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涓大喜!欲留王敖于府,敖辞入山甚急,涓即相送而别。 涓自思欲荐孙膑入魏,恐夺己权,不荐又恐见用于邻国,不如先奏魏王聘其下山,夺其法术,然后绝之。次日,具表入朝,魏玉览罢,即遣使,命赍礼入云梦,以聘孙膑。欲知孙膑如何下山,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孙膑下山服袁达 庞涓谋刖孙膑足 却说孙膑在水帘洞内,朝夕侍于鬼谷,讲求法术。一日,越席问曰:“胎息之事、神仙之术既闻命矣!敢问兵机战略,其道何如?”鬼谷曰:“儒者用世沫尝不知兵略,然用兵之道,上达天气,下达阵势,而阵势之说,不外遁甲变化而已。”孙膑再拜受命,旦夕观演,岁月既久,学术精通,鬼谷每劝其遍谒诸侯,辞不下山,及闻魏使赍礼物至,便有就聘之志。鬼谷曰:“庞涓为人暴戾妒忌,吾恐二子必难并立!”膑曰:“彼虽暴戾妒忌,吾必以忠信待之,焉失其义?”鬼谷曰:“吾观天文,子之星像甚晦,吾试为子演其度数,观其吉凶何如?” 孙膑谢曰:“诺!”遂安置使者。是夜,鬼谷先生缚一草人,置孙膑年庚于草人腹内,点动四十九盏明灯,视之曰:“此无大患,但防刖足之灾。”即以锦囊秘藏一计,授孙膑曰:“谨受此物,但庞涓有妒忌之心,事至危急则拆此,以变应变,倘若成功之后,即宜归山。”孙膑遂拜别下山。 行至黑阳山下,忽然一彪草寇,阻其去路,当先两员贼首,自称九仙山左寨主袁达,右寨主独孤陈。大叫:“尔等何人? 且留买路之资!”孙膑欠身告曰:“吾乃鬼谷弟子孙膑也,受魏玉聘召下山,囊中并无金帛,且容车马一过何如?”袁达曰:“魏王既聘,必有金帛,聘礼何不留下,然吾剑无情,斩你犹小,且掩却鬼谷之高名!”孙膑大怒!口虽柔相推阻,心中默演法术,以手挥退从者,打马走入林中,袁达、独孤陈追入深林,不见孙膑。顷刻,天昏日暗,遍林树木尽成将卒,二将困于阵中,不知所向。孙膑高叫:“袁达、独孤陈知吾术乎?” 二将迷而不见,但乞赦放,再不敢阻行。孙膑曰:“吾之路费已尽,尔能资路费车马之劳,则赦尔死罪。”二将对曰:“诺”。孙膑即收云撤雾,顷刻天晴日朗,草木如故。 二将出林,即献金马,愿送行轩。孙膑受其金马,辞其勿送。及行至碧杨桥,天色已晚,暂投草居安歇。孙膑谓使者曰:“强人无义失信,吾料袁达二人,今夜必然复来,汝等宜将桥边大石,摆作八门遁甲之阵,准备捉此二贼。”从者依其号令,排列石堆,各仗短剑,伏于桥下。及至三更,袁达二人果然追至,闻碧杨桥口喊杀连天,似有兵马迎敌之势,不敢近前,令小卒以火照之,则并无人马,只有大石八堆而已。袁达惊曰:“此又孙膑困吾之阵矣!”独孤陈曰:“吾兄何畏怯,岂有石阵能困吾乎?”遂拍马杀过,袁达从之。及至八石,果然四面八方杀声复振,二人左冲右突,不能得出。孙膑又高叫曰:“二贼背义失信,今则难赦汝罪!”喝令从者斩之!袁达二人迷在石阵,但望空哀求,孙膑本要心服二将,复令小卒从生门入,引其从开门而出。袁达等叩首谢曰:“自今不敢冒犯先生!”孙膑取酒与之压惊,令其勿得再居山寨,别作生涯。袁达等唯唯而退。 次日,车马行至博浪城外,驿中安歇,从者喜曰:“今夜可得安乐矣!”孙膑曰:“尔等不知此贼今夜必来,何得无忧。”从者曰:“然则若何?”孙膑即安置众人歇息,自于驿堂阶下密将绊马索纵横布列,自剔孤灯在厅上看书。时至半夜,二贼果然接踵而至,只见驿门大开,四壁无人,惟见孙膑孤灯看书。二贼喜相谓曰:“匹夫此夜必死吾剑矣!”遂扬声大喊,杀人厅堂,蹈入条索圈中,二将俱被绊倒,手足不能起伏,孙膑大骂:“背义贼徒,堂堂六尺之躯,不思立功显名,乃甘心落草,陷害良民。”自持剑下阶,欲劈二贼之首。二人哭告曰:“先生三擒我等而不挥剑,吾等心悦诚服,从今不上山寨,愿从执鞭。”孙膑曰:“汝等既改前非,肯从吾游,它日建功立业,为大国名将,岂不胜于无名强寇哉!”遂释二人之缚,二将再拜愿从。孙膑取赤旗二面,密计二帖,令其各收旗帖,出驿拆帖读之,乃令插赤旗于荆山,候在明年春末夏初,即许杀至大梁城外,接应车马。二人自相欢喜,即引九仙山寨上散卒,隐于荆山而去。 次日从者起见孙膑曰:“先生昨夜果捉二贼乎?”孙膑曰:“此贼果至,被吾恐吓而去,料今不来矣!”从者曰:“先生真是神机妙算,诚可敬仰矣!”车马遂望大梁而进。 孙膑入魏,惠王率群臣延入,劳之曰:“久仰尊名,无由得遇,今辱屈高轩,愿闻明教。”孙膑对曰:“臣乃齐之牧夫,未达治体,然受业师指教,读先祖遗书,颇识天文地理,略知虎豹龙韬,今承大王威德,庞涓智术,如东扼强齐,北制韩赵,有如伐朽枯,何难之有?”魏王大喜!谓群臣曰:“寡人初得庞涓,如得左臂,及闻孙先生之教,又如左右臂全,何愁不怕!”即封股为中军大夫兼参军务机谋,建造府堂,与庞涓会计往来,但不露一主角。庞涓自思王敖之言,未得见孙膑手段。 一日,请膑宴于春苑台,因谈及兵机,孙膑对答如流,及孙膑问于庞涓,涓不知其所出,乃起谢曰:“吾兄正别一年,高谈阔论固非愚弟所能及也!”自是,庞涓遂生害膑之意,而孙膑亦行保身之术,兵机智略亦不轻泄。会天大旱,都城赤地千里百姓哀告,庞涓密奏魏王曰:“孙参谋善能呼风唤雨,大王何不召膑行雨,以苏下民。”魏王然之,诏孙膑祈雨。孙膑领旨,令壮士筑坛于城西北,布四十九号青旗,设明灯香烛,斋戒沐浴,跳足入朝,请魏王亲自行香,王即整驾临坛,行香已毕,孙膑蓬头散发,手仗宝剑,登坛作法。须臾,云主西北,风起东南,大雨淋漓,遍满魏都,百姓鼓舞大悦!魏王率群臣谢雨回朝。 次日,惠玉宣孙膑,加封为镇魏大国师兼参军务事。庞涓见孙膑果有手段,自思曰:“当留善事以传其术,然后杀之,不然,孙膑一投邻国则魏国危矣!”朱亥曰:“将军与孙国师有同学之义,荐之极是,焉可脱其术而陷其人哉?”庞涓大怒!令斩朱亥,徐甲谏曰:“将军无故斩朱亥,则此计泄矣!” 庞涓沉思半晌,矫称朱亥故违军令,决四十杖,罢职归家。涓乃问计于徐甲,徐甲恐军中耳目漏泄,乃具一计进于庞涓。涓大喜!即日请孙膑会宴。孙膑至,涓延而贺曰:“吾兄一展妙术,便救遍国生民,诚为可贺!”孙膑谦逊不已。饮至半酣,涓曰:“吾兄自登云梦三年,又入魏一年,岂无故乡之思乎?” 孙膑掩泪曰:“每欲归齐,省亲祭祖,争奈羁于外国,正此踌躇。”涓曰:“何不上表辞归!”孙膑然之,相辞而别。 次日,孙膑未及进辞,徐甲先奏魏玉田:“孙膑齐人也!兵机智略虽高,臣察其心,必有为齐之意,若不早禁,它日归齐,悔之何及?”魏王曰:“孙膑焉有是事?”言未讫,孙膑果然上表辞归。王曰:“卿入魏寡人喜而不寐,今奇谋未展,何欲归齐之速耶?”服曰:“臣自云梦入魏,已经四载,亲情在念,暂欲归省祭祀,随即回朝,以备佥役。”魏王不许。孙膑退朝,王召庞涓曰:“卿荐孙眼,智略虽高,今足迹未稳,便有归齐之意,徐甲每奏其通齐谋魏,寡人不信,适间孙膑果上辞表归省,卿料虚实何如?”庞涓曰:“臣察孙膑忠君,谅必无此意,然数日以来,通齐书信,往来不息,但不知其故?” 徐甲奏曰:“当今诸侯吞并,一才一艺之士亦献本主,况齐乃孙膑父母之邦,岂肯背齐事魏乎?”王曰:“然则奈何?”徐甲曰:“大王但令庞涓默察其虚实,倘孙膑果有此意,即便斩首!”惠王大惊:“孙膑贤人也!入魏未久,反形未彰,便欲杀之,寡人岂不得妄杀之名乎?”徐甲又曰:“孙膑一弃魏,便为齐而伐魏,今王不杀,岂不为齐国借宝耶?”魏王沉思良久,即令庞涓默察孙膑,庞涓领旨归家,密令徐公明、张一桂部五百壮士,阴伏东门之外,或齐有迎孙膑动静,即便斩之! 又遣心腹之士五十人,遍巡皇城内外,不在话下。 却说孙膑见魏玉不准辞表,怏怏不悦!请涓会宴,以陶性情,涓至谓孙膑曰:“吾兄何为不乐?”孙膑曰:“归心似箭,魏王不准,故不乐耳!”涓曰:“何不暂寄问省之书,侯魏王决悟,复辞一表,有何不可?”孙膑曰:“谨奉教!”遂修书遣使归齐。涓辞而回,即召徐甲往东门,截捉孙膑之仆,诈写通齐之书,换其省问之书,入奏魏王。魏王见书大怒!即诏庞涓斩孙膑回报。涓忙入孙膑之宅,佯哭曰:“吾兄赤心为国,不知魏王信谗,投兄家书,通齐作反,令涓处斩回报,涓与兄情深,何忍杀之?”孙膑曰:“主上既以膑为作反,吾当趋朝诉明本心。”涓止之曰:主上之怒正炽,兄若入朝,则不能保全矣!吾当代兄诉之。”涓即人朝奏魏王曰:“孙膑虽然谋反,其事未成,念臣与股同学三年,有交谊之契,乞赦膑死,但废其官职,刖其双足,与臣全却朋友之情。”魏王许之。庞涓拜谢,以王命告膑。孙膑痛哭受刑,庞涓亦佯悲啼,有不忍之状。 膑曰:“君必刖足回报,岂可以私废公哉?”涓即刖膑之足,并收官职印绶回报。欲知孙膑刖足之痛,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孙膑被刖诈疯魔 茶车窍孙膑归齐 时孙膑被刖,且处庞涓之宅,自思鬼谷之言有验,取其所遗锦囊,拆而读曰:“庞涓妒忌,必不能容,事至危迫,速直佯狂免祸。”孙膑即时倒翻地下,佯作呕吐之状,不省人事。 庞涓回奏魏王,欲挟孙膑传天书,及至回见孙膑,散发横卧于庭,口吐鲜血。询诸左右,左右曰:“自刖双足,即中此疾。” 庞涓急取汤药救治,膑即佯为不饮,或谈笑自若,或悲啼不胜,或朝出不还,或夜卧于市。庞涓犹恐其假狂,令左右以酒食遗之,孙膑知是庞涓遣来试探之意,将食抛于地下,乃取粪土自吃。少顷,复仆于地,口吐津涎,狂言妄语,左右归告庞涓,涓曰:“此真中狂疾,焉能再成大事?”遂令左右勿禁,任其出入。一日,孙膑游于城西僻道,拍手闲吟曰: 孤高百尺一株松,蔽云遮日触苍空。 枝柯茂盛乘吴楚,根须盘桓燕赵宫。 绿叶枝枝迎彩凤,青柯曲曲卧苍龙。 若逢天地光明照,散漫清香七国中。 有一樵夫无耳目,手中握定无情斧。 靠崖砍倒栋梁材,枝叶不堪盖茅屋。 既好哭时又好笑,日日朝朝街上叫。 浅潭三尺锦鳞鱼,谁人肯把丝纶钓。 人不采时我不采,到处只媒天地窄。 若把困鱼救出来,敢与蛟龙争大海。 又诗曰: 浩气漫漫满胸臆,皇天何事困男儿。 世人再莫登云梦,云梦学成反自迷。 时,朱亥被废为庶人,见孙膑谈笑自若,乃踵其前,听其闲吟,知其非狂,以手拍其背曰:“先生得非真狂乎?”孙膑佯而不答。亥又曰:“先生无隐,吾乃都校尉朱亥也!因陈庞涓勿害先生,故被降为庶人。”孙膑见四顾无人,遂揖亥曰:“校尉念膑在困苦之中,幸垂救援!!”亥曰:“途中不便,可到吾宅商议。”孙膑即随亥归家,商议归计,不在话下。却说徐甲告庞涓曰:“吾观孙膑行径,非真中狂,将军不行防备,倘一旦归齐,终为吾患。”涓曰:“吾已遣徐公明、张一桂先防城东出入,孙膑如何得脱、’徐甲曰:“将军诚远见也!” 少顷,缉探军报,朱亥隐藏孙膑于家。庞涓大怒!率三千铁骑围朱亥之宅,孙膑合朱亥曰:“校尉勿惧,速出迎接,吾自有躲身之策!”