忧。 诸侯送什么礼物呢?送圭玉。圭玉坚硬但是不会刺伤人,有瑕疵都会反映出来,代表公开公平公正。 卿送的礼物是羔羊,因为羊合群但是不结党营私,代表和谐。 大夫的礼物是雁,雁飞起来有秩序,有长幼的礼数,代表知理。 士人用野鸡作为礼物,野鸡不能用贪欲引诱,不能关在笼子里,代表高傲和自由。 老百姓用鸭子作为礼物,鸭子朴实单纯,代表良民。 周朝,一个多么可爱的朝代啊。 考叔算什么?考叔应该算个士。他本来应该送野鸡,可是却送了猫头鹰,为什么?这就是庄公感到奇怪的地方了。 于是,庄公决定在官邸接见考叔。 现在说说春秋时期诸侯怎样接见客人。 虽说考叔是庄公的臣民,但是人家是来献猫头鹰的,那就是客人。 考叔进得殿来,躬身施礼。记住,庄公也要回礼。 宾主于是面对面坐下,怎么坐?实际上就是跪,准确说就是跪坐,两膝跪下,屁股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人中间是一个茶几,当然,那时候不叫茶几,那时候中原诸侯还很少喝茶。 就这么简单,没有后来那么多臭规矩。 春秋战国为什么那么多贤能之士能够一步登天?因为他们与君主交谈的时候大家是平起平坐的,基本没有压力,因此能够直抒胸臆,畅所欲言。到后来臭规矩多了,君主的架子越摆越足了,他坐在上面你跪在下面,还没说话就先吓回去了。 “大老远的,给我送两只鹰过来,辛苦啊。”庄公先表示感谢,其实他对猫头鹰没啥兴趣,何况还是死的。 “主公啊,这两只鸟叫做鸮(音肖)鸟,俗称猫头鹰。猫头鹰呢,白天眼神不好使,它晚上好使;看大的东西看不清楚,看小的东西看得仔细。最可恶的是什么?这东西从小吃娘嘴里的虫子长大,长大了就把它娘给吃了。所以,这是个恶鸟,我特地把它们给宰了,送给主公吃它们的肉。”考叔一边喝酒,一边说。 为什么考叔过了一年才来,因为这一年去抓猫头鹰了,不好抓啊。 这里要先声明一下,猫头鹰其实是不吃母亲的,是我们的古老传说冤枉了它们,属于历史遗留问题,特此平反昭雪。 庄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考叔的每句话好像都是在说自己,好像自己就是猫头鹰一般。同样一件事情,如果你心存惭愧,对批评你的人你会畏惧;如果你不知惭愧,那么对讽刺你的人你就会愤怒。庄公是心存羞愧的,因此他对考叔陡生敬畏。 庄公决定回赠考叔,回赠什么?圭玉?当然不会,虽然诸侯的见面礼是圭玉,但是也要级别差不多的,否则满大街老百姓人人提只鸭子来见你,你不早就破产了? 庄公回赠了一只羊,什么羊?蒸全羊。可以说,待遇是超级别的。 羊上来,考叔的口水就下来了,什么也不顾了,一把扯下来一个羊腿,也顾不得烫,往怀里就揣。 庄公不高兴了,想不到考叔这么没教养。 “臣有母,请君食赐臣母。”(《史记》)考叔说。意思是我有老娘,我要带回去给我娘吃。 庄公感动了,多孝顺的儿子啊,多好的干部啊。 “唉。”庄公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气?”考叔问,明知故问。 庄公也不隐瞒,将自己的烦恼说了一遍,“我甚思母,恶负盟,奈何?”《史记》中这样记载。意思是:我很想老娘,可是又不敢不遵守自己的誓言,不知道怎么办啊。 “穿地至黄泉,则相见矣。”考叔答道,就是说:在地上挖个坑,挖到看见地下水,那不就是黄泉吗?那就能相见了。 庄公眼前一亮,这实在太有创意了,牛啊。 黄泉相见 感人的一幕就要上演了,幕后总导演祭足,执行导演考叔。 祭足首先派出了相当于国家地质勘察队的特派小组,在颍境内寻找地下水源比较丰富的地点,结果选定在牛脾山下。 这充分说明,我国在地质勘探方面的技术在春秋初期就已经很发达了。 之后,考叔率领五百人工程队在山脚下挖坑,很快见到了地下水。那时候地下水资源还没有过度开发,比较省事。 这个时候,考叔请太后先到,顺着梯子下到坑里。然后,再请庄公来到。 庄公很激动,站在坑边高声做赋:“大隧之内,其乐也融融。”(《左传》)意思是:娘啊,在大坑里面,您还高兴吧? 太后在坑里听见,忍不住也是激动万分,应道:“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左传》)意思是:儿子啊,在坑外面,你也开心吧? 黄泉相见,母子重逢。 那一刻,庄公和太后抱头痛哭,泪水如同黄泉一般喷薄而出。 庄公亲自扶着母亲从坑里爬了上来,然后坐一辆车回到荥阳。 黄泉相见,这个成语来自这里。不过,这个成语的意思与这段故事的结局截然相反了。 考叔作为头号功臣,庄公将他封为大夫,从基层干部成为中央领导,具体职位相当于总参谋长,与公子吕的儿子公孙阏同掌军权。 第一美男 公孙阏,又叫公孙子都。在公子吕告老退休之后,公孙子都接替了国防部长的职位。 算起来,子都是庄公的堂弟,高干子弟,人们通常的想法就是靠着裙带关系爬上去的。