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先君已死六十二日,尸虫遍户,公子置而不殓,乃逐兄弟而争位,倘诸侯闻知,集兵问罪,异时求为匹夫而不可得,况欲争为侯伯乎?”言罢,众又大哭。 无亏改容曰:“无公等,我几为不孝罪人!然则若何处之?”高奚等曰:“太子今已外奔,公子能主丧事,与臣等殡殓先君,则大位乃归公子矣!元与商人虽据两殿,无能为也。” 无亏遂号哭,与群臣入正寝,殡桓公于白虎殿,群臣即奉无亏即位,开方与竖刁闻群臣立无亏,遂与公子元奔郑。竖刁与公子商人奔鲁。 却说太子昭与宁戚奔宋,襄公曰:“吾昔日受齐盟主之托,令保太子,太子见逐,吾合救之。”遂令公孙固率兵数万,自奉太子入齐,六军杀奔于甗而来。只见尘土蔽日,喊震天地。 宋兵扎住,喝问:“来者是谁?”二人告曰:“吾乃齐大夫开方、竖刁便是。今齐君弃世,易牙无亏作乱,某等不敢背先君命,故奉二公子外奔,以来求诸侯之援。”襄公闻说,下马相见,二公子以父死不殓之事告太子。太子痛哭失声。公令大军遂屯甗。 哨马报于无亏,言宋公欲送太子入城,令速退位。无亏大怒,发大兵五万,充易牙为先锋,王貂为副将,出城近于甗。 宋襄公下令曰:“无亏暴虐,百姓不附,齐兵必无斗志,若不进前力战者,斩首示众!”将得令,列开阵势,公孙固打马抢出,更不答话,直取易牙。不知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宋襄公鹿上图霸 宋楚军泓水大战 公孙固与易牙战不十合,宋将伊光祖搭弓望易牙端发十矢,易牙中箭落马。无亏见易牙中矢而死,走入齐城,百姓闭城坚拒,三军各无斗志,皆倒戈以迎宋师。宋师奄至城下,无亏正欲从径道奔郑,被公孙固追而斩之。百姓大开城门,迎太子入城,群臣奉之即位,是为孝公。孝公即位,尽复众兄弟之位,群臣各加一级。无亏之党,尽力杀之,命取金帛,犒劳宋兵,送襄公返国。 宋襄公辞齐归国,谓群臣曰:“齐桓公威霸诸侯,未死之日,曾以太子大事托我,今桓公死,齐国果乱,吾动数万之兵,斩无亏,枭易牙,定齐君之位,名动诸侯。今吾欲继齐桓,会诸侯,以图霸,卿等以为何如?”左帅司马公子目夷字子鱼曰:“宋有三不可霸:邦微土薄,兵少粮稀一也;文无管仲、宁威之畴,武无隰朋、高奚之辈,况威德不著,诸侯不从二也;近岁本国有陨星为石,六鹢返飞,此又未有不祥之兆三也。如此看来,焉可图成霸业?” 右司马公孙固曰:“霸业在人能修德,非系国之大小,今主公能修齐桓之德,臣等效管仲之谋,无有不克!”公曰:“子坚之言是也!然必何如而后可?”固曰:“因事就事,事乃有济,主公宜传告众诸侯,约本岁春三月皆赴曹南,诸侯若至,公请众侯为修齐桓之德,立碑颂其勋烈,诸侯感齐桓之德者多,必然从之,其在会不盟者执之,抗会不至者,会诸侯而伐之,则近宋众侯皆以公为修桓公之业,非为一己之私,则天下云集影从,宋必霸矣!” 公大悦,遂修书遣使,遍告列国诸侯,至期近宋有曹共公、膝宣公、邾文公、陈穆公皆至赴盟。襄公与列侯升坛序爵而坐,告列侯曰:“齐桓攘夷安夏,德义流于列国者多,寡人追慕不忘,是以会公等而议之,欲以刻石为颁勋烈,不知公等之意若何?”陈穆公起曰:“齐桓勋烈,上在王室,下及诸邦,明公此举,谁敢不从?”襄公大悦。