谗谄未除国未安,身躯先裹鸱夷革。 君不见,胥山月,东方升出西山没。 溶溶深夜满吴江,照见忠臣寒骨白。 又不见,吴江湖,朝朝汹涌激波涛。 波涛怒激如山大,犹似忠臣恨未消。 潜渊居士先生有《胥山铭》云: 子胥鞭平,为人为父。十死一生,矫矫伍员。 执弓挟矢,仗其宝剑。以谒吴子,稽首楚罪。 皆中纣理,蒸服子妻。歼鉏直士,赫赫王闾。 实听奇谟,锡之金鼓。以号以诛,黄旗大举。 右广皆诛,戳墓非赭。瞻昭乃鸟,后王嗣立。 执书不泣,颠越言润。宰嚭谗辑,步步踪飞。 姑苏待执,吾则切谏。抉眼不入,投于河上。 自统波涛,昼夜雨至。怀沙类骚,洗涤南北。 箕荡东西,夷蛮卉服。罔敢不来,虽非命祀。 不让凟齐,帝帝王王。代代明明,表我忠哉。 吴王既杀伍员,遂以胥门巢为元帅,姑苏、王孙雄为左右翼,以专毅为先锋,又遣王孙骆会鲁兵,共伐齐国。大兵至艾陵下寨。次日,鲁大夫仲孙何忌、季孙肥率师来会吴王。吴王召入中军相见,礼毕,忽有哨马驰入帐下。 吴王与鲁大夫季康子正议事,忽有哨马来报:“齐将田常引兵十五万杀至!”吴王谓季康子曰:“今吴伐齐因为救鲁而来,次日大夫可引兵先敌一阵,以观齐兵强弱,然后我兵方可接应。”季康子领命而出。次日,即调先锋颜羽引兵出战,齐将国书曰:“鲁与齐乃山东表里,今不相和,反降吴而伐齐?” 颜羽答曰:“汝齐侵陵鲁国,启我投吴,今举二国之兵至,汝不下马就戮,尚复何言?”国书拍马直取颜羽,抡刀便砍,国书抢入怀心,斩却颜羽。冉求、樊迟杀出,国书前遮后架,斗至二十余合,齐将闾丘明杀出相救,四马交战,冉求力不能敌,往本阵逃回。樊迟独困于阵,左股被射一箭,翻落于马下,孟之反挺枪杀入重围,救出樊迟,齐兵一齐追至,冉求抽兵杀回。 孟之反曰:“齐兵甚锐,子不能敌,汝可保出樊迟,我自挡住一阵。”冉求力保樊迟归寨,孟之反勒住马头,架起弓弦,望闾丘明左目射一箭,丘明落马,孟之反挺枪刺死,杀入齐阵,纵横撞突,如入无人之境,齐兵披靡败走,坚闭不出。孟之反夺其器械,缓缓而归,鲁兵踊跃,喝采曰:“好个将军孟之反也!”孟之反闻众军声扬己勇,故掩功绩,乃抽矢以鞭其马曰:“非吾之勇敢,在战之后,乃马不奋进也!”后人有诗曰:堪羡孟之反,英雄不伐功,战败能为胜,犹谦马缓踪。 鲁兵初败,季康子入见吴王曰:“齐兵甚锐,不能对敌,昨日一阵,若非孟之反,鲁兵几无片甲矣!”吴王问计于群臣,伯嚭曰:“臣闻田常部下只有国书骁勇,可将吴鲁之兵屯于艾陵,左右以作犄角之势,大王亲自出马,国书若见,必然杀至,大王诱入寨前,使两寨将士夹攻,国书必然被擒,国书一擒,田常不足破矣!”吴王然之。遂令二国之兵屯于艾陵左右。次日,亲自披挂出马,大叫曰:“吴兵救鲁,田常何不出寨纳降?”国书视之,谓诸将曰:“此夫差也!今不生擒,尚待何日?”横刀望吴王便砍,吴王望本阵而走,国书追之将近,吴寨突出专毅,鲁营突出孟之反,将国书夹攻三十余合,国书不能遮架,被孟之反打落戈矛,专毅抢入怀中活捉而归。田常急令诸将来救,吴、鲁大兵皆出,斩齐兵如刈草芥,田常十万兵丧于艾陵,引数千残卒归寨,收拾班师。 吴王令诸将追之,伯嚭引胥门巢追及,田常下马拜于道旁乞命。伯嚭曰:“汝立贡税文字,我奏吴王,赦尔草命!”常曰:“贡税之议在齐侯,常何敢专,乞饶归国,奏齐侯奉贡税之议入谢!”伯嚭大怒。胥门巢引田常归见吴王。吴王受之,放田常,即令班师。伯嚭曰:“吴之兴霸在此一举,王勿班师。 ”王曰:“何谓也?”嚭曰:“中国盟主惟在晋、楚,今楚已服,晋君臣亦自作乱,王若乘此得胜之兵,屯于国中界上,传檄以会诸侯,晋侯若至,请斩国书之首,号令列国,倘晋不肯受盟,则鼓兵杀入绛州,虏其君臣,天下谁敢不从!”王曰:“太宰之见固当,然此兵合于何处?”嚭曰:“臣观黄池东连郑、卫,西接晋、陈,乃列国之界,王可移兵,屯于此处,传檄以邀诸侯。” 王即令斩却国书,相合鲁兵,进屯于黄池,遣人遍告列国,约期赴会。却说使者来至晋国,当时晋侯遂弱,赵鞅简子独专国政,卫公子蒯聩被逐在外,欲杀其母南子,灵公欲杀之,蒯聩奔投于赵鞅府中,及闻灵公死,国人立辄,蒯聩告鞅曰:“聩虽得罪君父,而卫之大位当传于聩,今国人立辄,而辄专位,此事奈何?赵鞅曰:“公子勿忧,自当发兵送公子返国。”聩顿首谢曰:“大夫诚能送聩返国,以正大位,则公名震于天下,而聩亦不敢少置也。”次日赵鞅率壮兵五千,甲士八百,送聩归卫。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孔子获麟作春秋 晋三卿政乱同列 晋兵送蒯聩至城下,卫公大惊,谓群臣曰:“晋兵送吾父返国,吾必逊而出迎,敢拒而不纳乎?”大夫高柴曰:“父子之道,人伦所重,明公须出城远迎,奉位与父,焉可拒而不纳?”出公曰:“子羔之言是也!”遂令整驾出接。忽阶下一人,谏曰:“不可!”众视之,乃大夫孔圉之子孔悝也!出公问曰:“孔悝之见何为不可?”悝曰:“蒯聩得罪于父,故先君弃此大位,不传与子而传于孙,今明公欲以大位迎聩,是废先君之命而得罪社稷也!且晋人机变贪暴,若引赵鞅入国,必然社稷倾危。”出公曰:“卿言虽亦近理,然吾父已在城外矣!” 悝曰:“但公四门坚闭,日久彼必自退。”出公曰:“争奈国人笑孤不孝!”悝曰:“但称先君之命,何为不孝?”出公遂依悝谏,令四门坚守,不许轻放。 孔悝之母,蒯聩之妹也!灵公之女嫁与孔文子,生孔悝。 闻孔悝谏出公勿纳其父,乃责悝曰:“蒯聩父也,辄子也,汝为人臣,合正天伦,焉可教人拒父?”悝曰:“吾食君之禄,但知为国,焉知其他?”孔姬令仆人恽良夫从城隙私出迎见蒯聩。良夫前召公子入城商议。蒯聩曰:“承吾妹为谋,无德可报,但四门不通,焉能入城?”良夫曰:“公子倘得归国,赐良夫数钟之禄,则有一计。”聩曰:“能谋我入城,得位即赐尔服冕乘轩,大夫之职。又赐免死铁券,令尔子孙世享富贵。” 良夫大悦,即献计曰:“目今孔悝守拒甚坚,但可密图,不可扬人,公子可蒙衣而卧于车中,选晋之壮兵二人,扮为引车之仆,我向前入城,倘守城者问,但诈言迎亲眷而入,如此则事可图!” 蒯聩大喜,遂选壮士石乞、孟厌二人从之,即时装扮上车。 赵鞅嘱曰:“公子珍重,勿露根芽,公子入城即便开门,与鞅接应,事无不克!”蒯聩与良夫入城,两门守吏罗御拒之。良夫曰:“汝不识吾孔大夫之家人也?”御曰:“后车何人?” 良夫曰:“大夫之亲眷也!”御曰:“主上防寇甚严!”良夫叱曰:“守城防寇乃吾大夫奏准之事!岂有自谋而自陷者耶?” 罗御笑曰:“子言是也!”遂开城放车而入。良夫恐孔悝听知,至黄昏与聩密入见孔姬,二人吞声而哭,各叙往情。聩曰:“承妹所谋,必须代成大事,不敢负德!”孔姬曰:“汝且藏于吾室,待其退朝而归,汝必以威挟之,方成大事!”遂令壮士石乞、孟厌执利器以待。 少顷,孔悝朝回,孔姬问曰:“父母之族孰为至亲?”悝曰:“父则伯叔,母则舅氏。”孔姬曰:“汝既识为母之至亲,何故不纳蒯聩?”孔悝复辞前日之事。孔姬曰:“今日不容不为舅氏也!”即令蒯出,孔悝一见,慌忙下拜。石乞、孟厌仗剑立于左右。聩曰:“孔悝今日尚执迷乎?”悝曰:“愿从舅氏之命!舅氏疑悝,请定盟誓!”孔姬因孔悝尽心为辄,不可与盟,但囚于蟠台,待事已定,然后放之。聩即拘囚孔悝于蟠台,令石乞、孟厌、良夫率甲士。 次早,鼓噪声言:“蒯聩入朝。”满朝文武无措,辄慌忙从东城门而走,群臣自相奔践。子路时为孔悝之臣,闻孔悝被囚,即操戈杀人,高柴走出,遇子路曰:“门已闭矣!尔尚何往?”子路曰:“食其禄而避其难非仲由之所为!”遂杀奔蒯聩之后,石乞、孟厌上马来敌。子路奋力以战二将,石乞力乏败走,子路追之,石乞躲过,挺枪一刺,则打断子路之缨,孟厌又刺一枪,子路将死,乃曰:“君子死不免衣冠。”乃弃戈于地,结婴而死。史臣有诗曰:孝行著闻出孔庭,涵濡洙泗圣恩深,休夸食禄无忘难,至死儒冠不绝缨。 石乞斩子路之首,悬于朝外,令群臣有不从者,依律治罪。 群臣奉蒯聩即位,是为昭公。当时,南子已死,出公外奔,聩亦不究前故,但令放孔悝复职,封恽良夫为下大夫,赐以铁券三道,厚报孔姬,重待赵鞅,以良民五百家谢之。 却说高柴逃难出城东,门卒拒之,高柴决意欲出。守卒曰:“大夫必欲急出,有一条僻路,可通城外,汝从此而出!” 高柴辞曰:“吾闻君子行不由径,吾必不往。”守卒曰:“此有空隙之窦,暂且容身。”柴又辞曰:“吾闻君子正而不窦,吾必不隐。”正踌躇间,守卒开门,高柴遂出。