但是,子都是有能力的,而且不止有能力。 子都高大英俊,武艺高强,而且擅长射箭,是郑国有名的勇士。 除了是勇士之外,子都还是有名的美男子。似乎从古到今,子都都是排得上号的。为什么这样说?来看看证据。 《诗经》写道:“山有扶苏,隰(音习)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翻译过来是这样的:山上青松挺拔,水中荷花美丽。女孩子啊盼着见到子都,可是她等啊等啊等,却见到了一个轻狂的蠢猪。意思呢其实就是这样:等啊等啊等帅哥,没等到帅哥,来了一个恐龙,扫兴。 《孟子》写道:“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 孟子的说法就是:子都的漂亮地球人都知道,谁要是不知道,那真是瞎了眼。 后来,子都成了美男子的代号,就像恐龙成了丑女的代号一样。 怎么样?偶像啊,女孩子心目中的偶像啊,实力派偶像,偶像实力派。 长得英俊,高干子弟,又是正厅级高官。 谁不想嫁给他? 可是,这么好一个孩子,有一个坏毛病,什么坏毛病?后面再说。 所以,在嫁给大帅哥之前,要小心谨慎。 卫国战争 自从太后回来,郑庄公的心情好了很多。 现在,拨乱反正了,一切都好了。造反的弟弟自绝于人民了,娘回来了,手下的大臣们都很尽力,国家一天天繁荣起来,自己的孩子们也一天天成长起来。 庄公非常高兴,没有什么烦心事。在郑国待腻了,他会去周朝朝廷转一转,感受一下中央的气氛,领会一下中央的最新精神,过一把中央领导的瘾。 但是,和平总是不长久的,战争随时会降临到每个人的头上。 就在郑庄公讨伐叔段四年之后,有人上门来讨伐郑庄公了。谁?以卫国为首的五国集团,分别是卫国、陈国、宋国、蔡国和鲁国。 因为是卫国牵头的,因此叫做卫国战争。为什么平白无故卫国就杀上门来?说起来,跟叔段还有关系。 原来,当初叔段的儿子公孙滑投奔卫国公子州吁,庄公也算是故意放了他。谁知道不久前州吁杀了哥哥卫桓公,自己当了国君,因此起兵来为公孙滑讨个公道,名义上就是这样了。 那其他国家来凑什么热闹?还有理由,宋国的公子冯前不久逃到郑国避难,宋殇公因此上门讨伐。而陈国与郑国历来互相看不上;蔡国是小国,跟着凑热闹;鲁国则是收了州吁的银子。 知道了五国前来讨伐的原因,郑庄公乐了:“我们的人逃到了卫国,卫国要来打我们;宋国的人逃到了我们这里,宋国也要来打我们,合着是不管怎样人家都要打我们,这哪儿讲理去?” 五国来讨伐,郑庄公还能笑出来?没错,他还笑得很自然。 这五个国家,就算绑起来,也不是郑国的对手。何况这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庄公当然不怕他们。 “主公,办了他们。”公孙子都第一个要打,早憋着找人打仗呢,送上门来的,自然不客气。 “兄弟,别急,不用。”庄公摆摆手。 “不用?主公有何妙计?” “老祭,你告诉他。”庄公把问题给了祭足,他要看看祭足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 祭足也乐了,看来庄公跟自己想的就是一样的。 “忍。”祭足只说了一个字。 “老祭,你怕了?”子都有些不明白。 “怕什么?犯不着跟他们打,我跟你打个赌,我们只要坚守不战,五天之内如果他们不自己滚蛋,我这上卿就让给你。”祭足很有信心。 东门外,五国联军已经驻扎下来。 庄公让子都关了城门,又派了几个兄弟上城墙巡逻,然后大家在一起喝酒娱乐,看表演,唱卡拉OK。 五天之后,庄公派子都去城墙上观察。 “哎呀妈呀!”子都傻眼了,他服了。 东门之外,五国联军撤军了,巡逻士兵说昨天走的。 卫国战争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郑庄公和祭足为何算得这样准?这要先说说卫国的事情了。 第八章 亲爹也靠不住 说起卫国,要从当初武王灭纣开始。周灭了商之后,把商朝首都朝歌那一带封给了纣王的儿子武庚禄父,地方就在当今的殷墟,也就是河南北部新乡一带。同时派了两个弟弟管叔和蔡叔辅佐禄父,说是辅佐,实际上就是监视。 后来武王驾崩,成王继位,成王还小,因此国家就由周公旦管理。也不知道管叔蔡叔是不服周公,还是确实缺心眼,或者既不服也缺心眼,两人竟然跟禄父合谋造反。周公也不客气,将他们给灭了。 于是,周公把这块地方封给了弟弟康叔封,国名就叫卫,卫康叔就是卫国的第一代君主,也是卫姓、石姓、宁姓、康姓、凌姓和常姓的祖先。康叔是武王的同母弟,当时很年轻,周公就给他写了一部《梓材》,又写了《康诰》和《酒诰》,详细告诉他怎么治理国家。 后来,康叔按照哥哥的指导,将国家治理得有条有理,商朝遗民心悦诚服。那时候,卫国就是天下的模范,各国不断派出代表团前往“取经”。 