正欲举笔书盟立颂,膝宣公不肯预盟曰:“匡合尊王,人臣之职,扶倾济弱,义理当然,况褒善贬恶,后世自有公论,何必刻石立颂,以尚虚文?”襄公大怒,曰:“此匹夫意欲背德违盟,诸将何不为我擒之!”言未讫,将中突出赓鸣春抢上盟坛,将滕公扭下绑缚,喝令监下坛,听候盟罢,解见周王,斩首示众。列侯皆失色,齐为哀求曰:“股公虽有违盟之处,望盟主宥其初犯。”宋公默然良久,乃曰:“滕子违忤众命,理合当罪,且看众公面颜,姑为放释,再有违者,依律治罪!”众侯皆曰:“谨受命!” 于是,立盟于册,刻颂于石。襄公又曰:“鄫子违会不至,公等可合兵讨之!”陈侯曰:“鄫,小国也。不必合兵致讨,但调一枝兵讨之足矣!”襄公遂调邾侯先往伐鄫,诸侯各自归国。邾侯领本部精兵打入鄫城,掳鄫侯见襄公。公问曰:“吾纠合本方诸侯,追齐桓之德,汝何故违盟不至?若不斩首示众,何以率服列国!”喝令斩鄫侯以祭次睢之社。左司子鱼谏曰:“不可!古者六畜不相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以人祭祀乎!昔者齐桓公存三亡国,义士犹谓薄德,今明公欲修齐桓之业,一会而执滕灭鄫,又以人为祭物,欲以来后,不亦难乎?” 襄公愣然良久,命释郑侯。 公孙固进曰:“今近宋众诸侯俱各报约,宜在齐城东南二十里鹿上立盟一所,修书遍告大国诸侯,约今岁春三月皆会于鹿上,亦以修齐桓公之德为辞,诸侯合从,霸业必济!”襄公大悦,遂书遣使。子鱼叹曰:“小国争盟,其祸至矣!”使者遍告列国。使至楚,呈书于楚王,成王读其书曰:宋镇兹父顿首书上大国楚王殿下,兹父闻以力服人者其势促,以德服人者其泽长。故齐桓能以冠装之会,安王室,宾诸侯,使天下生民,各得其所。今既云殁,其功名德义,使人兴慕。是以父不揣邦微位下,欲请同列,立盟刻颁,彰耀其勋。 父敬贡尺犊,拟今岁三月上旬,期于齐城东南鹿上,推盟主立约,以修其好。伏乞大车至期不吝一诺,何幸。 楚成王看罢来书,令使者暂停馆驿,再俟商议。使者出,王问群臣可否?上卿于西奏曰:“齐桓公以千乘之国,且得管仲,方成霸业。今宋土地不及秦齐,兵甲难当晋楚,欲以区区小国,与大争盟,依臣之计,王可修书,许其同会,一面令大将领五千兵,伏于孟原,擒兹父,伐宋国,乘此机会,号令诸侯,则霸在楚而不在宋矣!” 成王大喜,修书以复宋使,令大将宛春领兵五千,伏于孟原,以擒宋公。即日与子冯、子西、子玉等发车马往鹿上。时,诸侯皆至,相见礼毕,成王不见宋公,问曰:“宋公何在?” 吏士曰:“未至!”成王诈怒曰:“彼为盟主,何故后期?” 令子玉引一班壮士,立刻捉宋公来至坛所。宋公大詈:“奸谋,何得用兵劫我盟会!”成王大骂:“匹夫无道!曹南一会,便辱滕、鄫二君,何谓修桓公之好,今又诈设鹿上之盟,无乃将欲辱我等诸侯耶!”遂令宛春囚禁宋公,杀奔宋国。 楚王囚宋公,杀奔来国而去,诸侯追至薄地告曰:“公欲求霸,奈何以威力逼却同列,虽欲成霸,奈我等不从何?”子西进曰:“主公宜即薄地立坛,况诸侯以议宋罪。”成王诈就薄地筑坛立盟,众侯令释宋公,乃推成王为盟主。 盟罢,诸侯各辞而别,宋公不胜忿怒!谓群臣曰:“吾欲求荣,反而受辱,汝等何计为寡人出力,以消此恨?”公子坚昂然进曰:“鹿上楚人之衅,皆郑捷合谋所以,故在坛上扬公之过以激熊挥之怒,臣愿令一万兵,先代郑而后楚,若不擒回二国之君,誓不班师!”