守卒曰:“大夫认得吾否?吾乃昔犯罪之徒,告理于大夫座下,大夫曾刖吾左足之人也!”高柴惨然曰:“吾既刖尔之足,正是报仇之日,胡叫我从径而走,从窦而隐。”守卒曰:“大夫刖吾之足者,执公法也!焉敢咎而报怨乎?大夫速行矣!”高柴嗟叹,直奔东鲁,来见孔子。 当时,孔子告老不仕,著书于家。时有叔孙氏之仆名商鉏者,采樵于城西,见一大兽,身似麇,尾似牛也,商鉏以为怪物,伤折其足,弃于西郊,百姓观者如市。孔子闻之亦往观之,既曰:“此麟也!胡为乎来哉?”悲泣不胜,于贡从旁请曰:“夫子何伤麟也?”孔子曰:“麟乃王者之瑞兽也!必须明王在位,教化风行,然后麒麟始出,今值周室既衰,明王不作,天下诸侯篡弑暴乱,而麟反出,为人折足伤身,何出不逢时,而致自毙,此吾所以泣之也!”遂令弟子掩而埋之。后世史臣有诗云:唐虞世远凤麟疏,何事行行又出都,总是《春秋》褒贬笔,特因拭面泣麟扶。 孔子归家,感获麟之事,叹当时之乱,遂取鲁国史记,自隐公元年为始,作《春秋》一卷,定褒贬以戒后世臣子。 忽一日,有人自卫而归者,报卫君蒯聩作乱,孔子谓众弟子曰:“卫国有乱,柴也必逃而归来,由也伤其死矣!”弟子问其故,孔子曰:“高柴知义,必不死非难:仲由昧义,必为孔悝死也!”道犹未了,高柴果然奔归,师弟相见,且悲且喜。 孔子一日拽杖游于门外,因感而歌曰:“泰山其颓乎!良木其朽乎!哲人其萎乎!”歌罢,趋入中庭,正席危坐。子贡进曰:“泰山其颓,吾将安仰?良木朽,哲人萎,吾将安往也?夫子殆将病欤!”孔子曰:“赐也!明王不作,孰能宗予,吾将死!”遂病,七日而卒。时年七十三岁。时周敬王四十二年夏四月己丑也。宋高宗御制赞曰: 大哉宣圣,斯文在兹,帝王之式,古今之师。 志则春秋,道由忠恕,贤于尧舜,日月其誉。 维时载雍,戢此武功,肃昭盛仪,海宇章崇。 弟子散在列国者,咸哭奔其丧,葬于城北泗上,弟子皆服心丧三年而去。独子贡庐于墓侧,又守三年之墓而后去。 却说赵鞅得卫五百户之良民,不奉入晋室,自将此民充入晋阳,使尹铎为晋阳大夫。鞅曰:“子必为我亲爱百姓,坚固城郭,他日吾当以晋阳为赵氏基本也!”尹铎再拜而往。荀寅谓范吉射曰:“我等皆为晋之大臣,而赵鞅得卫民户,犹将充入晋阳,此必有吞并同列之意,今若不图,他日牙爪已成,难为制夺!”吉射然其说。次日谋议吉射,设宴请鞅,埋伏甲兵而杀之。范吉射之族弟皇夷者,素与吉射不和。是夕,闻知此谋,密报赵鞅。鞅大惊曰:“然则若何?”皇夷曰:“先发者制人,后举者为人所制。明公岂不达此?”赵鞅即令良伯鲁与次子无恤,各引精兵,星夜先攻荀、范二家,自率大兵继后。 当时,荀寅从吉射在中军同榻共卧,夜半二人昏睡正浓,家人急报赵氏兵至,二人慌忙惊起。时伯鲁之兵喊声大至,杀入中军。荀寅与范吉射从后营奔出,无恤从后寨塞住去路,大喊一声斩荀寅于地下,范吉射抽身奔走,被鲁伯一剑斩为两段。赵鞅即灭荀寅、吉射家口,入见晋出公。出公曰:“范氏、荀氏皆先朝功臣,虽有罪恶,不可灭其家口。”赵鞅作色曰:“范、荀二氏,欺陵公室,又残害生民,灭族尚且难保后患,何况灭其家口!”遂愕然下拜而出。 晋出公谓君臣曰:“赵鞅傲慢如此,他日必有吞灭晋室之患!”右军都护赵稷,右司马涉滨随出公退朝,泣告曰:“明公谓赵鞅有吞晋室之心,以臣等观之,韩、魏皆有此意,公欲诛之,必须密约齐、郑之兵,打入绛州,四家可除。若城中用兵攻之,力不能胜,反招其祸!”公曰:“四卿知吾召齐、郑,必先作乱。”赵稷曰:“明公密修借兵之书,臣与涉滨各带一札,密投二国借兵,则四家不日除矣!”出公大悦,遂密修简札。 次日,令赵稷、涉滨各带一札,诈言出使。涉滨行至蓝桥,遇赵鞅、韩虎、魏驹会宴而归。鞅问曰:“大夫何往?”涉宾曰:“奉命出使!”赵鞅叱曰:“大夫此行,必有外通之事!” 令左右搜之,搜出召齐之书。荀瑶亦拿赵稷前来,赵鞅亲搜涉滨,亦得召郑之书,即令囚赵稷、涉滨。四家甲士,鼓噪杀入皇城。出公闻知,仰天叹曰:“此天覆晋室也!”遂单骑出奔,遇荀瑶于城下。瑶大骂:“昏君,我等有大功于晋,尔反召兵攻我!”剑斩出公于马下。遂打入宫中,满朝文武,各个逃命,众卿遂有灭晋之心。赵鞅曰:“不可!宜立新君,我等伏守臣职,方免邻国举兵。”众然之,遂立昭公之孙名骄即位,是为哀公。哀公见四卿强横,不敢登位。赵鞅曰:“先君无道,无故召邻国以攻我国,故臣等同诛之,非臣敢行篡弑,今内乱既定,主公宜嗣大位,不必推延。”哀公方升正坐,鞅等乃率文武朝贺,群臣或有不肯入朝者,瑶谓鞅曰:“群臣不朝者必然谋陷我等,宜斩赵稷、涉滨号令朝门外言:群臣不朝新君者,必与赵稷同谋,我必诛之!”鞅从其言,斩赵涉二人之首,挂于朝外,号令群臣,群臣恐惧,皆入朝哀公。忽报吴王遣使至言:“请会于黄池!”哀公辞不赴会。鞅曰:“吴王伐齐破楚,将与中国争霸,晋为盟主,若不赴会,必失霸权!臣等愿保主公会吴,万无一失!”哀公方备车驾,同文武赴黄池之会。 时诸侯皆至,吴有矜傲之意,赵鞅告哀公曰:“吴王矜伐齐之威,有独霸之意。大王宜先定盟,不可与其夺我中国之权。 ”哀公曰:“然!”诸侯既登坛序爵而坐,吴王谓众诸侯曰:“寡人先祖乃周室之长,公等皆周室诸侯,今日中国盟主,固当寡人主之。”赵鞅历阶而上,对吴王曰:“吴国周室之长,晋为诸侯之伯,今日主盟还是寡君为之!”吴王不从,晋哀公必欲主盟,二国群争,至日斜不决。忽吴有哨马来报曰:“越王勾践,见主久出,乘虚杀入我国,弥庸引兵出敌,已被生擒,今群臣坚守,拒于笠泽,望王速抽兵保守!”吴王闻知大惊。 又恐诸侯乘此皆叛,乃诈詈曰:“勾践岁纳贡税,助兵伐齐,焉有此事?匹夫虚张,罪合当诛!左右枭之!”胥门巢仗剑斩却七卒。晋君臣曰:“吴王神采俱失,必有亡国之兆,与争何益?”乃让吴为盟主,诸侯辞归本寨。 是夜,吴之告急文书连次不绝,吴王召伯嚭议之。嚭曰:“星夜班师保国!”吴王曰:“倘诸侯乘此追之,则我内外受敌,岂不危哉!”但不知吴越战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勾践三年灭吴国 范蠡扁舟归五湖 伯嚭曰:“今夜令各寨虚张火炬,诈鸣金鼓,以疑诸侯,我兵星夜班师,方免追击之患。”吴王然之,依计号令,星夜拔寨东归。及天明,诸侯请吴王辞别,则空寨而已。诸侯皆曰:“吴王矜傲太甚,可乘势追击!”越鞅曰:“诸侯合好,不可背盟,吴主骄傲,彼自丧国,何必我等追之?”于是,诸侯各归本国,独陈闵公惧吴之威,乃领本国之兵,随后救吴。 却说吴王归至苏州,文武出郊迎接入城,朝贺已毕,群臣俱言,越兵势勇,速宜谋战守之策。吴王问群臣:“何人屯兵拒越?”群臣曰:“今弥庸被掳,独王孙骆一支兵在!”伯嚭急奏曰:“大驾亲征,方可退兵!”吴王遂令胥门巢为先锋,展如、专毅为保驾,大发二十万兵,杀奔吴江下寨。 时,越王志在雪耻,与范蠡、文种养兵练将已十余年。至是,百姓愿从出征者三万人,合兵只有一十五万,然皆为国报仇,一以当百,所以一战而掳弥庸,及吴王抽兵出敌,范蠡献计曰:“吴伐齐远归,疲弊劳苦,必须速战!”勾践大喜,范蠡令后庸、皋如各领水军三万,夜渡于吴江左右,又令苦成引马军五千,屯于没地,以阻吴兵归路,又令大将稽郢、畴无余各率艨艟之舰五十艘,以备驰战,诸将依计而行。 是夜天清月朗,越王与文种、范蠡、计倪、程皓一班文臣,游于舟中,仰观天象。少顷,一派火光自北而南,流于斗宿之间,王顾从臣曰:“此何物也?”太史计倪曰:“此亡吴之兆也!”王曰:“何谓也?”倪曰:“臣观天象,岁德在越,灾火临吴,主越伯之验也!”王笑曰:“果如此言,则孤数年之恨,自是可释矣!”范蠡曰:“非特天象,臣以人事观之,吴亦当亡!”王曰:“何谓也?”蠡曰:“夫差荒淫,百姓怨苦,军士疲劳,今吴郊又荒,野无颗粟,欲使饥困疲乏之民而战之,必无斗志,有不亡者鲜矣!” 越王大喜,遂取酒畅饮至五更,亲自披挂,左带讴阳,右带程皓,横枪立于船上,号令三军,将数百舟鼓噪而渡。吴兵闻之,摊开战船以待。吴王遥谓越王曰:“子忘会稽之事乎? 尔君臣陷于谷室,吾怜而赦之,今乃不怀德而反兴兵犯界耶?” 越王对曰:“孤自会稽一耻而归,卧薪尝胆,梦寐不忘!”吴王怒曰:“勾践背义,诸将何不为我斩之!”专毅引兵杀至,程皓迎敌,而两边战船一来一往,不分胜负。越将讴阳抬起弓箭射断吴船,吴船顺流而去,程皓复射一箭,专毅落水而死。 越兵数百战船,一齐杀进。