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固要哭了。 终于,楚军准备好了。 楚国,天下第一强国。古人的话说:天下莫强于楚。 当时的天下,从北到南,没有一个国家是楚国的对手。 两军击鼓,同时冲锋。 不是狼入羊群,是狼群吃羊。宋军本来战斗力就不行,人还比楚国少,这个仗怎么打?不用发挥想象力,就可以知道结果了。 宋军惨败,大将公子荡战死,宋襄公被重重包围,若不是公孙固率领亲兵拼死相救,宋襄公就又该去楚国的笼子里站着了。即便这样,公孙固保护宋襄公杀出重围的时候,宋襄公大腿上已经挨了一箭,血流如注,趴在车上。好在宋襄公的马不错,一路奔逃。半路上遇上子鱼率军接应,才把宋襄公救了回去。再看宋军,十死七八,襄公的亲军卫队无一逃生。还好,公孙固没有阵亡。 宋襄公狼狈逃回睢阳之后,子鱼立即布置守城,准备迎战楚军。 好在这次楚军根本没有准备攻城,押着俘虏,带着战利品,渡河回国了。 泓之战,宋军惨败。这是宋国军队上次被郑庄公全歼之后,又一次毁灭性的失败。 “该死的宋公,白痴啊。”“怎么摊上这么个弱智国君啊!”“怎么上次楚王没把他给做成人肉包子啊!” 宋国上下,一片骂声。 一场惨败,多少人家失去了儿子、失去了老公、失去了兄弟、失去了父亲,大家能不骂宋襄公吗? 那么,宋襄公是怎么看的呢?他后悔吗?他羞愧吗? “仁义的人打仗,只要敌人已经负伤,就不再去杀伤他,也不俘虏二毛。古时候指挥战斗,是不凭借地势险要的。我虽然是已经亡了国的商朝的后代,可是决不会去进攻没有摆好阵势的敌人。”宋襄公说。仁义啊,仁义到底啊。 什么是二毛?二毛就是头发斑白的人。那三毛呢?头发全白的人。十毛呢?就是一块钱。 “主公啊,打仗是不能讲仁义的。敌人因地形不利而没有摆好阵势,那是老天帮助我们。打仗就是杀人,怎么能不忍心呢?”子鱼讲了一通道理,归结起来,就是战场上不能心怀慈悲。 “不,宁可打败仗,我要仁义。”宋襄公说。 子鱼哭了。 对于宋襄公,历史上向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 基本上,儒家一派是赞扬的,不仅赞扬,而且捧上了天,类似“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不过,先在这里说明的是,儒家祖师爷孔子一直拒绝对此进行评价,显然他的心情是矛盾的,或者说他也是不赞成宋襄公的。《左传》中有大量篇幅来评价当时的事件,而对于宋襄公这件事,竟然没有片言只语的评论,这很说明问题。 下面,先听听唱赞歌的。 “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以为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这是《春秋公羊传》的评语,什么意思?君子褒扬宋襄公不进攻没有列好队的敌人,遇上战争还不忘记大礼。宋襄公是有仁德的君主啊,可惜没有辅佐的贤臣。即便是文王来作战,恐怕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把宋襄公比成周文王,还有比这更高的赞扬吗? “襄公既败于泓,而君子或以为多,伤中国阙礼义,褒之也,宋襄之有礼让也。”这是《史记》里的话,司马迁借“君子”之口来表扬宋襄公:君子们赞扬宋襄公,认为中国缺少礼义,而宋襄公很懂得礼让。 那个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董仲舒更是把宋襄公当做楷模,他这样说:“霸王之道,皆本于仁……故善宋襄公不厄人。不由其道而胜,不如由其道而败。”意思是这样的:要成为霸王,根本在于仁义,所以宋襄公的做法是值得提倡的。破坏了仁义而取胜,不如遵循仁义而战败。 “不由其道而胜,不如由其道而败。”这就是大儒董仲舒的高见。 中国两千多年来被外族欺辱,董大儒功不可没。 再来看看反面意见。 除了子鱼之外,孙子大概是第一个反对宋襄公的人,《孙子兵法》开卷就写道:“兵者,诡道也。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这些话,基本上就是写给宋襄公看的。 之后的兵家,都与孙子一脉相承。 韩非也嘲弄宋襄公,称之“此乃慕自亲仁义之祸”。 然而几千年来说得最过瘾也最直接的还是毛泽东,毛主席教导我们:“这是蠢猪式的仁义。” 仁义,对敌人仁义,就是对自己的人不仁义。 不就是这样吗? 对敌人仁义,敌人嘲笑你,自己人怨恨你,这样的仁义有什么意义呢? 宋襄公的大腿上那一箭不仅仅扎到了皮,也扎到了肉,还扎到了骨头。那年头没有消炎药也没有消毒水,还没有华佗给他刮骨疗伤。就算有华佗,宋襄公也不是关云长。所以,宋襄公的腿一直好不了,发痛、发痒、化脓,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睡觉也只能一个侧面。尽管如此,宋襄公从来不后悔自己的仁义之举。 转眼过了冬天,又到了春天。 春天来了,该发芽的发芽,该发情的发情,该发炎的当然也要发炎。换句话说,宋襄公的伤情更加恶化了。 “我要死了吗?”宋襄公经常会问自己。他觉得自己大概好不了了。 这一天,正当宋襄公又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人来报:“主公,晋国公子重耳求见。” 