公遂发精兵一万与之,左司马目夷曰:“不可!昔者文王伐崇侯虎,三旬不降,退修行教,因垒而降,今主公内不量力度德而欲咎他人,岂能免祸!”公孙固曰:“子鱼乃弄笔迂儒,造巡畏缩,主公若听,必误大事。”襄公终听固言,遂以子坚为先锋,廖鸣春为副将,自率大兵五万,即日出城代郑。子鱼出城叹曰:“君辱已甚,宋其亡乎!”宋兵方出,哨马报于郑文公。文公惊惧,大夫泄堵寇曰:“事急矣!楚兵尚未远,王具书请追而告救!”文公许之。堵寇即驾快马,连夜追楚成王之兵至柯泽,见驾曰:“臣郑大夫泄堵寇也!今来公咎臣主偏附于王,发兵围郑甚急,臣奉主命,寻夜追驾请救!”成王在马上踌躇。子西进曰:“前者擒兹父,因碍诸侯之颜而放之,今若以救郑为名,则破宋必矣!”楚王大喜,即令子玉率五千兵,从泓水抄出,自率大军,从柯泽而会。 却说宋兵来至泓水,哨马报:“郑人追楚师来救,将至泓水。”襄公令前部排开阵势,列于泓水左岸,以待楚兵。须臾,楚兵奄至,将济泓水。子鱼曰:“彼众我寡,其势甚锐,不如乘楚兵半渡泓水,令前部廖鸣春以铁骑冲之,楚必败矣!”襄公曰:“君子不困人于厄!吾乃堂堂之师,正欲待楚兵济岸,然后制胜,以服楚兵,岂可诡计而破敌乎?”言未讫,楚人皆济泓水,布成陈势。子鱼又曰:“楚兵虽济,然其他伍参差,锐气未振,速乘此一鼓而进,无有不克。”襄公曰:“君子用兵,不鼓不成列,不擒二毛,何必行诡计?” 道犹未了,楚阵上突出一员大将,立于门旗下,大骂宋襄公霸不量力之罪。宋先锋廖鸣春视之,乃楚大夫斗勃也!鸣春更不打话,抡刀直取,战不数合,斗勃战败,渡水而逃。宋兵亦将济流而追,子鱼见楚人戈甲精锐,非真败之状,在阵后大呼曰:“楚兵必诈,不可轻追。”宋兵不听,皆下济水,斗勃回转马头,令壮士列于右岸,乱箭射于陆水,宋兵不能登岸,死者甚众。正欲抽兵,忽闻泓水左岸,喊声大震,宋兵视之,乃楚将宛春杀至左岸,亦令放箭,乱射宋兵,宋兵立于流水中流,左右被射,自相践踏,溺水死者十有八九。伊光祖见事急,令公孙固、廖鸣春殿后,自己与子鱼催襄公之马,拼命杀上左岸,宛春暗发一矢,正中襄公左股,襄公倒翻下马,宛春挺刀便砍。光祖力救上马而走,廖呜春被箭伤,死于流水。公孙固弃甲作步军而逃。楚人亦不来追,但扎在两岸,抢夺宋兵器械戈甲,得十余车班师。潜渊读史诗云: 连天泓水白茫茫,宋楚交兵两岸旁, 旗影乱翻波似雪,戈锋遥映浪如霜。 鱼龙涌跃山川竭,鸟雀争飞四野荒。 可笑襄公非劲敌,宁将十万丧长江。 襄公引残兵归来。宋之百姓,有从军战死者,父母妻子皆哭于朝外。近臣奏于襄公,襄公后悔无及。乃长叹数声,箭疮迸裂,倒于座下。群臣急救而起,叹曰:“吾早听子鱼之言,不致有今日之祸!”是夕遂卒。群臣奉太子王巨立,是为成公。 五霸之中宋襄虽继齐桓公之后,欲成霸业,但不量己力,故卒不能得志于诸侯也。双湖胡先生评曰:宋襄智略不如桓文,强暴不如秦楚,而兴师不擒二毛,不鼓不成列,区区以姑息为仁义,而不能舒丧死之戚。鹿上之会,见辱于楚,激之战卒殒其躯,皆自取也。 眉山苏先生古史评曰:裹公欲霸诸侯,与楚人战于泓,不鼓不成列,不擒二毛,以此兵败身死,余尝笑之。夫襄公凌虐小国,至邾人用鄫于次睢之社,虽桀纣有不为矣。乃欲以不鼓不成列、不擒二毛为君子,又可笑之甚也。 潜渊读史诗曰:五霸功名孰最强,齐桓炳炳著声光,襄公自不量力起,枉此身从战后亡。 