朱亥出迎。庞涓骂曰:“匹夫!恨吾免汝之官,欲与孙膑谋反耶?”朱亥正色曰:“将军请搜吾宅,如有孙膑,亥即其罪!”涓即令军士遍搜。时,孙膑牵一朵黑云,隐身于西廊下,魏兵遍搜不见。涓曰:“孙膑善能演晦具。” 令四门坚守,朱亥送涓上马。及回宅,孙膑复在堂上。朱亥大服曰:“先生齐人也!何不归国,投策于王,以报刖足之恨!” 孙膑曰:“吾每计及于此,但禁御甚严,难以通透。”亥曰:“先生请修书,吾令家仆附带,则庞涓不知禁备。”孙膑然之,遂作家书,令亥仆投齐。亥又曰:“吾闻庞涓颇达天星,倘观先生之宿未设,保不再来搜捉乎?”孙膑曰:“吾有疑涓之策。 ”是夜,在亥园后,布坛作法,口合清水,望本星一喷,挥剑望西北一招,黑云遂起,掩住本星。时,魏国饥荒,贫民饿死几万,孙膑乃取饿夫之尸刖去双足,以己衣冠于其上,令左右将尸密抬于庞涓府前,以疑其心。 却说庞涓自搜孙膑以后,常夜观天象,见其星不没,心甚忧之。忽一夜,又望其宿,全然不见。次日,谓徐甲曰:“孙膑必死矣!”遂将星没之事告甲。甲曰:“孙膑既有法术,岂无掩星手段?”庞涓复自迟疑。忽小军报,孙膑死于府前。涓令徐甲验之,果孙膑也!庞涓大喜,合左右收其尸,自是不复更疑。却说朱亥之仆,带书投齐,见孙膑之父孙操,孙操得书,放声大哭,次日入朝,奏齐王。齐王问于群下,大师邹忌曰:“国有贤臣而今见辱于邻国,大不可也,王速发兵,使迎孙膑,以报桂陵之恨!”孙操曰:“庞涓欲陷臣之子,若发兵迎接,必不得回,不如遣一有智略之士,诈称进贡香茶,设计密载而归,可保万全。”齐王大悦!即令上宾淳于髡髡进茶于魏。 淳于髡领旨,带茗三十六车,至大梁,入朝进上贡表,魏王大悦!宴类于偏殿,酒及数巡,王问曰:“昔者桂陵之战,齐国丧师折将,田忌不敢东归,齐王亦怨寡人乎?髡对曰:“大王威德着于天下,自桂陵一战,列国皆服,寡君焉敢蓄怨? 如蓄怨则无此贡矣!”魏王大笑曰:“先生之言虽是,然齐有孙膑,举业云梦,寡人曾聘下山,委于国事,不意其与齐通谋,故寡人疑齐王有报怨之举。”髡顿首曰:“臣国并无此意,大王何出此言?”魏王曰:“此特往事,孙膑亦死,寡人但因来贡之由而问也。”髡辞谢而出于客馆。 是夜,思设一计,次日谋见孙膑而窃归。却说朱亥之仆得回书归告孙膑。孙膑知己灾星未满,不可轻动,迨及春末夏初,南风乍作,乃告朱亥曰:“吾料救兵目下将至,即当出。”朱亥嘱其珍重形迹,不可露出根芽。孙膑谨受,相辞而出,扮为游客,密访细民,言齐使淳于髡进茶至魏,现在公馆。孙膑即扮作奴隶,入见于髡。髡见其话语异众,乃屏左右,密问曰:“子非孙操大夫之令郎乎?”孙膑默默点头。髡曰:“先生何能至此?”孙膑以其情实告。髡曰:“吾实奉齐王诏迎先生,吾观魏城防御且严,先生何计能出?”孙膑曰:“吾闻大使进茶,曾有几车?”淳于髡曰:“茶车三十六辆。”孙膑曰:“有此数辆茶车,何忧吾不得出?”遂藏于茶车内出城。 次日,髡入朝谢魏王,欲辞归齐。魏王诏庞涓检点茶车,亲送齐使出城。孙膑闻知,即披甲执旗,立于第一辆车旁,扮作守靷之卒。庞涓设祖道,饯于城门,淳于髡迎而戏之曰:“髡非奸细,何必检点回车?”涓笑曰:“此非防公为奸细,但魏有常典,不拘往来车马,皆要盘请回报。”于是,庞涓被类一言所挟,即略而不检,众车遂拥出城。行不数里,城外百姓有认得孙膑者,奔告庞涓。涓不信,顷刻哨马又报,孙膑乘茶车出城。庞涓大惊!即点铁甲兵出城追之。 却说袁达独孤陈,奉孙膑之令,隐在荆山,插赤旗于山上,而候南风生动,然后下山接应。忽然一夜风生习习,袁达视之,旗飘转南,忙同独孤陈率兵杀至大梁城,将近九十里前,有军马杀至,袁达抡大斧出马相迎,喝问:“来者何人?”当先二将曰:“我等魏将徐公明、张一桂也!奉涓将军之令,闻孙膑出城,故来追访。”袁达大怒,拍马便战,四将各持四般兵器,混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淳于髡督催茶车来至,张一桂独马来战,袁达抢入公明怀心,劈落其首。张一桂正欲来搜孙膑,独孤陈赶来,一枪刺死。袁达见茶车打齐国旗号,忙问:“来者有孙先生否?”孙膑揭帷视之,乃袁达、独孤陈二将也。连忙谓袁达,速来救护。二将望见下马拜伏于道,曰:“违令救迟,达等之罪也!”孙膑甚加慰劳,谓淳于髡克曰:“此二将乃吾下山相从之人,遗在荆山,以候相救于难,今日故来接应。”淳于髡曰:“先生诚非俗士,见识通神。”孙膑逊谢。又谓袁达曰:“吾料庞涓必然部兵追至,汝可截其后。”袁达即欠身上马,要去斩庞涓。孙膑止曰:“吾观庞涓之宿,尚未当尽,汝有武艺,可显一手,借以服魏兵可也!”袁达唯唯。 袁达遂行至三峰山下,后面金鼓振天,一彪人马汹涌杀至。 袁达回视其旗,果是庞涓之号也!遂抖擞精神,拍马迎敌。庞涓见达相貌凶恶,浑似杀神,亦不敢近,但问何人?敢阻吾道!袁达高声对曰:“吾乃孙先生部将袁达是也!久奉先生之令,隐伏荆山,专候接应,今日果然遇汝匹夫!”庞涓大骂:“强贼!斩吾二将,不擒更待何日?”挺枪杀进,袁达抡斧迎敌,战至十合,袁达以斧斩其马足,庞涓倒翻地下,徐甲奋力救起庞涓,望魏而走。袁达乘势大杀一阵,孤陈守其器械,保茶车而归。将近齐城,一起壮士向前,众人视之,乃大夫孙操也。 孙膑连忙下车,父子见面,相抱而哭,各诉旧情。淳于髡曰:“大夫焉知我等至此?”操曰:“先生久使于魏,吾恐小儿被难,故率家人前来防备。赖先生维持,得全其命,佩德不负。” 髡曰:“皆大夫之福,非髡之力也!”遂令士卒排列队伍,奏凯入城。 第九十六回 庞涓巫魅陷孙膑 孙膑救韩掳魏申 齐威王闻知,率群臣出接入朝,曰:“寡人目不识珍,故使贤臣窘辱于外,皆孤之罪也!”孙膑顿首逊谢。齐王又问曰:“寡人不度德力,驱兵与魏战于桂陵,损兵折将,田忌奔赵不返,孤实悔之无及,愿先生一言指教,以消前仇,是孤之幸也!”孙膑对曰:“庞涓暴戾矜功,魏莹贪得无厌,大王欲洗国耻,则结连韩、赵,迎归田忌,蓄兵练将,待魏有隙,驱兵东出,则大梁破竹而下矣!”齐王大悦!拜孙操为上大夫,孙膑为中军谋土,袁达、独孤陈为左右校尉,重赏淳于髡,遣使往迎田忌。 却说庞涓引败兵归魏,便奏魏王,言:“孙膑归齐,终为魏患.许臣发兵攻齐,生擒孙膑!”魏王不从,曰:“齐始割地求和而欲征之,是失信于邻国也!不如息兵讲武,待其有隙,然后发兵,庶几出师有名。”庞涓归府,怏怏不乐。徐甲曰:“吾闻将军曾得鬼谷阴魅之术,何不行之,以绝祸根。”庞涓然之,即在后国,布一迷魂局,缚一草人新去双足,安于局中,又书孙膑年庚,置于草人腹内,燃七盏明灯于脚下,侵晨庞涓行符祝咒,射中草人一箭,灭却一盏灯光,过七日又射一箭,复灭二盏灯光。徐甲在旁,起而清曰:“此名何术?”涓曰:“此巫蛊灭蛮之术,草人者敌人之身也。七灯者,按敌人之星也,人凭七孔而生,灾困七星而灭,每至七日射一箭,伤其七孔也。七日灭一灯者,埋其七星也。殆至七七四十九日,敌人七星俱灭,七空皆伤,纵不至死,亦为废疾之徒。”徐甲曰:“将军有此奇术,何愁孙膑不死?”一面行演巫术,一面差人往齐打探孙膑之生死。 却说孙膑自承封职以来,立朝未及一旬,即染疾不起,父母诸将俱备惊惶,及至七日,忽左耳残伤,聋而失声,百计求治无效。又七日右耳亦如是。孙膑曰:“吾被庞涓所魅矣!” 父母曰:“然则若何?”膑曰:“昔者鬼谷,曾以此术援我。我厌其为巫蛊之事,辞而未传,然此书现在笥中,待捡其书,看何术可救。”于是,命仆捡得其书而阅之。孙膑大惊曰:“危矣哉!更延数旬,则吾为泉下鬼也!”遂召袁达吩咐,在读书轩下,布一破巫局,缚一草人,置年庚于腹内,燃七盏明灯于脚下。亲自演法作咒,安置草人左耳,增一盏灯,过七日又安草人右耳,复增一盏灯。将满四十九日,孙膑病痊如故,全家欢喜。孙膑曰:“彼既巫蛊以陷我,必遣缉探者来访吾之生死,吾若一出,探者必报,庞涓必生它毒以害。”父母曰:“然则若何?”孙膑曰:“先具表以安齐王之心,然后举家发哀,诈称吾死,以绝此贼图后之心。” 父母从之,即具安表以奏齐王,举家号哭,城内谣嚷孙膑病死,庞涓缉探在齐,忙归告涓曰:“孙膑果死!”庞涓大喜曰:“孙膑既死,吾复何忧?”遂遣缉探之土,暗访列国动静,欲举征伐。时,齐威王遣邹行往赵迎田忌,赵肃侯欲留田忌。 大夫成午曰:“当今魏用庞涓,恐吓齐、楚、韩、赵累年致贡,甚为不忿。今孙膑归齐,正是伐魏之时,合宜送还公子与其备用,若是齐能灭魏,是亦韩赵之幸也!”肃侯大悦!即使壮士护送田忌归齐,复遣成午往韩结子约,同时伐魏。 成午到韩。韩昭侯召问其故?成午曰:“寡君以韩、赵、魏为三国,今魏用庞涓而恐吓韩、赵进贡,甚为失义。近闻齐王欲伐强魏,故今小臣会兵助敌,以释前恨!”昭侯勃然曰:“吾忿贡魏久矣!争奈兵微将寡,难以轻举,齐、赵有意攻魏,孤何不从?”成午拜谢回赵。昭侯遂绝本年之贡,以韩敏为主帅,开幕府招兵,准备会齐攻魏。魏之缉探者归报庞涓。 庞涓次日,即具表奏魏王曰:“臣闻忧在内者缓图,忧在外者急攻。今访得韩、赵连兵,欲助齐攻魏,不可缓图!”魏王曰:“韩赵致贡于我,今又加兵,何以示信于诸侯。”涓曰:“臣闻先发者能制人,后发者受人制。目今,韩、赵连兵,送忌归齐,此谋魏之机也!岂可待其大兵压境,然后兴师?” 魏王曰:“三国连兵后,卿将出计以何者为先?”庞涓曰:“兵法云,欲得强先攻弱,韩之兵势不及齐赵,况其今岁未贡,不如乘此为名,先伐北韩,则齐赵必救,我即分道冲击,则一举而三国可破矣!”魏王与兵一十五万,复召太子申监军,同议伐韩。 庞涓领旨出朝,次日升帐,召将即申号令,以巴宁、厖葱为先锋,徐甲、厖英为左右翼,郑安平为总督,即日大兵出三山,屯虎头山。韩侯闻知大惧!田右曰:“急召韩敏率兵出守青龙山。一面差人求救于齐、赵。”韩侯然之。令张车为先锋挑战,厖葱以本部兵连打韩寨。张车出战,杀至二十余合,不分胜负,两下收军。韩敏在高阜处,望见魏兵威势甚锐,号令将卒,每十卒共结二栅,从青龙山下三里扎一小寨,五里扎一大寨,俱调弓弩手,只许坚拒,不许出敌,候齐、楚救兵至,然后撤寨交锋。众军依令而行,沿路树大小寨栅三十余所。 魏兵不敢进前。厖葱令步军束干柴,马军带火箭,昼则鸣金呐喊,若攻寨之势,疲其军力,费其箭矢,殆至三更,然后密以火攻,将率奉令而行,果然一夜攻下五寨。韩兵恐惧!张车选劲弩手五百人,列于两山,夹住前寨,戒令勿得妄动,魏兵复以前术攻之,被韩兵箭伤死者,不计其数,相持数旬,不得进前。 却说使者往齐来救,威王问邹忌曰:“孤欲发兵救韩,以田忌为将可乎?”邹忌曰:“田忌败兵于桂陵,抱盔弃甲,魏人鄙之,若以其为将救韩,何异驱羊入豺群乎?”齐王默然不语。孙膑力请拜田忌为将,齐王以邹忌之言告知。孙膑曰:“是不知用兵之术也!庞涓乃田忌仇人,使其为将,激其勇怒,此正用将之道!奚为不可?”