平时,求见的人很多,宋襄公基本上都不见。这次,他见不见? “安排国宴。”宋襄公下令,不仅见,而且要高规格地见。为什么? 在回答宋襄公的问题之前,先回答另一个问题:重耳怎么跑到宋国来了? 告密者的下场 重耳在齐国的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有老婆没孩子,有朋友没敌人,多好的日子? 重耳的老婆叫姜氏,漂亮说不上,但是很贤惠很温柔,又体贴人,而且学识出众,重耳很喜欢她。 齐桓公刚死的那阵子,重耳还担心是不是好日子到头了,可是后来没咋地,马照跑舞照跳,国家大妓院的生意还是那么红火。重耳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有吃有喝有老婆伺候,还求什么?折腾什么? 所以,重耳决定就这么在齐国过下去了,当个小地主也没什么不好。 重耳是挺爽,可是兄弟们不爽啊。不说别的,就说先轸和魏犨,看着齐国四公子打仗,两个人那个羡慕,真恨不得提着大戟去杀几个人过过瘾。 可是,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庄园里喝酒吹牛,顶多赌几把。 转眼间,在齐国七年了。七年时间过去,重耳竟然没有让姜氏生个孩子出来,也是没用。 七年的时间里,齐国从霸主变成了一个平庸的国家。 “不行,我们不能再待下去,再待下去就废了。齐国现在自顾不暇,即便晋国有了内乱,他们也不能帮助我们。”狐偃把赵衰几个找来,要解决出路问题。 “可是,公子整天跟他老婆腻在一起,看那样子,就打算老死在这里了。”赵衰也早有考虑,可是有这个疑虑。 其余哥几个纷纷附和,都说早就该走了。 “这样,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去商量。”狐偃怕大家商量的事情被重耳听见,有了提防。 于是,几个人悄悄溜了出去。去哪里? 若是两年前,就去国家大妓院开间房,一边洗脚,一边商量。可是如今不行了,齐桓公死后,齐国政府给的补贴越来越少,这几年基本上是在吃老本,银子都用得差不多了。 没办法,只能去地里。 哥几个找了一棵比较大比较偏僻的桑树,就在桑树下面开始讨论了。讨论什么?讨论怎样说服重耳离开齐国,以及如果不能说服,那么以什么办法把他强行带走。 商量半天,暂时没有结果。开饭时间到,哥几个装模作样,溜溜达达回去吃饭了。 晋国人的习惯是低着头走路,这个习惯很不好。固然这样增加了捡到钱的概率,但是撞到树的概率也大大增加了。 这次倒没有撞到树,不过比撞到树更糟糕。按理说,桑树并不高,上面有个人是应该看得见的,可是哥几个竟然没有看见。树上有人吗?不仅有人,还是一个美女,一个穿裙子的美女。 这个美女是谁?美女为什么会爬到树上? 美女的名字叫莲蓉,现在的月饼常常用她的名字来命名。莲蓉年方一十八岁,长得端庄大方,楚楚动人,像谁?像倪萍十八岁时的模样。莲蓉为什么在树上? 原来,莲蓉是重耳家里的养蚕女,爬到树上是要摘桑叶。刚爬上去,看见几个男人过来,暗中惊叫:“哇,要走光。”急忙搂紧了裙子,不敢说话。谁知道这几个男人就在自己的裙子下面坐下,谈论起隐私来。 自古以来,谁不爱听别人的隐私?莲蓉竖起了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男人们走光了,莲蓉从树上溜了下来。一合计,这几个人想把男主人弄走,那女主人不就守活寡了?不行,我要告密,告密定有好处。 告密真的有好处吗? 世界上有一种人是很危险的,什么人?知道秘密的人。看看好莱坞的电影,大凡被追杀的,十有八九是因为他知道什么秘密。 所以,有秘密最好守住,否则就向全世界公布,千万不要告密。下面,我们来看看告密者莲蓉的下场。 “主人,惊天阴谋,危在旦夕啊。”莲蓉找到姜氏,先搞几句危言耸听,以此提高自己告密的价值。 “什么?快说。”姜氏果然有点紧张。 莲蓉把自己在桑树上听到的那几个男人的隐私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感动得自己都直掉眼泪。 “真的?”姜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天才问。 “真的,我怎么敢造假新闻呢?” “我不信。”姜氏不信。 “我,我发誓。”现在,告密的问题来了,人家不信,你就麻烦了。如果人家再质疑你的动机,你就更说不清楚了。 好在姜氏没有质疑莲蓉的动机,她想了想,问:“哪一棵桑树?你带我去看。” 莲蓉带着姜氏,悄悄地来到了那棵桑树下。 天色有点黑。 “就是这棵树。”莲蓉说,有点得意。 姜氏上下打量着那棵树,似乎还有怀疑,莲蓉刚要再说什么,姜氏突然说道:“你看,你身后是谁?” 莲蓉急忙转过身去,定睛一看,发现身后根本就没有人,看来是姜氏看走眼了。可是,当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她的身后就确实有人了,谁?姜氏。 姜氏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来。 莲蓉再转头回来的时候,一把剪刀直接刺透了她的喉咙。 “呃。”这是莲蓉能发出的最响亮的声音了。 告密者死了。 