为了表彰卫康叔治国有道,成王特地将他从地方大员提拔为中央领导,担任周朝司寇,也就是最高人民法院院长。 说起来,卫国的祖先很牛。 公子州吁“篡党夺权” 公子州吁是个什么货色?简单说,就是卫国的叔段。让他庆幸的是,卫国的国君不是郑庄公。 卫武公死后,传位给卫庄公。卫庄公的夫人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完,就是世子。古人取名有时候很奇怪,取什么不好?叫完,那不是迟早要完? 庄公有个小妾,生个儿子叫州吁。 州吁很聪明,很帅,也很喜欢打仗,庄公很喜欢他,让他当大将。在卫国,州吁的地位跟叔段在郑国的地位相当,所谓物以类聚,两个人的私交竟然也很好。 州吁有个哥们,名叫石厚。石厚的老爸叫石碏(音却),是卫国的大夫。偏偏石碏特别讨厌州吁,见儿子跟他混,就警告儿子:“离州吁远点啊,这人不地道。” “爹,你知道什么呀?州吁那迟早要当国君的,我就把宝押他身上了。” 父子二人谁也不能说服谁,一气之下,石碏把儿子软禁起来,石厚翻墙出去,索性就住州吁家里了,也算是为了事业舍弃了亲情。 到这里姓石的读者请起立,石碏是你们的祖先。石碏是卫康叔的八世孙,本姓姬,卫国公族,叫公孙碏,字石,人们称他为石碏,后代就姓石。 庄公活着的时候,石碏就提醒不要重用州吁,否则他实力太强,不是好事。庄公当然不听,说家务事你就别管了。石碏想想也是,这家务事管不好就是自找没趣,既然看不惯,索性退休回家算了。 后来庄公“鞠躬尽瘁”了,太子完继位,就是桓公。桓公看州吁不顺眼,把他赶回自己领地去了。州吁可不是好惹的,没有多久,组织了一支由卫国犯罪分子组成的敢死队,找个机会杀入卫国首都,刺杀了桓公,州吁自立为卫国国君。 杀害君主而自己当君主,古代史书中叫做“弑”,中国现代的说法就叫做“篡党夺权”。现在,州吁篡党夺权了。 回头再看郑庄公,若是他不杀叔段,他基本上就是卫桓公的命了。 石厚的妙计 唐太宗说过:“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简言之,创业难,守成亦难。 州吁没有接受过唐太宗的教导,可是他还是知道篡位容易,让大家服气不容易。要坐稳江山,千秋万世,那非要大家服气不可。 怎么办?打土豪分田地?州吁可没有这样的理论高度,他甚至连李自成“迎闯王不纳粮”的忽悠高度都没有。 他首先想到的是请大家吃一顿好的,沟通一下感情。之后又考虑是不是给全国公务员涨一级工资什么的,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主意。正在发愁,石厚来了。 说起来,石厚真是个人才,州吁想到的,他早就想好了。 “主公,你说的我早就想过,首先我们要做的是立威。原本呢,杀几个人是最好的办法。可是现在没什么借口,乱杀人也不好,那就成暴君了。怎么办?打仗,找个国家来打一仗。”你看,石厚想得够周到。 “打仗,我喜欢。”州吁就喜欢打仗。 “打仗有什么好处呢?第一,显示主公您的实力,让大家知道您有多厉害;第二,转移视线,把国内矛盾转移到国际矛盾中去,激发大家的爱国热情,更紧密地团结在主公的周围。”石厚的原话不是这样,大概是这个意思。 州吁眼前一亮,想不到这兄弟这么有才。 “快说,打谁?” “这要好好研究了,太大的国家咱们惹不起,打不过反而扫了威风,太小了又没什么意思,反而被人说欺负人。最好是差不多大的,而且出师有名的。譬如郑国,郑庄公杀弟逐母,罪不可赦。这不公孙滑就在咱们这里吗,正好讨伐郑国。这样名正言顺出兵,大家不会说什么。” 石厚这样的人才,还真是不好找。 如今世界,也常常用挑起外战的办法转移执政危机。说起来,祖师爷就是石厚。 确定了方向,就该实施了。自己一个国家去打,既打不过,也不好看,要再找几个盟国,组成类似联合国军。在联合国军的问题上,春秋诸侯都会这么做,今天美国动不动组成联军,那应该是跟石厚学的。 粗粗一算,两人圈定了几个国家。 鲁国、陈国、蔡国都好办,出点银子就行了,当下派人前往。宋国不大好办,为什么?宋国爵位高,架子大,轻易不肯出动。 “我有一哥们叫宁翊,特能忽悠,派他去准行。”又是石厚推荐了宁翊。宁翊也不推辞,开了介绍信,领了出差费,取了礼物,去宋国了。 宁翊为什么敢去?因为他有把握。他为什么有把握?因为他信息灵通,知道宋国最近发生的事情。 所以,信息很重要。 宋国的故事:好人不能当 既然说到了宋国,索性就介绍一回宋国的来源。 宋国在现在河南商丘一带,都城睢阳。周武王灭纣之后,将当时被纣王弄去当奴隶的哥哥微子启封在宋,公爵。微子启是宋、孔、萧、穆、华、牛等姓氏的祖先。由此可见,当个贤臣,敌人都敬重你。 微子启很贤明,这种贤明有遗传。后来传位到宣公的时候,宣公很贤明,鞠躬尽瘁之前没有把君位传给儿子,而是给了弟弟穆公。