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此深感失望。他料定，旅顺失守的消息一传进朝廷，身后马上会有一帮人对他使绊子，捅刀子。这还不算，光绪也不会轻饶他的。果然，就在旅顺失陷的第二天下午，光绪皇帝降旨：对他严加处分，摘去顶戴，革职留任，以观后效！至此，他能不绝望么？哭了整整一天以后，他抹了一把泪水，不再哭了。他自言自语道：“也罢，也罢，无官一身轻，回合肥老家过几年平常人的日子吧！”但，他是走不了的。北京方面很快传来了消息，令李鸿章对大局形势无法袖手旁观：慈禧太后得知旅顺失陷后，在仪鸾殿单独召见了军机大臣。这回她没有让皇帝参加，三言两语，在草草询问了一下战事后，突然扯出一个与战事不沾边的话题，几乎是吼道：“按本朝的家法，后妃不准干预朝政。瑾、珍二妃有此劣迹，该当何罪呀？”《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贰话 喋血黄海 疯狂辽东（49）恭亲王及众军机大臣们都惊呆了：好好地商量战事，怎么突然转了话题，责问起皇帝的后宫之事了？且光绪又不在场，谁敢回答这个问题？慈禧太后见大家都吓得不敢吭声，便把冷冷的目光投向翁同。翁同更是吓得不轻，赶紧把头低了下去。作为光绪皇帝的师傅，他不仅知道瑾、珍二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还知道自中日开战以来，二妃的确就前线战事向皇上、文廷式及自己有过不少进言。慈禧的耳目众多，或许对此已经了如指掌了。今天扯出二妃过问朝政之事，显然表明：她是要通过惩治二妃，敲山震虎。这会儿见翁同也不表态，慈禧果断地亮开了嗓门：“将瑾、珍二妃降为贵人！”这还不算，没过两天，满汉书房又被慈禧太后宣布撤销了。这两招对主战的光绪震动极大，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进退了。因此，他不敢再多言，生怕招惹不测。主战派们也立即缄默不语了，慈禧太后开始充当了未来局势的总导演。李鸿章从慈禧太后这些动作中体会出了她的意图。他预感到自己又将身背骂名，忍辱负重地干下去了。然而，来自旅顺一战的耻辱却在他心头久久地盘桓，挥之不去。日军全面占领旅顺口是十一月二十一日。山地元治一进城，就疯狂地下达了一个令全世界都为之震惊的大屠杀命令：“除妇女老幼外，统统格杀勿论！”于是，一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开始了。担任屠城任务的部队是主攻旅顺的日军第一师团和第二旅团。刽子手的领头人是乃木希典少将和西宽二良少将。屠杀是从东城原清军分统马玉昆的练兵场教场沟开始的。大屠杀持续了三天三夜。杀红了眼的日军根本不分男女老幼了，挨门挨户，一户不漏，见人就杀。整个旅顺城笼罩在血光刀影之中。到处是枪声和中国百姓的惨叫声。他们手无寸铁，只能任人屠杀，其情景惨不忍睹，在世界战争史上没有先例。《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贰话 喋血黄海 疯狂辽东（50）从屠杀一开始，教场沟里就飘浮起数不清的妇女、儿童们残缺不全的尸体。接下来是四十八间房和通天间，还有那儿的和顺戏班的戏子们，无一幸免。接着，血红的屠刀杀向天后宫、太极观、火神庙，灵神庙，三官庙的和尚、道士、尼姑们也全部惨死在日本人的刀枪下。沿街店铺的店主、店员们被洗劫一空后，也是一死，尸体被吊在店铺里。妇女被奸污杀害后，裸体扔在街道上。许多街道横七竖八地尽是尸体。刽子手们踏尸而过，以致许多尸体被踩成了肉泥。大山岩凶神似地站在街头，眼看自己的部下们烧杀奸掠，捧腹狂笑。这个自称被西方文明武装起来的将军，骨子里流淌的是法西斯的血液。他出生于鹿儿县的萨摩藩武士之家，继承了他父亲的好战、残暴性格，人性全无。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他正在指挥着一场泯灭人性的大屠杀。旅顺城里两万民众被杀光了，他把屠刀一挥，命令他的士兵们杀到城外。旅顺周围的人们连同他们祖孙多少代居住的村庄一起，统统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李鸿章是从《申报》上读到日军在旅顺屠城的具体报道的。此前，前方的电报已向他报告过，他当时就吓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女婿张佩伦手拿了一叠报纸从他的床边走过。李鸿章喊住了他，要过了从上海发送过来的各种报刊。当他把目光停留在两个外国通讯社记者联合采写的那篇洋洋万言的报道上时，他又一次经历了心灵的戳痛。外国记者的字里行间，流淌着无辜的鲜血和男女老幼的愤怒。李鸿章看得心惊胆战，在他眼前展现的是一幅幅血淋淋的罪恶的画卷。