齐王犹豫不决。公孙闬密告邹忌曰:“太师必欲将田忌,何不同保其为将救韩伐魏!胜则太师之功,败则因忌之罪!”邹忌次日转保田忌为将,齐王即封田忌为中军参谋,诏与孙膑督兵救韩。 孙膑承旨,次日升帐,田忌问孙膑曰:“先生救韩,兵从何出?”孙膑曰:“直去大梁!”田忌曰:“兵本救韩,何攻大梁?”孙膑曰:“兵法有云,救远必击近,且庞涓闻吾已死,大兵悉出攻韩,必不防备守国,我抵大梁,出其不意,魏人丧气落胆,则擒庞涓必矣!”田忌曰:“韩国受围日久,倘被魏破,咎不在齐乎?”孙膑曰:“韩地峻险,弓管劲强,况有申不害谋事,吾料庞涓不能深入其地,决无陷城之理!”田忌连点其头曰:“先生高见,鬼神莫测矣!”即以袁达为先锋,田胜、田忌为左右队,大发精兵二十万,即日出城,望魏而进。 时,庞涓以孙膑已死,不慎东方关隘,故齐兵长驱直抵大梁。魏王闻齐兵将至大惧!急令中军都护刘狸与公子理率兵出守东平关,兵至南郊坛,遇齐兵杀至。刘狸列阵迎敌,袁达抡斧便战,不上五合,田胜双马夹攻,魏兵披靡,败走入城。齐兵奄至,魏之军民谣嚷,孙膑在齐为军师。魏王不信,率群臣登城远望,齐兵尽打田忌旗号。魏王谓群下曰:“孙膑不在,田忌无能为也!”遂差星马催庞涓救城。时,庞涓日攻韩寨,百计不下,忽得魏王之书,顾谓太子申曰:“田忌有勇无谋,韩城破在目下,汝可速归急救大梁,我收韩即班师归助。” 太子申欣然许诺,分巴宁、厖葱之兵杀回大梁。过外皇城,城外一起百姓拥太子马头告曰:“殿下驱兵东敌,臣等有百战百胜之法,愿与献上。”太子曰:“父老有何奇策?愿闻其诈。 ”父老曰:“殿下实为东宫,富有魏国,今舍富贵而欲邀功于锋敌之下,胜则富贵无及,败则万世无魏,此是臣等百战百胜之术,愿殿下熟思之。”太子申在马上俯思良久,曰:“吾亦知东宫不可出敌,争奈齐兵围城,君父危迫,岂可不救!”言未讫,哨马报齐兵攻城甚急,太子速宜救驾。太子即驱兵至城下扎寨。 时,孙膑令诸将田忌旗号尽改孙膑旗号,令田忌、田胜挑战,自乘小车与袁达在门旗下观敌。次日,魏兵擂鼓摇旗,太子亲自杀出,见田忌当先,其旗又是孙膑之号,逡巡不敢近前。 巴宁曰:“孙膑已死,此是田忌挟诈其名,以威吾众,殿下不必狐疑,速直杀进。”太子拍马直冲其阵,田忌、田胜摧马挑战,巴宁亦横枪杀出。四马战酣,只见齐阵门旗开处,推出一轮逍遥车,孙膑纶巾羽扇,在呼:“太子别来无恙乎?”太子视之,乃孙膑也!披靡大败,巴宁忙止曰:“此田忌诈扮孙膑,殿下何畏其如虎也?”指挥转太子杀向车前,袁达、独孤陈左右杀出,太子措手不及,被袁达活捉而归。厖葱、巴宁奋力抢救,田胜、田忌四面杀进,二将各自奔归本寨。齐兵攻打不息,厖葱谓巴宁曰:“齐有孙膑,我等非其对手,切宜坚固营垒,我投韩国,请元帅抽兵与交胜负。”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孙庞排阵赌刘魏 马陵万弩射庞涓 却说厖葱单骑投青龙山,以孙膑在齐生掳太子之事告庞涓。庞涓不信曰:“孙膑已死,此必田忌设诈,汝等落其圈套!”厖葱苦告,孙膑果在。少顷,王与巴宁文书,累次不息,皆言孙膑攻城甚急,庞涓犹豫不决。忽报孙膑遣使至,庞涓召入,拆书看了一遍,其书曰:镇魏大将军庞契兄阁下,忆昔三年云梦,连业同师之情,虽交谊恩逾骨肉,拟约韬略既成,各事一主,声名相望,平生愿足。何期人面兽心,遽生嫉妒,聘贤之诏初颁,刖足之刑便至。不行佯狂,焉得脱难?幸得皇天常祐于吉人,后土不窘于善士。茶车出魏,匹马归齐。献大策于王庭,握总柄于邦国。 迎还田忌,同复冤仇。今拥百万之兵,势如貔貅出穴。调千员之将,威似豺虎离山。长驱渤海,直抵大梁。滚滚旌旗,遮掩九天日月;林林剑戟,环围魏国城池。两兵一接,活掳魏申。 今奉尺书,先达守将,火速抽兵一战,决定雄雌,否则倒戈拜降,来首谢罪。上全魏国山河,下免生民涂炭。若夫执迷不悟,推阻不进,则虽铁统,大梁城打破,止在目下矣!战书到刻,乞照不宣。时周显王二十八年,秋九月上旬。征魏中军大谋主孙膑书。 看罢来书,庞涓心中大惊曰:“孙膑虽在,刖足颠狂,乃人间之弃士,何足道哉?”即留弱卒数十,虚张旗鼓,以守本寨,乘夜班师。不数日,巴宁出接入寨,具告孙膑攻城之事。 庞涓令诸将,次日用心一战,可破齐兵。 却说孙膑闭庞涓回兵,田忌便欲出攻,孙膑止曰:“魏兵素号骁勇,每轻齐楚,今庞涓居韩而归救魏,其锐气已丧,更示弱以诱之,则魏兵片甲不归矣!”遂令将士,各自披挂,以待斩杀。次日,两阵对圆,田忌横矛勒马,高叫:“庞涓何不出阵?”庞涓见是田忌,左带朱仓,右带徐甲,汹涌杀出。大詈:“田忌匹夫!自桂陵一战,盔甲尚在,汝军今日焉敢又来犯界?”喝令左右擒之!徐甲、朱仓双马杀出,田忌迎敌,不上十合,齐兵门格开处,推出孙膑。孙膑在车上欠身高叫曰:“庞涓契兄,别来无恙乎?”庞涓一见,唬得魂飞胆颤,背汗沾流,亦欠身答曰:“人言吾兄已殁于齐,今日之出,小弟之幸也!”孙膑笑曰:“三年同业,尚忍刖足行巫,百计坑陷,今日何承虑吾之深也?”庞涓满面羞惭,但曰:“刖足巫蛊,皆魏王命令,非弟之过也!兄何得蓄怨怀恨,命兵犯界?”孙膑曰:“吾奉齐王之诏,此来决欲破魏建功,图王争伯,各为其主,岂为无名犯罪乎?”庞涓曰:“往事不必闲论,今兄在齐,吾在魏,试与兄赌国!”孙膑曰:“何谓也?”涓曰:“各排一阵,尔能打破吾阵,则以魏降齐,我能打破尔阵,则以齐降魏,倘两下俱不能破,则讲和休兵可乎?”孙膑曰:“可!” 庞渭即将本寨军率分为五队,各树五色旌旗,靠城排成一阵。问孙膑曰:“识此阵乎?”孙膑曰:“此乃五龙奔海之阵,焉有不知?”涓曰:“兄敢打阵乎?”孙膑密令袁达、田盼、田胜、田忌、独孤陈备引长枪步军三千,各攻一方,孙胀率大军从龙口冲入,以白旗一指挥,五方齐兵大喊,将魏兵围作一团,庞涓反被困于核心,其军卒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庞涓忙谓孙膑曰:“可速收兵,吾以魏降齐!”孙膑抽兵,庞涓又集残卒归寨。孙膑遣使去言,庞涓背约。 次日,涓复引兵出阵,孙膑责其背约不祥。庞涓曰:“今日仍排一阵,吾不能破,然后心服纳降。”孙膑即令九员大将,屯作九方,各服一色袍铠,各执一般器械,又将军卒少长相敌,强弱相兼,分为八阵,穿插在九将之中,排成九宫八卦之阵。 膑曰:“识吾阵乎?”涓回:“焉有不识?”膑曰:“汝敢打乎?”涓曰:“何为不敢?”庞涓乃暴悍凶恶之人,本晓此阵,当从乾门打入,见孙膑独车立于巽门,乃引诸将直往孙膑杀进。 孙膑抽身一指挥,九将往来穿插,塞住八门。孙膑密演神术,顷刻天昏日暗,走石扬砂,魏兵困迷于阵,莫知所向。孙膑心知庞涓未肯屈服,亦不剿灭,特设此以恐吓之耳!自辰至未渐渐清朗,庞涓引兵杀回本寨,查各部兵,十丧五六,旗鼓半折,拍胸大怒曰:“吾自命兵以来,来损一兵,不折一将,今日肯以雄名挫于刖足之夫乎?” 正怒间,孙膑遣使督降。庞涓大怒,喝将来使斩首号令。 诸将改换铠甲、器械,再欲出攻,庞涓中军参谋韩随进曰:“吾闻信智仁勇,行兵之具,不可缺一,元帅面许孙膑破阵赌国,吾兵连输二阵,又欲令斩来使,更欲出兵强战,非守信之义也!吾料齐兵久出粮必不继,请凭三寸之舌,往说孙膑请和,兼察其粮,孙膑倘许,则与讲和休兵,否则坚守营垒,出奇兵绝其粮道,不上数旬,二十万齐兵,悉死于大梁矣!”庞涓大悦!遂放其来使,即令韩随游说。 韩随扮作游士,直投孙膑大寨,具贴请见,孙膑览其名姓,顾谓诸将曰:“韩随此来,非游说即是奸细,吾欲决计以斩庞涓,此人既至,极中吾策。”遂令各寨作十万火灶,尽匿粮米,诈囊砂草于各寨,然后召韩随入寨。随参见孙膑曰:“吾乃燕人韩随是也!”孙膑曰:“来此有何计议?”随曰:“吾欲投云梦学业,闻齐魏交兵,询之乃谋主与庞元帅为敌对,故从径道来见谋主,欲有所请!”孙膑赐其坐位曰:“韩兄既欲受业鬼谷先生,亦为道契,有何教益?膑愿从命!”随曰:“吾闻二公皆云梦之派,何必自相攻击,以致害道伤义乎?”胶曰:“庞涓失义妒能,故用百计刖吾之足,吾何容忍?”韩随曰:“元帅度量狭小,嫉妒同业,诚得大罪于谋主,然谋主乃仁人君子,诚体江海之量,释往日之怨,议和寻好,使天下谈公为重义高贤,岂不美哉?若驱东海之兵,久羁外国,吾恐兵疲粮尽,胜败未知。且魏兵素号强悍,受困既久,一旦军民激怒,尽心效力而出,则谋主之威望挫于轻战之下,惟熟思之!”孙膑正色曰:“韩兄何言也?庞涓失义,虽三尺之童,亦皆唾詈。 吾今拥二十万众,破大梁只在目下,而子欲以口舌战退吾兵,岂非欲为庞涓作说客耶?子以齐兵远出不可久屯,始与子观之。 ”遂携韩随之手,遍游各寨,观阅器械粮草已毕,曰:“子观吾之兵甲利锐,米粟充盈,以此下魏,谁曰难破?烦兄拜复庞涓,期在旬日,降表不至,必无魏矣!”韩随两腮通红,但曰:“吾非说客,但恐足下有伤同学之义,故进此言,谋主何见责之深耶?”孙膑陪笑送出其寨,忽先锋袁达突入,诈曰:“前部粮草已尽,乞谋主早为处置!”孙膑斥曰:“军中粟积如山,何优粮尽?” 韩随相辞而去,孙膑遂令三军乘夜班师。田忌曰:“破魏在目下,又何班师?”孙膑笑曰:“吾所谓以柔弱胜魏,在此举也!”大军即拔寨东归。却说韩随回寨,庞涓问其动静,韩随曰:“孙膑外虽强辞大话,但话内有班师之意。”涓曰:“何以知之?”随曰:“吾见各寨囊砂,必是粮尽,士卒收拾,岂非班师?”言未毕,哨马报:“齐兵秘密班师。”涓即欲击,庞英曰:“刖足之夫,诡计百端,不可轻追!”庞涓不从,率兵打入齐寨,见囊砂狼藉,各寨火灶约有十万。涓曰:“十万火灶,焉能远继粮饷哉?”催兵急追将近五十里。孙膑令独孤陈勒兵回敌,不许取胜。又令军中减为五万灶。独孤陈且战且怯,走退二十里。庞涓追见齐灶,抚掌大笑曰:“吾知齐兵怯入吾境久矣!过三日兵亡大半,不追更待何日?”遂令弃步卒,率轻骑,又追一日。齐兵至幡龙山下,孙膑以地面按之,前去八十里,有地名马陵道,崎岖险峻,树深叶密,遂令田胜、田忌各引劲弩五百人,每人带弩箭一百枝,夹伏马陵两边,又令小卒,砍大树横塞前隘,大书:“庞涓死此树下!”六个大字于树,侯树下火起,方许放箭。又令独孤陈、田盼各引本部兵伏马陵后五里,候夺器械。诸将奉令去讫,又令各寨减为三万灶,自与袁达断后,缓缓而退。 庞涓追至马陵道口,时天色已昏,查齐兵之灶,惟二万而已。催兵进前,诸将咸曰:“前去马陵道险,恐有埋伏,不如姑待,次早追赶未迟!”涓问道旁百姓,齐兵去此几里?百姓曰:“前军昨已陆续而去,独孙膑之车,适去二十里余!”庞涓谓诸将曰:“吾兵星夜追齐,只争二十里地而得孙膑,尔等何必狐疑?”遂催兵追至十余里。厖葱回告曰:“前路隘险,马难进步,乞容明日早赶!”庞涓叱曰:“功在目前。”便脱鞍步赶,诸军又追十余里。前军回报:“有树塞道,难以前进!”