第七十三章 偷窥和走光 姜氏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七年没有能够为重耳生下一男半女,她很惭愧。为此,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耽误重耳的前程,她决定要让重耳离开这里,去成就他的事业。 正因为如此,她杀了莲蓉,以防她泄露机密。 杀了人,晚上照例是不容易睡着的。 “公子,我要……”姜氏说。 “好。”重耳说,伸出胳膊搂住了姜氏。可是,他会错意了,因为姜氏的话没有说完。 “我要劝劝你。”姜氏接着说,她轻轻推开重耳的胳膊,“《诗》说得好:‘上帝临汝,无二尔心。’上帝保佑你,你可不能犹豫。西方人说得好:‘怀与安,实咎大事。’贪恋安逸,就什么也做不成。《郑诗》说得好……管子说得好……《周书》说得好……” 姜氏讲了一通,引经据典,触类旁通,听得重耳云里雾里,瞠目结舌。 “我这老婆好厉害啊。”重耳心中感慨,感慨归感慨,不知道老婆究竟要说什么。 说到最后,姜氏终于把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老公啊,儿女情长要不得。你到齐国来干什么来了?你是要回到晋国啊。你走吧,晋国现在很乱,你的机会快到了。” “什么?”重耳这个时候知道了,老婆是要赶自己走,“不走,打死我也不走。” “老公,你,你忘本了,你难道忘了你来时的豪情壮志吗?”姜氏有些激动起来,没想到重耳这么没志气。 “什么豪情壮志?都是假的。人生在世,不过求一安乐,如今这样不是挺好?我哪里也不去。” “好,你可以不走,那你的兄弟们呢?他们怎么办?” “他们,他们自谋出路。” 所以,干革命要跟对人,干到这个时候,兄弟们要自谋出路了。 幸亏兄弟们没听见,否则,重耳麻烦就大了。 姜氏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读诗的女人 第二天,狐偃几个吃完早饭,鬼鬼祟祟又去了那棵桑树下面。几个人原地坐好,还没来得及说话,树上下来一个人,把哥几个吓了一大跳。一看,谁啊?姜氏。 别说,姜氏不仅会背诗,还会上树。 “夫,夫人,树上干啥呢?早起锻炼身体啊?”狐射姑结结巴巴问。心虚啊。 “呸,你才上树上锻炼呢。”姜氏骂了一句,看狐射姑尴尬,笑了笑,问狐偃:“舅舅,你们来这么早,商量好了没有?” “商量什么?”狐偃反问。心里咯噔一下。 “别瞒着我了,你们准备把我老公弄走,不是吗?” “这,这怎么会?我们来乘凉而已。”狐偃也是口不择言,太阳还没出来呢,乘什么凉?况且,这天气,出门不穿棉袄都冷。 “别装了,昨天你们商量的事,都被莲蓉听见了,你们说话的时候,她就在树上呢。” 哥几个一听,都傻眼了。原本还不太相信,可是想想,姜氏刚才就在树上,大家不也没看见? 没人说话了,大家都看狐偃。 狐偃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唉,什么也别商量了,大家自谋出路吧,走吧。” 狐偃说完,大家起身就走。姜氏急忙叫住:“都给我站住。”见那帮人站住了看自己,姜氏接着说:“要走可以,把公子也带走。” “把公子带走?”魏犨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对,你们说得对,公子是该走了。” “夫人,你不是忽悠我们吧?”狐偃问。 “你们跟我来。”姜氏没有回答他,而是带着大家来到不远处一个土坑,撩开上面的叶子,莲蓉的尸体就展现在大家的眼前。 大家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姜氏要自杀? “为了防备莲蓉走漏消息,我把她杀了。各位,我有一个办法,一定能让公子上路。”姜氏说。 一个女人,一个动不动来两段诗的知性女人,竟然如此的狠毒如此的果断。 “我服了。”狐偃在心中暗说。 记住,读诗的女人是很危险的。 晚上,照例又是晚上。 “老公,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姜氏问。两个人在炕上坐着,小桌上摆满了酒菜。 “什么日子?”重耳问。他有些奇怪,为什么老婆今天晚上弄了这么多菜。说实话,他很喜欢齐国的菜,比晋国的菜好吃很多。 “你真的不知道?” “嘿嘿,真不知道。” “告诉你吧,是咱们成亲七周年。为了纪念这个好日子,今晚上要多喝几杯庆祝。”姜氏说。真这么巧,真是七周年。 “啊,就是,要多喝几杯。”重耳挺高兴,还想讨老婆欢心。 “先喝三杯。”姜氏下令。 重耳连喝三杯。 “七年啊,一年一杯,再喝七杯。”姜氏又下令。 重耳再喝七杯。 “为了我娘身体健康,再喝三杯。” 重耳又喝三杯。 “为了早生贵子,三杯。” …… “老婆,我,我没醉。” …… “我,我,再喝、喝、喝三杯。” …… 如今山东人喝酒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往醉里整?就是从姜氏这里来的。“我要喝水,老婆,水。”重耳醒过来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他只觉得口干得要命,要喝水。 没人理他。 “水。”