李鸿章老泪横流，怒火满腔。但他又能如何呢？他内疚，他恨自己，他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李鸿章派出得力人员前往西洋各国驻华机构，得到的结论是：各国对日军侵入中国领土制造惨案反应十分强烈，纷纷表示震惊和谴责。李鸿章感到这是一个机会，可利用这个机会争取西洋各国对日本进行干涉，以此结束战争，使民众不再遭受战争之害。李鸿章觉得，他现在要干的事情，就是抓住这个机会，替大清朝裹伤止血。他估计，慈禧太后一定会要他来干这件事，躲是躲不过去的。《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贰话 喋血黄海 疯狂辽东（51）果然，慈禧太后与恭亲王议和的主意一定，便三番五次地催促李鸿章主办谈判。李鸿章恨不得把脖子缩到肚子里去，他不愿背这个骂名。实在推脱不了后，他想到派一个代表到日本去，自己不能露面。但派谁去呢？他踌躇了几天。派自己的幕僚去，人微言轻，日本方面恐怕不会理睬；派规格高一点的人去，目标太大，风声也大，弄不好会授人以柄。忽然，李鸿章想到了一个人，他是一个德国人——天津海关税务司德璀琳。此人出面去日本最合适，一不招惹风声，二则有可能把中日双方都拉到会谈中来。只要西洋国家介入，牵制日本的效果就能产生。四天后，德璀琳抵达神户。就像一个外出游玩的闲人，他只带了一名年轻的翻译和一名随员踏上那陌生的土地。一路打听，德璀琳找到了日本兵库县知事，请他把李鸿章的亲笔信转交给伊藤博文首相。之后，他们一行三人在一家小客栈住下了。这是少见的程序。正式的外交文书，应经过外交大臣转呈总理。在日本官方看来，李鸿章的亲笔信毕竟不是国书，没有携带国书的人官方是不能接待的。何况，德璀琳到底还是一个身份不清的人，究竟怎样接待？日本官方在踌躇。日本内阁书记官伊东代治到神户来了。在伊藤博文看来，德璀琳此来，虽然身份暧昧，但使命清楚——他除了打探媾和，别无他事。伊东代治到神户后，并没有会见德璀琳，而是向兵库县知事传达了政府的意图：对大清政府暂不予理睬，要给中国以最严重打击后，提出苛刻的停战条件、夺取最大的侵略利益，方可答应停战。李鸿章的这个特使吃了闭门羹，被晾在一边没人管了。德璀琳在神户的小客店里呆了十多天，日本方面既不接待，更不通报情况，完全无声无息了。德璀琳请求会晤伊藤博文，遭到拒绝。非但如此，连李鸿章的亲笔信都被退回了。两天后，伊东书记官在兵库县知事官邸同德璀琳进行了短暂的会晤，且是非正式的。只是表达了日方的意见。《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贰话 喋血黄海 疯狂辽东（52）德璀琳没有再等下去，他接到了李鸿章要他“火速回津”的电报。临离开日本前，他将李鸿章的亲笔信在日本邮寄给了伊藤博文，就于次日乘船返回天津来了。在李鸿章看来，德璀琳去日本虽然吃了闭门羹，但仍然是有作用的，起码是知道了日本的态度极其强硬，想继续把战争打下去。还有一条：将来议和时，若不履行正式手续，日本政府便不会理睬。在日本广岛战时大本营的指挥部里，一张中国地图挂在墙上。标志着侵华日军在辽东半岛进攻的红色箭头迅速向南延伸着。日本国指挥这场战争的大小官员们，个个心花怒放。日本列岛陶醉在一片胜利的狂喜气氛之中。在中国的第一军司令长官山县有朋已向大本营报来了一份征服中国的计划，提供三种方案供大本营决定：第一办法：在山海关附近登陆，占领进攻北京的桥头堡，也就是攻占旅顺的第二军进行第二次登陆作战。第二办法：控制辽东半岛，在不结冰的海岸设置兵站基地。第三办法：立即攻克奉天，由奉天打到北京去，俘虏大清朝皇帝。大本营的官员们一见这个计划，倍受鼓舞。日本议会也一改以前对政府吹毛求疵的面孔，只用了五分钟，就在第七届议会上一致通过由政府提出的请求：批准增拨临时军费一点五亿日元，并募集军事公债一亿日元，支持侵华战争。“这是日本人最心齐的一刻！”欧洲评论家们为之惊叹不已。现在该是对山县有朋的三条战略构想进行表决的时候了。日本的将军、大臣、参谋们在细细推敲这个计划时，发现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计划。三种办法任选其一都很难办到。若采取第一种办法，李鸿章的北洋舰队尚在威海卫港内，渤海北岸冬季气候不明，向直隶进军必须重新派出军队，因而不可行；第二办法因日军在金州以东营地不足，造成行军困难，且与大本营作战方针不符，也不可行；第三办法实施起来，马上会出现运输困难，冒险进攻的话，随时会成为孤军，更不可行。《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贰话 喋血黄海 疯狂辽东（53）伊藤博文做出了新的决定：命令山县有朋的第一军在十一月九日退至九连城附近，在瑷河与大洋河之间建立冬季营地，休整待命，做好来年春雪融化后进攻直隶的准备。