穆公也很贤明,鞠躬尽瘁之前也没有把宝座留给自己的儿子公子冯,而是给了宣公的儿子殇公。 贤明的最大问题是什么?就是迟早会遇上不贤明的,那就麻烦了。殇公和公子冯就都是那种不贤明的,相互之间恨得咬牙切齿。穆公早就看出来这两个兔崽子不是什么好人,临死之前安排公子冯去守边疆,意思明摆着:不行就跑吧。殇公这边刚接班,公子冯那边就跑郑国去了,他知道殇公不会放过他。 公子冯属于政治避难,春秋那时候在这一点上是很仁义的,任何国家,对于落难来投的,都是张开双臂欢迎,似乎不保护你就不够男人。按着当时的不成文规矩,政治避难所享受的待遇是比照原待遇下调一级。以公子冯为例,他在宋国的待遇相当于卿,到了郑国,享受大夫待遇,郑庄公给了他一座小城长葛作为封邑。 殇公很想去把公子冯捉回来,可是又怕打不过郑国。不仅怕打不过,还怕公子冯从郑国借兵打回来。 所以,宋国比卫国还想打郑国。 这事发生的时间不长,州吁还不知道,但是石厚知道。这时候推荐宁翊去,就是给他个立功发财的机会。由此可见,石厚作为一个朋友,还真是不错。 宁翊去了宋国,把大致意思一说,宋殇公高兴坏了,早就憋着要打郑国把公子冯捉回来呢。 卫、宋、陈、蔡、鲁五国联军进攻郑国,一路秋毫无犯,直接杀到了荥阳。为什么不占领其他的城池呢?因为州吁和石厚根本就是做做样子,从来没想过真打。 大军围住郑国东门,都不进攻。联军就是这样,各怀鬼胎,都想躲在后面。虽然宋国是真想打,可是实力不行,也不敢单独上。 按着宋殇公的想法,派人进去跟郑庄公商量,把公子冯交出来就撤军。可是郁闷的是,郑国军队根本就不出来,这边派人去谈判那边也不让,谁过去都是一通箭给射回来。 一连五天,毫无进展,卫国首先要撤军了。 为什么要撤军? “主公,差不多就回去吧。五天了,再不回去,日久就怕生变啊。”石厚对州吁说。州吁想想,是这么回事,别再被人端了老窝。 当初郑庄公就是算准了州吁刚刚篡位,不敢在外面待太长时间。 卫国收兵,其余四国也只得跟着撤军。 卫国军队撤军,一路上抢了些郑国老百姓,又抓了几个没来得及跑的。回到卫国,号称大败郑国,打得郑庄公不敢出门。 可是,卫国人似乎还是不服州吁。怎么办?州吁继续烦恼。 这个时候,石厚又出主意了。主意是个好主意,可是也是一个送命的主意。 石老爷子的坏主意 做好人容易还是做坏人容易?答案是都不容易。 不论做好人还是做坏人,最重要的是要做得彻底,否则一定不得好死。 州吁是一个坏人,可是他还总想着要让老百姓认为他是个好人,总想着名正言顺,那就错了。 所以,当坏人就要彻底地当坏人,不能当了坏人害怕别人说自己是坏人,干了坏事害怕别人说自己在干坏事。 当坏人要理直气壮地当,从心眼里就不认为自己是坏人。就像当小偷的,你要是认为自己是在偷别人的,那你一定被捉住,打个半死。 你要从心里认为那就是你的,不过暂时放在别人的包里,你拿回来是正当的。只有这样,你才能偷出水平,偷出境界,从而积累财富,最终成为一个令人尊重的绅士。 石厚的主意是什么? “主公,要说别人没办法,那也就没办法了。我家老爷子一定有主意,不妨去叫他来。我去叫还不行,老爷子都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得主公派人去请才行。”石厚的主意就是这个。说起来,石厚是很敬佩老爷子的,知道老爷子比自己高明,可是奇怪的是,明明知道老爷子是对的,在跟随州吁这件事上偏偏就不听老爷子的。 州吁一听,有理啊,石厚都这么聪明了,他爹那不是更厉害?也甭派人去请了,我上门请教吧。 礼贤下士,没有架子。你说说,这州吁有多少优点? 州吁带着石厚亲自上门去向石碏请教,石碏看见州吁上门,没办法,只得客客气气接待。紧接着,州吁请教怎样才能让老百姓服气,于是《左传》有了如下对话: “王觐为可。” “何以得觐?” “陈桓公方有宠于王,陈卫方睦,若朝陈使请,必可得也。” 简单说吧,石碏建议州吁朝觐周王,然后由周王亲自任命他为卫公,那就名正言顺了。可是州吁担心周王不给面子,石碏就建议他先去拜会陈桓公,因为陈桓公跟周王关系好,可以替他说说好话,那就没问题了。 这是个好主意吗?这是一个听上去挺好,实际上很不好的主意。 首先,无数血的教训证明,暴力夺得的江山,首先要用暴力来维持,所以不用急着去见什么周王;其次,刚刚篡党夺权,江山还不稳固,不要到处乱跑,很危险;第三,陈国跟卫国确实是亲戚,谁啊?被州吁杀了的卫桓公的妈是陈桓公的妹妹,陈桓公是卫桓公的舅舅。这么个亲戚,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是,这么明显的道理,州吁和石厚愣没有看出来,一方面是向善心切,另一方面,州吁也没想到,自己这么礼贤下士竟然没有感动石碏。 其实,石厚是有些怀疑的,可是想想虎毒还不食子呢,爹总不会害自己儿子吧? 总之,君臣二人得了良计,高高兴兴走了。 