重耳清醒了一些,他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喝醉了,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像在晃动,有时激烈,有时轻微,他疑惑:“地震了?” 重耳伸手去摸老婆,老婆没有摸到,却摸到凉乎乎硬邦邦的东西,老婆呢? 重耳睁开了眼睛。 在重耳的眼前,没有炕、没有老婆,甚至没有房子,自己裹着一床被子,一个人躺在一处硬邦邦的狭窄的地方。 重耳腾地坐了起来,酒也在一瞬间醒了。 “我在哪里?”重耳大声喊了起来。 阳光明媚。怎么老是阳光明媚?因为几千年前的空气还没有被污染。 晨风还有些凉,重耳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差一点没有站稳,没办法,昨晚上喝得太多了。 重耳的眼前,是自己的兄弟们,来齐国的时候是多少人,现在还是多少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车在路上,路的四周都是土地,土地里暂时什么都没有长出来,看不见人家。 “这,这是怎么回事?”重耳很吃惊,狩猎吗? “公子,我们要离开齐国了,现在快到卫国了。”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有狐偃笑嘻嘻地说。 “什么?”重耳把那个“么”字拖得很长,他简直不敢相信,更加不愿意相信,可是看着眼前的情景,他也只能相信,他喊起来,“不行,我要回家,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回不去了,这是夫人和我们商量的主意,夫人灌醉你之后,我们昨晚上连夜出发。夫人在我们走之后已经把庄园烧了,把下人们都打发走了,她回娘家了,就是为了让你走。”狐偃说。很严肃的样子,后面的话是他编的。 重耳愣住了,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舅舅,你,你,都是你出的坏主意。”重耳大吼起来。他知道这样的坏主意只有舅舅才能想出来,可是这一次他真的错了,他不知道动不动念诗的女人也有很多坏主意。重耳气得浑身发抖,一转眼看见先轸手持大戟站在身边,一把抢了过来,直奔狐偃而去。 狐偃一看,好嘛,兔崽子要跟我玩命,跑吧。 狐偃转身就跑,重耳在后面就追。一来重耳的武功本来就不如狐偃,二来大醉刚醒,三来狐射姑等人上前拦阻,重耳自然追不上,只得恨恨地把大戟摔在地上。 “舅舅,要是这一次不能成功,我要吃你的肉。”重耳咬牙切齿地说。 “哈哈哈哈,”狐偃远远地大笑起来,在他的眼里,重耳永远是个小兔崽子,“这次要是不成功,我都不知道自己死在哪里,尸体恐怕喂野狗了,怕你也抢不到。要是成功了,你当了国君,山珍海味随便吃,我这干巴老头又腥又臊,怕你也不爱吃,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笑了。 “走吧。”重耳下令。他这人这点好,认清形势之后,决不拖泥带水。 既然不能回头,那就向前走。 又吃闭门羹 重耳的团队比上一次仓皇出逃的境况要好一些,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十多号人,只有两辆车。当初齐桓公给了二十辆车,但是七年过去了,马也老死了不少,近年来经济不景气,坐吃山空,车坏了许多都没有费用修理。所以,在这次出走之前,好车已经不多,勉强拼装一下,算是搞出来两辆车况不错的。 银子也不太多,好在还有一点。最令大家可以安心的是,走的前一天,姜氏已经安排人疯狂烙饼,大饼和大葱够大家在路上吃一阵子了。 当然,比较有利的是,这一次大家的衣着打扮都是中原的,不会再被人认成鬼子了。 按着大家事先商量好的行程,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宋国。尽管宋襄公新近战败,但是此人是个热心肠,又喜欢出风头,特雷锋的那种,所以,到时候应该肯帮忙。 要去宋国,就要经过卫国和曹国。 于是,大家又来到了卫国。 上一次在卫国吃了闭门羹,这一次呢? 楚丘,卫国都城。 七年过去了,重耳一行人又回来了。看上去,变化挺大,看来,卫文公是个不错的国君,带领人民稳步奔向小康呢。 晋国人并没有进城,他们还记得上一次的遭遇,于是派胥臣前去通报。 胥臣找到了卫国上卿宁速,说是晋国公子重耳路过,求见贵国国君。宁速让胥臣稍等,自己急忙去见卫文公。 “主公,晋国公子重耳求见。” “什么?又来了?不见。”卫文公一口回绝。这一次倒不是因为怕那帮人吃穷了自己,七年过去了,卫国的GDP每年以百分之十三的速度增长,目前已经是中等发达国家了。 “为什么?”宁速觉得奇怪啊,他还记得七年前卫文公织布的场景,如今早就不用自己亲自干了,怎么还是不接待人家? “烦着呢,狄人和邢国亡我之心不死,总想着侵略我们,我们备战备荒还忙不过来呢,谁有闲工夫搭理他们?不见。” “主公啊,眼光放长远点啊。目前晋国国君不得人心,重耳迟早要拥有晋国的。晋国是大国,况且跟咱们又是同宗,现在搞好关系,今后可以仰仗啊。”宁速劝说。他还挺有眼光。 “不见不见,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卫文公不耐烦起来,没有通融的余地。 没办法,宁速只好回绝了胥臣。 又是一个闭门羹。 “卫国,总有一天,我还会再来的。”