山县有朋在自己的计划被全盘否决后十分恼火。于是，他在大山岩的第二军攻陷旅顺的三天后，独断地下令：向海城发起进攻！他还决定，在攻下海城后立即进攻山海关。十二月一日，日军的部队由安东向岫岩集中，开始进攻海城。消息传回日本国内的大本营最高统帅部，伊藤博文大为恼火，道：“这是对最高统帅部的公然冒犯！”他要求大本营立即制止山县有朋自作主张的独断行为。伊藤博文所担心的不仅是天寒地冻，取胜困难，他更担心若从山海关进攻北京，必然会引起清廷的恐慌，弄不好会使中国朝廷立即崩溃。走到这一步，日本便骑虎难下，失掉了讲和的对手，你还能与谁签约呢？既不能签约，即便把整个中国扫荡一遍，好处又能捞到多少呢？日本毕竟是一个小国，能经营的范围有限，清廷倒了，那就糟了。日本必定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没有可以缔结各种有利条约的清政府，列强们也不方便了。所以，只要日军真的进入山海关，列强们定不会坐视不管。那样，日本就要前功尽弃，甚至成为众矢之的。作为军事家的山县有朋在对全局形势的把握上，要比作为政治家的伊藤博文差多了。山县有朋看不到这些后果，他只知道命令他的部队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他要进攻的海城是辽南的一个战略重镇，位于鞍山与盖平之间，地处交通要冲。日军要想北窥奉天、西出锦州、山海关，就必须经过海城一带。山县有朋正是看准了它是军事重镇，所以才急欲占领。李鸿章对这一地区也早有部署，他在海城附近的牛庄、田庄台、盖平、鞍山至辽阳一带集结重兵数十万，摆开了大决战的架势。日军大本营乃至伊藤博文都认为：若山县有朋此时进攻海城，必与李鸿章的清军主力激烈交战，谁输谁赢实难料定。中国兵员充足，而日本的援兵实在有限，没有把握打赢此仗。所以，日本大本营要坚决制止山县有朋的冒险行动。《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贰话 喋血黄海 疯狂辽东（54）伊藤博文上奏明治天皇，请求将山县有朋召回日本，以此制止山县有朋抗拒命令的独断行为。把一个战功显赫的司令官以抗拒军令为由而撤职，这是不妥的。所以，伊藤博文给了山县有朋一个面子，只请奏将他召回国内，实际上是免去了他的职务。明治天皇接受了伊藤博文的请奏，决定“因病”必须更换出征中国的这个最高司令官。十二月八日，天皇侍从武官中村觉中亲自乘船前往安东，向山县有朋宣读了天皇的诏书。山县有朋明白：天皇的诏书虽只字未提他抗拒军令之事，更没有责难，但召回他的原因就因为他没有听伊藤博文的话。山县有朋是闷闷不乐的，他为自己失去了攻占北京的机会而遗憾。面对迎接他的大小官员，他只挥了挥手就钻进了车厢里。战时大本营“监军”兼陆军大臣的职位已由明治天皇为他安排好了。天皇任命野津道贯中将为山县有朋的后任，接管第一军。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山县有朋虽然被撤换下来了，他进攻海城的命令却无法撤销。对海城的进攻仍然要按山县有朋已下达的命令进行。十二月九日，第一军第三师团长桂太郎率军由岫岩进犯析木城。《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1）第拾叁话北洋挽歌屈约遗恨光绪皇帝看着御案上的前线告急电文雪片一般地飞来，更是惊慌不已。光绪还能指望谁？他想到了湘军。其实，这个年轻的皇上对湘军并不了解，只是从慈禧太后、六王爷和李鸿章的口中零零碎碎地听说了一些。在他出生的前两年，湘军主帅曾国藩就已不在人世了。光绪皇帝甚至不清楚，打败了太平军后，原来的湘军已裁撤无几，所剩下的一点人马已是七零八散，且将士们也早已暮气沉沉，垂垂老矣，如何还能再赴前敌？因此，当光绪皇帝把自己所要重新起用湘军的主张拿出来征求李鸿章意见时，李鸿章差一点捧腹大笑，但毕竟没有笑出来。他只是摇摇头。翁同凡事都要与李鸿章拧着劲。当他得知李鸿章不赞成起用湘军时，坚决地站出来支持光绪皇帝，并说：“我对湘军出征迎战日军充满信心！”“太后会同意让湘军出征么？”光绪担忧地对翁同说。光绪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不久前，太后已贬抑了瑾、珍二妃，强令撤销满汉书房。这足以说明慈禧太后已从幕后走到了前台，直接干预中日战争了。她要议和，这一点路人皆知。光绪因此绝望了，所以他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原来的那些“帝党”成员，有不少已闻出了气味，与光绪皇帝疏远了，不敢再上书言战了。唯有御史安维峻冒死上奏，参劾李鸿章派出私人代表德璀琳通日主和，写信给日本伊藤首相，卑躬至极，要求杀李鸿章以牵制皇太后。安维峻在奏折中也承认李鸿章是受了皇太后的指使，道：“议和出自皇太后，太监李莲英实左右之！”