吴将王孙雄、胥门巢引弓弩射之,越船不能前进。范蠡白旗一麾,诸稽郢被重铠引艨臆大舰数十艘,突入吴舟,乱箭对面而射。诸稽之舟与吴舟尚隔一丈之水,踊身跳入吴舟,斩胥门巢。用力一招,畴无余督进大战,冲入吴阵。吴舟覆水者二百余艘,伤者不计其数。三江水面,尸浮河壅,血染波红;哀哭之声,如激怒之潮。明人高启有诗云:江上山不改,江边台已倾,越兵来处路,江水尚哀声。 伯嚭、王孙骆、庆如等,各架小舟,杀入重围,令吴王弃船而登小舟,飞奔没地下寨。吴王曰:“诸军困乏,可就此地炊饮。”偏将军姑射曰:“此地杀气汹汹,似有埋伏之状,不宜停辔。”吴王犹豫间,越将若成截住归路,吴兵饥困,无力迎敌。忽越兵齐至,如斩瓜切莱,诸将救出吴王。越王又摧大兵从后杀至,吴王回视残兵,不上数百骑,其步卒伤手足者悲哀可怜。吴王马上叹曰:“孤自用兵以来,未曾败北,今二十万众,丧于长江,殆天亡我乎?”言罢不觉泪下。时又有一彪人马,汹汹杀至,吴王以为死日至矣!诸将饥困不起,束手待戮。 却是陈闵公引兵来救吴王。双方相见,且惊且喜。闵公辄令本兵献上粮饷,保驾东回。未至苏州,越兵又漫山塞野,势如风火迅雷,一齐追至。吴王命陈闵公引兵守石湖,自与败兵杀入吴城,坚闭不出。 越兵至湖口,陈闵公引弓弩手摆于岸上,越兵不能登岸。 范蠡令诸稽郢率轻骑从上流涉渡,阂公正欲拒之,越王大兵杀上石湖岸口,陈兵大溃,欲驱吴城,城又不开,乃引败兵奔归。 将欲渡江,遇楚将公孙朝于江口挡住归路。闵公问曰:“汝挡吾归路如何?”公孙朝曰:“我主惠王,恶尔助吴伐越,所以起兵拒尔!”闵公闻听,大叫一声,坠于马下。公孙朝遂斩其首级,催兵打入陈城,尽收陈氏,斩于城内,留兵以守其地,据其宝物而还。越兵追抵吴都,攻打吴城,吴王召伯嚭督军守城,自与西施宴于姑苏台。 却说伯嚭守城不恤士卒,朝廷赏赐之物,并不颁于群下,士卒怨骂,不愿守城,城中百姓,自相溃乱,越兵乘势攻开东门。王孙骆、王孙雄、奚斯、展如各引兵塞城,挡住越兵,诸稽郢令诸将曰:“放火烧民房屋则进矣!”时城内四门火起,风火互激,军民相践,填塞道路,诸稽郢向前斩却奚斯,吴将各自相奔。越兵打入吴宫,遍寻不见夫差。郢曰:“必在姑苏台,稽郢至姑苏台,吴王大惊,急携西施欲走下湖,越兵杀至,不能复走。 夫差乃遣王孙雄至越王军前顿首曰:“昔者夫椒之战,大王栖于会稽,寡君曾遣大王东归。今者天灾吴国,得罪大王,今奉降表,但乞草命以延岁月。”越王览表,将许议和。范蠡曰:“昔者会稽之役,天以越赐吴,吴不受;今天以吴赐越,大王敢逆天乎?旦早朝宴罢,卧薪尝胆者非为吴乎?”越王曰:“相国之见固是,然寡人有哀怜之意,不忍灭吴!”范蠡曰:“大王不忍灭吴,臣奉旨处置。”越王许之。蠡即引兵到姑苏,数夫差之罪,令三军焚台,以逼夫差。夫差叹曰:“吾早不纳子胥之言,今日果至灭国,死者无知则已,倘若有知,吾有何面目见子胥于地下乎?”遂拔剑自刎而死。范蠡令收台上财物,掳其美女,焚却姑苏之台,斩吴王首级,回报越王曰:“夫差丧国,皆伯嚭所致!”亦令斩伯嚭,灭其族,以戒不忠。 留大将诸稽郢守吴都,大驾东归。宋贤杨诚斋先生《题姑苏台诗》云: 插天四塔云中出,隔水诸峰雪后新。 道是远瞻三百里,如何不见六千人。 高启先生《题馆娃宫诗》云: 馆娃宫中馆娃阁,画栋侵云峰顶开。 犹恨当年高未极,不能望见越兵来。 东屏先生《咏史馆娃宫诗》云:初收奇货锦裁新,百媚生辉晓夜春,乐尽卧薪尝胆日,五湖归载有功人。 世传吴王夫差枉苏州城南,筑一酒城,酿酒与西施宴饮,及越王入城,尽发其酒,以赏军将。高启先生《题酒城诗》云:酒城应与酒池通,长夜君王在醉中,兵入馆娃犹未醒,越人宜赏武夫功。 越王灭吴,掳其宝器以及美女。范蠡谏曰:“色倾人国,自古有之。吴王因耽西施之色,大王所以得灭其国,王何不鉴而蹈前车之覆乎?”越王不从。范蠡叹曰:“越王为人,长颈鸟啄,但可同患难,不可共安乐,吾之功成不退,安能保无后患乎?然不除西子,吾越复有覆亡之患!”乃设一计,及大驾至右湖,密令王之宦者,诱西施出帐,以轻舟载于烟波之中,遂溺西子于湖心。次日,乃谓越王曰:“大王外患既除,可与二三良臣,营立家国,臣请从此谢恩以出,再不入越都矣!” 越王大惊曰:“孤辱承教诲,得消大仇,正当与子共享太平,子何弃寡人之速耶?”蠡曰:“臣闻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昔王辱于会稽,待罪于石室,臣所以不死者,为吴未灭故也!今吴已灭,君辱已削,敢偷生于世乎?”王曰:“相国且归,孤即列土以封相国。相国必若迷而不悟,则身亡而妻子为虏矣!”蠡再拜谢恩以归。夜乘轻舟,逃入五湖之中。胡曾先生《咏史诗》云:东上高山望五湖,云涛烟浪接天隅,不知范蠡归舟后,曾有忠臣寄迹无。 东屏先生《咏史诗》云:鸱夷皮号讳谈军,重宝轻舟破水云,君子谋成身退有,耒闻禽鸟相人君。 潜渊读史至此,曾有《古风》一篇云: 纵横鸱鸟悠悠举,使君发矢贯翎羽。 鸱鹗已坠纵横志,使君心契五湖水。 五湖风景五湖秋,乐与同游险不游。 古来王佐非周召,见机不作功成羞。 君不见,狡兔死兮走狗烹,飞鸟落处良弓收。 敌破谋亡皆类此,何必睠睠思故土。 一苇翩舟一竿竹,清风凛凛高千古。 自此范蠡乃变姓名,自号“鸱夷子”,遣仆遗书一札与文种,飘然寄迹于烟浪之中,盖后人莫知其终焉。 次日越王不见范蠡,询之蠡之部下,曰:“昨已入于五湖矣!”又以溺西子之事告之。越王曰:“噫!此寡人之过也。” 大驾归至浙东,群臣迎接入朝,行贺已毕,大封诸将,宴赏群臣。群臣谢恩出朝,文种得范蠡之书。拆而视之曰:蠡闻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功成不退,身之殃也!今吾与子,膂力庙堂,雄成霸业,理合拂袖而归。且越王为人,长颈乌喙,但可同守患难,不可同享安乐,譬诸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既破,谋臣即亡,蠡思每每及此,是以弃名利于富贵之场,乐轮竿于江海之上。同僚谊重,敢不尽布,惟子明鉴,乞早图之。 文种读罢,曰:“范蠡诚高世之士,吾不及也!”即日称病不朝。越王谓群臣曰:“孤初未灭东吴,范蠡、文种尽心献策,东往未还,范蠡弃寡人而去,今文种又称病,二子何其高名节乎?”计倪曰:“文范二公,实有清风高节,乞明公施奖,以劝后人。”越王然之。次日,将亲往文种处问疾,将军皋如与文种有仇,因奏曰:“文种数有叛意,大王不察,今王若入其宅,必召不测之危!”越王叱曰:“昔孤在吴三年,大柄皆在文种掌握,此时不叛,今日焉有是心?”皋如曰:“大王不信,问病之日,种如出迎,则无此意,如不出迎,则其反意明白!”越王默然。即日往问之,皋如忙使家人告文种之家人曰:“主上疑尔文种谋反,今日诈来问病,欲擒文种归朝也!” 家人忙入报知,文种闻之大怒!令家人埋伏刀斧于门下,先诛无道,然后别立新君。顷刻报:“王驾至!”文种隐而不出,越王至其宅,见文种不出,遂疑反心。计倪曰:“相国抱危疾,焉能出接,大王不可狐疑?”及至中堂,又无一人出纳,及观两廊,似有埋伏之兵。遂与从臣趋出,令发兵灭文种之族。计倪率群臣奏曰:“文种反形末彰,不可轻灭。”越王不从。计倪又曰:“种有大功,未蒙重赏而得罪,恐后忠臣尽去矣!” 越王默然良久,令斩文种,赦其家族。欲知文种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晋智伯求地谋反 灌晋阳智信决水 越王不听倪谏,令武士斩文种之首,自是国中议论纷纷,文武多有辞官告老之表。越王恐生变,问计倪曰:“文种谋孤,孤所以杀之,群臣百姓何故皆有不忍杀种之意?”计倪曰:“大王灭吴,威镇天下者,范蠡、文种之力也!范蠡深虑功不保终,所以逃亡,今乃封爵初下,便听谗而杀功臣,何能安集众心乎?”王曰:“然则若何?”计倪曰:“必须追赠范、文之功,将吴之金宝散于群臣,斩却谗佞,然后入周朝王,则越伯可成矣!”越王大喜,即召还会稽之地三百里封范蠡,又封其子孙世享厚禄。封文种为大相国,以礼改葬之,并斩却皋如。 散金宝于群臣,出榜安民,百姓大悦。又以吴王平日所侵邻国之田,遣使奉还,又将民户籍田,山川地舆,令使者奉贡于周。 元王览表大悦,即遣使以吴地赐越,命越为侯伯,得专征伐。 