大义灭亲 三天之后,州吁和石厚收拾了些金银财宝,带了百十个人,前往陈国,拜会陈桓公。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出发的前一天,石碏已经派人去了陈国,给陈桓公送了一封鸡毛信。鸡毛信上说什么? 石碏在鸡毛信里说,州吁以暴力手段篡党夺权,恶毒杀害您的外甥,霸占您的妹妹,罪该万死。如今我骗他们去陈国,请您将他当场抓获,就地正法,为您外甥报仇,为卫国人民除害,此致敬礼。 陈桓公看了信,拿不定主意,急忙召集大臣们开会。当时也是意见分歧,一派认为这是个机会,反正也不费劲,就是杀几个人而已;另一派认为这属于粗暴干涉别国内政,何况别人是来拜会你,你杀人家在情理上说不过去。 最终,陈桓公一拍大腿:“就这么着了,上回忽悠我们打郑国,带头去的是他,带头跑的也是他,不地道,杀。” 就这么着,陈国准备好了刀斧手,单等州吁来到。 州吁一行人高高兴兴,唱着卫国小调来到了陈国,陈桓公令人接着,一直带到了朝廷。两国君主热情寒暄,之后州吁开始献礼。 这一箱是金子,这一箱是银子,这一箱是珠宝,这一箱是鹿皮……等到礼物献完了,陈桓公问:“没有了?”州吁说:“没有了。” “那抓起来吧。”陈桓公下令。 “哎哎哎——”州吁瞠目结舌,合着自己是来送钱找死的。 总的来说,作为一个政治家,州吁还是嫩了点,不成熟。 抽个空子,说一说陈国的由来。 妫(音归)阏父是舜的后代,在周武王那里做负责陶器的官员。周武王灭商后,把大女儿嫁给了阏父的儿子妫满,之后把女婿封在了太昊之墟陈(今河南淮阳),建立了陈国,侯爵。妫满谥号陈胡公,是陈姓、胡姓、田姓、袁姓和一部分孙姓等姓氏的祖先。 大概是因为国家不大而且不是周朝宗室,陈国一向比较低调,行事谨慎。到了陈桓公,保持了政策水平比较高的传统。 虽然捉了州吁,陈桓公可不想在自己这里下手,更不想自己下手,他怕别人说他粗暴干涉别国内政。怎么办?陈桓公派人去卫国,让卫国自己来人把州吁弄回去。 卫国这边,陈国使臣来到,石碏召集公卿们开会讨论。基本上,主要内容是以下几点: 第一,不能把州吁弄回来处死,万一弄回来,州吁的余党可能会乘机闹事; 第二,派谁去执行死刑?右宰丑主动请缨,就他了。 事情到这里,人们开始考虑一个棘手的问题:石厚该怎么处置?石厚是州吁的狗头军师,首要帮凶,按理就该一同处斩,可是,他是石碏的儿子。 “石厚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老实巴交,人也聪明。年轻人嘛,谁能不犯错误,改了就好。我看,就放过他吧。”一个大夫开口说话,要给石碏面子,放过石厚。 有人开头,其余的人都来附和,大概也就说些石厚本来是三好学生,都是被州吁带坏了,只要好好教育,还能成为有用的人才这一类屁话。 “大家都别说了,石厚是个什么人我最清楚,州吁干的坏事都是他出的主意,他比州吁还该死。各位,你们要是不肯杀他,老夫自己去。”石碏不干了,非要杀石厚。 这下大家不说话了,谁愿意去杀石厚?这时候杀了,说不准什么时候石碏后悔了,不是得罪人? 最终,卫国派了两个人,右宰丑负责杀州吁,石碏的家臣獳羊肩负责杀石厚。 在哪里杀呢?陈卫两国商量,干脆就在两国交界的地方动手吧。 “说吧,还有什么遗言?”右宰丑问州吁。 “糊涂啊,被小人暗算了。从前只知道组织靠不住,没想到朋友也靠不住。”州吁仰天长叹。 “你呢?”獳羊肩问石厚。 “唉,不是朋友靠不住,是亲爹都靠不住了。”石厚摇头叹气,十分沮丧。 《左传》评说:“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表彰石碏为了正义,将自己的儿子杀死了。 “大义灭亲”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大义灭亲就是正确的吗?不一定,看看后面的故事就知道了。 第九章 荒淫无度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籧篨(音渠锄)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诗经·邶风·新台》 什么意思? 河上新台照眼明,河水溜溜满又平。只道嫁个称心汉,缩脖蛤蟆真恶心。 新台高高黄河边,黄河平平水接天。只道嫁个称心汉,癞皮疙瘩讨人嫌。 下网拿鱼落了空,拿个蛤蟆在网中。只道嫁个称心汉,嫁个缩脖丑老公。 这首诗,讲的就是下面的故事。 勾搭后妈 石碏大义灭亲之后,卫国把在邢国避难的桓公的同母弟弟公子晋迎回来继位,就是卫宣公。 如果以为正统的就是好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个卫宣公说起来比州吁只坏不好,说句公道话,石碏的大义灭亲弄回这么个东西来,真是不值。 