安维峻可谓大胆直言，这一下子得罪了三个人：太后、李鸿章和李莲英。李鸿章听说安维峻要奏杀自己，大骂他狗屁不通，道：“贼娘养的！老子的头多少人要拿去呀！至今仍长在我的脖子上，你一个安维峻就想要老子的头么？恐怕要掉脑袋的是你安维峻！”《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2）李鸿章将自己给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亲笔信抄件送到太后和光绪皇帝面前，请他们给一个“说法”。李鸿章显然是觉得自己冤枉，他并非有卑躬之意。慈禧看了道：“李鸿章呀，你也不要太感到冤枉了。安维峻不仅想要你的命，也想要我的命呢！如今是皇上亲政了，就交给皇上处置吧！”光绪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明白：依太后的意思，有十个安维峻也该杀头了。但他必须救安维峻一命，幸好他在前一天就预感到李鸿章会来宫廷找麻烦，于是就以革职发配充军之刑，把安维峻送往新疆了。慈禧太后及李鸿章听说安维峻已被处罚，尽管不足解恨，但也只好作罢。现在要起用湘军，光绪皇帝的担忧早被翁同看出来了。因而翁同很有把握地说：“皇上，您现在起用湘军，正合太后的心意。太后也是主张以湘济淮的。李鸿章的淮军这些年桀骜难制，飞扬跋扈，现在把湘军用起来，正好可以压一压淮军的势力，也正好利用中日战争，消耗一下淮军的兵力。”“那么，谁来出任湘军主帅呢？”光绪问。翁同道：“启奏皇上，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刘坤一可以担当此任。”光绪犹豫了，他知道刘坤一当家理财尚可，带兵打仗未必是一把好手。但用人之际，光绪皇帝也想不出他人了。光绪更拿不准的是：把刘坤一从两江调赴前敌，他会干么？光绪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黄海大战后，李鸿章感到急需加强北洋舰队实力，于是想到调南洋舰队到北洋助战。但李鸿章又不便贸然请调，便让盛宣怀出面，向朝廷求助。朝廷考虑到战事危急，于是下旨调“南瑞”、“开济”、“寰泰”三舰北上。谁知刘坤一竟婉拒了。他说：“前敌与饷源均关大局，不敢不兼筹并顾。再三思考，各船实难暂离。”《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3）经他这么一驳，朝廷自然不便相强。李鸿章恼火，但也只得暂时作罢。光绪想到了这件事，所以才担心刘坤一不会服从调遣的。翁同道：“皇上不必犹豫，刘坤一早来了几份言战的奏折，表示要保卫疆土，责无旁贷。相信他应该不会口是心非，只说不做的。”光绪愿意试试。经太后批准后，于十二月二十二日下了圣旨，谕令刘坤一立即招募湘军旧营，北上助战。并任命他为前敌统帅，全权节制关内外防剿各军。同日，刘坤一复电，称自己已年老体衰，不熟悉东北情形也不便节制关内外各省将军、巡抚，请朝廷收回成命。果然不出光绪的预料，刘坤一不愿离开两江地盘。实际上，刘坤一还有一层不能为外人道的考虑：就是怕在山海关一带与淮军发生矛盾，从而引起李鸿章不快。时至今日，他还是很在乎李鸿章的威望与权势。光绪皇帝又想到了李鸿章，希望他能在此时挂帅上阵，亲赴前敌。但对于李鸿章，他知道自己更是搬不动了。于是，光绪再次发出上谕，颁给刘坤一钦差大臣关防，授权他有先斩后奏大权：“各营将弁如有不遵调遣，不受约束者，即按军法从事，以一事权！”光绪亲政以来，还是头一回破了这个先例。刘坤一思考再三，如果再不上任，就是不识抬举了。他只好上表谢恩，领命挂帅了。光绪二十一年元月下旬，刘坤一从金陵抵达天津，二月九日进抵山海关。他所带的四十营湘军也已先期赶赴到山海关外，与宋庆、依克唐阿等部会合。这样，驻扎在辽阳、通化、盛京、营口、鞍山、锦州、田庄台及山海关、津沽一带的清军总兵力就达到了四百多营，计二十万人。李鸿章将刘坤一送出天津城时道：“这是近百年来我朝最大的一次用兵。兵力不可谓不多，声势不可谓不壮，皇上的决心也不可谓不大。老兄此番重任在肩，没有理由退缩了！”《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4）刘坤一听出了李鸿章的言下之意，叹道：“我也只能尽力而为，打胜打败，心中没底呀！这一次人数虽多，仅仅是换了一块‘湘军’的牌子，还是那些老爷兵，能创造出奇迹来么？！”这话更增添了李鸿章对刘坤一此行的忧虑。日军大本营得到清军大举调兵的报告后，有人主张立即收缩战线，将第三师团向海城一带撤退，以此救援海城。但山县有朋极力反对撤退，认为这样做会“内招国民诽议，外张敌军之势，”从而影响日军的士气。实际上，他是害怕暴露他的冒险主义的指挥错误。由于山县有朋的坚持，大本营只好命令第二军：至少派一个混成旅团迅速向盖平方向靠近，援助在海城的第三师团。