涓又叱曰:“先锋何为早不处置?”小卒曰:“树有一行白字,昏暮难辨清,请元帅验之!”庞涓以火照而读之,心中大惊曰:“中其计也!”遂令后军抽回,田胜、田忌望见树下火起,即令弓弩齐发,箭如雨下,庞涓身被重伤,死于万弩之下!胡曾先生咏史诗云:坠叶萧萧九月天,驱赢独过马陵前,路旁古木虫书处,记得将军破敌年。 潜渊读史诗云: 万弩森罗伏马陵,深谈孙子会行兵,血渍重铠流红雨,伤布残躯挥箭林。 名利解开连业志,机开打破共师心,英雄须信当怀义,莫学庞涓自殒身。 东屏先生论史一绝兼叹孙庞之事云:鬼谷同师昔未仇,功名心胜竟相尤,假饶黜诈怀仁义,祸自潜消福自来。 庞英匹马出入箭下,不见其父,将欲杀进。前率回报:“元帅被箭伤死!”庞英抽兵救尸,齐兵又四面杀至,郑安平保庞英、庞葱杀出,田盼、独孤陈截其归路。五马交战,田盼斩却郑安平,庞英、庞葱舍命而走。徐甲从后杀至。独孤陈奔前大喊一声,徐甲被砍为两段,截住归路,魏兵各拜伏投降。只有公子印与朱仓二技兵在后,闻前兵被陷,即引本部退守仙翁山。孙膑催兵来回,公子卬、朱仓走入魏城。孙膑下令斩魏太子申悬于高竿,攻打城池。魏王欲率城内壮兵出敌,公子赫曰:“孙膑用兵如神,庞涓尚且被陷,父王焉可轻敌。”魏王踌躇之间,忽报齐使田骈至,魏王今放吊桥接骈入朝,问其来故?田骈曰:“臣奉齐王之旨,孙谋主之令,言齐与魏相邻之国,望大王收庞涓家属出献,即便退兵。”魏王曰:“庞涓实有大功于魏,寡人焉忍灭其家属?”乃辞田骄,田骈回告孙膑。 孙膑令三军攻城,时朱亥被庞涓所黜为民,闻知是事,即具庞涓欲害孙膑之由,奏知魏王。魏王览罢,大骂:“匹夫! 挟私仇而误大事,如何不败?”遂下诏收庞涓家属,时涓妻妾各自刎死,其子庞英,又被齐兵追迫,奔逃卫国,独有庞葱在军,魏王即以金帛十车,遣未仓解庞葱至孙膑大寨。孙膑大詈一番,顾谓诸将曰:“庞涓无义,刖吾之足,吾岂不义而杀其弟乎?但诉明平日仇恨,令其妻子无怨而已。”遂受降表金帛,管待朱仓,令取酒与葱压惊,放其回家,即日拔寨班师。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丑女献策为皇后 卫鞅掳魏建奇功 孙膑行不数日,将近齐国,时威王已死,其子宣王嗣位,闻孙膑伐魏得胜回朝,率文武出城迎接入朝,大加宴赏。孙膑献功已讫,自思鬼谷先生吩咐之言,遂有归山之意。次日具辞表,解印绶,奏宣王愿归云梦,与鬼谷子同游。宣王苦苦相留,孙膑次日连上辞表,宣王不得已,赐逍遥车十辆,良马十乘,金帛各数车,诏满朝文武,饯于西门。孙膑辞其赏物,独受小车一辆,良马一匹,拜谢出朝,辞父母出城,车马如蚁,冠盖相望。孙膑与众同僚尽欢畅饮,相辞而去。后人有诗云:云梦三年师豹略,齐邦一出试龙韬。 功成便拂归山袖,谁似当时孙子高。 武成王庙有孙膑赞云: 孙子知兵,翻为盗憎。 刖是街冤,坐筹运能。 攻韩攻魏,军振成棱。 削诸五类,伏弩马陵。 功锥鼎彝,书按箴膝。 龙豹之韬,何愧典刑。 宣王自孙膑去后,筑渐台,耽酒色,东狩西猎,独听邹忌、公孙闬之言。淳于髡、田骈、邹衍、慎到以下数贤臣,累具陈表,不得通。一日宴于浙台,忽有一妇人,白额深目,长指大脚,昂鼻结喉,驼背肥项,少发折腰,皮肤若漆,自外而入,声言愿见齐王。武士止曰:“丑妇何人也?”丑妇曰:“吾乃齐之无盐人也!复姓钟离,名春,行年四十,衒嫁不售,人无娶己,所以求见大王,愿入后宫,以备洒扫。”左右闻之,皆掩口而笑,乃奏知宣王。宣王召入,左右群臣见其丑陋,亦皆含笑。宣王问曰:“我宫院虽多,后妃已备,尔妇人貌丑,不容于乡里,乃欲干千乘之君,亦有何奇能哉?”钟离春对曰:“妾无奇能,特有隐言之术。”宣王曰:“汝试发隐术,与我猜之,其术倘中国家之政则收入后宫洒扫,不然则枭首以示妄进!”钟离春得旨,即隐而不言,但扬目衒齿,举手拊膝曰:“殆哉,殆哉!”宣王见其举止,问于群下,群下皆莫知其隐何事。宣王曰:“钟离女试发此隐,与我察之。”春顿首日;“大王赦小妾之罪,妾方敢发此隐。”宣王即赦其罪。春曰:“妾扬目者,代王视烽火之变;衒齿者,代王开拒陈之口;举手者,代王挥谗佞之臣;拊膝者,代王拆游宴之台。”宣王大怒!曰:“寡人焉有四者之失?”喝令斩之!春曰:“乞容申明王之四失,然后就刑。妾闻秦用商鞅,四方大振,不日兵出函关,则齐先受大患。大王宴安自乐,不慎边疆,此妾为大王扬目而视之。妾闻大王内耽女色,外荒国政,邹衍、田骈屡进陈章而皆不听,妾恐贤臣去国,所以衒齿为王受陈也。且邹忌、公孙闬内蔽圣聪,外话公子田忌妄作是非,搏击善良,大王反以为忠,妾恐其有误社稷,所以举手为王挥之。王筑渐台,琅玕白玉,羽翠珠机,耽色淫酒以夜继日,妾恐台榭倾城,所以为王拆之。大王四失危如累卵,而王内惑于色,外蔽于谗,自谓社稷安如泰山,不知深忧远虑,妾今得明四失,虽死何恨?” 宣王叹曰:“使无钟离春之言,则寡人之国几危矣!”遂令拆渐台,毁雕饰,以车载春归,立为正后。春曰:“大王不纳妾言,姜何敢以贱贵!”宣王即日立子为太子,降邹忌、公孙闬之官,进邹衍、田骈、淳子髡、慎到为上卿。即以无盐之邑,封春之家,号春为无盐君。遂遣使人秦交聘,以安边城。汉刘向颂云:无盐之女,干说齐宣,分别四殆,称国乱烦。 宣王从之,四辟公门,遂立太子,拜无盐君。 使者直投秦国,来见孝公。时卫鞅变法治秦已久,国中太平,百姓乐业,粮草充实,将士勇猛,及闻魏被齐破,鞅告孝公曰:“欲伯中国,不可失此时!”公曰:“何谓也?”鞅曰:“齐用孙膑为谋主,斩庞涓,掳魏申,大破魏邦,乘此发兵东征,先掳魏莹,再扫韩、赵,则伯可成矣!”孝公曰:“齐兵新战疲苦,若何不先齐而后魏?”鞅曰:“必请先魏而后齐。”及齐使至,公即受其礼物,遣使报聘,遂议出兵伐魏,而以甘龙为先锋,以卫鞅为主帅,总督大兵杀奔大梁而进。 魏王闻知叹曰:“吾早不纳公叔座之谏,卫鞅今日果然为患矣!”群臣议论战守之道,群臣皆曰:“国家初遭齐伐,兵疲粮空,不可与之争锋,只宜遣使求和。”公子卬曰:“魏国素号大国,今若一败于齐,又求和于泰,则它日焉能复伯?若得五万兵与臣,臣请携卫鞅而后回朝。”魏王壮其志,即与公子卬五万兵马,令朱仓为副,出拒秦兵,行至崤山扎寨。卫鞅闻公子卬至,即令五百弱军张旗帜于函关,为疑兵之计,又令老军扮为崤山百姓,诈迎魏兵。公子卬问曰:“秦兵强弱如何?”百姓曰:“吾闻卫鞅初出咸阳之时,有兵十万,闻将军出守,故分壮兵六万守函关,此特二三万老弱之卒而已。”公子卬曰:“卫鞅死刻至矣!”即欲出城拔寨。朱仓曰:“不可!恐其行诈!”少顷,哨马报:“秦兵将出函关!”公子卬谓朱仓曰:“若不先破卫鞅,倘函关之兵抄出,则吾首尾不敌,岂不危哉?”朱仓然之,各披挂引兵杀至秦寨。卫鞅已先埋伏于寨前,自引数千弱兵出敌。朱仓大骂:“叛国之贼!何不下马受缚”。卫鞅佯作惊怕之状,抛戈便走。朱仓与公子卬追杀至寨,两边鼓角齐鸣,甘龙、杜挚左右杀出,四马战至二十余合,鞅引铁骑冲至,公子卬马厥前足,秦将争杀向前,活捉公子卬而归。朱仓乘势走回,卫鞅催兵追至大梁,朱仓引残兵归见魏王。 魏王正与群下议论出守,忽报秦兵围城,攻打甚急。魏王大怒!亲督守城军卒,巡守城池。卫鞅在城下高叫:“魏王勿罪,臣之衣甲在身,不能施礼!”魏玉大骂:“反贼!不念旧主,尚敢重困我城?”卫鞅曰:“非臣叛国,大王不听公叔座谏,弃臣不用,臣今只知秦君之命矣!若不开城,兵决难退魏!”魏王大怒,令左右射之,将士乱抛矢石。甘龙架箭射中魏玉左膊,魏王倒翻城下,群臣救入。秦兵攻城愈急,城中汹汹,群臣或请出降,或请求救。魏王叹曰:“寡人失德,以致岁岁受兵,岂忍百姓死于锋刃之下。”乃割河内七百里,令大夫施惠谢秦退兵。施惠具地界图下城,忙叫:“吾出请降,不可放箭!”秦兵收弓,引见卫鞅。鞅曰:“秦伯今秋不灭魏国,不得抽兵。何敢受和解围?”惠曰:“吾闻良鸟恋旧林,良臣怀故主,魏王虽不能用足下,足下愿事秦邦,今掌生杀,既展丈夫之志,宁无怀旧之念乎?”卫鞅沉思半晌,即令三军解围,与施惠归秦。 时,秦孝公已病,召鞅入寝室,鞅献上魏地界图。孝公曰:“本欲掳魏莹,灭其社稷,再收韩、赵,争奈寡人病笃。” 遂收献地,令待施惠,赦公子卬同归。又以商于十五邑封鞅,号曰商君。鞅谢恩归宅。谓群下田:“吾以经济大才,欲事于魏,魏王弃而不用,故决策归秦,定以新法治民,民皆奉守,今又破魏,而归封邑十五,丈夫之志可谓极矣乎?”众宾皆曰:“诚可谓大丈夫也!”内有一士独曰:“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尔等处商君门下,食其重禄,岂可献计而谀主乎?” 众视之,乃商君幕下客赵良也。鞅曰:“先生既诮众人之谄,且以吾之治秦,与五羖大夫百里奚相穆公孰贤?”良曰:“五羖大夫人之相穆公,三立贤王,交伯中原,且其自奉,劳不坐乘,暑不张盖,爱百姓如子弟,及死之日,百姓悲哭,如丧考妣,至今人民思慕不忘。今君相秦八载,法令虽行,刑法太惨,故民见威而不见德,太子恨公刑其师傅,怨入骨髓。一旦秦王宴驾,太子即位,公之危如朝露矣!岂可更贪商于富贵而傲为大丈夫乎?分之门客皆馅谀之士,不进苦言,吾恐明公迷于利禄之途,故为呈白,乞赐详省,可防后患!”商君默然不乐,祗顷苟安。 第九十九回 商鞅四马分尸死 苏秦六国说合纵 过数月,孝公果死,群臣奉其太子驷即位,是为惠玉。惠王即位,商鞅自负先朝功臣,出入傲慢。公子虔初被商鞅刖足,每怨之而不能报,及惠王嗣位,虔即告惠王曰:“商鞅立法治秦,女人童稚皆怨商鞅之法,今又封其商于之地,位尊权重,若不早图,后必谋反!”惠王曰:“吾恶老贼久矣!但先王之臣,未可达除,待其反形一露,即当枭首!”次日,商鞅果上辞表,赴商于。惠玉许之,商秧即归,大驾仪仗队伍,略同诸侯,百官饯送者,皆不敢言,族旗车马,拥出咸阳。公子虔次日以商鞋鞅移,告知惠王。惠王大怒!即令公子虔督三百武士,追斩商鞅回报。子虔领兵出朝,当时百姓恶商鞅酷刑,各个忿怒。一闻大兵追斩,俱愿争先,追者数百人。 商鞅车马出城已百余里,忽听呐喊振天,人报朝廷发兵相追。商鞅大惊,忙跪下车,缷却衣冠,扮作隶卒逃亡。及追兵至,不见商鞅,虔谅其不能出关,且收其家属,及重金彩帛,各数十车,奇稀之宝,不可胜计,令武士押家属入咸阳,自率数百壮士追鞅。鞅走至函关,天色将昏,扮为商旅投宿,店主求照身之帖验之。鞅曰:“吾无照身帖。”店主曰:“吾邦商君之法,不许收留无帖之徒,如有受者,与无帖之人同斩,决不敢留!”商鞅叹曰:“吾设此法,而今已及自身,所谓立法自毙耳!”又投它家,皆要验帖,俱备不收,直叩关门,关吏曰:“商君设法,黄昏闭关,鸡鸣放关,今已至二更,决不放关。”勒复走回,正遇公子虔,即活捉囚之,宿于馆驿。次日,解回咸阳,百姓闻是商鞅,争欲斩砍。