卫宣公没有州吁那么能干,也没有像石厚那么有才干的哥们帮着出谋划策,可是,他在淫荡和不要脸上比州吁厉害得多。他爹庄公有个小妾名叫夷姜的,年轻貌美,宣公早早就跟她勾搭上了。后来庄公鞠躬尽瘁了,宣公索性就把夷姜偷运出宫,金屋藏娇。再之后,夷姜生了个孩子,名叫急子,又叫伋。 当上国君之后,卫宣公就把夷姜立为后,急子就成了世子。看看十六岁了,公子急子生得眉清目秀,英俊异常,风度翩翩之外,还十分懂得道理,文武全才,剑术精妙,人称天下第一公子。整个天下都知道,卫国的世子是个好孩子。 所以后世有人总结,说私生子往往优秀,不知道公子急子是不是第一个例子,反正孔子是私生子。 闲话少说,卫宣公有个这么好的世子,心想给他娶个媳妇吧,把这事情就交给了公子急子的老师右公子姬职。 右公子接了这个活,一合计,公子急子太优秀了,郎才女貌,要给他找个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做媳妇才对得起他。一打听,说是齐国僖公的女儿漂亮得倾城倾国,算是天下最漂亮的了。 右公子于是带着礼物和单位介绍信就去了齐国,齐僖公听说是来给公子急子求婚,很高兴,二话没说,把大女儿许配出去了。原来,齐僖公有两个女儿,都那么漂亮。右公子临走之前,齐僖公还特地把大女儿叫出来见了一面,好让右公子放心。 右公子回去之后向宣公作了详细汇报,一个劲夸奖齐僖公的大女儿多么漂亮,跟世子多么般配,那是绝对的金童玉女。 齐僖公的大女儿究竟漂亮到什么程度?咱们也别用右公子的形容词了,就想想年轻时候的林青霞吧,原籍在同一个地方,就跟她差不多。 “很好,很好。”宣公很高兴。 右公子万万没有想到,宣公动了贼心。 新台,强占儿媳 卫宣公在淇水边上修建行宫,取名新台。修新台干什么?宣公的说法是给朝中公卿们消暑度假,类似如今的干休所或者疗养院。但实际上,他另有打算。 新台修得很快,华丽而别致。设计是世界一流,装修材料也都是最好的。 “孩子,你长大了,该出去走动走动了,宋国国君过几天祝寿,你就代表我去一趟,也算是增进两国传统友谊。”宣公把急子打发去了宋国,右公子也一同前往。 把急子打发走了,宣公找来左公子泄,派他前往齐国迎亲。 “直接送到新台,我要先看看,把把关。”宣公叮嘱。 左公子去了齐国,呈上单位介绍信和聘礼,那边齐僖公热情接待,回赠了不少陪嫁珍宝,高高兴兴把个女儿送上车,前往卫国成亲。 齐国公主知道自己要嫁给天下第一公子急子,心情十分激动,恨不得一步飞到急子的身边。坐车、乘船,折腾了两天,终于来到卫国。下了船,就看见一座宫殿,十分的新颖别致,公主见了,心情更加激动,想不到急子为自己修了这样一栋宫殿。 这是哪里?新台。 带着激动的心情,公主成亲了。 婚礼当晚,算不上隆重,似乎宾客也不多。公主虽然觉得奇怪,还是没有想太多。蒙着盖头,她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她幸福得什么也不想看了。 拜完天地,夫妻入洞房。 “噗。”新郎吹灭了洞房里的灯。 脱衣,上床。 两只大胖手抱住了公主,然后一身的肥肉压在了公主的身上。 “急子,你怎么这么胖?”公主有些失望,她想象中的急子应当是瘦削健壮的。 “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 “急子,你说话啊。” “呼哧呼哧。” 公主更加失望了,急子原来是个急色鬼,二话不说,就是上床,上了床也不说二话。而且,急子在床上明显是个老手,手法熟练,花样翻新,不是说还没有成过亲吗?看来是个花花公子。 一夜无话。 天亮了,公主在一阵鼾声中睁开眼睛,转头去看自己的夫君。不看也就罢了,一看吓出来一身鸡皮疙瘩。 自己身边躺着个什么人? 肥头大耳,身材臃肿,一脸的麻子,张着嘴还在流口水。 这是急子?十七岁的急子?这简直就是霜打了的癞蛤蟆。 “啊。”公主一声尖叫。 癞蛤蟆醒了过来,看见公主尖叫,他嘿嘿笑了。 “你,你是急子?” “嘿嘿,我是急子——他爹。” “呃。” 公主昏过去了。 于是,就有了那一首《诗经》里的诗。 在霸占了儿媳妇之后,不知是出于羞愧还是想在一个清静的地方多享受娇嫩美女,宣公就住在新台,不肯回去了。 尽管齐国是大国,尽管公主是齐国的公主,但是此时身在卫宣公的淫爪里,她也无可奈何,只得认命。在痛哭恳求上吊跳楼都没有效果之后,她接受了命运。 天鹅肉就这样掉在了癞蛤蟆的嘴里,好一块羊肉就这样喂了狗。 即便是齐僖公后来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也只能接受现实。生米煮成了熟饭,齐国的公主就这样成了宣公的夫人,因此今后她的名字就叫做宣姜。 勾搭了后妈,又强占了儿媳妇,这个卫宣公真是三代通吃。 卫宣公什么时候才回到了自己的都城?