这日军第二军正急于进占山东半岛，很不情愿驰援海城。但迫于大本营的命令，不得不抽调部分兵力北上去进攻盖平。但该部将领同时严令：该部任务只限于牵制当面之敌，阻止其进攻第三师团的侧背；不准在北线寻找清军决战，并注意金州的防守。日军对进占海城的第三师团的处境已经很悲观了。各方面的支援慢慢腾腾，直到一八九五年一月三日，乃木希典指挥的第一旅团才从普兰店出发，向盖平进犯。这盖平位于辽东半岛之北的盖州河北岸，东连岫岩，北接海城，西临田庄台和营口，南通熊岳城、复州，是南进金州、旅顺，北通辽阳、海城，西出营口、锦州的交通要道。一月十日早晨五点半，乃木希典指挥他的第一旅团分左、中、右三路向盖平发起进攻，到上午九时四十分，清军又被日军打败，退出盖平，向大石桥、营口方向退却。《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5）盖平失陷，海城的日军不再孤立无援了。这海城战略地位日显突出，成了日军第一、二两军的联络点，也成了向北京进军的重要基地，对日军占据辽东半岛，控制全局形势，意义十分重大。现在的海城日军不再惊慌失措了，而且对于集结在辽南田庄台、营口、牛庄一带的清军两翼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光绪皇帝紧张了。李鸿章也连连上奏，奉天的将军裕禄也再三请求，希望尽快收复海城。清廷下了决心，急令依克唐阿、长顺、宋庆各军，从一八九五年一月十七日至三月三日，先后对据守在海城的日军发动了五次大规模的进攻，但始终未能得手。刘坤一大军集结在山海关一带，朝廷不敢调集，怕有损北京的安全。这五次进攻，清军以数倍于日本的兵力收复一个小小的海城，竟惨遭失败，李鸿章心灰意冷了，朝廷对李鸿章这支淮军也大大失望了。因为进攻海城的各部，基本上都是淮军的底子，而五战五败，则把淮系军队连同李鸿章的北洋水师一起推入尴尬境地。淮军名声狼藉，北洋水师也身价大跌。李鸿章节制半壁江山的兵权旁落便顺理成章了。日军大本营见清军如此无能，海城等地如此易于得手，便将计就计了。山县有朋神气了，他不再承认他的作战方案是一个冒险行动。伊藤博文提出了一个新的扩大侵略的计划——进攻山东半岛。受了前线胜利的鼓舞，日军大本营决定继续拒绝与中国和谈，对清政府实施更严厉的打击，以便将来在和谈中进行更大的勒索。所以，进攻山东半岛的计划很快实施起来。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看中了威海卫，还想借机攻占台湾，彻底把台湾划入日本的版图。依照这个计划，运兵并配合作战由日本的联合舰队承担，日本的海军可在黄海大战后再显身手，再立新功。联合舰队的目标是：占领威海卫，封锁直隶湾，消灭李鸿章的北洋海军，迫使清政府彻底投降。《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6）为了完成这个计划，日军大本营以大山岩指挥的第二军第二师团及由日本国内调出的第六师团，编成“山东作战军”，由海路运输，在山东半岛登陆。登陆地点选在山东半岛西南方向的荣成湾龙须岛。荣成湾西距威海卫海路三十里，湾口宽阔，能避强烈的西北风。该海湾为泥底，非常适于受锚。北岸还有一块长约两里地的沙滩，汽艇可驶至岸上，舢板也可以直接冲上岸去。沿岸丘陵起伏，适于掩护陆军登陆。日军通过侦探，认为这是一个最好的登陆地点。日军计划于一八九五年元月十九日行动，分三批运送登陆部队和军需物资。伊东佑亨下达了命令：联合舰队主力在护卫运兵船到达登陆地点前，先派小分队上岸切断岸上电线；登陆前一天，派第一游击队从海上对登陆地点周围的清军炮台进行炮击，捣毁这一带的防卫设施，并牵制清军；在护航运兵途中，如与敌舰遭遇，由第三游击队任护卫专责，专攻北洋舰队，不要影响其余各舰航行和登陆。登陆时，由第三、第四游击队担任掩护，其余各舰在成山角一带停泊或游弋，防止北洋舰队偷袭。白天派出侦察舰监视，夜间派鱼雷艇警戒。按照伊东佑亨的计划，“吉野”、“秋津洲”、“浪速”三舰提前一天行驶到登州一带，对岸上进行炮击，声东击西，转移清军的视线，制造在登州一带登陆的假象，可牵制清军兵力。同时，日舰“高千穗”号也开到了威海卫港外，监视北洋舰队行动。一月十九日中午，日舰第一批十九艘军舰，满载日军一万五千人由大连湾出发，于二十日中午到达了荣成湾。在这之前，日军先遣舰“八重山”、“摩耶”等四艘舰船已经到达，岸上电线已经切断。大批部队登陆时，被清军发现，但岸上守军力量单薄，虽开炮阻止登陆，但不一会就被日舰打退。清军西逃后，日军尚不敢贸然登陆，继续向岸上盲目发炮达两个多小时，见没有清军来了，才敢登陆。《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7）先头部队一登陆就向西开拔，一面攻占成山角灯塔，一面占领电信局。