命鲁、宋、郑、卫纳币而朝之。 时,晋室衰微,政在四卿,哀公闻周王赐越主盟,意欲图霸,召苟瑶、赵无恤、韩虎、魏驹四卿商议,当时苟瑶威权独盛,将欲并三卿而吞晋室,倡言不可伐越,告哀公曰:“勾践破吴之后,天子赐其主盟,岂可与之争霸,明公必欲争霸,必先许臣以掌大政,募将招兵,积草屯粮,然后方可伐越。”哀公然之。即召荀瑶兼总大政,苟瑶谢恩出朝。次日,召集从弟,荀开、荀宽、荀田、苟果、荀霄。谋士絺庇,武士豫让等议曰:“吾欲兼并三家而吞晋室,恨无大柄,今国家皆在掌握,欲以谋反,尔等有何妙计,为我献之!”谋士絺庇进曰:“欲谋晋室,先除三家,主公何不乘晋侯之命,先令三家割地充入公室,以备应用,三家必肯,则乘弱而易为图谋,有不肯者,矫以晋侯之命矣,率军先除之,则三卿削弱,晋侯之位可谋矣!” 荀瑶大悦,即令荀开、荀宽、荀霄往三家求地。 却说荀开往韩,韩虎延入,问其来故?荀开曰:“吾兄奉晋侯之旨,令三卿各割地百里,民户三万,充人公室,以备伐越之用,无致违旨。”韩虎默知其意,但应曰:“大夫先退,明日吾当奉地界来见智伯。”荀开辞出,韩虎召集群下商议,欲先除此城,不允其命。谋士段规曰:“智伯挟晋侯之命而割吾地,不割是抗命也,不如姑且从之,彼得吾地,必又求赵魏,赵魏不从,必然攻击,吾得坐观其胜败。”韩虎然之。次日,令人进地界于荀瑶。荀瑶大喜。 少顷,荀宽与魏驹之臣左晋,亦奉地界以进,荀瑶亦赏之遣归。荀霄回报言:“赵氏不肯割地。”荀瑶即思攻之。絺疵曰:“不可!必矫称君命,率韩、魏之兵以攻之,则彼屈我伸,无有不克。”瑶然之,令荀开、豫让各率兵五千围赵氏之宅,又约韩、魏起兵助战!却说赵无恤正与张孟谈论智伯之事,忽报智伯之兵至,无恤慌忙上马出敌。孟曰:“寡不敌众,主公速宜逃难!”无恤曰:“逃在何处?”张孟谈曰:“昔先君令尹铎守晋阳,为赵氏基本,今日宜投晋阳。”无恤率从臣从径道走入太原,智伯焚赵氏之宅,勒二家之兵以追之。 赵无恤走至晋阳,晋阳百姓感尹铎仁德,皆愿出敌,无恤亦欲决战。张孟谈曰:“不可!彼众我寡,一难敌三,臣观晋阳高固,粮草可支十年,不如坚守为妙。”无恤从之,率众坚守,荀瑶引韩、魏之兵,经久不破,韩虎谋士段规告虎曰“晋阳城破,其地一归于荀,我等枉费财力,何不收兵西归,任其自相攻战。”韩虎然之,遂约魏军西归。絺庇以此告苟瑶,先攻韩、魏,然后攻晋。荀霄谏曰:“赵氏未除,如何又攻韩、魏,不如约其共灭赵氏之后,三分其地,彼必贪得效力,待赵灭再图二子!”瑶善之,即追回韩虎、魏驹,请至中军,告以分地之言。二子大喜。荀瑶置酒于锦屏山,与韩魏议攻晋阳,三子饮至半酣,起而望晋阳城界,自相叹曰:“似此城池如铁,何日可破?”已而荀瑶笑曰:“吾计得矣!”韩虎、魏驹问计如何?荀瑶以手指水曰:“亡赵氏者此水也!但天时尚未及,待秋末冬初,霖雨大降,然后四方堤决,方可一沟而下!”二子皆服其妙算,令士卒建造器物,以备攻城。 不数月,秋雨果降,晋水汪洋,三寨之兵,各决城下之水,沟入晋阳,而晋阳城尹铎,经理深厚,水虽浸入,而城不动。 过数日,水势愈高,城不没者三版,城中房屋尽皆没溺,百姓巢居悬炊,亦无叛意,赵无恤告张孟谈曰:“事急矣!先生何计退此兵?”张孟谈曰:“臣请今夜出城,说韩、魏之兵反攻智伯,方免此厄!”无恤曰:“水势如此,怎生升出?”张孟谈曰:“臣自有计,主公但令诸将造船只,利兵刃,智伯可擒也!”无恤许之。是夜,张孟谈与五六从者取树木结成浮筏,放于城下,乘至左岸,密入见韩虎曰:“赵氏、韩氏皆晋功臣,故封地相为唇齿,荀氏贪暴而灭赵氏,赵亡则韩、魏孤,明公能背荀氏之约,与魏公反攻荀瑶,三分其地,岂非长久之富贵乎?”韩虎曰:“吾知老贼之心,蚕食三国久矣!奈无人与我同谋,赵公既有诚心,我焉有不从?汝可说知魏公,使其同谋合策,以图大事!”张孟谈遂出投魏寨,亦将前事细说一遍,魏驹亦许。 次日,韩虎与魏驹去见荀瑶曰:“晋阳之城将陷,西北二门颇近秦地,明公速移兵屯北岸以备逃亡。”瑶然之,即令二寨,各造舡支,韩虎守东门,魏驹守南门,自率大兵屯西北二门。次日用舟攻城,魏、韩辞出,絺庇进曰:“臣观韩虎、魏驹皆有叛意,乞主公早图韩、魏,而后攻晋阳城!”荀瑶曰:“何以知之?”絺曰:“三家共灭赵氏而分其地,今赵氏亡在旦夕,而二子各无喜色,岂非心生异变?”荀瑶笑曰:“先生之言过矣!吾约韩、魏,共攻赵氏而分其地,今晋阳将拔,岂可用其力而独取其地哉?”智果曰:“臣观韩、魏数日以来,颇有矜意,必与赵同谋,吾兄不可不慎,絺先生之言是也!” 荀瑶笑曰:“吾弟疑人太过,水淹晋阳城,不没者只差三版,三家即有同谋,从何而通?”絺曰:“主公不取韩、魏,亦不可移屯西北,西北地低,河水一退,必有自溺之患,不可不察!”荀瑶叱曰:“界近秦地不亲守,无恤必走入秦,汝进此妄言,莫非与赵相通乎?”絺庇出而叹曰:“智伯自夸而不用我谋,不三日必为韩、魏掳矣!”遂逃入深山,智果是夜亦奔。 欲知晋阳城险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殆至三更,荀氏寨内,军卒争起喧哗,及天明水浸营垒,荀瑶忙令诸将巡检闸板,却是韩虎、魏驹堤决河水,灌浸荀寨。 荀瑶急令诸将登舟。须臾,波涛汹涌,军粮器械俱没,韩、魏之兵各乘舟杀入西北大寨。城中闻知,赵无恤令大开四门,各乘小舟杀出,三家之兵围荀瑶大寨。荀氏兵虽有舡支,亦无器械,被杀被溺而死者无数。荀瑶召集兄弟宗族,欲奔人秦,韩虎拒住去路。苟霄、豫让步战韩虎,救出荀瑶,走不数里,赵浣、赵藉追及夹攻,生擒荀瑶,赵寅囚智伯,归见无恤,遂将荀氏扫地尽除,与韩、魏三分其地,谓之“三晋”。无恤数智伯之罪,斩首号令,将其头漆为溺器。 豫让匿在山中,闻智伯已死,头为溺器,涕泗交流,乃更姓名,诈为囚徒,暗入无恤厕中,无恤如厕,豫让欲刺之,却被无恤左右捉住,乃知是豫让也!无恤曰:“子人吾宫,行此反意何也?”豫让曰:“吾来行刺,为智伯报仇!”左右欲杀之,无恤止曰:“智伯无后,豫让为之报仇,真义士也!”遂令放之。豫让归家,思报君仇而不得,其妻劝之不从,拂袖而出,欲再人无恤之家无由,乃漆身为癞,吞炭为哑,削发去眉为乞于市,让之友,认见,留于家中,劝曰:“以子之才而投赵氏,必然见用,而报仇之举垂手可得,何必如此,以毁形体乎?”豫让谢曰:“吾若臣事赵氏而谋之是二心也!吾所以为此,而欲与智伯报仇者,正将愧后世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也! 子何教我行二心之事耶?”遂复乞于城南,忽见一簇人马相拥,百姓皆言赵公出狩已归。让暗喜曰:“此吾报仇之日也!”遂伏于桥板下,时无恤行至桥侧,其马惧而后退,无恤策之,亦不进前。张孟谈曰:“臣闻良马不陷其主,想桥下必有奸细!” 无恤忙令搜之,左右即将豫让搜出。无恤怒曰:“子先事范中行,范氏死而子忍耻偷生,反事智伯,不为范氏报仇,今何为智伯报仇之深耶?”让曰:“昔范氏以平常之恩待臣,故臣止报平常之义,及事荀氏,智伯待臣如国士,故臣当以国士报之也!”无恤叹曰:“子为智伯,名已成矣!吾则赦子亦已足矣!今日必难赦子!”令豫让自尽。让曰:“今日臣不敢偷生,但请君衣与臣击之以寓报仇之意可乎?”无恤义其言,即脱下锦袍与豫让,拔剑在手,怒目视袍,三跃而斫之曰:“吾今可以报智伯矣!”遂伏剑而死。胡曾先生《咏史诗》云:豫让酬恩岁已深,高名不朽到如今,年年桥上行人过,谁有当时国士心。 无恤见豫让自刎,心甚悲之,令厚葬其尸而还。军士提起所斫之袍,皆有血迹,呈与无恤。无恤大惊。即日染病,将死,谓其子赵藉曰:“宜乘此时,约韩、魏而灭晋祀,夺其位。若迟疑数年,则赵氏之祀难保矣!”言罢而死。赵藉再拜受命,收葬父丧,即以所嘱之言告韩虎,韩虎告知魏驹曰:“篡晋之事,宜付小儿辈所处,吾侪合守晋臣之节,以避恶名。”遂约在本年春花朝令节,请晋侯游于绿野,埋伏甲土刺杀之,共夺晋位。张孟谈课曰:“晋乃周室至亲,今欲夺位,必交通邻国,方免诸侯征伐之患。”赵藉曰:“邻国征伐,则连四卿之兵相为救护,则天下诸侯谁敢不服!”三子大喜,遂修书往齐,见田和通谋。 却说田和,世主齐国,威厚施于民,民皆亲附,齐康公亦甚畏之,及得三晋之书大悦。便欲回书,约议篡弑,从弟田居思谏曰:“齐与鲁近,闻吾夺齐,必兴兵伐我,不如假奏齐侯,言昔日齐与吴战于艾陵,损兵折将,皆因鲁国助吴,今吴灭鲁,孤可兴兵报怨,再回三晋书,约兵伐鲁,先服其志,然后篡位,方免征伐之患。”