直到宣姜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 回到都城,卫宣公第一件事就是为急子娶了一个老婆,算是补偿他。急子默默地接受了,他是个孝子,他愿意把最好的给自己的父亲,更何况,他不给也不行。 成亲之后,急子搬出了后宫。而卫宣公急匆匆地为他娶了老婆,最真实的用意就是让他搬出去,以免见到宣姜的时候尴尬,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怕儿子把本该属于他的老婆勾搭走。 宣姜心情郁闷,整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愿意出门,倒也正中宣公下怀。 偶遇,重燃希望 转眼,宣姜的肚子越来越大,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来一个十分可爱的小公子,取名公子寿。 儿子的出世让宣姜的心情好了许多,不管怎样,儿子是可爱的。渐渐地,宣姜愿意出门走走,在宫里四处转转,抱着儿子看看花草鱼虫。 世界很小,世界原本就很小,而不是到了今天才变得很小。所以,宣姜碰上急子就是一件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那一天,阳光明媚,微风轻拂,空中,蜻蜓正在交尾。宣姜让宫女抱着孩子出来散步,看见一个公子走了过来。谁?急子。虽然搬了出去,急子还是常常会回来看看自己的娘。 当宣姜遇上急子,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就是传说的急子吗?”宣姜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字样,她猜对了。玉树临风、英气逼人是她对急子的评价,急子是她所见过的最帅的少年了。 “难道,难道就是她?”急子的头有些大了,他也猜对了。知道宣姜漂亮,不知道宣姜这么漂亮。尽管生完孩子不久,身材还没有完全恢复,宣姜依然是艳光四射。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就连几个宫女都看得目瞪口呆,这难道不就是传说的金童玉女吗? 急子慌忙走开了,不敢回头看,因为他能够感受到宣姜灼热的双眼,就紧紧地扑在自己的后背上。 从那次偶遇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痛苦中。 原本已经决定认命的宣姜又在心头燃起了希望,急子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才是她想要而且应该得到的男人。 “如果能够与急子在一起,就算浪迹天涯,远走戎狄,下田种地也心甘情愿啊。”宣姜的性格是敢想敢为的,也不管自己已经有了公子寿,当时下了决心,要找机会与急子私奔。 而急子也同样陷入困惑。 人非草木,面对美女,谁也不能泰然自若。 急子也是这样,他也是人。 尽管此前他选择了忍受,选择了认命。可是,他现在无法忘怀宣姜的美貌和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在他的心里,五味瓶已经被打翻,苦辣酸甜咸五味杂陈。 “她原本应当是我的女人。”急子想。可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不像宣姜那样果断。 不管怎样,他抑制不住想要再见到宣姜的冲动。 尽管想法上有差距,行动上却有了默契。 宣姜开始找借口去夷姜那里聊天,实际上是想在那里碰上急子。而急子也增加了去看望母亲的次数,同样也是希望碰上宣姜。而此时,宣公放松了警惕。他以为有了公子寿的宣姜就已经死心塌地跟自己了。 两个人确实碰上过,而且不止一次。每一次遇上,宣姜都会抛媚眼送秋波,而急子有时紧张,有时微笑。因为有夷姜在,两个人也只能限于这样的沟通。 功夫不负有情人。 终于,这一天两个人在夷姜的屋里遇上,而夷姜恰好出去方便了。 两人世界,现在是两人世界。孤男寡女,会发生什么? 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啊。 “急子,为什么我每次使眼色,你都装作没有看见?”宣姜顾不得许多了,她直截了当地问。 “我,我真没有看见。”急子不敢去看宣姜的眼,他怕自己把持不住。 “难道我不够美?” “不,你很美。” “难道你不知道我原本是你的女人?” “我,”急子顿了一下,轻声说,“可是,可是,我父亲……” “你父亲怎么了?我是你的,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急子一时没有说话,在心里,他曾经有过这样的冲动,但是,但是,“公子寿呢?