虔曰:“尔等勿得动手,吾欲解见秦王!”百姓拥着囚车曰:“商鞅变法,我等恨不生啖其肉,何待留见秦王?”虔令斩首级回报。百姓又曰:“乞与小民亲斩,以消此恨!”公子虔喝令:“无得乱斩!”令取四车,系其手足,每车以强马引之,须臾尸裂,手足异处,百姓鼓舞大悦!虔即斩其首级,回报惠王,复令斩其家属,将金银彩帛,散于群臣。东屏先生咏史诗云:商君苛法辅强秦,徙木损金信系人,法峻仇深车四裂,商于何处易完身。 又潜渊五言一律曰:卫鞅刻薄士,创术富西秦。徙木收民信,极刑制国兵。 怨声聚一口,车马裂孤身。自蹈当年法,皇天报应明。 群臣咸奏曰:“当今天下,民无定主,主公奄有西土,国势雄于诸邦,即宜称王尊位,以收天下民望!”惠王曰:“吾量雄据西土,周王尚在,岂可更称二王,而招后世公议!”群臣曰:“周王裂土封疆,一民莫非其有,今齐、魏并僭王事情,以图争国!主公雄跨西方,兵甲过于列国,若不称王,以收民望,何以交盟中国?”惠王然之,即日建天子仪制,郊天祭祖,以即王位。群臣又曰:“中国诸侯莫强于齐、魏,然魏献地,齐亦奉贡,大王即遣使遍告关外诸侯,各要割地入秦,大国至百里,小国数十里,如有违者,即发兵征伐,如此不数年,则秦地日强,而周可并矣!”惠王大悦!即遣使以告列国。 当时有洛阳人苏泰,大梁人张仪,同在云梦山鬼谷先生处学业。西秦王欲并诸侯,遂辞鬼谷子下山。鬼谷子曰:“二子欲弃乔松之未寿,而贪一旦之浮云耶!然秦之术不及于仪,而仪则晚成而已。二子可宜协心佐国,以展其志,勿效庞涓,自相残攻。”二子再拜下山,相辞而去。张仪遍游楚魏,俱不见纳,竟隐于家。苏泰既归,收百金投西秦,来见惠王。 秦惠王宣问苏秦曰:“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有何教益?” 秦曰:“臣闻大王求诸侯割地,意者欲安坐而并天下乎?”王曰:“然!”秦曰:“大王东有崤函,西有巴蜀,南有巫山,北有胡貉,以大王之贤,地势之雄,兵甲之众,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岂有安坐而能成事者乎?”惠王自杀商鞅,心恶游说之士,不纳苏秦,但曰:“孤曾闻羽毛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就者,不可行诛罚。寡人虽有吞并之心,然止安坐而待,不必动战。先生高才妙术,姑退数年,寡人即当以礼来聘。”苏秦尽退,即将三王王伯,攻战而得天下之术,汇成十余万言,次日献上惠王,惠王不纳。 苏秦怏怏不乐,留秦岁余,百金尽费,为黑貂敝裘,担囊负芨而归,父母见之,则予责辱,妻在纺织,见其狼狈,不下机而顾。嫂方饮食,秦求之而嫂不理。苏秦叹曰:“现一身贫贱,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皆秦之罪也!”乃发愤读书。忽一日,检书售中,得太公阴符之术,乃喜曰:“欲遂丈夫之志,非此书不能致也!”于是昼夜讲求,欲睡则引锥刺股,血流遍足,期年学业已精,自思:“当今诸侯。惟秦最大,可说诸侯,纵亲合并孤秦。”乃出洛阳,时六国诸侯,皆割地入秦。 苏秦北投燕国,燕文公久闻苏秦之贤,即率群臣迎入而问之曰:“燕乃小国,幸先生屈驾赐教!”苏泰曰:“大王列在战国,其地虽方二千里,兵甲虽有数十万,然耳不闻金戈铁马之声,目不见覆车斩将之危而能安靖无事者,以赵为外蔽也!今大王不结赵而反割地事秦,何其愚也?”燕侯曰:“然则若何?”秦曰:“依臣之见,莫若与赵纵亲而连列国,秦不敢求燕之地,而燕得久安矣!”燕侯谢曰:“先生高论,极称寡人之意,争奈无一善说之士,与赵侯议纵。”秦曰:“臣愿见赵侯,更连列国!”燕王大悦,即以安车驷马,壮士从行,送秦王赵。赵肃侯降阶迎曰:“上客光降,有何明谕!”苏泰曰:“臣闻天下贤士,皆仰大王高风,臣有匡邦之策,愿与大王献之!”赵侯曰:“愿闻明教。”秦曰:“赵国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战车千乘,粟支十年,独有秦国之患,而强秦不敢加兵于赵者,恐韩、魏袭其后故也!然韩、魏无名山大川,一旦秦兵蚕食二国,二国降秦,则赵势孤矣!臣尝考地图,列国之地,过秦万里,诸侯之兵过秦十倍,设使六国并力西攻,则秦必破矣!常人之见,以秦恐吓诸侯,必须割地求和,依臣之见,大王诚约列国君臣,会于洹水,交盟定誓,秦攻一国,则五国共救之,如有败盟背约者,则率列国征之,如此结为兄弟,亲为唇齿,秦虽强暴,必不敢东出函关矣!”赵侯曰:“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诸侯,实社稷长久之计,敢不奉教。”遂封苏奉为武安君,赐以饰车十乘,黄金千镒,白璧十双,彩帛十车,壮士五百人,护送先生游说,并曰:“韩、魏、齐、楚列国若许,寡人即当期会洹水!” 苏秦拜辞赵侯,直投至韩。韩王廷入问曰:“先生奉燕、赵之命而来,有何高论?”秦曰:“臣观韩地,北有巩洛、城皋,西有宜阳、商皈,地方九百里,带甲数十万,何为甘心北面事秦,割地进贡。臣料秦人狼虎也,贪求无厌,韩地有尽而秦欲不足,夫以韩地之强,大王之贤,臣事秦王,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韩王作色,挟剑而砍案曰:“寡人虽死,决不肯甘心事秦,先生倘能连结诸侯,愿奉社稷相从!” 苏秦又投入梁,见惠王曰:“臣观魏邦,东有鸿沟,南有昆阳,西有长城,北有河外沃野千里,因天下之雄国也!大王天下之贤王也!今乃割地西河,以事强秦,臣窃为大王愧之!” 惠玉曰:“孤实不忿事案,但迫于时势!”秦曰:“何谓也?” 惠王曰:“寡人地土虽宽,然经齐、秦所败,兵甲不充,所以含羞暂屈耳!”秦曰:“大王之言差矣!臣问勾践以败卒三千,能灭夫差。武王以弱卒三千,能诛商纣。今大王武夫不下二十万,苍头壮士亦满十余万,焉得甲兵不充?臣今奉赵侯之命约纵列国,大王诚能许臣愚计,与六国纵亲,专心并力以抗秦,则魏有泰山之安矣!”惠王曰:“寡人不肖,未曾得闻明教,今上客以大策安天下,敢不奉命!” 苏泰辞魏至齐,来见宣王。宣王谓苏泰曰:“久闻先生名誉,无由得会,今乃辱临敝邑,愿闻明教!”秦对曰:“大王之国,东有琅琊,西有清河,北有渤海,南有泰山,乃四塞之国,彼韩魏之畏西秦者,以其地界相接,迫于强暴故也!夫齐与秦隔山阻河,秦虽欲伐,恐韩魏或袭其后,此秦不能害齐明矣!大王乃欲以强大之国,西向事秦,岂不为天下笑哉!今臣奉赵君之命,约纵六国,以摈孤秦,大王许臣愚计,则齐万幸矣!”宣王谢曰:“寡人当以国相从!” 苏泰辞谢,直投于楚。楚威王闻知,亲自出迎曰:“寡人闻先生大名若雷久矣!今乃不远千里而来,寡人之幸也!”遂延秦入朝,赐坐而请教。秦曰:“楚地西有黔中,东有夏州,南有洞庭,北有汾径,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余万,兵车千乘,粟支十年,此伯王之资也!威武一张,则诸侯相率而南朝于楚矣!今乃以伯王之国,贤明之主,称臣事秦,臣窃为大王耻也!当今诸侯之雄,秦楚而已,秦强则楚弱,楚强则秦弱,二国不能并立,今臣奉赵王之命,约纵列国,以摈孤秦,大王许臣愚计,与六国纵亲而抗秦,则楚日盛,诸侯来朝必矣!否则秦必欲加兵西下黔中,南出武关,则鄢郢动摇,楚不能保。且天下之势,纵横而已,合纵则楚伯,连横则秦伯,惟大王熟思之!”楚王曰:“寡人每虑及此,无与同谋之士,今先生能连山东列国,以摈孤秦测寡人必当从命!”苏泰辞谢归赵。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回 六龙会苏秦挂印 张仪计秦说六国 苏秦以五国所许合纵之事告赵侯,赵侯大喜!即修文书曰:小镇赵言顿首书上大国诸侯指挥下,伏自周纲既解,五霸迭兴,故虽以攻战吞并为功,然亦以扶倾济弱为名,夫何桓文去远,世降风漓。当今诸侯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吾每痛恨,不能拯民于水火之中,而措天下如太山之安。往者秦用商鞅富国强兵,出令函谷恐吓诸侯,列国争先割地,以求自安。吾窃料虎狼之秦,贪得无厌,一旦吞食山东,仰吞周室。诸侯地削兵微,必然束手受其鞭策,此吾又为列国而痛惜也。今有洛阳苏季子以合纵之策,献与寡人,寡人反复以玩其言,甚为得计,故不自揣,敬于洹水之上,设六龙之会,敢屈圣驾,面期交质,定立摈秦之策,以就纵亲之谋。庶几列国宗庙可保万全,伏乞至期不爽,足慰愚衷。时周王显王三十五年冬十月,赵言再拜书。 遣使遍告列国,约在十月朔旦取齐,即率群臣先至洹水,筑坛以待诸侯。不数日,齐宣王、楚威王、燕文侯、魏惠王、韩惠王各带文武,陆续而至。赵侯延入,相见,各登盟坛,序爵而坐。苏秦历阶而上,启告诸侯曰:“公等皆周室诸侯,山东大国,各负强地雄兵,互相驰誉,秦固周室牧马贼,夫挟虎狼之威,据西京之险,蚕食列国,公等能以北面之礼,长事秦乎?”诸侯皆曰:“不愿事秦,愿奉先生明教!”秦曰:“合纵摈秦之策,往者悉陈于诸公矣!今日但当刑白马,歃誓血,立定盟书,自今以后,列国纵亲,结为兄弟,以赵为主,务期患难相恤,车驾相通,秦攻其国,近者出兵助战,远者发兵助威,或绝秦之粮道,或截秦之救护,如有背盟故违者,许五国共征之。”六国皆起曰:“谨奉教!”苏秦遂捧盘请六王歃血定盟,六国各收一扎,然后就宴。赵王告诸侯曰:“苏秦以大策奠安六国,直封高爵,俾其往来六国,固结合纵,方昭孤等殊宠!”五王皆曰:“赵侯之言是也!”于是,诸侯合封苏泰为纵约长,掌六国相印,金牌宝剑,总辖六国官民,又各赐黄金百镒,良马十乘,许其衣锦还乡,然后游说六国。苏秦谢恩,诸侯宴罢,各归本国。后人有诗云:三寸舌能安六国,一篇词可摈孤秦,丈夫得志还闾里,金璧辉煌耀故亲。 苏秦承六国封赐,旗旄千百,车骑驰道,辎重仪仗,拟同王者,沿路官员,望风迎拜。将至洛阳,周显王闻知,叹曰:“苏秦能安六国,以摈强秦,周家之幸也!”亦遣使资金帛,迎接于郊。苏秦西向谢恩,即具表遗使,入谢天子。车马遂望仁和里而进,父母长亭设宴,远迎三十里,妻嫂俯伏,拜迎于道旁。苏秦曰:“嫂何前倨后恭乎?”嫂曰:“见季子位高多金耳!”苏秦叹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妻嫂畏惧,何况外人乎?”遂步引父母之车而归。于是,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秦昔去燕,借人百钱为路费,今日赏以百金,命仆递偿。