田和大喜,即依计回书。次日,具伐鲁之表,奏知齐康公。即令田和率兵伐鲁,下大夫管廷岳谏曰:“田和专政,素得民心,今若更委大兵征伐,必然生变于外。”康公踌躇不决。田和左手仗剑,右手扯住廷岳曰:“吾乃倾心为国,匹夫谓吾生变,试问举朝文武,吾二人谁为生变?”群臣各个面如菜色,俱曰:“相国忠义,人所共知!”田和又扯廷岳出朝,问百姓曰:“吾二人谁忠谁佞?”百姓皆曰:“相国忠义,人所共知!”田和遂斩廷岳之首,入朝号令,曰:“再有谏勿伐鲁者枭首!”满朝皆惧,康公但曰:“相国请卜日出兵,寡人实无疑意!”田和幸幸而出,康公掩泪退入后宫。 次日,田和即以从弟田会为先锋,田居思为副将,自率大兵五万,杀奔汶水下寨,打战书人鲁。时,鲁穆公最敬贤土,拜公仪休为相,以孔极为师,泄柳、申祥为友,文事虽修,武备未足。一闻齐兵来伐,朝中大骇。子思曰:“重禄之下,必有英雄,明公何不降诏,令有能退齐者,加官垂禄。”穆公依言,即下诏宣问未讫,阶下一人应命,愿引兵出敌。众视之,乃卫国人氏,曾参弟子,姓吴名起,官为中军大夫。穆公即拜起为帅,孟孙能副之,与兵三万拒齐。次日,吴起升帐召集兵将,卒有不赴点者一万余人,吴起将欲尽诛,又恐生变,乃具表奏穆公。穆公大怒,问诸将何为不听约束?诸将曰:“吴起乃齐之女婿,必与齐相通,某等所以不愿立吴起。”穆公闻之,亦有疑心。吴起闻之,恐夺其将印,即斩妻首级,以献穆公,示无他意。穆公惨然不乐曰:“将军为鲁足矣!何必割爱?” 遂令起复旧职。 次日升帐,号令将卒,无一违逆,即鼓舞三军,杀至汶水下寨。时,田和兵威甚振,闻鲁兵远劳,我兵屯久,不可缓也!田会大悦,引兵鼓噪,杀奔鲁寨。吴起之兵,安营未毕,而田会杀至,各个惊慌无措。吴起曰:“齐人欺我疲苦,以逸攻劳,吾何怯焉?”遂自披挂杀出。吴起居中,孟孙能副之,三将战不数合,吴起大喊一声,斩却田会,齐兵披靡,退回本寨。 田和见初战不利,又损一弟,坚守不战,遣使追三将救兵。吴起亲自巡营,抚爱将卒,军中鼓舞,咸愿争先,日夜攻打,齐兵恐惧不出。吴起谓孟孙能曰:“田和连日不出,必待救兵至,我当分两寨,以备相救。” 不数日,魏斯果引兵杀至,田和延人告曰:“吴起用兵如神,日望将军救至,今韩起之兵不起,而公独来何也?”斯曰:“恐三家俱出,国中生变,所以韩、赵守国,而我兵独来!” 和曰:“愿公速定出敌之策!”斯曰:“明日分兵夹攻,以观其势,再设计破之!”田和依言。次日,与魏斯各引兵挑战。 吴起令孟孙能敌齐兵,自敌晋兵,四马斗不十合,吴起诈败,魏斯追上五里,吴起卖一破绽,将魏斯打落马下,被部将救回。 吴起正追间,回见孟孙能被齐兵困住,起即杀人齐阵,救出孟孙能,左驰右突,齐兵望风而散,魏斯收军回寨,呕血不止,诸将救治方痊。斯问谋士李克曰:“吴起甚勇,何计可破?” 李克曰:“吴起不待有勇,且用兵如孙武,破之甚难!臣设一反间计,教吴起反鲁而降。”斯曰:“然!”次日,李克制谣言一首,将百斤黄金遣人密送与鲁国百姓,令传诵不绝,受其金者,果教童子诵于城市。谣曰:恨吴起,忍杀妻,不为鲁,反为齐。 近臣将此言奏闻穆公。穆公曰:“吴起杀妻求将,岂肯反鲁助齐?”公仪休曰:“吴起昔事曾参,母死而不奔丧,故曾参绝之。今仕鲁,杀妻求将,岂不忍背鲁乎?臣闻率兵初至汶水,连败齐师,今延岁月,未闻报表,助齐之事,或者有之?” 公曰:“然则若何?”仪休曰:“臣请持节往鉴吴起虚实,待其谋反,臣必制用,方免后患。”穆公许之。仪休即持节至汶水,吴起延人军中。休曰:“主上以将军久战,不决胜负,故遣休来评议!”起惊曰:“齐、魏之兵,连战连败,正欲来日大战,以决兴亡,何谓不决胜负?”即令诸将披挂出敌。仪休恐其与齐交通,连连阻之。 自是,吴起被制,每欲出兵而不得,李克闻仪休鉴制吴起,乃乘夜潜入其寨,说起曰:“吾闻良鸟择木,贤臣择主,以将军抱负,赤心为鲁,鲁公反生见疑,将军能保全功乎?将军若弃鲁归魏,则万钟不日可致,何必屈身于昏暗之国哉?”起曰:“君言诚是!”遂从李克奔归魏寨。魏斯出迎,遇如故友,即以大将之权付之。次日,吴起操练魏兵,将攻公仪休。仪休叹曰:“匹夫果然反鲁归齐!” 言未讫,人报魏兵攻寨。仪休恐惧,令孟孙能坚守营垒,自走入鲁见穆公,告知穆公曰:“然则若何?”休曰:“田和此来,只为艾陵之战,今奉币谢罪,必然退兵。”鲁公即以金帛数车与仪休,仪休弃寨投见田和曰:“寡君以齐鲁旧好之邦,不敢务较功利,今备微礼,乞寻旧盟。”和曰:“自今以后,鲁不得再助他国以侵齐界,吾始与盟,不然则不必议!”仪休曰:“愿从公命。”于是,田和设宴请魏斯相议和好。次日,收拾班师。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周王初封韩赵魏 赵魏争夺中山地 魏斯征鲁班师,韩虎、赵藉出迎,共议曰:“鲁已服齐,篡位之事可举,不如就本月望日废逐晋侯,三分其地,各自称侯立国。”翟璜进曰:“凡事必先立其本,其本既立,便难摇夺。当今诸侯,虽有吞并,未有陪臣敢显然逐君为侯者鲜,公等欲图大事,必须具表载宝,上请天子圣旨,赐土封侯,则名正言顺,上可朝贺天子,下可同盟列国。”三卿善之。即具表以宝遣璜入周请旨,璜连夜行至洛阳,人见天子。时,周威烈王在位,览表叱璜曰:“三卿与田氏皆齐晋之臣,焉敢请旨自立为侯?”璜对曰:“武王克商,大封亲族功臣,使其各贡方物,晋衰微齐奄弱,皆不能统率生民,以供王贡,倘使晋无三卿维持,齐无田氏羽翌,则为秦楚所吞久矣!又焉得至今?陛下宜裂二国之土,赐四家为侯,使其匡扶周室,以制秦楚,非惟国家之幸,亦周之幸也!”当时,诸侯强僭,天子无权,威烈王被翟璜说动,即受宝物,降诏遣使,赐三卿、田氏各升侯位,国以原封为号,会盟吊贺,皆交通之于列国,翟璜谢恩归国。 却说使者赍诏封田和为诸侯,田和即以天子诏书率群臣废齐康公,迁于海滨,便建田氏宗庙,郊天祭地,登大位代姜氏而为齐侯,是为田氏齐也。田和即位,是为齐太公,大宴群臣,遣使告知列国,又遣使人谢三晋。是时,王使封赵藉为赵国侯,都邯郸。韩虎为韩国侯,都宜阳。魏斯为魏国侯,都大梁。三卿谢恩已毕,即日废晋靖公为庶人,三分其地,各登侯位,立宗庙,祭天地,遣使人谢天子,及聘邻国。时,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春正月也。东屏先生读史诗云: 哀周上系一王尊,名器谁将假横门。 威烈自愚贪宝玩,苍姬去事复何论。 三国之君,惟魏文候贤而下士,拜孔子弟子卜商为师,与田子方、段干木为友,以李克、翟璜为谋士,以吴起、乐羊、西门豹为将。 当时,三国封侯,列国皆来聘贺,独中山侯不至,魏文侯谓群臣曰:“寡人受天子之封,秦楚大国尚行聘贺,中山侯何欺我太甚而不来耶!孤欲具兵征之,以示国威,卿等谁膺其任?”翟璜奏曰:“右将军乐羊智勇双全,司使前往!”文侯曰:“乐羊智勇虽备,争奈其子在中山侯幕下为将,焉得成事?” 乐羊出班奏曰:“图王伯业各有其主,焉有父子相碍之事!主公若许臣往,愿立军令状为约,不能尽扫中山,使其甘心服罪,誓不回军!”文侯悦其言,即拜为元帅,令西门豹为先锋,大发精兵五万,与伐中山。乐羊奏曰:“中山在赵之东,必先假道于赵,然后方可兴师。”文侯遂修书遣李克往赵假道,克受命径投邯郸,见烈侯呈上文书,告明事故,赵侯令克暂退,容与群臣商议。克出,赵侯谓群下曰:“中山在吾境东,今魏欲伐之,孤欲不许,卿等以为何如?”右大夫赵利曰:“主公为何不许?中山在我之界东,魏虽攻而不能取,终为我所得也!可许之。”赵侯依言,遂许。 李克复命,回告魏文侯,文侯大悦!即令乐羊出师,大兵过邯郸,直抵中山五十里下寨。 中山侯闻知大惊。即令坚守城池,部将邳如龙出曰:“魏兵侵犯吾界,岂可拒而不出,臣愿领兵五千,必擒乐羊建功!” 中山侯与兵五千,如龙领兵直攻乐羊大寨。乐羊迎敌数合,不分胜败。西门豹拍马来攻,如龙力乏败走,魏兵追至城下,斩邳如龙,将中山城重围三匝,朝夕攻打,城中粮多,百姓坚守不出,乐羊攻至一年不下。魏之文武有妒乐羊者,告文侯曰:“乐羊智勇双全,攻一中山,延至年余不克,今不速召,必然生变于外!”文侯不从,遂遣使督乐羊火速攻城。 乐羊得调,即日亲自仗剑勒马,立于矢石之下,督令四门急攻。