重耳咬牙切齿,他发誓。 偷窥与走光 经过卫国,来到了曹国陶丘。 这一次,还是胥臣前往通报。 胥臣来到曹国朝廷,来见曹共公,把公子重耳路过此地,想要求见说了一遍。 “不见。”曹共公比卫文公回答得还坚决。 胥臣一看,不见,不见就算了,反正也没想怎么样,这个小屁国家,今后也指望不上。于是,胥臣出了朝廷,就要出城。没走几步,身后曹国官员追出来了。 “那个晋国人等等,我家主公说了,欢迎公子重耳。” 前后几分钟时间,曹共公改主意了。 重耳一行进城,被安置在了国宾馆。国宾馆离后宫很近,条件还不错,大炕烧得很暖和,还有烧得很烫的洗澡水。 大家分配好了房间,重耳也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时候,国宾馆的领班来了。 “公子,水烧好了,先洗个澡吧。”领班说。 重耳一听,挺感动,看人家曹国多热情,再看看卫国,唉,人跟人的境界咋就差那么远呢?不过,现在饿得半死,还是先填饱肚子紧迫一些。 “先吃饭吧,快饿死了。”重耳要求吃完饭再洗澡。 “别介,洗完澡,换了衣服,有国宴啊。” 重耳一听,也是啊,沐浴更衣吃国宴,应该啊。 拿好换洗衣服,正要跟领班去浴室洗澡,有人来了。谁?僖负羁,还有他老婆。 僖负羁来干什么?代表国君来看望大家?不是。僖负羁是听说重耳来了,特地带着老婆过来看看重耳这帮人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么人才济济。 既然僖负羁登门拜访,重耳自然要见一见。 “公子一路辛苦啊。”僖负羁自我介绍了,然后致以问候。 两人聊了几句,领班又过来催重耳洗澡,催了几遍,催得重耳都不好意思了。 “僖大夫,不好意思,曹侯等会有国宴,我先洗个澡。”重耳没办法,只好这样对僖负羁说。 “不碍,公子洗澡先,我去看看狐偃他们。”僖负羁起身走了,不过心里嘀咕:没听说有国宴哪,有国宴为什么不通知我? 重耳拿着衣服,跟着领班去了浴室。水已经烧好,搓澡女工也已经等候在那里。 脱了衣服,脱了裤子,重耳跳进洗澡桶里开始洗澡。 一开始感觉挺好,水温合适,水桶不深不浅,搓澡女工的手法也不错。可是,洗着洗着,重耳就觉得搓澡女工的眼神有点不对了,她总是盯着自己的胸口看。 “噢,对了,自己的胸长得与众不同。”重耳突然想起来了。前文说过,重耳生得“重瞳骈胁”,骈胁就是俗称的板肋,就是肋骨之间没有肉,连成了一片。平胸,重耳才是真正的平胸。现在常说某某女明星是平胸,跟重耳比起来,那算是大胸了。 这么说吧,别人的肋骨俗称搓衣板,重耳的肋部算是块磨刀石。 自己长得怪,就不能怪别人看自己。 想通了之后,重耳坦然下来,开始憧憬国宴。 可是,很快,重耳又发现了蹊跷。 那个搓澡女工不仅总是盯着自己的胸部,还总是时不时看窗户,好像窗户也长得有问题。重耳不由得也开始注意起窗户来。立即,他就发现了秘密。 大白天,外面亮里面暗。窗户外一个人头的影像清晰地印在窗纸上,再看窗纸,两个圆洞的后面正好是那个人的一双眼睛。 “什么人?”重耳大喝一声,跳出水桶,把剑握在手中。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是个刺客,晋惠公派来的刺客。 但是,这显然不是个刺客,因为那个人在知道自己被发现后,立即走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嘻嘻”地笑着。 这不是行刺,这是偷窥。自古以来,偷看女人洗澡司空见惯,是什么人偷看男人洗澡?男人洗澡有什么好看? 尽管很快确认自己没有危险,重耳还是很气愤,走南闯北走了这么多地方,想不到在这里晚节不保,在小小的曹国严重走光。是什么人这么变态,去看一个男人的裸体? 重耳一把抓住了搓澡女工,按在了洗澡桶的边沿上。 搓澡女工闭上了眼睛,她开始憧憬,毕竟对于她来说,能够被公子这样级别的人临幸,也算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了。况且,重耳还很雄壮。 “说,外面什么人?”重耳大声喝问。在国宾馆发生这样的事情,绝不会是一个偶然事件,这一定是预谋。 “我,我不知道。”搓澡女工睁开了眼睛,她有些害怕,但是更多的是失望。 “不说,我杀了你。”重耳吓唬那个女工,把剑压在那个女工的脖子上。 搓澡女工害怕了,她确实不知道,但是,她确实知道一点。所以,她把她知道的那一点说了出来。 “我说,我说,你来之前,领班告诉我在你洗澡的时候让我不要挡住窗户的方向,好像说曹侯想看看你的胸。” 整件事情的过程是这样的。 曹共公第一时间拒绝见重耳,但是有宠臣提醒他说重耳“重瞳骈胁”,这引起了曹共公的好奇心,于是改了主意,令人把重耳接到了国宾馆。 之后,曹共公让国宾馆立即安排重耳洗澡,一旦开始洗澡,立即通报自己,自己好偷偷去看重耳的胸。 尽管被重耳发觉了,曹共公还是很高兴,毕竟自己亲眼看了货真价实的平胸,算是开了眼界,没有白活。 至于所谓的国宴,那都是领班为了让重耳尽快洗澡编的瞎话。当天晚饭,重耳一班人就在国宾馆食堂吃四菜一汤的标准伙食。 “我让你看,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看个够。”重耳吃晚饭的时候还在恼火,他暗暗发誓。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晚饭有一道菜是烤羊排,每人只有一根羊肋。 