又一绝叹子鱼曰:战国君臣相弑诛,廉而让位有谁知,襄公不纳当时谏,至死方知叹子鱼。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晋子圉逃归嗣位 赵衰狐偃夺重耳 却说晋惠公有疾,宣群臣狐奚等问曰:“寡人疾已至危,太子又委质在秦,此事若何区处?”突曰:“先君公子九人,因骊姬之乱悉亡于外,今主公倘有吉凶,何不召集群弟,择其贤者而立之,待与秦通好,太子归国,然后复承其位,则邻国闻之,岂不以主公为贤乎?”公曰:“吾之兄弟虽众,惟重耳独贤,今闻出亡于齐,谁能奉诏以迎之?”郤芮进曰:“臣请奉诏往迎公子!”惠公许之,芮出至外宫,惠公夫人梁氏闻其说,召芮问曰:“主上自有亲子在秦,何听狐突之言,弃子而立弟哉?”芮乃惠公之幸臣,遂就梁氏之谋,乃曰:“夫人不必致虑,臣即往秦迎太子归国,绝却重耳之事,有何不可?” 梁氏曰:“太子委贽在秦,汝若明请秦伯,必不肯放归国,只宜密往秦国见太子,使之逃归可也!”芮然之。 遂密往秦,入太子府中,至晚潜人见太子。太子惊白:“大夫何以至此?”芮请屏左右告曰:“主上将死,奉夫人命,来迎太子归嗣。”围曰:“吾即请秦伯命而归。”芮曰:“不可!秦人恐晋加兵报韩原之仇,故执太子为质,今若请命,秦伯必不肯放!况国家群臣皆欲迎重耳,故使臣往齐,臣不敢拂夫人之命,舍齐而至,殿下迟疑,重耳若知,则大事去矣!” 固然之。令芮潜于后室,乃与其妻谋曰:“吾闻父命至危,吾欲归国,恐汝厮禁,今欲子同归,汝意若何?”赢氏曰:“子乃晋太子也!为质子于秦数年,今欲归省,礼之当然,吾父使妾侍执巾栉,所以固子之志也。若从子而东归,是违父命,吾何敢逃?”圉曰:“吾请汝父命可乎?”赢氏回:“请命则不得归!子合速逃。”圉曰:“倘整顿离此,公主告父而追之如何?”赢氏曰:“父子夫妇,人伦所在,吾既不肯背父而从夫逃,又岂肯从父而害丈夫乎?吾固不从,亦不敢言,子合速逃,不然事泄,则祸至矣!”太子是夜与赢氏吞声诀别,遂与郤芮逃归。 时,惠公将死,闻太子至,召入传位,是夕公卒,群臣奉圉即位,是为怀公。梁氏召芮问曰:“太子既归而立,汝之功也!群公子及从臣在外者若不削除,久后必有相争之祸,此当如何区处?”芮曰:“此事诚易,但主上退朝,臣献一计,则可尽除之。”会怀公退朝见母,芮从而进曰:“主上乐乎?” 怀公曰:“贵为大镇诸侯,富有晋之土地,何所不乐?”芮曰:“君知其乐,未知其忧?”公曰:“何忧之有?”芮曰:“今主公在秦私归,目下秦必有征伐之祸,一忧也;先君之子在外者多,日后结连齐楚而争位,二忧也。”公惊曰:“然则若何?”芮曰:“明日宜诏狐突令写书以召二子归朝,加封重赏,狐氏二子归则重耳孤立,不能自为。我得二子,与之同谋国事,秦楚虽大,亦不足畏矣!此一举两得之计也。” 怀公悦,次日设朝,问狐突曰:“今舅氏二子,从重耳出亡在外,吾欲召而用之,恐不肯归,太师必亲写书召归,吾当重加封赏,如不至,太师难免一死。”突辞曰:“子之能仕,父教之忠,古之制也!且策名委质,二乃有辟,臣之二子,委质而事重耳,臣又归使事于公,是父教子为二臣也!此事臣不敢奉诏。”怀公力强狐突,詈之。突仰天誓曰:“如必欲召之,吾宁就死。”掷笔于阶,倔强不服。怀公大怒,命斩狐突。卜堰谏曰:“狐突虽违君命,乃国之元亲,不可加刑。”公不听,喝令斩之!潜渊读史诗云: 毛偃英才择义从,贤哉狐突教儿忠。 