城中木石将尽,中山候惊慌无异。谋士荀耿曰:“乐舒乃乐羊之子,在朝,大王可捆舒于城上,挟以父子之情,乐羊不忍其子受诛。必然退兵!”中山侯善之。即召乐舒曰:“尔父苦困中山,汝可往城上说退父兵,复官重赏,若魏兵不退,必先斩尔,然后鼓兵出马!”乐舒即脱衣受缚,与五六刀手从城上大呼:“父亲救命!”魏兵忙报乐羊,乐羊视之,大骂不止,曰:“父子各为其主,汝既不能致死,尚敢向前挟我乎?” 遂架弓望乐舒左目射之,乐舒叫哭下城,见中山侯曰:“吾父志在为国,不念父子之情,臣请快死!大王自谋战守。”中山侯曰:“此非卿罪,孤即具表出降,免致生灵受苦。”荀耿曰:“乐羊亦人也!岂有不认父子之情哉?请斩乐舒为羹,遗乐羊,乐羊不食此羹,必有忍爱之心,其兵不日即退;倘食此羹,其心残忍,必不肯解围,然后出降未晚!”中山侯令斩乐舒煮成肉羹遣使送至乐羊帐下,乐羊受之,乃肉羹也!大骂:“匹夫!醢吾之子,挟吾退兵,为何不食?”乃尽饮其羹,斩却来使,督令三军攻城。 中山侯闻知恐惧曰:“乐羊既忍心食子,岂有退兵之意!” 遂入后宫自缢而死,群臣即开城出降。乐羊留兵五千,以守其地,取其宝物而还。文候亲迎入朝曰:“将军为国建功而丧子,孤之过也!”即设宴以赏其功。李克进曰:“中山在赵之界内,今虽代之而不置主守,久后必为赵国所夺,大王速置中山主守,然后方可议赏。”文侯曰:“然!”即封太子击为中山侯,以田文、魏击为相,与兵五千,即日赴任。 行至邯郸,忽然金鼓振天,一簇人马阻住去路。魏击问曰:“汝何人也?敢阻吾道!”为首一员大将,厉声答曰:“吾乃赵国大夫赵利也。吾主以中山乃赵国疆界之地,尔君何得无故侵夺!今日速退,万事俱休,若欲往守中山,叫尔一命不存!”魏击大怒!拍马直取赵利。赵利战至五六合,抽马走入赵城。魏击令攻赵城,赵侯只坚闭不出,及延过数月,使者持遗诏言:“魏侯已死!”群臣请太子归国,太子得诏,放声大哭。 田文曰:“不宜啼哭,以引赵兵,只宜偃旗息鼓,密乘夜班师。”魏击然之,留数十弱军,虚张旗帜,诈鸣金鼓,大兵遂乘夜逃归。群臣出外迎接入朝即位,是为武侯。武候谓群臣曰:“国家初得中山,而赵人占之,孤欲兴兵恢复,方可寡人之志!卿等谁领兵前进?”翟璜奏曰:“欲却赵而取中山,非吴起不可!”武侯许之。遂亲率大兵十五万,直抵西河,同吴起伐赵。 田文曰:“赵乃三晋同封之国,今为数千里之国,而伤旧好,必见笑于邻国。将兵屯于井陉,臣请人赵,说其利害,必割中山归魏,倘赵不从,交锋未晚!”武侯曰:“善!”即令吴起将兵屯于井陉,再使田文入赵。 田文与数从者入赵。赵侯闻曰:“大夫远临敝邑,有何见谕?”田文曰:“魏得中山,今大王据而不割入赵,岂欲兄弟国结怨乎?”赵侯曰:“中山在吾封疆之内,魏侯无故侵犯我界,何谓我结怨于兄弟也?”田文曰:“当今诸侯东齐西秦,北燕南楚,地方数千余里,尚且强横吞并。韩、魏、赵相共止有一晋之地,而中山近燕,今日不征,它日必为燕邦所并,大王焉得谓魏犯赵界乎?且秦、楚见吾三家灭晋,故有吞噬之意,公等理宜自相亲睦,缮甲利兵,以制秦、楚且不暇,又何自相攻击而取亡乎?”赵侯慌忙降阶长揖曰:“使无大夫明教,则寡人几至结怨于邻国也!然则今日备御之计,何者为先,大夫不吝赐教,亦三国之幸也!”田文曰:“依臣之见,大王将中山还魏,交聘往来,设立盟誓者,如他国侵赵,则韩、魏相救,攻魏则赵、韩相救,如此则三国连好,威服列国,秦楚虽强,何所惧哉!”赵侯大悦!即割中山与魏,又遣使叩谢魏侯。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吴起弃魏死于楚 齐威王正国朝周 田文归至井陉,以地界献于武侯,又将赵侯愿相结盟之事报知,武侯大喜!即日遣使报聘,大军班师东归。以田文之功为第一,拜为上卿。吴起自负雄才,不得为相,乃谓文曰:“吾有汗马之劳而不得居相位,子徒以口舌说复中山之地,便居大位,武侯何不明之甚耶!”田文以吴起之言告知武候。武侯曰:“吴起何为出此怨言?”田文曰:“吴起为人残刻,曾受业于曾参,母死而不奔丧,故曾子拒而不纳。及归于鲁,杀妻求将,鲁人疑之,故又背鲁降魏。今又怒怨大王,大王如不早图,必为国患!”武侯然之曰:“待吴起入朝,擒而杀之。” 吴起闻知,是夜单骑走人于楚。田文忙告武侯曰:“吴起若在楚则必用兵攻魏,宜速遣大将追而斩之!”武侯令王钟引轻骑追起,王钟迫及江边,起已渡河矣!抽兵复命。武侯曰:“然则若何?”田文曰:“必使人将起之过,密告楚之宗族,使其自相妒忌,吴起必死于楚!”武侯即录其过,遣人人楚。 当时,吴起人荆州,楚悼王亲迎人朝,问曰:“久闻将军名誉,今日幸得承教,将军请展谋猷,与孤富国强兵,孤之愿也!” 吴起顿首曰:“臣乃亡国之将,不足谈智,然承大王赐问,不敢有违。楚国地方数千里,带甲百余万,宜羁中国。今乃服屈于晋,又败于吴,非是甲兵不利,米粟不多,皆由公族食禄太重,自相弄权所致也!王如削宗族之权,使其不得干预朝政,减其爵禄,便可得田顷有余,则国内重而外威可拒矣!”王曰“然!”将与群臣议夺宗族之权。 悼王之叔沈茂春闻知,召诸昆弟正欲上表诉不可夺公族之禄,而魏侯使人递书至,茂春视之,乃录吴起之过,遂人奏薄王曰:“臣闻国家有公族犹木之枝叶也!枝叶不繁其树必枯,百足之虫至死不休,以其扶者众也!今大王听吴起之谋,而欲夺公族之禄,何其愚也?”悼王大怒,曰:“吴起有经邦大策,鲁、魏不能任用,故献与寡人,将欲雄伯荆襄,尔等不肯削禄,必欲专大谋而反耶!”茂春恐惧出朝。吴起谓悼王曰:“事机不密,其谋先泄。今公族不肯削禄,明日必然作乱,大王火速发兵处置!”悼王然之。 正欲发兵,忽然呐喊连天,近臣奏:“公孙茂春率宗族作乱,大兵杀至朝门。”悼王急召吴起,力敌茂春,打死数十小卒,茂春之子米骝架弓射中吴起,吴起倒翻殿上,米骝近前斩之。悼王先人后官,茂春追及刺于宫中。遂率群臣,立悼王之子即位,是为肃王。后人有诗叹吴起曰: 术抱姜公经济策,才追孙武俊豪名,只缘残忍非忠孝,致使经营不保身。 东屏先生咏史诗云:杀妻求将岜人心,母没如何丧不临,诗咏关关忘返哺,哀哉此辈不如禽。 武成王庙吴起赞曰:兵尽其法,士尽其力,西河建功,魏侯守国。 无以恃险,弗如在德,致君一言,干戈乃息。 史臣评曰:吴起为人好色而贪,然至用兵则卧不设席,行不骑乘,凡有甘苦,辄与士卒同分,故得人之欢心,而与孙武齐名。然其丧母不哀,杀妻求将,皆由残忍贪得而致,遂至不能以保其身。 悲夫! 肃王即位,谓群臣曰:“先王无大过失而茂春妄行篡弑,不斩何以惩众?”遂收茂春、米骝及同作乱者七十余人,尽斩于市。又录其子孙各复原爵。于是,满朝文武及宗族百姓,皆惮其威而感其德。王又曰:“齐候田氏新代姜氏而有齐国,僭称王号,不可不伐。”众臣曰:“王欲复伯,必先伐齐!”王曰:“善!”即日下诏招兵蓄粮,以便出征。 早有人报知齐威王,威王乃田和之孙,齐国威王初立,军民未安,闻楚起兵来伐,问群臣曰:“谁敢治兵出守!”臣下无一敢对。威王大怒!左大夫邹忌奏曰:“大王厚眷群臣,一旦国家有急,无一出班任事者,皆由刑赏不施,以致群下朦胧,贪位而已。大王必先考察在朝得失,又遣使臣遍访外郡官员,有功则赏,失职则罚。所谓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也!何忧无人出敌乎?”威王大悦!即宣内外大小官员皆约入朝考功献绩。不数日,东齐管下七十五城官员皆至营丘,朝见毕,序班以候考问。 即日殿前,列两行刀斧手,立五口大油锅,然后逐一考校。 及考至即墨,召其大夫朱尚贤曰:“自汝居守即墨,群臣有谤汝不能者甚多,然吾密遣使臣察汝之政,则田野辟,人民富,东方宁静,此汝敬守本职,不以金帛贿吾左右,所以谤汝者多也!”遂将即墨封尚贤,以平日谤尚贤者二人烹于油锅。召阿邑大夫毛轼曰:“自子居守四邑以来,群臣有誉汝贤能者甚多,吾密遣使者察汝之政,则田野不辟,人民贫馁,楚魏屡侵疆界,汝不能攻,有旷本职,此汝以金帛贿吾左右,所以誉汝者多也!”即令将士以毛轼及平日誉之者皆烹之。举朝文武皆失色,不敢不敬执事。于是,威王大设筵宴,邹忌为太师,段于纶为大司马,檀舒守南城,田盼守高唐,黔夫守徐州,张丑总督内政,种首巡绰皇城。 即日便欲发兵伐楚。淳于髡曰:“昔者齐桓公羁诸侯,以其尊周故也!