第七十四章 晋国人在楚国 第二天,重耳一行吃过早饭,准备上路。这时候,僖负羁又来了。来干什么?送行。 对于曹共公来说,看了重耳的平胸之后,基本上也就算利用完了。如果重耳一伙人还不走的话,他就准备赶人了。如今重耳主动上路,算他们醒目。自然,曹共公是不会派人来送行的。 那么,僖负羁为什么来?因为老婆让来的。 “老公啊,我看重耳的手下都不是俗人哪,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将相的材料。依我看,将来重耳一定重回晋国,晋国一定强大。到那时候,就该跟大家秋后算账了,咱们曹国估计是第一个目标。俗话说:保不了国家,就保老婆孩子。你呀,去给他们送行吧。”僖负羁的老婆这样说。多好的老婆,多有眼力的老婆。 “是、是,我这就去。”僖负羁一向听老婆的,他知道老婆比自己高明。也正因为如此,所有的外事活动都带上老婆。 就这样,僖负羁来给重耳送行,带了一大盘熟食给重耳路上吃,还带了五对玉璧。 重耳有些感动,说了些天涯处处有雷锋之类的话,把那一盘肉收下来给兄弟们路上吃,五对玉璧退给了僖负羁。 僖负羁回到家里,向老婆汇报工作。 “都收了吗?”老婆问。 “都收了。” “胡说,把璧还给我。” “给重耳了。” “再不给,我搜身了。” 僖负羁老老实实把璧拿出来还给老婆。 “哼,跟我玩心眼?告诉你,老婆我从来没有看走眼过,重耳绝不会收你的璧。”老婆笑了,僖负羁也笑了。 好客的宋襄公 带着走光之后的郁闷心情,重耳离开了曹国。 睢阳,宋国首都。 尽管宋国算不上一流大国,但是在楚齐秦晋之外,宋国就算大国了。 大国,通常有大国风范。 宋襄公拖着病体,亲自设国宴为重耳一行接风洗尘。子鱼、公孙固等人作陪。 国宴上,宾主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此处略去套话废话二百五十字) 基本上,宋襄公给了重耳诸侯的待遇,并且热情欢迎重耳留下来。 “当初齐桓公给什么条件,我们就给什么条件。”宋襄公说。尽管学齐桓公当霸主的愿望落空了,宋襄公还是处处以齐桓公为表率,以霸主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战场上做不了霸主,我们就在外交上做霸主。 其实,宋襄公的做法还是有道理的。 一处庄园,比在齐国的庄园只大不小;三个老婆,比在齐国的老婆只小不大;二十辆马车,跟在齐国的时候看齐。 打了败仗之后,宋国的女人多男人少,多给个老婆也算解决人口负担。宋襄公还想着给每个人都娶两个老婆呢。可是,马匹车辆损失严重,咬咬牙也只能给二十辆了。 这下好,又有了安乐窝。 子鱼的身体不好,喝了两杯酒,提前告退了。 公孙固的对面坐着的是狐偃和先轸,三人聊得非常投机。说起泓之战,狐偃和先轸都赞同公孙固的看法。大家又聊一些作战和治国的话题,越聊越高兴,越聊公孙固越对两人刮目相看,最后他坚信,如果重耳可以回到晋国,那么晋国一定能够与楚国抗衡。 当天,大家喝得高兴,大醉而归,重耳一行就住在国宾馆。 第二天一大早,公孙固去找狐偃了。干什么?送行。 为什么要送行?重耳一行不是有田有地有老婆了吗?难道宋襄公反悔了? 宋襄公并没有反悔,实际上,他之所以热情接待重耳,一来是体现大国风范,二来也是看好他们的前景,希望今后重耳回国之后,晋国能够关照宋国。 可是,公孙固想了一个晚上,到天亮的时候,他决定要赶走重耳。 “狐哥,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你不要介意。”公孙固跟狐偃一见如故,说话也不遮掩。 “老弟说。” “你们不能留在宋国。” “给个理由先。” “宋小国新困,不足以求入,更之大国。”(《史记》)公孙固的理由很简单,宋国实力不行,有心无力,将来帮不上忙,你们不如去个大国。 “哪个大国?” “楚国。” “兄弟,好兄弟。”狐偃紧紧握住公孙固的手,真是个好兄弟。 其实,不用公孙固提醒,狐偃也不会让重耳留在宋国,他知道必须去楚国。如今公孙固不仅说出来了,而且建议他们去宋国的敌国楚国,可见此人心胸多么坦荡。 血浓于水靠不住 一支车队,从宋国进入郑国。 重耳接受了狐偃的意见,对宋襄公的慷慨赠予,车收下,老婆和庄园婉拒了。宋襄公又赠送了盘缠和食物,派公孙固送他们出宋国。 “好人哪,真是好人哪。”离开宋国的时候,大家都对宋襄公心存感激。 春秋时候这点好,即便两国是敌国,边境是开放的。 荥阳,郑国首都。 还是老一套,重耳派胥臣前去通报。这一次,找到了上卿叔詹。于是,叔詹去见郑文公。郑文公,郑厉公公子突的儿子,楚成王的妹夫,死心塌地投靠楚国,除了楚国,谁也不鸟。 “主公,晋国公子重耳求见。” “重耳?不见。”郑文公拒绝。 “主公,最好还是见见吧。一来,大家都是姬姓国家,五百年前是一家。二来,俗话说:同姓不藩。重耳老妈也姓姬,可是重耳活到现在好好的,不一般啊。三来,重耳手下都是能人,狐偃、赵衰、狐射姑放在哪里都是做上卿的材料。这么说吧,趁现在他们落魄,拉拢拉拢他们,今后有好处啊。”叔詹劝说。真是好眼力。 “不见,就是不见。”郑文公就是不见,有楚国做后台了,还怕谁? “那,既然这样,那就杀了他们,免得今后来报复我们。” “切,怕他们?别逗了,还不知道他们死在哪里呢。”郑文公说完,自己先走了。 叔詹没办法了。 从卫国的宁速、曹国的僖负羁、宋国的公孙固,到郑国的叔詹。