赵侯命使臣赍诏到洛阳,苏泰命安排香案,迎接诏书。 使臣诏曰:尝谓臣子立辅世之功,国家有赏爵之典,此古今之常礼,天下之遍义也。迩者秦王不轨,有吞六国之心,丞相多谋,行纵合群雄之计。战胜群首,大有奇功,无可奖劝,以勉将来。 今加封丞相苏秦为武安君,其父封为光禄大夫,其母封为大夫人,其妻周氏封为贤德夫人,兄弟叔伯各给冠带荣身。武安君速宜就职,未可羁迟,叩头谢恩。时周显王三十七年某日。 秦接罢诏书,即日拜辞父母曰:“今秦蒙赵三封赐一家官爵,恩荣甚大,本欲尽孝,以乐天年,奈秦王事靡盬,不遑宁处,大丈夫既已得志,忠孝不能两全,赖有仲子在堂奉养,方得放心,吾当赴赵谢恩,以尽臣子之心!”父母曰:“此言是也!汝可速行,勿得迟延。”于是,苏泰即命从者,推轮送车,望官道进发。 行不数日,至赵国,入见赵王。赵王曰:“卿今远来,有劳跋涉,昔寡人封子以武安君职,足以显卿之功威否?”苏泰对曰:“小臣才浅名微,何足以当此职?而大王与臣显者,欲以示怕它国,以为国家计耳!”赵王闻语大悦!曰:“卿深知寡人之愿也!”即赐金花御酒,苏泰顿首谢恩。时,周显王三十八年秋九月。 近臣奏曰:“祸事已至!”赵王问曰:“何事?”近臣又奏曰:“今有远报称言,魏、齐二国,受秦反间之计,负却前盟,合兵四十余万,屯于夹谷山口。”赵王听了大惊,汗流沾背,随即召苏秦上殿而让之曰:“昔者合纵结好,以摈孤秦者,起自寡人也!燕王先许通好立盟者,诚子之功也!是以诸王共立子为谋主,得以游说六国,使诸侯按甲休兵,勿得侵伐!今乃魏、齐命兵构怨,谋反寡人,卿今远来,必然预知其事,何计可以待之?”苏泰一闻王言,满面羞惭,乃佯对曰:“此乃疥癣之疾,大王何足挂虑,臣昔通好于燕,燕王固知强秦难与争锋,仍令臣说于齐、楚之间。今则二国妄自称大,不尊约束,辄乃行兵犯界,臣想燕亦预知其谋,先有败盟之意,欲伯诸侯,自料一时未能成事,故阴使二国动兵,就于其中取事,实乃狐假虎威也!可令小卒探其虚实,臣再出使于燕,牵率韩、楚、赵、燕之兵,先攻齐魏,后逐孤秦,以四国服二国,谁敢不从?齐魏之辈,何能为用哉?”王曰:“善!然则将何策以挡之?”秦曰:“臣自无功以报大王,请勿疑。” 苏秦退居于本府,即遣人致书,探问消息,月余之间报捷,知齐、魏此兵,非有它意,正是疑兵示强于秦而已。又数日,燕国报言,既已立盟,别无异意。苏秦见二次俱备无事,便欲命燕报齐,脱为归计。 话说张仪者魏人也,始尝与苏秦受学于水帘洞鬼谷先生门下,苏秦自以为不及张仪。张仪已学游说于诸侯,尝从楚相游,已而楚相亡璧门下,意疑张仪,曰:“仪贫无行,此必欲盗吾之璧。”其执张仪,笞掠一百。仪虽至不服,楚相又与之饮,仪罢归家,谓妻曰:“予读书万卷,意欲游说诸侯,安知今日受此之辱?”复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存否?”其妻笑而答曰:“舌在也!”仪曰:“足矣!”苏泰已说赵玉,而得相约纵亲,然恐秦之攻诸侯败约,后负念莫可使用于秦者。妻乃使人微激张仪曰:“子始与苏秦善交,今苏秦力相当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张仪乃求谒于苏泰。 苏秦正在府中沉吟,忽报:“有故人张仪,自魏而来求谒!”苏秦闻之,大惊曰:“张仪与我同师异业,才高于我十倍,吾以合纵,仪以连横,每以相反,此人见用于时,必破我合纵之盟,实乃心腹之大患也!拒之则不义,纳之则损我名誉。” 事在两难,犹豫不决,乃从而叹曰:“我蒙肃侯赐我武安君,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岂惧一张仪哉?临期应变,自有奇计。”乃诫门下人,不为通报,又使仪不见者数日。仪知苏泰之计,遂赂数钱,门下始为通报,引见苏秦。苏秦降阶而接,喜曰:“数年阔别,渴慕殊深,千里下顾,神交气合,可惊可喜!敢问吾弟,何故一寒如此?”仪曰:“自兄分散,遇事多艰,家业凋零,欲从事于诸侯,恨无人以荐用,回思故旧,料不我忘,故不远千里而相投,冀图升斗而见用,幸惟不拒,感德不忘!”苏泰见仪屈身狼狈,令其坐于堂下,赐以仆妾之食,因数让之曰:“以子之才能,乃自令困辱于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不足收也!”张仪只得含羞谢辞而去,止宿于店。 店主林公曰:“君何人也?”仪曰:“吾魏张仪也!曾与苏泰同师,胸有韬略,奈时乖蹇。今闻苏君身处高贵,特来相谒,欲其念旧荐用,不料反见怒辱,正无去路。”林公曰:“良禽择木,贤臣择主,战国之时,轻文重武,苏君专事游说,合纵六国,身荣名显,目今能弱赵者独秦也!子今意气扬扬,怀才抱德,若以连横之策而入秦,则必见用于秦,酬冤报德在此一举,何愁苏君之辱怒哉?”张仪顿首谢曰:“非公之语,则吾几失计也!”遂辞林公入秦。潜渊先生读史诗赞曰:谁道张仪不足为,时乖未遂岂男儿,它年恢复中原后,着绩凌烟更有谁? 却说张仪得见秦惠王。惠王下降阶而迎曰:“久仰先生高名,无由以会,今幸得光临,大教秦国,实为万幸!”仪对曰:“臣智术短浅,非敢当此,但欲大王申大义于天下!”惠三曰:“周室倾颓,王朝解纽,自战国以来,豪杰并起,寡人计欲恢复中原,争奈未得其人。苏秦小辈,乃游说六国,合纵诸侯,以摈强秦,先生有何妙策,与孤筹之?”仪曰:“大王有四塞之固,国富民殷,诚乃天府之国也!若信义着于四海,揽召英雄,保其险阻,赂以千金,反间败其盟约,候其有变,则命一上将,从而征伐,先以攻韩,次以挟梁,百姓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韩梁一为秦有,六国随即旋踵。诚如是,则伯业可成,天下亦能一统矣!”惠王拱手而谢之曰:“先生之言,如雷灌耳,使寡人拨云见天!”即封仪为客卿,与其谋谟帷幄,终日议论天下之事。另拨一府与仪居住,待之甚厚。 时,苏泰在赵,自以天下无敌,偶值齐、魏屯兵谷口,谋伐赵,始知张仪入秦,行千金反间之计,又被肃侯之让,大有惭色,乃诈言父死奔丧,脱身去赵。于是,纵约渐解,及赵使至秦,张仪闻而大喜曰:“苏泰去位,吾无忧矣!”张仪既得志于秦,自思:“一饭之德必酬,眼睚眦之怨必报,未遇之时,曾被楚相以盗璧之由,笞辱一百,此耻如何可雪?”乃对惠王曰:“臣初到秦,未有寸功,不敢变动,三军暂停数月,先作文檄,遣使入于楚国,以威武唬其来降,然后命兵攻韩伐魏,此以饵钓鱼之计,乞王圣鉴!”惠王曰:“此孤之愿也!”仪遂檄文,命使递至楚国。楚相召入,拆其书读之曰:尝谓贤者之有益于人之国也,烨然为邦家之光,昭然为太平之象,观国家之盛衰,每于贤才之有无验之,而善类之福,亦且随矣。嗟夫!忆昔当年从饮,岂知肉眼无瞳,不识亲贤,乃楚相兽心人面,反遭笞挞,是张仪运蹇时乖。目今秦王亲贤远奸,宽仁纳诛,岂如楚相奸雄无义,心自狐疑,当日疑偷亡璧之珍,今日要坚守城池之地,不日发兵临楚界,须要瓦解冰消。今奉尺书,早达楚相,否则倒戈拜降,枭首谢罪,上全楚地,以免生民之涂炭。文檄到日,乞照不宣。周赧王三年秋九月某日,征楚中军大谋主张仪书。 楚相看檄大惊曰:“吾楚苦也!”不觉倒地气绝身亡。 使者归报张仪,仪知楚相自死。次日入朝见秦王,奏曰:“臣今愿往六国游说诸侯,以败纵约之盟,使六国各归于秦必矣!若无此能,则斩臣之首级!”秦王见之大喜!曰:“孤平生之愿遂矣!”命光禄官赐御酒,金花车马,亲送出城。月轩先生读史诗云:遭辱邻邦怨未休,誓将游说显诸侯,相秦空有连横计,只为身谋不为周。 时周赧王四年春三月。张仪引数千从人,高车驷马,行至楚国。楚王召入,叙君臣礼毕,赐绣墩与坐。王曰:“客卿至此,必有益于楚耶!”仪曰;“非也!欲辨纵的之盟而已。” 王曰:“请闻其说。”仪曰;“自三皇五帝,开天立极以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且你说远者,昔武王以子牙为师起义兵,成八百年之基业,始以同姓继以同功俱得受封,各侯一国传至于今,不幸好雄并起,宇宙瓜分,强以胜弱,大以吞小。今六国,不顾秦得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为先,而听苏泰合纵,共欲摈秦,无异于驱羊群而攻猛兽,则不敢与共敌,其理明矣!臣特为王思之,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而攻楚,则楚有燃眉之急。然,秦以为言者,独以楚耳!大王若闭关而绝齐,不与盟约,请献商于之地,!”阔六百余里,望乞大王圣鉴!”王曰:“善哉言乎!金石之论也!寡人许以事秦为上,烦先生善为致词,以达秦王。”仪即拜辞而去,王赐以金帛车马,命使送出楚地。 张仪喜不自胜!徘徊顾盼,遂令车马依次而行,不数日已至韩国,遣人进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张仪说话俟事秦 孟尝君养士出关 却说韩知张仪至,王谓群臣曰:“张仪至韩何也?”下大夫司马子文进曰:“此是秦惠王吞饵之计,故遣张仪为说客。” 韩王问曰:“当何以答之?”子文曰:“先于殿前立一大鼎,贮油数百斤,下用炭烧,待其油沸,可选身长面大勇士一千人,各执刀斧在手,从宫门前直排到殿上。却唤张仪入见,等待此人开言大说,则责以摇唇鼓舌,欺君慢上之事,杀而烹之,看其如何?”韩王从其言,置油鼎中,令武士排列两边,各执军器,却召张仪入见。仪整齐衣冠,随引进入到宫门下,看见两行武士,各执钢刀、大斧、长剑、利戟,直摆至殿阶下。张仪已知其意,引至殿前,见鼎内热油正沸,左右武士,以目视之,仪微笑而已。引至殿前,张仪长揖不拜。韩王叫卷起御帘,大喝:“张仪匹夫!不拜何也?”张仪昂然对曰:“上国大使不拜小韩!”韩大怒曰:“汝不自料掉三寸之舌,来说吾也!汝便是子牙再出,管仲复生,亦不能动吾万分之一也!可速入油鼎。”仪笑曰:“人皆以韩多贤,谁想惧一张仪也?”韩王怒曰:“吾何惧汝匹夫也?”仪曰:“既不惧张仪,何谓吾来说汝等也?”韩王曰:“汝欲效苏秦作说客耶?欲吾绝五国而向秦是否?”仪曰:“吾是秦王一儒生,为汝韩国利害而来,何故陈兵设鼎于殿前,以惧一使,何其度量之不能容物也?” 韩玉被张仪一说,叱退左右武士,赐坐而问之曰:“秦之利害,六国之便宜若何?先生勿惜剖露。”仪曰:“大王肯与秦和,肯与六国和?”韩三曰:“孤诚愿与秦和亲,恐五国相挟,不自全耳!”仪曰:“大王但以合纵之盟为实,则无以异垂千钧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大王不事秦,秦必领兵百万,势如貔貅,据宜阳,塞成皋,则王之国分矣!