午后三时，日军先头部队已到达荣成县。这儿的地方官员及驻守的清军早已逃之夭夭，日军一枪未发就占领了荣成县城。日军大队人马开始登陆时，由于滩多水浅，大军舰无法靠岸，兵员和辎重上岸均依靠驳船。到次日，第一批部队一万五千人才全部登陆。两天后，第二批、第三批舰队也到达荣成湾，三批共运送官兵三万四千六百人，战马三千八百匹。日军第二军司令大山岩是最后一个上岸的。他一上岸就住进了荣成县城，并在那里设立了“山东作战司令部”。他下达的第一道命令是：“进攻威海卫！”“倭匪在荣成湾登陆了！”这个消息在一天之内从威海传到济南，又从济南传到天津，传到北京。通过电报，日本人攻占荣成县的消息如同一枚炸弹，在李鸿章的总督衙门里炸开，在紫禁城里炸开，也在全体中国人的心头炸开。最令李鸿章和大清朝廷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日军在荣成湾登陆后，丁汝昌按李鸿章下的指令，坚守威海基地。文武百官们恼火了，光绪皇帝更是火冒三丈，大骂他不敢出港迎战，眼睁睁看着日军登陆。“贪生怕死，屡次不敢迎战，丁汝昌罪该万死！”“丁汝昌带头宿妓聚赌，刘公岛成了妓院了！”光绪皇帝盛怒之下发来一道圣旨，道：“海军提督丁汝昌，统率海军多年。自倭人肇衅以来，迭经谕令统带师船出海援剿，该革员畏葸迁延，节节贻误。旅顺船坞是其专责，复不能率师援救，实属胆怯无能，罪无可恕，着即行起解，逮拿刑部治罪！”《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8）跪接了这道圣旨，丁汝昌泪流满面。旅顺危急时，他曾亲往天津请求李鸿章：准予率舰驶援。但被李鸿章坚决拒绝。李鸿章要造就一种“猛虎在山”之势。在他看来，若经一战，北洋舰队必败。一败，就再也没有什么力量使日本舰队害怕的了。丁汝昌理解他的上司李鸿章，甚至也同意李鸿章的看法。但年轻的光绪皇帝不这么想，他不管下一步如何，只希望兵来将挡，能打就打。所以，当他得知丁汝昌在威海按兵不动时，自然又恼火至极，便下了逮拿他的圣旨。光绪皇帝要逮拿的是丁汝昌，其实真正的矛头是指向李鸿章的。李鸿章背后有慈禧太后撑腰，他不便拿李鸿章怎样，但却有权惩治一个海军提督。丁汝昌，成了光绪皇帝与李鸿章争斗过程中的牺牲品了。接到光绪皇帝要将丁汝昌逮拿刑部的圣旨，北洋舰队的官兵们纷纷站了出来，给朝廷和李鸿章联名致电，恳请朝廷收回成命。李鸿章当然不会坐视不管，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更加焦虑：威海正在危急之中，战时易将，必然致使军心大乱。他电请光绪皇帝暂缓处置丁汝昌，请求让其在军中戴罪立功。光绪皇帝这会一硬到底了，只是在口气上轻了几分：“丁汝昌仍遵前旨！俟经手事件完成，即行起解，不得再行渎情！”李鸿章对官场上的事摸透了。他接到光绪的这道圣旨后，心中有了底。于是示意丁汝昌：“查经手事件所包甚广，防务也在其内，丁提督照常办理，勿急交卸。”一月二十五日，日军主帅大山岩下令向威海卫攻击前进了。二十九日，日军左翼纵队占领了威海卫东南二十余里的温泉场；右翼纵队占领了距南帮陆路炮台仅几里地之遥的九家屯，开始对威海卫南帮炮台后路进行包围。很显然，威海卫成了日军的主攻目标，他们正在一步步逼近。《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9）丁汝昌陷入困境：两个主子，两种根本不一致的命令不断向他下达。光绪皇帝在三天中给他下了四道圣旨，一会儿叫他配合陆路防军堵截日军，一会儿又叫他设法保全舰队。而李鸿章也好像乱了方寸，前一天令他出海拼战，若战不能胜，就把舰队拉到烟台去。过了一天，他的命令又变了。李鸿章来电命令：北洋海军与陆军合力坚守，以待援军，不得出洋浪战。令丁汝昌不得轻离威海一步，如违令出战，虽胜亦罪！丁汝昌不知道该听谁的，更不知该听他们其中的哪一道命令。他茫然了。李鸿章要他合力坚守，以待援军的命令，丁汝昌一拿定主意要执行，便下决心死守威海了。他认为威海不易被攻破。一是因为这里工事坚固，大炮多而精良，是清一色的洋炮，日本舰队无法向他靠近；二是有陆路大军配合，很容易对日军形成夹攻之势；三是光绪和李鸿章都不会对他这里坐视不管，一遇危急，定会增派援军相救。还有一层意思是丁汝昌不愿想也不敢对部下们讲的。这就是：北洋舰队想走也走不掉了！日本联合舰队早已集中优势舰船，在威海口外围布下了天罗地网，一旦出海，就会被张网以待的日本舰队一网打尽。因此，死守威海成了丁汝昌的唯一选择。他知道这是一步死棋，但也只能在死中寻找活路了。他与刘步蟾彻夜难眠，商讨办法。他们的方针是：水陆相依，以待援师。但是，有一点很叫他们心中无底：威海的陆军将领们能与北洋舰队同舟共济么？那么，丁汝昌、刘步蟾所担心的这个陆军将领是谁呢？他就是与丁汝昌同属一个派系的原淮军道员戴宗骞。李鸿章考虑到：丁、戴二人都系淮军宿将，又同是安徽老乡，因此才把他二人安排到了一起。