其实,到哪里都有人才,关键看你用不用而已。 卫国、曹国、郑国,三个同姓国家,两个闭门羹,一个偷窥。反而是异姓国家宋国热情招待,重耳哭笑不得。 看来,老爹狂灭同姓国家是有道理的,这年头血浓于水是靠不住的。 什么是靠得住的?什么都靠不住。 重耳一行离开郑国,前往此行的目的地——楚国。 楚国人会欢迎他们吗?每个人心里都没有把握,都在打鼓。从情理上说,楚国人没有欢迎他们的理由。首先,他们是晋国人,晋国是北方大国,楚国迟早要面对的敌人。其次,他们从齐国和宋国来,而这两个国家都是楚国的敌人。 “舅舅,楚王会欢迎我们吗?”快进入楚国的时候,重耳问狐偃。 “当然。” “为什么?”重耳急切地想知道。 “因为他需要朋友。整个天下,他没有朋友,要么是敌人,要么是马仔。” “可是,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回到晋国,一定会是他的对手。”重耳觉得狐偃说得有道理,可是这个道理很容易就变成没有道理。 “对了,楚王还需要对手。齐桓公死后,天下已经没有楚国的对手。就像武林高手,没有对手是很痛苦的,因此他也需要对手。” “可是,楚王很没有诚信,他会不会像对付宋公一样对付我们?”重耳觉得狐偃说得确实有道理,可是,他还是担心。 “不会,楚王是个英雄,英雄爱英雄。宋公这个人假仁假义,楚王偏要戏弄他而已。以楚国的力量,难道还要用那样的办法对付宋国吗?” “舅舅,你这么说,我放心了。”重耳说。其实,他还是不放心。 重耳不知道,狐偃其实也不放心。说是那么说,心里还是在打鼓。 阳光明媚,为什么还是阳光明媚? 齐国和宋国都是阳光明媚,楚国为什么不可以阳光明媚? 进入楚国,迎面一支楚国军队。 “前面来的可是晋国公子重耳?”为首的楚国军官大声问道。 “正是。”重耳亲自回话。 “奉大王之命,在此专候。” 要说人家楚国那真是没得说,重耳在各国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掌握得一清二楚。重耳还没有到楚国,楚国就已经派人来接了。 好事?坏事? 没人知道,事到如今,龙潭虎穴也只能闯了。 楚成王,十岁登基,到成王三十五年,已经四十五岁。在令尹子文的辅佐下,领导楚国从强大走向更强大。 灭弦、灭英,伐郑、许、随、黄、徐、宋,成王这些年里不仅在扩张,而且在与中原国家的战争中占尽上风。郑国第一个投诚,自愿称臣,连鲁国这样的国家都老老实实前来进贡。 不过,成王的成就感并不是很强,因为说来说去,楚国还是个南蛮子,天下诸侯对他们是害怕而不是心悦诚服。 所以,成王决定体现一些大国风范出来,也搞搞主旋律的东西。他也热情接待全世界的来宾,包括把齐桓公的七个儿子一口气都任命为上大夫;他还放下架子参加一些中原诸侯的活动,包括宋国第一次的宋楚齐三国峰会。 可是,他还是很郁闷,他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融入主流社会中。与此同时,他还有一种寂寞的感觉,放眼天下,没有敌手的感觉是很不爽的。 正因为如此,当他知道公子重耳要来了,他很高兴,因为他知道重耳和他的团队具有很高的声望。 “或许,重耳就是我在等待的朋友,或者对手。”成王想。正因为如此,他决定给重耳一个朋友的礼遇。 郢,楚国首都。 楚国举行建国以来最隆重的国宴。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国宴按照周礼举行。对于南蛮楚国来说,这等于是纡尊降贵。即便是前段时间郑文公前来,也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待遇。那么,这次是谁来?谁有这么大的面子?齐孝公?还是鲁僖公? 当人们知道这个场面是为晋国的落魄公子重耳准备的时候,人们感到惊讶和不理解。 好在楚成王不用去管别人理不理解。 问题是,重耳感到有些恐惧。 “怎么办?太隆重了,我不敢去啊。”重耳真是有些害怕,他怕自己举止不当,反而招致祸患。 “公子,想想看,我们流亡这么长时间,小国都不鸟我们,何况大国?如今楚王这样看得起,那没有别的解释,一定是天意了。所以,别怕,不要辞让。”老师赵衰给重耳壮胆。赵衰通常很少发表意见,看重耳怕得太厉害,忍不住安慰。 “可是,可是,我、我、我怕我不知道怎么说话啊。”重耳还是怕,大道理好说,具体技术可就不好掌握了。 “公子,我不是说过了嘛,楚王缺朋友,还缺对手,你呢,放开点,把楚王当大哥就行。哎,对了,想什么就说什么,就跟平时跟兄弟们在一起一样。简单说吧,就是做回你自己。”狐偃老到,到现在,他知道自己当初的分析都是正确的。 “好,做回我自己。”重耳咬牙,赶鸭子上架也要上了。 需要注明的是,以此次国宴为标志,楚国等于宣布自己的文化重新归属于华夏文化。 “我们不再是南蛮。”楚成王以实际行动宣布楚国强势进入国际主流社会,从此以后,南蛮不再指楚国,而是指楚国以南。 楚成王国宴宴请公子重耳一行,楚国自令尹子文以下,基本上政治局委员一级的全数参加。重耳这边,除了跟班的小吏之外,十几个心腹兄弟也都参加。 按周礼该怎样宴请客人呢?史书没有记载。那么,重耳享受的是什么规格的待遇呢?《史记》的说法是“适诸侯礼待之”,《国语》则是“九献,庭实旅百”。 有人要问,怎么楚国会玩周礼呢?就像土包子突然搞了一顿法国大餐,可能吗? 