今为大王计,莫若事秦而攻楚,以全韩国,生灵亦免涂炭也!愿大王细思之,臣将就死于大王之前以绝说客名也!”言讫,抠衣下殿,欲往油鼎内跳!韩王急令左右扯之,请入后殿,待以宾礼。韩三曰:“先生之言,正合孤意,孤欲事秦,先生肯主之乎?”仪曰:“今早欲烹小臣亦大王也,今又欲使小臣亦大王也!大王尚自狐疑未定,何能取信于天下乎?”王曰:“孤之不明,愿先生教之!” 于是韩王留张仪住数日,韩王问群臣曰:“今张仪来韩,不辱君命,岂无一人入秦而告之乎?”子良曰:“须得一亲人可为王使!”即使子良同太子敬粥入秦为质,求通和好。静轩先生读史诗云:合纵六国未为奇,秦用连横破魏齐,妙算鬼神应莫测,令人千载说张仪。 韩王即赐张仪黄金百斤,车马十驷,以为行客之赆。张仪拜谢回报秦王。随即奔向临淄而来,迤逦之间,已至齐国。近臣奏曰:“今有张仪事秦,奉使于楚,说楚通和败盟,再至于韩,挟韩太子敬弼入质,今又使齐,亦欲效说韩、楚之说,以解纵约,体与入见。”王曰:“有事来见,何以绝之!宣入看其言可则从之,不可则违之,就借彼口回秦达知,有何不可?” 遂即宣入。张仪拜舞已毕。王问曰:“先生此来,必有事故?” 仪曰:“臣仰大王天威,故不避斧钺之诛,将来告大王合纵之事。近者苏秦诡术,以纵约者图六国之利也!臣以为六国之弱,实以难支,于秦何也?秦师动以百万,挟天子以令诸侯,战将谋士,不计其数,今六国乃不自料,纠合众兵,与秦斗智角力,多见其不知自量也!今秦楚通好,结为兄弟之国,唇齿之邦;韩献太子入质;梁效河外;赵王入朝,割河间之地,以事秦。 大王恃齐蔽于三晋,地广兵强,今不事素,秦驱韩、梁、赵以攻齐,它日虽欲事秦不可得也!”齐王自思曰:“昔者大王避狄,勾践事吴,此二人后成大业,只得许以事秦为上。”静轩先生读史诗云:战国合纵才二载,干戈便举陷生灵,张仪一说齐韩服,从此秦王霸业成。 张仪拜辞而退。张仪与从者数十人,喜气扬扬,月余之间,行至赵国。时,仪名闻于外,赵王知仪又与苏秦同师鬼谷,乃令人召其来见。仪入见赵王,施礼毕。赵王问曰:“客卿世之高士,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仪曰:“非敢为利,特以辩说盟约之弊而已。”王曰:“何以言之?”仪曰:“伏自上世诸侯,各君其国,各子其民。夫何战国之世,干戈不息,强并弱,大吞小,皆由君德衰微,人心离散,不识时势,以致如是。大王率天下以拒秦,秦不敢出函谷关者十五年,大王威行于山东,众所皆知也。今楚与秦为兄弟之国,唇齿之邦,而韩、梁称东篱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臂也。譬如断右臂而与人战,决不胜耳!又且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无危得乎?”赵王国:“先生将何策代孤谋之?”仪曰:“臣为大王筹,莫若与秦王面约,常为兄弟之国,方得国家无事,臣非欲为哺级,以觅小利而来,实为社稷计耳!”赵王大喜曰:“昔者孤之不明,致书立约,使诸侯合纵,是以构怨于秦,孤知其难与争锋者久矣!欲伸通好之义,争奈未得其人,今得先生,一至使赵,重于九鼎,一惟先生之命是从!” 仪乃辞赵玉而归,北至燕国,燕王召入,以礼待之。燕王曰:“客卿欲来作说客乎?”仪曰:“非敢为说,特为燕辩利害而已,不知大王肯容纳否?”王曰:“既非为说客,何所不容?”仪曰:“大王肯与六国和乎?肯事于秦乎?”王曰:“六国和者盟之实也,安有事秦之理?”仪曰:“臣敢为王言之,夫为国者先以修齐治平为本,次在识时势也!今秦国论其文则有许禄、子车、仲衡之辈谋筹恰幄,决胜千里;论其武则有白起、乌获、贲育之徒,战则必胜,攻则必取,况兼山川之固,兵甲之利,燕之城低壕浅,地瘦民穷,兵不满万,将未有名,而不事秦者,臣以为王之不智也!”王曰:“寡人事秦,则五国共伐寡人,如何抵挡?”仪曰:“今韩、赵献地,齐、楚谐亲,大王尚自不知,吾恐祸患必及于己!秦命甲兵以出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所有也!”王曰:“先生金石之论,寡人愿献常山之尾五城来和,先生以为可否?” 仪曰:“恶有不可之理?”王即立割地文券一纸,金帛十车,以为进质。遣使随仪入秦见惠王,呈上券帛,惠三大悦!即擢张仪为参谋之职总督军事,得专征伐,位居大夫之上,而解散纵约。高季迪读史诗云:二子全操七国权,朝谈纵合暮横连,天公早为生民计,各与城南二亩田。 且说齐国孟尝君田文乃宣王庶弟,田婴之子。田婴受泯王之封为薛邑大夫,有子四十人,孟尝君最小,其母怀孕五月而生,及长身长十尺。田婴恶之曰:“此子长与门齐,将不利于父母。”孟尝君曰:“人生在世,受命于天乎?受命于门乎? 若受命于门,即为高大其门,又何害焉?”既而孟尝君问其父曰:“大人用事而相齐,今已久矣。齐国未见有增益,而膝下之私家富累万金,吾恐后日有所未宜也!”于是,田婴爱孟尝君,立为世子,使接宾客,令与闻诸侯,田婴命田文嗣为薛邑大夫,号孟尝君。孟尝君往薛招致宾客,归者甚众。秦人冯驩闻孟尝君养士而至,及见之,孟尝君置欢于馆驿,使吏待之。 孟尝君问驿吏曰:“客何言?”驿吏曰:“冯先生甚贫,惟有一剑,每弹其剑而歌曰:长铗归来兮,食无鱼!主人不顾兮,竟何如?贤士远游兮,徒奔趋。作歌写情兮,舒中曲。”孟尝君遂令迁之上舍,使人以鱼待之。孟尝君又问合人曰:“客何言?”舍人曰:“冯先生既食鱼别无所言,但仍弹铗而歌曰:长铗归来兮,出无车!主人不知兮,长嗟吁。贤士远游兮,闻名誉。作歌写情兮,情有余。”孟尝君遂与之车马。 居期年,孟尝为齐丞相,而门下之士有三千人,其间多有为窃盗而犯罪者,人皆笑孟尝君,养土之滥,而不加简择。且所入有限,不足以供用,使其家众冯驩放钱于薛邑,岁而纳其息,其借钱者多不能还,乃使冯驩催趱。冯驩至薛邑,杀鸡置酒,以召诸借钱之人,能还者与不能还者皆至饮酒,酒醉乃出其借约,逐名而呼之,完者不言,不完者将借约焚之。盂尝君闻冯驩焚约,遂召冯驩而责之。冯驩曰:“驩不召其会饮,则还者不还者不能尽知,富者贫者不能尽识,驩既识之,则彼不数年无有不还,无有不富矣!”后五年民果皆还皆富。孟尝君之费用有余,此足见养士之报也。后秦楚二国,见齐日强,乃各使人毁孟尝君于齐王。齐王因素、楚之毁,遂废孟尝君为庶人,诸宾客皆去。冯驩独谓孟尝君曰:“大丈夫但患无能,不患无用。驩今荐君于秦王,秦王总必使人来迎君,齐王有不复重君哉?” 冯驩遂西还秦国,说秦王国:“今之游士西入秦者无有不欲强秦而弱齐,东入齐者无有不欲强齐而弱秦,是秦之与齐,为相雌雄之国也,势不两立。”秦王跪曰:“请教何如乃可为雄?”驩曰:“王亦知齐王废孟尝君乎?”秦王曰:“闻知矣!”驩曰:“使齐称雄者孟尝君也!齐王已废之,其心必怨齐,而入秦则齐之机谋尽露于秦,而齐国可取也!岂但为雄哉?大王可急令使载币发齐,阴迎盂尝君来秦。”秦王大喜!乃备金为齐使,行人卞通遂以车十乘迎孟尝君。驩又奏秦王命至齐以达其意。 冯驩至齐又说齐王曰:“秦与齐相为雌雄久矣,势不两立,臣闻秦王遣使奉金帛车乘迎孟尝君,臣恐孟尝君入秦,则天下归案,齐必危矣!大王何不先秦使之未至,而复相盂尝君,以谢前者误听毁言之失,孟尝君复相齐,秦安能迎之哉?”王曰“善!”乃先使幸臣聘迎盂尝君复相其位,益之以千户之邑。 秦使至,闻孟尝君复其位,遂归报秦王。不数年,秦王又遣行人卞通,赍币与书,以车十乘迎孟尝君。其书曰:西秦王嬴某谨再拜奉书于大邦相孟尝君足下,窃以后之非贤,因无以隆其治;贤之非后,亦无以大其施,故梦卜求贤,切切于傅说,稼平事亟,倦于离稷。某也不自揣,尺书已奉于昔年,足下虽未临,衷犹存于今日,幸念渴仰之心,于斯为至,勿劳固辞之语于此或施,谅高明必欲效伊尹之俦,思愚下固当成唐虞之治,幸毋遐弃,俯赐慨然,不宣。大周赧王十六年六月初六谨具。 孟尝君以秦迎至再三,不可不往。于是,别齐而至秦,以狐白裘为质,秦王拜以为相国。居未久,秦之奸人白武,曾为孟尝君之客,孟尝君见其诡谲,不甚礼之,日怀怨恨,后返秦,秦王嬖幸,乃谮于秦王曰:“臣昔在齐尝客于孟尝君门下,今大王立之为相,臣不胜之喜,即具酒礼贺之。”孟尝留饮,彼此皆醉。孟尝君曰:“齐王得之甚厚,大王迎之再三,不得不来,终使秦国为齐国所得,然后不负齐王大恩也!”秦王遂大怒!喝令左右囚之,将欲杀之,孟尝君以百金买秦王奶婆贾阿张,入宫求秦王爱妃媚姬,解王怒而释其国。媚姬曰:“妾闻孟尝君有一狐裘,价值千金,天下无二,愿得其裘即为解释。” 孟尝君只有一狐白裘已献于秦王矣!客有能为狗盗者郑戎人库盗出狐白裘献于媚姬,秦王入宫,姬言于王曰:“我闻孟尝君,君子人也,王迎而相之。彼白武者真小人也,有怨于孟尝君而谗之,王岂可信小人之谗,而遂坏及于君子乎?”秦王乃升殿,命释孟尝君之囚。孟尝君出国中,将前驰驿过关之符验,改其名姓曰姜武,尽力疾趋,直至函谷关宿,关法鸡鸣出客。秦王既释孟尝君之囚,旋即悔之,命左右赶之,追者将至,而鸡尚未鸣,客有能为鸡鸣者谢寇,假作鸡鸣而关前关后群鸡皆鸣,关吏遂出,而孟尝君得出关归齐,凡此又足以见其养土之报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回 子哙传位于子之 孙膑隐迹埋姓名 却说燕国姬姓,乃召公奭所封也,二十余世,传至子哙。 有一大臣淮西人也,姓子名之,居丞相之职,常有欺罔之心。 子哙受其挟制,每虑其有篡国之心,旦夕侍立左右,惧之如坐针毡,国势如此,不如以位传之,免其弑逆。一日升殿,谋群臣曰:“寡人即位以来,七国争雄,强以并弱,大以吞小,寡人年逾七十有五,倦于政事,太子懦弱,难以治国,欲效古尧舜之道,将江山社稷传与丞相子之,诸大臣以为何如?”道罢,满朝文武唬得汗流沾背,缄口无言。独有太子在旁奏曰:“父王所言,大合道理。争奈盘古以来,惟五帝官天下,至三王家天下,以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子承父位正也,臣即君位逆也,今不爱其亲而爱它人,生乱之道也!愿父王思之。”子哙怒曰:“腐儿无知,汝以言语伤我,汝有何德,以居大位?”顾以父子之情,不忍加诛,即喝令左右武土赶出外郡,不容在国。 太子仰天叹曰:“吾死无葬身之地矣!未知在于何日,无道昏君,离弃骨肉,绝义疏恩,大位轻可付人,不久祸必临身。想昔晋文公出奔外国,后能成其伯业,只得暂出避难,以图后计!”于是,含泪而奔往它国。静轩先生读史诗云:太子才离国,君臣一日休。 乾坤成画饼,汇水自空流。 当时大夫孙操闻知此事大惊!