当今诸侯强傲,不知朝周,大王诚能率三晋之君入朝天子,则大义堂堂,主伯之业可成矣!”王大喜!即遣使约三晋之君会猎于郊,使者星夜投告三国。时,魏侯已死,其子名莹初立,僭称为王,是为魏惠王。即会赵成侯、韩昭侯至郊。时,威王亦与数文武先至迎接,相见序爵而坐,献酬已毕。 魏王谓齐王曰:“大王期会孤等,莫非续斗宝之会耶?”威王言曰:“寡人此会公等,欲人朝周王,非斗宝也、然亦邦微地浅,无以为宝。”魏王曰:“寡人敝国微小,然有光明宝珠十枚,黑夜出行,置珠于车,前后数百步光明如昼,况千乘之国,岂无宝乎?”齐王笑曰:“寡人虽无大宝,然有四件小宝,与大王之宝不同。”魏王曰:“何谓也?”齐王曰“檀舒、田盼、黔夫、种首四臣出镇外邦,秦楚不敢加兵于齐,此宝可照千里,岂特数百步而已哉?”韩昭王起曰:“然则魏王所宝者明珠,齐王所宝者贤臣,所以二公不同也!”魏王满面羞惭,心下含怒。宴罢,齐王欲率三晋君臣朝周,魏王乃佯称疾不往,齐王亦不强行,自与韩、赵二公人周,不在话下。 且说魏王归国,谓群臣曰:“齐王辱孤太甚!孤欲亲征,与之较一雌雄,卿等有良策,试为我献之!”大夫公孙座奏曰:“齐有四贤,又有田胜、田忌,皆是万夫不当之勇,不可轻伐,必得善用兵者,运筹画策,方可兴兵。”魏王降诏,问国中有能荐一贤士者,封以万户。忽阶下一人进曰:“大王欲扫强齐,必待臣荐一人,可为主帅。”众视之,乃陈留人氏,下大夫徐甲也。不知徐甲所荐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魏征庞涓下云梦 公孙鞅徙木立信 魏王曰:“卿所举者何人也?”徐甲曰:“大梁城东庞衡之子庞涓者,现在洛阳水帘洞鬼谷子处学业三年,兵机武艺为世第一,大王诚能遣使请其下山,授以元帅之职,则破齐如扫浮云矣!”魏王从之,即令徐甲赍诏以聘庞涓。徐甲领旨径投云梦,不在话下。 且说庞涓在水帘洞习业,时齐国孙武之孙名膑亦同在焉,膑宽厚重信,而庞涓暴戾不仁。鬼谷传得异人三卷天书,见孙膑正直,每欲授之,又恐庞涓相争。一日,带孙膑膑、庞涓出游,至广城泽畔,鬼谷坐于白石之上,顾谓二人曰:“二子从学三年,未尝闻其志,今日清闲,其各言己志,吾可因而取裁。 ”孙膑遂起曰:“吾愿明王在上,政治隆昌,便耳不闻金铁戈马之音,目不见烽火烟尘之乱,而膑得为太平草木,此膑志也!”鬼谷作色曰:“尔乃怀安处士,不足以处当今之世!”庞涓大声出曰:“奉一人之命,握万人之权,战必胜,攻必取,使天下诸侯率从宾服,此涓之志也!”鬼谷佯笑曰:“处战国之世,非庞生不足以成大事。”遂令道童摆石,列成阵势,召庞涓曰:“此战国诸侯并吞之势,它日得志,但依此图征伐,则列国可并为一矣!”庞涓顿首曰:“弟子不知其术,望先生施教指示!”鬼谷曰:“天下大势,西北为雄,东南次之,它日下山,先取西北,以为建本之基,然后席卷东南,则天下敛手而服。”遂以兵书三卷授与庞涓。庞涓拜谢,引车归洞,朝夕诵读,试演不倦。孙膑不谕其意,反疑鬼谷子不以兵书教己而以教庞涓也! 会徐甲到洞,鬼谷延人草堂,各序礼毕,问曰:“大夫何国王臣,辱临小洞,有何见谕?”徐甲曰:“下官乃魏国大夫徐甲也!久闻先生高徒庞涓,从游有年,兵机出类,今奉王命聘召下山,议论政事!”鬼谷大喜!忙召庞涓,谓曰:“大丈夫勤学壮行,今魏王有诏召子,子宜下山,匡扶社稷!”庞涓辞以学业未成,不可委用。徐甲再三劝谕,庞涓即辞鬼谷、孙膑,与徐甲下山人魏。鬼谷即以三卷天书传授孙膑,令其诵读,以备聘用。 且说徐甲引庞涓至魏,魏王降阶迎接。问曰:“寡人处战国之世,地狭民贫,屡被齐国侵辱,久仰先生名誉,幸为寡人筹之。”庞涓曰:“臣伐齐则如囊中取物,伯魏则若决水朝东,何难之有?”魏王大悦!即封涓为东征大元帅,与兵二十万,谋议伐齐。庞涓曰:“臣闻欲取左则交右,此战国率制诸侯之道也!今强秦在魏之西,现吾东伐,必乘虚虏魏。不如卑礼厚币,遣使人秦结好,牵制其勿动兵,伐齐之后,鼓兵西攻,则秦亦可破矣!”魏王曰:“善!”遂使殿上都校尉朱亥遣人西秦。太子甲曰:“欲结两国之好,必得能言之士,方可不辱君命,臣观朱亥勇有余而辩不足,似非秦使之人。臣举一人乃卫人姓公孙名鞅即商鞅,能言善论,现为上大夫公孙座门下之客,父王必以卫鞅同朱亥入秦,庶不失魏国体面。”魏王纳其奏,即以金帛数车与卫鞅、朱亥,同使西秦。公孙座谏曰:“卫鞅有大才,大王当举用于朝,使其商议国政,若遣之人秦,必然不返为秦谋!”魏王笑曰:“卫鞅不过口辩之士,以之处大任不亦悖乎?”遂下公孙座之谏,复诏速行。 二子谢恩出朝,即日西往。当时,秦孝公承先朝遗业,威振四方,然中国诸侯,以秦僻在西土,俗染夷风,常不与会盟。 孝公问群下曰:“昔我穆公,修文演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伯戎狄,据地千里,天子颁赐金鼓,海内诸侯降西人贡。 夫何至今,中国诸侯,以夷狄待秦,不通盟会。吾欲伐列国,以强秦邦,卿等谁献奇策,为寡人谋之!”右庶长甘龙、左司空杜挚奏曰:“秦地虽广,僻在西方,海内英杰,皆燕、韩、赵、魏,主公欲振伯业而服诸侯,必须出榜遍招天下游士,但能献奇计以强秦者,裂土封官,则天下豪杰皆西归秦。于是,贤才众聚,必能强国。”孝公大喜!即出榜以招贤士。 卫鞅素有大志,每欲将经国之才献与魏,魏王鄙而不用,及至出使,与朱亥行至函关,见秦之招贤榜,便有仕秦之意,及至咸阳,入见孝公,献上金帛。孝公问曰:“魏王所遗寡人金帛何也?”卫鞅曰:“寡君以秦魏连界,久失音问,故遣小臣贡上微礼,聊备起居之敬!”孝公受其礼物,令卫鞅、朱亥宴于殿上。朱亥形体壮大,饮食似豹虎,举箸食肉无遗。孝公见其量大,乃戏之曰:“使臣尚能再饭乎?”朱亥对曰:“大丈夫死尚不怕,何惧酒肉乎?”孝公再赏豚肩斗酒,朱亥顷刻啖之。卫鞅与秦之文武献酬接论,对答如流。孝公自思得此二人,必能定国。 次日,二人入朝谢恩,孝公问曰:“孤闻云扶龙行,风从虎生,吾秦乃大伯之国,二公皆经纶之器,倘不以魏为念,委质于秦,扶寡人以展其志,孤必裂土封爵,岂不胜为魏之下僚乎?”魏鞅久有降秦之志,闻孝公之语,但俯伏不对。朱亥乃厉声曰:“臣闻父教子孝,君教臣忠,未闻有君令臣叛者也!明公欲臣降秦,有死而已!”孝公欲吓其降服,故不斩首,令囚朱亥于虎圈。武土即押亥人圈,圈中有二虎,见亥入圈,争欲啖之,亥即怒发冲冠,大喊一声,如雷震地,其虎咆哮数声,逡巡远伏,亥在圈中立一昼夜,二虎不敢近视。 孝公闻知,次日取出,令其降秦,朱亥不屈,孝公喝令斩之。大夫景监曰:“图王争伯,各为其主,主公岂可囚人贤使而塞来聘之路。且观卫鞅有管仲之才,主上诚能尊礼任用之,足可定伯,何必务求朱亥乎?”孝公俯思良久,令取金帛,厚待朱亥,遣归,即拜卫鞅为左庶长。问曰:“卿何策以强吾国,试与我献之!”卫鞅曰:“臣欲献帝王之道,君必不行。当今海内鼎沸,群雄争伯,然非富国强兵之法,则伯道又不行矣!” 孝公曰:“何为国可富而兵可强?”鞅曰:“国无定法,皆由赏罚不行。今分百姓五家为保,十家相连,一家有罪,九家俱要发首者重赏,隐匿者腰斩,百姓既不相犯。使其男务农耕,女务蚕桑,多致粟帛者则收入官府,免其差役;其懒惰者,并收其妻子为官奴婢。凡有征战,不论军民,能退一敌者,即赏官一级,有退一步者夷三族。及百姓凡有私下争斗者,不论曲直,并皆处斩。自公卿以下,一人有罪,坐其妻子,此法既行,民知务本,又勇于公战,而不敢私斗,此富强之大略也!”孝公将条陈之法细审一遍曰:“卿法甚善,但恐百姓溺于故习,不乐奉行耳!”鞅曰:“是何言也?夫民不可与乐成,今法一立,有功者虽仇怨必赏,有罪者虽强横必罚,如此行过三年,秦若不强,兵若不盛,鞅请甘罪!” 孝公嘉纳其策,令鞅编定法律,施行于邦内。卫鞅退编数十余条,呈上孝公,令在次月朔旦施行。鞅曰:“信者治国之器,今邦内百姓,但守常法,一闻新法,必有不肯奉行者。宜先立三丈之木于西门,出令定赏。”百姓不知其故,皆不敢动手徙木,过三日又出令,能徙此木于北门者,赏金五百两,百姓又不动。有一贤民出曰:“秦法素无重赏,今忽行此令,必有计议,决不失信!”即令子弟移木于北门,孝公即令有司,赏以五百金。百姓皆惊惧,至朔旦,果颁新法。百姓行至数月,皆有不便,欲诉于朝,又恐见诛。众老者曰:“主上感卫鞅以变法度,必不肯许。不如诉于太子,令太子转奏朝廷。”众皆从之。