原来,讨伐宋国之后,楚王率领楚军经过郑国回国,郑文公就给搞了个“九献,庭实旅百”。楚成王觉得挺好,就让人学回来了,现在是现学现用,热炒热卖。 “九献”是什么意思?有史以来,关于“九献”的解释众多,莫衷一是,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最高礼遇,因为按照《周礼》,九就是最大的数字。 一种说法是,商周时期鼎是用来盛食品的餐具,周朝时周公制礼,规定了严格的列鼎制度,即周朝“藏礼于器”的等级制度:天子即周王享受九鼎的待遇——第一鼎用以盛牛肉,叫太牢,以下为羊肉、猪肉、鱼肉、肉脯、肠胃、肤、鲜鱼、鲜腊。诸侯七鼎——即少了鲜鱼和鲜腊这两个菜就只有七个鼎。卿大夫第一鼎盛的是羊肉,叫少牢,以下有猪肉、鱼肉、肉脯、肠胃,这样就只享有五个鼎。士只有可怜的三个鼎的待遇,即猪肉、鱼肉、鲜腊。 所以,重耳受到的是王的待遇,与楚成王平起平坐。 受宠若惊,对于流亡在外的公子重耳来说,只能用受宠若惊来形容了,如果这个时候感激涕零,表达忠心,那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重耳没有。他始终记得狐偃的那句话:做回你自己。 重耳坦然自若,举止得当,言辞之间既表示感谢和敬重,又不卑躬屈膝。 晋国人看得发呆,他们没有想到重耳发挥得这么出色。狐偃暗暗在笑,心说小兔崽子还真沉得住气。 楚国人也看得发呆,想不到这个晋国公子如此沉稳大气,面对楚王应对裕如,不卑不亢。子文暗暗赞叹,心说没见过这样的人,太牛了。成得臣一脸阴沉,他知道,对面的这帮晋国人才是楚国真正的对手。 酒酣饭饱,大家都放开了腮帮子,喝得高兴,聊得也高兴。楚成王的心情只能用无限好来形容,他太喜欢重耳了,太喜欢对面这帮晋国人了。多少年了,也没有过这种朋友在一起放开了聊天的感觉。 喝着喝着,楚成王突然想起一个好玩的问题来。 “公子,如果有一天你回到晋国,成了国君,你会怎样报答我?”楚成王笑着问。问题一出,全场默然。 这是一个无比刁钻的问题,就像女朋友问你她和你妈同时掉河里你先救谁一样。怎样回答?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盯着重耳,整个晚上他的表现堪称完美,而这个问题回答不好,整个晚上的表现都要泡汤。 晋国人都很紧张,而楚国人都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 重耳不慌不忙,站起来作个揖,坦然说道:“大王的厚爱,俺铭记在心。金银财宝、俊男美女、山珍海味、丝绸桑麻,所有这些好东西吧,大王这里都数不胜数了,晋国那点东西,都是大王不要的甩货,想来想去,实在没什么能报答大王的。” 得,说来说去,等于没说。 楚国人都不高兴了,这不是个吃白食的晋国大忽悠吗? 楚成王也不满意,他一定要重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接着问:“不行,你一定要有报答我的。” 现在,这是一个不得不回答的问题。 国宴上,气氛已经非常紧张。 重耳笑了笑,侧脸去看狐偃,狐偃对他笑笑,点点头,意思是:想什么就说什么。 “大王,如果托大王的福能够回到晋国,将来不幸有一天楚国和晋国在中原交兵,我会避王三舍。如果大王还不罢休,那么只好手持弓箭,和大王决一死战了。”重耳话音刚落,四座哗然。 什么叫“避王三舍”?春秋时一舍为三十里,这句话就是我会后退九十里避让你。 “退避三舍”这个成语,就来自这里。 楚国人愤怒了,大王这样对你,你竟然说今后要与楚国交战,吃了豹子胆了。 晋国人畏惧了,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先轸、魏犨等人已经手按剑柄,随时准备保护重耳。 整个国宴大厅,只有三个人面色坦然。哪三个人?楚成王、重耳、狐偃。 “小兔崽子,真敢说。”狐偃暗中得意。 楚成王还没有说话,旁边一个人已经腾地站了起来。 “大王,我们掏心肝子对他们,重耳反而狗咬姜太公(那时还没有吕洞宾,只好姜太公代劳),出言不逊,大王,杀了他们。”成得臣提剑而起,他早就想杀了晋国人,总算有借口了。 “嗳,怎么说话?公子言谈得体,恭敬有礼,坦诚直率,充满自信,有什么错?这样的人我们要是杀了,天下人都会耻笑我们的。你坐下。”楚成王对成得臣有些恼火,太小心眼了。 成得臣讨个没趣,坐了下来。 “公子,来,干一杯,你要说话算数啊,哈哈哈哈。”楚成王大笑,他高兴。 全场大笑,不同的是,晋国人是开怀大笑,楚国人是皮笑肉不笑。 第七十五章 晋国人在秦国 楚成王喜欢晋国人,从那之后,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还去云梦打猎。 重耳一帮兄弟们都很高兴,渐渐地在楚王面前也放开了,于是什么黄段子荤笑话都出来了,从北翟的抢婚到齐国的国家大妓院,天南海北,海阔天空,一通神聊。 楚成王虽然贵为大王,天下无敌,可是重耳那帮人说的事情他是没听说过的,把他听得云里雾里,羡慕非常。 “唉,虽然你们背井离乡,但是因此而游走天下,见多识广。要是我没有做大王的话,恨不得也跟着你们走了。”楚成王倒有些向往重耳们的生活,人就是这样,太安逸了就想出去闯闯,在外时间长了就想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