八九年来，两人相安无事，互不干涉，但中日战争爆发后，他两人的关系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10）戴宗骞规定：绥、巩两军新兵入伍，须先扣发饷银三个月，存到统领粮库作为购粮基金，到士兵离营回乡后再予发还。这实际上是一种克扣兵饷的行为，在各军中相沿成习。结果，人们不愿再到绥、巩两军中当兵，致使戴宗骞本人自统的绥军正营还不足三百人。他的各军中缺额严重，不少甚至缺额一半，而兵饷却按全额申领。这又是一笔糊涂账。因此，士兵们背后骂他“活剥皮”。旅顺失陷，山东半岛局势紧张起来，士兵们的不满情绪也一天高过一天。胆小的士兵不辞而别，卷起铺盖走人；胆大的开始公开索饷。日军在荣成湾登陆前几天，戴宗骞的手下就发生了几起哗变事件。丁汝昌从威海防务出发，加之同是李鸿章起用的缘故，亲自登门，劝戴宗骞在大战之前把扣下的兵饷发了，以此稳定军心，以免影响陆海两军防务。“我看你是多管闲事，自己的舰队不也就是那个样子么？倒管起我陆军的事情来了！”戴宗骞很不讲情面地说。的确，按北洋章程，海军提督的辖区是刘公岛和北洋舰队，而与刘公岛一水相连、密不可分的威海南、北帮炮台的管辖权在陆军，丁汝昌管不了。因此，戴宗骞才说出那番话，抱怨他管得太宽了。戴宗骞对丁汝昌的劝说不予理睬。丁汝昌无奈，本着陆海本是一体的原则，从自己舰队的款项中挪借了一部分银子，给巩军垫了两个月的军饷。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把炮台稳定住，积极配合舰队作战。丁汝昌这一举动或许多少感动了戴宗骞。戴宗骞在战前对丁汝昌也进行了一次回访，推心置腹地商讨陆海两军作战计划。戴宗骞说：“威海的防御弱点在陆路，如何有效地抵御日军从陆路进攻，将直接关系到整个威海基地的安危。”戴宗骞看丁汝昌听得很感兴趣，接着说：“依我之见，要想守住威海，以战为守是必须的。我们只顾防守，没有主动的出击迎战，最终还是被动的。守是守不住的。如果不能把日军堵在境外，而让日本人冲进了山东腹地，威海势必要造成被日军合围之势。所以，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先发制人，打出去才有望保威海。”《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11）戴宗骞言下之意，有些是针对北洋舰队的。丁汝昌也承认戴宗骞讲得有些道理，但已经是办不到了。戴宗骞此来还有一个意思：他要求把威海的陆上防务交给丁汝昌兼管，自己率威海陆军主力去打游击。丁汝昌一愣，他好像才明白戴宗骞回访他的真正意图，不免更加担忧起来。日军侵入中国以来，一直采取速战速决的战略方针。如果清军能够实行机动有效的游击战、运动战，利用中国军队熟悉地形、地貌的优势来阻止日军的进攻，不失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如果应有这么一支部队，那也应该是山东的防军，而不应该是威海的炮台部队。南、北帮炮台的兵力，本来就少得可怜了，哪有什么多余的人可以抽出来去打游击呢？戴宗骞提出把炮台主力拉出去，这就意味着放弃炮台。他自己倒是轻松了，想到哪里去，就往哪里去。把炮台交给丁汝昌，丁汝昌怎么办？由此，丁汝昌感觉出了戴宗骞不怀好意，甚至是想临阵出逃。丁汝昌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戴宗骞的建议，认为威海炮台兵力已经过少，后路更是难以为继，总须陆海两军齐心协力，坚决固守，才有希望。否则，陆路炮台失守，海军舰队势难独撑危局，后果不堪设想。戴宗骞的目的没有达到，十分不高兴地走了。不料，又一件事情引起戴宗骞的不满，还向李鸿章告了丁汝昌一状。原来，在威海的南帮炮台中，龙庙嘴炮台的布防有严重问题。这个炮台被圈在了防御墙之外，一旦后路被抄，势难坚守，且必将为日军所利用。为此，丁汝昌提出陆海两军共同保护此炮。若万不得已，赶快拆卸炮栓、钢圈底归鹿角嘴炮台，以免被日军攻占后，利用这个炮台掉过头来打中国军队。丁汝昌还特派了十几名海军士兵，安插于守台的士兵之中，准备一旦遇到紧急情况时，拆毁大炮。丁汝昌这个安排，事先没有跟戴宗骞商量。戴宗骞得知后怒火满腔，一状告到李鸿章那里。李鸿章已听说丁、戴二人不和，很是担忧。这次戴宗骞告状，李鸿章只能把丁汝昌狠狠训斥一顿。然后分别给他二人发电报，极力调和。《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12）然而，他二人积怨已深，非李鸿章三言两语所能化解。威海陆海两军主将严重不和，这便为保卫威海之战种下了祸根。“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历史写下的教训是深刻的。