公子寿怎么办?” 急子一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是他的顾虑。 “带走。” “可是,公子寿是我弟弟啊。”急子的意思是,那会乱伦的。 就在这个时候,夷姜回来了。 于是,对话中断了。 私奔,晚了一步 在那一次对话之后,急子的心情异常烦躁起来。 父亲、美女,在父亲和美女之间只能选择一个,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他在两者之间摇摆,如果第一天晚上梦见和宣姜私奔,第二天晚上又会梦到严词拒绝她。 急子始终下不了决心,一晃过去两个多月。两个月来,急子不敢去夷姜那里,他怕遇上宣姜,怕见到她那双勾魂儿又冒火的眼睛,他不敢面对。 有困惑,找老师。 急子壮着胆子,把自己的困惑和苦恼都告诉了老师右公子职。 “老师,我该怎么办?” “我问你,你很看重世子的位置吗?”右公子职问。 “不,我兴趣不大。” “好,那我告诉你,带她走。也不用去戎狄,你们逃去齐国就好。齐侯的原意就想要你做他的女婿,他不会责怪你。”右公子职的意见倒是旗帜鲜明,他一直因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总在暗地里骂宣公不是个东西。 “可是,可是,名分上岂不是很不好听?” “还说什么名分?你难道不知道当初你娘就是你爷爷的人?你爹做得出来,你怎么就不能做?再说,那原本就是你的老婆。” 总之,右公子职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最终,让急子动了心。 “好,老师,我听你的。”急子下了决心,好青年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利。 在决定了与宣姜私奔之后,急子开始做准备,盘缠、衣物都准备妥当,又派人去探看前往齐国的道路。一切准备好了,又过了十多天。 急子来到宫内探望母亲,明是探望母亲,实际上是来找宣姜。 母子二人言谈之间,急子问起了宣姜最近的情况。 “一个多月没来过了。” “怎么不来了?”急子吃了一惊,忙问。 “你不知道?她又怀上了。” 急子就觉得嗡的一声,头都大了。 就在那一刻,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一切都完了。如果说从前有一个公子寿已经够麻烦的话,如今又怀上一个,到时候就是两个弟弟,怎么办?而宣姜大着肚子,怎么带她走?等到她生了孩子,黄花菜早就凉了。 黄花菜确实凉了。 作为两个孩子的娘,宣姜死心了。 而急子不仅仅死心了,他是心死了。 转眼间,两个孩子长大了。大的是公子寿,小的是公子朔。 急子把郁闷都藏在心头,他爱宣姜,但是他知道一切都没有可能了。不过,他把对宣姜的爱转到了宣姜的儿子身上,他喜欢公子寿和公子朔,只要有机会,就会带着他们玩。 可是,宣姜永远都不知道急子曾经的决定,她所知道的就是急子拒绝了她。她恨急子,她恨自己得不到急子。她不再想和急子私奔,而是想如何报复他。 世界上最可怕的恨就是因爱生恨,世界上最可怕的恨就是女人的恨。 报复,终于来到 转眼间十六年过去,到了卫宣公十八年(前701年)。急子三十三岁,公子寿也十六岁了。而宣公因淫荡过度,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这么多年来,宣姜一直没有找到报复急子的机会,事实上,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找到报复急子的机会,因为急子品行端正,行事谨慎,你找不到他任何的疏漏,而整个卫国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 宣姜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旦宣公鞠躬尽瘁了,急子当了国君,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宣姜决定动手了。 宣公又卧病在床了,最近他总是生病。 宣姜和公子朔坐在床边,把宫女们都打发了出去,然后,她开始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宣姜的哭声把宣公从睡梦中吵醒。 “夫人,你为什么哭?难道?难道我要死了?”宣公惊讶地问,他很关心自己。 “不是你要死,是我们母子三人要死了,呜呜呜呜……”宣姜说。说完,接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