即具表上朝,燕王升殿,文武班齐,孙操出班奏事,诚惶诚恐,稽首顿首,曰:“臣有短章,冒奏天颜,愿王察焉!”其表曰:盖闻天之生民,作之君作之师,立君所以治民,立师所以敷教。人生日月之间,不过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五伦者,各有一定之理而已。君臣之间,义同父子,内则父子,外则君臣。况我王太子,仁孝日彰,可为民望,况子之有何德行,何以将国传于它人乎?愿王诏归太子于本国,戮子之于市朝,以免诸侯兴兵问罪,则诚邦君之幸,亦国家之大幸也,伏乞我王圣鉴。 燕王看罢谏表,大怒曰:“昔尧让位于舜,舜让位于禹,吾今传位于子之,有何不可?再有可谏者腰斩!”孙操大詈:“子之贼臣!焉敢篡位?邻国闻知,使汝性命难存!”子之大怒!喝令武士推下孙操,枭首示众!却有下大夫鹿毛寿出班奏曰:“臣闻方今齐国正强,孙操之子膑,现在水帘洞鬼谷处,日演兵机谋谟,善施六韬三略,若斩孙操,其子孙膑得知,归齐借兵报仇,谁敢出敌,愿大王权将孙操囚之!” 时将孙操四下,在狱中修书一封,密遣门下人送至水帘洞,孙膑接得父书,拆而读之曰:自子离齐之后,周游列国,避名隐迹。父在燕国,燕王昏魅,倦于政治,子之权重,挟其篡弑,将太子赶于外郡,以大位传与子之。吾谏不听,被子之四吾于狱,性命旦夕难保。汝可归齐,借兵连救,如若迟延,则父子不能相见矣!父孙操书。 拆读已毕,大哭骂曰:“无道昏君,屈陷吾父,稍有疏失,则吾难免不孝之罪!”于是,即整行装往齐,入见齐王曰:“燕国之王子哙,让位于丞相子之,赶逐太子,拘囚吾父孙操,大王知否?”齐王曰:“齐燕乃唇齿之邦,焉有不知之理?每欲命师代罪,特恐构怨于诸侯,有背洹水之盟,如列国相率攻齐,则齐国危矣!是以迟疑不决。”孙膑曰:“大王差矣!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况自今纵约又解,燕之君臣无义,父子无思,人心离散,国中大乱。图王伯业,在此一举。大王命一旅之师,以讨贼为名,打入燕境,伐其君而吊其民,一以代臣与父报仇,二以掠其地上,如拾草芥耳!” 齐王大喜!即令孙膑仍为军师之职,居丞相之右,定计伐燕。次令章子为领兵元帅,操练三军,袁达为先锋,李牧、独孤陈为副将,大发精兵二十万。次日,离开齐地,金鼓震天,一路关隘无阻,势如破竹。不数日,大兵即至燕地,临易水下寨。孙膑遣卒下战书,报与子之。即时开读其书曰:膑闻仁义礼智,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舜禹非有德之君,装纣岂不仁之主,皆由乱臣贼子害义辜恩。今子之行逆天之谋,子哙越为臣之礼,逐太子于外国,囚吾父于狱中,冠履倒置,人伦失序,神天恐怒,人人得而诛之。今吾奉王命,权旌掌节,腰悬金印,特赐铁钺,领有雄兵四十万,名将一千员,旌旗蔽日,剑戟如霜,水陆并进,船骑兼行,前临易水下寨,先擒无道昏君,次醢逆臣,安民定众,早早奉玺献城,免至生灵受苦。齐国大军师孙膑书。 子之开拆读大怒!谓群臣曰:“今齐兵已至易水下寨,谁可领兵出战?”有左大夫鹿毛寿出班奏曰:“齐将袁达,有万夫不当之勇,孙膑军师,有鬼没神出之技,不可轻敌!愿王御驾亲征,方可收服孙膑。”子之依奏,遂令左大夫鹿毛寿为元帅,市彼为先锋,燕龙、燕虎为左右副将,燕彪为保驾大将军,即发精兵十万直到易水,平地对面下寨。 孙膑次日引众将出阵,遥望燕兵,对阵开处,当先出马一只大将,燕国会阴人也,姓市名彼,威风凛凛,指孙膑而言曰:“吾国从来与汝无仇,何敢命兵来犯我境!”言未了,齐阵抢出一员大将,乃齐国雁门马邑人也,姓袁名达,面如重枣,性若烈火,高声大骂:“篡国道贼!早早出降,退位以还太子,放出孙操,免致生灵受苦。”子之闻言大怒!亲出答曰:“燕王老耄,倦于政事,太子懦弱,不能治国,是以将位传之于我,欲效尧舜之化,非有纂弑之心。孙操竖子,不遵约束,辱骂朝廷,却有欺君之罪!是以国之。况各守其国,汝等无名小卒,无故命兵犯上,正犹羊入虎口也!”子之之言未毕,袁达出马,排斩子之,燕王即令市彼出迎,四马相交,双枪齐举,战到三十余合,未分胜负。燕将石丁、史令助战,齐阵独孤陈接住,两对阵前厮杀,独孤陈诈败而走,石了追赶,看看赶上,被独孤陈用拖刀计斩于马下。齐兵掩杀一阵,燕兵大败,走入城内,坚守不出。孙膑传令,众军朝夕攻城。 却说燕王谓群臣曰:“齐兵困城甚急,何计可退?”大夫鹿毛寿出班奏曰:“齐兵骁勇,又兼孙膑足智多谋,难与为敌,我王可修书一封,即遣使命往秦、魏、赵、韩四国求救,许以割地相酬,则为可解矣!”子之允奏,遂修书遣使,假装商人,藏书出城,求救去讫。齐兵攻城半月不下,燕兵又不出战,孙膑令军卒辱骂不息,激起燕将市彼摩拳擦掌,怒发冲冠,领精兵三千出城阵前讨战。孙膑陈兵于野,亲自立马于门旗下,高叫曰:“来将莫非市将军否?”彼曰:“既识吾名,何得无状?”孙膑曰:“吾有片言,汝等静听,尝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鸟尚如此,何况人乎?子哙乃墓中枯骨,狗彘不如。子之篡国之贼,尸位朽木。将军之英雄,国家栋梁,何乃屈身事之,纵有大功,亦贻羞于外国,有污高名,事在危急,见机而作,弃燕归齐,不失封侯之职,愚迷不肯,打进城池,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将军宜细思之!” 市彼听罢孙膑之言,似梦初党,如醉方醒,遂下马降于孙膑。遂大开城门,即引齐兵入城。子之闻之,惊惶无措,齐兵杀入朝内,先擒子之,来见孙膑。孙膑厉声叱曰:“你这匹夫!屈陷忠良,离间骨肉,罪恶盈天!”令刀斧手砍为肉酱!众军各赐食之,移时绑燕王子哙至,孙膑骂曰:“老贼!鼠窃之辈,狗彘不如,应车裂汝尸于市,以谢天下!顾以君侯大义,姑饶极刑,难免一死!”遂唤武土推出斩之。传令袁达,急回狱中,救出孙操,父子相见大哭,操曰:“不得吾儿相救,老命休矣!”又令章子,杀人宫庭,掳掠妃嫔,库内珍宝,洗荡一空。六宫化为芳草地,四苑变作战争场。 当时,燕国只存太子,群臣百姓尽皆降服,遂即收燕国降书并地理图,并令各郡,限定十日,俱要降服。数日之间,各郡尽来献印拜降,齐军班师而还。丽泉先生咏史诗云:孙子行兵天下奇,燕王让位甚痴迷,等闲欲效唐虞事,千古令人笑子之。 又有一绝云:子哙为臣自古无,岂知天意有荣枯,移时祸起萧墙内,万姓歌欢满道途。 孙膑引大军将近齐城,宣王排驾远迎三十里,孙膑望见齐王,连忙下车伏道而言曰:“臣不能速平燕国,使主上旦夕怀忧,臣之罪也!”齐王扶起,随驾而回,设太平宴,重赏三军。 周赧王三年春三月,齐宣王偶值一病不起,遂托孤于大臣,数日而殂,群臣立其太子地即位,号为湣王。湣王贪酒色,不治国事,群臣谏者,加以极刑。孙膑恐祸临不测,自思全身远害,即出齐城,潜身居于云梦山中,埋名隐迹,满城之人跟寻不知去向。 且说燕国群臣,立太子平为君,是为昭王。昭王即位,满朝文武尽皆山呼万岁,拜舞礼毕,昭王封孙操为上大夫,鹿毛寿为下大夫,众官各加一级。昭王广施仁政,纳谏如流,轻纳粮机,重赏三军,大宴群臣,各个谢恩出朝。即位数月,卑词厚币,以招贤者。遂与郭隗议曰:“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不足以报,诚得贤士与之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马已死矣,买其马骨,百金而返,君怒曰:‘何为?’曰:‘死马犹买之,况生者乎?’不一年而千里马至者三匹。今我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况贤于晚者岂远千万里哉?”昭王曰:“然!”于是卜日择地,筑黄金台于城南,置千金于台上,以延天下贤士,以郭隗而师事之,并拜郭隗为上卿,遂出黄榜招纳贤士。 却有齐国邹衍,赵国剧辛二人,闻知燕国招纳贤士,二人遂同往至燕,燕城外果有招贤文榜。看毕,遂揭其榜,使人入奏曰:“今有二贤士,揭榜来投。”王曰:“宣入!”至殿礼毕。王问曰:“卿千里而来,有利于吾国乎?请问其说?”二人曰:“小人齐人,姓邹名衍。臣为赵人,姓剧名辛。闻大王出榜招贤纳士,欲与先王报仇,臣等不佞,愿效死助力!”王大喜曰:“谨奉教!”遂封邹衍为上大夫,剧辛为中大夫,同任国政。二人谢恩受职。不数月间,天下贤士毕至。胡曾先生有诗云: 此乘良马到燕然,北地何人复礼贤。 欲问昭王何处所,黄金台上草连天。 徐景山先生有黄金台赋:春秋之世,战国之燕。爰自召公,启土于前。传世至今,已多历年。慕唐虞之高风,思揖逊于政权。援子之以倒持,流齐宣之三涎。昭王嗣世,发愤求贤。筑崇台于此地,置千金於其巅。以招夫卓□特奇之士,与之共国而雪冤。于是始至郭隗,终廷邹剧,或赢粮景从于青齐之郭,或问命星驰于赵魏之邑。 智者献其谋,勇者效其力,故储积殷富,士卒乐从,结援四国,报仇强敌,谈笑取胜,长驱逐北,宝器转于临淄,遗种归于莒墨,汶皇植於蓟丘,故鼎返于磨室,内以抒先世之宿愤,外以褫强齐之战魄,使堂堂大燕之势,重九鼎而安盘石,乃知士为国之金宝,而宝世之长物。将士重於挂乐,视金轻於沙砾,惟昭王之贤称,垂千载于一日。是宜当时见之而欣羡,后世闻之而叹息。居者被其宠光,过者想其遗迹。因酌古以寓情,惜台平而事实。 却说乐毅者,乃乐羊氏之后也!受业于黄伯扬之门,贤而好学,身通六艺,熟谙兵机,每自比管仲,欲与之俦。一日,喟然叹曰:“吾有此经济之才,何其时之不遇而人之不用也! 夫人幼而学,壮而欲行,扬名天下,固其宜也!与其藏珍以待价,孰若出仕以求荣!”乃仰观天文,遥瞻将星,负剑囊琴,涉水望山,一日行至齐国,齐之近臣奏曰:“外有贤士特来见王!”王令宣进,通名拜让礼毕。王乃问曰:“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有何妙策,以利吾国。”毅对曰:“毅乃鄙人,非敢为佞,但素怀富国强兵之术,济世安民之策,荐贤除佞,济弱扶倾,是吾志也!臣虽不才,得侍于王左右,愿施犬马之力!” 时齐王荒于词色,闭塞贤路,闻见乐毅有凛凛之威,侃侃之言,忠义之气,见于词色,若其重用,必有忠言逆耳之谋。乃佯言曰:“我托先君圣德,立齐为上国,今则太平,何用征伐?先生暂退旅馆,待与群臣议处,可以来聘。”乐毅面惭出朝,叹曰:“无道昏君不足与谋,此非立身之处,异日寸进,得伸大趣,次以破齐为先。”随即收拾行囊,离却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