诉于太子,太子虔极恶卫鞅变法,遂令百姓循行旧法,不必拘守新律。鞅告孝公曰:“法之不行,自上挠之,今太子私结下民,擅禁新法,刑当处斩,但太子不可加刑,请治其师傅!”孝公大怒!喝令黔其师傅公孙贾,其诉法之百姓三千余人,尽流于海滨,畿内百姓,各皆依法而行,不敢异议。卫鞅又告哀公废井田,开阡陌,更为税法,孝公皆准其言。行至期年,国中强富,路无盗贼,不在话下。 第九十三回齐田忌大败投赵王敖破牌荐孙膑且说朱亥归魏,具告秦王拘留之事,魏王大怒!曰:“吾不先伐强秦,乱砍卫鞅,誓不回军!”庞涓谏曰:“能屈一时之辱,必伸长久之策。齐有内患,不先伐齐,而先攻秦,非长久之计也!”魏王然之。令涓调兵伐齐,庞涓点集诸兵,以朱亥为先锋,大发精兵十五万,直奔桂陵,打战书入齐。威王问群下曰:“谁敢引兵守桂陵?”公子田胜、田忌出班愿往!太师邹忌索与田忌不和,因告齐王曰:“臣闻魏用庞涓为帅,妙算如神,田忌非其对手,请召田玢、檀舒督兵出守可也!”田忌让邹忌曰:“太师以忌非涓之对手耶?何壮敌国而小忌耶?吾若不生擒庞涓,尽扫魏师,愿以头来赎罪!”齐王壮之,遂与精兵五万,令守桂陵。邹忌又曰:“大王必欲以田忌守桂陵,须令公孙闬与日忌同行。”至桂陵二十里,相对下寨。田忌问闬:“用何计出战?”闬令哨马探魏兵势强弱,哨马回报,魏兵老弱,不满十万。闬曰:“魏兵势弱,将军可速战数阵,便能建功!” 次日,田忌出马大叫:“庞涓匹夫!何不出来答话!”魏将朱亥挺枪杀出,忌问:“来者何人?”亥曰:“吾乃独使西秦,威服两虎,魏将军朱亥也!”田忌大詈:“无名匹夫!非吾之对手,可令庞涓出马!”朱亥大怒!抢枪直取田忌,战不数合,朱亥诈败北走,田忌勒马追至十余里。桂陵左右鼓角齐鸣,两彪军马,分道杀出。田忌回视,左徐甲、右巴宁,剑戟如林,将田忌困于核心。田胜忙欲杀出相救,公闬受邹忌之嘱,恐田忌成功,故对田胜曰:“宜守大寨,不可轻出!”田胜恐失田忌,不听闬言,拍马杀人重围。时,田忌被重伤,犹自奋发力敌三将,又得田胜助力之兵马,亦相继杀开血路。巴宁截住去路,田胜奋力杀至二十余合,魏兵不退。田忌拍马共攻,朱亥挺戈望田忌一刺,忌即抛盔弃甲,仰翻马下。徐甲用刀便砍。田胜左冲右突,魏将方不敢近前。 忽然,东南角上一彪人马,直杀至核心,为首一员大将,打起赵将旗号,原是齐公子田婴诈扮赵兵来救也!魏将闻赵兵救齐,列开以待交战。田忌、田胜乘势杀出,徐甲追上田婴,挡住一阵,魏兵方止朱亥,收田忌盔甲,归见庞涓。庞涓军士挑向齐寨,大骂索战。田忌、田婴再欲整兵出敌。公孙闬曰:“公等非庞涓之敌明矣!不如乘夜班师,又作区处。”田婴亦劝回军,田忌不从曰:“吾曾有誓,不能捉庞涓,愿斩头谢罪!今损兵折将,岂可黑夜逃归。”田胜曰:“庞涓兵机奇妙,吾等非其对手,姑且班师,再整军马,以决雌雄!”田忌不听,令田婴守桂陵,自入赵求救。 庞涓见齐兵坚闭不出,疑其有诈,乃今朝夕攻寨。公孙闬渭田婴曰:“田忌在齐,号为名将,一战便挫于魏,为天下笑,公等更欲守孤城而抗锐兵,何其愚也!”田婴曰:“吾知齐魏不敌久矣!然田忌往赵求救,吾岂可弃城而逃哉?”言未毕,魏兵在外索战!田婴出马,魏将分道杀至,田胜望见忙出救护,战不数合,庞涓引本军从寨杀出。齐兵望风而散,田胜正欲抽兵回救大寨,魏将朱亥打入大寨,四面俱是魏将。田婴弟兄肩膊相挨,舍命往东南走出。朱亥、徐甲一齐赶上。 忽哨马报:“田忌求赵救兵杀至!”庞涓急令诸将勿追齐兵,乘此胜势,大战赵兵。诸将一齐杀回,遇田忌领赵兵于桂陵之南,更不扎寨,一鼓便战。赵将马如龙当先迎敌,朱亥大喊一声,斩却如龙。赵兵望风奔溃,庞涓曰:“兵贵神速,诸将乘夜直至邯郸!”田忌引败兵走入赵城,再乞起兵,赵成侯不允,曰:“魏兵甚锐,吾赵不足挡抵。”乃遣使资金帛与庞涓,愿求退兵。庞涓日令攻城,忽报赵使至,涓即召人,问曰:“吾魏与赵素无仇怨,今日何得助齐攻我?”使者曰:“寡君一时不察,误起助齐之兵,今日折兵损将,敢奉劳军之礼,万乞解围班师!”庞涓曰:“吾不攻赵,只令送出田忌,方肯班师!” 使者回告,赵侯问群臣可否?太子奏曰:“田忌乃齐王之弟,岂可甘作魏囚,臣请见魏师,以解此围。”赵侯许之,太子出城至魏寨,庞涓延入中军,序礼而坐。太子告回:“吾闻齐桓公威征强楚,召陵一盟,遂即班师,后世以为美谈。今将军一战威权便屈齐兵,名报当世,谁不敬仰?若释田忌而旋师,使天下愈称公义,岂不美哉!”涓曰:“不除田忌,终为魏国之患!”太子曰:“田忌一战便挫于魏,衣甲现被将军所夺,更有何能,以成大事?”庞涓然之,取酒款待太子,相辞而别。 庞涓即拔大寨,移屯桂陵。却说田胜引败兵回见齐王。齐王便欲亲征,邹忌谏曰:“庞涓用兵如神,故臣前谏田忌非其对手,今果败兵误国,大王不可亲出,以陷圣驾,不如暂割桂陵一城,遣使求和,候再养精蓄锐,以图报怨!”齐王不从,群臣皆曰:“大师之议极是!大王请割地遣使,暂安社稷。” 齐王不得已遣田骈至桂议和。田骈领旨直投魏营,呈上地界,请求退兵。庞涓辞齐王之命,不敢擅许。田骈曰:“齐桓管仲之伯曾存邢立卫,后世称德,岂不闻兵法云,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而将军不绝齐祀,受地而归,则列国惧其德威,谁敢不朝于魏!”庞涓被田骈说动,即受地界,留巴宁以守桂陵,即日班师。却说赵太子归国,赵侯即将送田忌归齐。田忌曰:“臣与邹忌不和,故使公孙闬误臣,此败何颜更入于齐,大王不弃卑微,臣愿执鞭引驾,以图报魏之仇!”太子奏曰:“邹忌窃弄齐权,公子实难归国,父王可处重任,与其并力破魏,俟其得胜立功,然后送其归国可也!”赵侯即拜田忌为上大夫,令其同听国政,不在话下。 却说庞涓得胜归国,魏王亲率群臣出迎,庞涓呈上田忌盔甲,桂陵地界,魏王大喜,遂封庞涓为镇国飞虎大将军兼内外诸军事,令在都城外造府堂,赐其带剑出入,庞涓谢恩归府。 朱亥、徐甲一班武将,参贺已毕。徐甲进曰:“将军受魏玉隆遇,威驰天下,诸侯闻名,俱各敬服,当在府前设一牌,刻颂大言,使列国使者至吾魏邦,见此威权,方能慑服心志。”庞涓大悦,遂书二十八字,令木工刻于牌曰:魏国城中一大虫,威名独镇列邦雄。 忽朝牙爪乘风动,天下权威在掌中。 将牌立在府前,令军士把守,凡将相过其牌前,各皆下马,满城都服。时,魏国贤士名尉缭者,亦鬼谷之高弟也,善理阴阳达兵机,但隐而不仕,与弟子处于夷山中,闻庞涓立大言牌,遂问群弟子曰:“庞涓之学未及孙膑,今乃妄自尊大,旁若无人,它日孙膑下山,用于邻国,魏邦必危!吾欲破其大言,举进孙膑,汝等谁愿一往?”右班一人,布袍草履,越席愿往! 众视之,乃魏人王敖字薄若也。尉缭许之。 王敖即辞下山,袖藏细斧,扮为游士,直至庞涓府前,将大言牌速绕数遍,取出细斧,将牌劈破。军吏即欲拿执王敖。 敖曰:“谁敢动手?”乃端庄容色,直入府堂。左右以敖之事告之。庞涓大怒!曰:“尔何处人氏?敢破吾牌!”喝令斩首。 敖曰:“且勿动手,吾闻盛名之下,难以久居,故智者不夸,能以速祸,勇者则晦,武以收功,今足下初出大梁,侥幸一败齐兵,辄欲扬威耀武,吾知列国贤能,隐匿山谷者,一闻足下大言,必然争秦楚以留足下,敢欺天无全才乎?吾乃尉缭先生弟子王敖也!吾师学于鬼谷,有同宗之谊,恐足下名挫望外,故进此言,足下必欲见责,敖何敢辞!”言罢,脱衣受戮。 庞涓慌忙虚席迎上所堂,待以宾礼,曰:“不闻先生明教则涓几至自损也!敢问当今贤士,隐匿山谷者几人?”敖曰:“英才遍天下,岂能一一举哉?且足下与孙膑同业三年,自以兵机默较长短,则他人可知也!”涓曰:“先生以孙膑之术为何如?”敖曰:“孙膑当今第一流人物也!”庞涓鼓掌大笑曰:“适闻先生明教,孙膑同学三年,其贤愚智虑,吾已素知,昔者言志于!”城泽畔,鬼谷讥其不足以处当今之世,故以兵书授我而不授膑,今先生甚羡孙有膑,不亦谬乎?”敖曰:“足下之料过矣!自足下入魏以来,鬼谷以三卷天书授于孙膑,孙膑得之,呼风唤雨,策电鞭雷,若使行兵演武,则草木成阵,砂石皆兵,岂吾俗机常法所能对敌!”庞涓大惊曰:“孙膑之术一高于此,何日得观其用,实涓之幸也!”敖曰:“足下宜将孙膑之能荐于魏王,使王聘其下山,同理国政,如此则魏有泰山之安,公无毫末之损,而天下诸侯必然相率朝于大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