一八九五年一月二十五日，正是中国人举家欢庆的大年三十，日本“山东作战军”登陆以后，立即向陆路推进。日军北路以第六师团为主力，由陆军中将黑木为桢任总指挥，从鲍家村、崮山后进逼威海南帮炮台；南路大军以第二师团为主力，由陆军中将佐久间马太为总指挥，沿桥头、温泉汤、虎山等地绕道逼近南帮炮台西侧，以此切断威海炮台守军的退路，与北路军共同对清军形成夹攻之势。针对南帮炮台的总攻打响了。时间是一月三十日的黎明时分，地点是摩天岭。从晨光中望去，摩天岭是威海南炮台唯一的制高点了，如巨人挺拔，很有气势。环视四方，这摩天岭当是整个威海在陆路的防御体系中最关键、也是最险要的一处要冲了。“山东作战军”司令大山岩早就瞄准了这一目标。的确，如果首先能把摩天岭攻下来，日军便等于拥有了“制空权”。因为，用摩天岭上的大炮可以对它北面的杨枫岭、百尺所、所城北、莲子顶、龙庙嘴等清军炮台进行瞰制性炮轰，基本上是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当日军的炮弹在摩天岭阵地上炸开的时候，戴宗骞作为陆路守将，才意识到自己失策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日军会把进攻的矛头首先指向了这里。李鸿章两年前来威海口基地视察时，曾一再提醒：摩天岭是威海陆路防御的支撑点，要大修炮台，多多架炮！然而，谁当时都没有把李中堂的话听到耳朵里去，都以为李中堂说说而已。他一走，事情就可以放到一旁去了。戴宗骞骨子里的想法是：日本人还会打到山东来么？不会的。旅顺失守了，戴宗骞才紧张起来，想到了李鸿章曾经做过的吩咐。于是，抽调了几十个兵勇在摩天岭顶巅的一块平地上临时赶修了一个炮台，架上了八厘米口径的行营炮八门。炮小了，也少了，而炮台周围的环形墙筑得更糟糕，全部是土垒成的，用脚都可以蹬倒。土墙每隔十几步留一个垛口，用作炮手射击之用。唯一可抵挡一阵子的是：环形土堆外围控有深壕，壕内外布置了鹿砦和地雷阵地。《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13）也正是由于戴宗骞对这个要冲重视不够，所派驻守此炮台的全部是新兵，一共五百人，被称作“巩军新右营”。营官周家恩倒是老兵，口碑较好，素来就有“硬汉子”之称。一天清早，远处村落里响起了新年的爆竹声，日军总攻摩天岭的大炮声也“轰隆隆”地响起来了。岭下的坡面上，出现了蚂蚁一般的日军。担任主攻的日军第六师团主力第十一旅团，有步兵第十三联队、第二十三联队第一大队、骑兵第六大队和山炮第六大队。总人数有五千之多，相当于守军兵力的十倍！这十一旅团长是在日本军界号称“一代良将”的大寺安纯少将。战斗一打响，大寺安纯就大喊大叫地把他的部队分成了左、右两翼，左翼担任主攻，右翼则从正面佯攻，以牵制摩天岭炮台的火力。同时，日军炮队向岭上开炮，以掩护日军往岭上冲锋。周家恩则一声令下：“给我狠狠地打！”一时间，岭上炮台上的八门大炮吐出了愤怒的火焰。只见阵地上炮口低俯，向着山谷坡面上的日军猛烈射击。隆隆的炮声震得地动山摇，一颗颗炮弹在日军的队伍里炸开了花。就在这时，丁汝昌指挥他的“定远”、“镇远”、“来远”三艘军舰从海面上为炮台助战。“镇远”虽受重创，不能出海，但舰上的大炮是好的，且口径大，威力猛，三舰数炮齐轰，在摩天岭的半山坡上炸得精彩，给岭上的守军很大支援。片刻工夫，摩天岭阵地前成了血与火的海洋，日军被打得无处藏身，死伤较大。见此情景，大寺安纯像是疯了一般，在岭下对退下来的士兵乱骂乱砍，逼着他的士兵们向岭上硬冲。日军从山下对岭上进行狂轰，有些炮弹没有落到守军阵地上，反而在自己的队伍里炸开了花。守军在阵地前设置的地雷也发挥作用了，许多日军士兵误踩了地雷，顿时又死伤一片。日军的大小军官们由于恼羞成怒，一个个亲自挥刀，带头冲锋，并分别驱赶着士兵们拼死猛冲。《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14）日军在缓慢向岭上推进。他们为这种前进方式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在清军水、陆炮火交叉打击下，侵略者每推进一步，就会有一批人倒下去。以五千兵力对付岭上的五百守军，大寺安纯有些承受不住了，额头上的青筋突起，双眼充血，看样子再冲不上去，他就会抽刀自杀的。在他眼前，倒下去的全是日军的尸体。如此重大的伤亡，是中日开战以来极少碰到的。他没有想到战斗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只怕是冲上山岭了，也算是失败。他吼叫起来：“赶快选一批敢死队！”不一会儿，敢死队组织起来了。队员们个个头缠白布，腰悬军刀，手端着步枪，齐声喊叫着向山岭上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