晋怀枉迫元臣死,正气漫漫万古风。 卜偃出朝叹曰:“恶侯无故而杀大臣,祸必至矣!”狐突家人间突被戮,寻夜奔齐,来见狐偃。 当时,重耳在齐,安居忘返,朝夕与姜氏饮宴不出,赵衰、狐毛辈十日不能一见,乃相共谋议于南亩桑阴下。衰曰:“某等以公子而有为,故不惮劳苦,执鞭从游,今寓齐数年,偷安惰志,日月如流,吾辈十日不能一见,何能成其大事?”众皆啧啧未已。忽前途一匹白马,骑者号哭而至,众视之乃狐突义子狐守忠也。毛婚问其缘故,忠只得直告毛、偃,弟兄大哭,怨詈怀公。众人慰曰:“不必恸哭,候公子返国,报仇可也。” 众人离桑阴归府,欲谋夺公子逃归,却不知姜氏婢妾,采桑于绿荫之中,闻赵衰等谋,归告姜氏,言公子之从,欲谋寺公子逃归。姜氏恐其走漏消息,拔所佩剑,自为杀之。乃召赵衰等语之曰:“公子有四方之志,吾岂肯苦留,公等谋夺其归,知此谋者吾已斩死,以绝其机。今夕吾劝公子归国,如或不谐,吾设宴使饮大醉,公等可以车载出城,事必成矣!”衰等顿首曰:“贤哉夫人也!”遂受命而出。 次日,姜氏设宴于百花园,邀重耳赏花,酒至数巡,姜氏令侍妾折花一枝,拈于手上,目视重耳而歌曰:花正鲜兮春已归,春归花老莺声悲,浮生一梦花相似,春去春来人不回。 重耳谓姜氏回:“吾与子正青春两敌,匹配及时,何赋此春花残老之句?”姜氏不答,又赋一绝云:万物成功要及时,君如不信玩花枝,花开必乘阳春景,莫待春残空自悲。 姜氏劝重耳曰:“子有四方之志!今因妾留此数年,安居忘返,从者欲请尔而不得,见谋于桑荫,吾妾闻之,吾恐事露,即杀之矣!子宜速行,光阴流水,岁不久待。重耳曰:“人生如驹过隙,得适其志足矣!何必驰骋,与人争竞哉?吾将与子老归于齐。”姜氏曰:“妾观子离晋国,而晋不宁静,岂非天欲以晋国与子哉!天有意于子,而子自怀安居之志,大不可也!”乃举酒劝重耳,畅饮至晚,重耳大醉,姜氏召赵衰等,以车入宫,遂将重耳乘醉载出。姜氏谓衰曰:“公子非久居人下者,子余、子犯皆有辅相之器,珍重勉之!”衰等再拜而出城。 汉都护大夫刘向颂曰:齐姜公正,言行不怠,劝勉晋文,返国无疑。 公子不听,姜也犯谋,醉而载之,卒成霸业。 时,子犯御车,子余、子推持戟而立,贾它、臼季、颠颉、魏仇等后护前拥,行六十里,重耳酒醒,见子犯前御,知姜氏以计出己,乃拔子余之前,下车以刺子犯,曰:“汝等用计夺我,事若不济,吾必取舅肉而食之。”子犯笑而进曰:“事如不济,吾不知死在何处,焉得与你食之?事如有济,子当列鼎而食,偃肉腥臊,如何可食?”重耳鲜客曰:“然则今欲知往何国?”子犯曰:“桓公既没,诸侯叛齐,此齐不可以图大事。 近闻楚子大败宋人于泓水,诸侯俱备归服,当今莫如投楚,可成大事,众皆然之,车马遂望楚而进。欲往楚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重耳寓秦受怀嬴 重耳夏国杀怀公 楚成王闻重耳至,使今尹子文出城迎之。重耳与从者来见成王曰:“重耳遭国家内乱,亡奔列国,遍告诸侯,无与重耳谋者。今大王一战败宋,名震东方,愿乞一旅之师,送吾归国,佩德不忘。”成王曰:“姑容商议!”重耳退,成王问群臣何如?子文曰:“晋乃大国,楚方得志,不如兴兵送重耳归国,然后晋楚连兵,必成霸业矣!”楚子然之。忽一人自阶下出曰:“臣观晋重耳,状貌骁雄,更有赵狐令贾,皆经世之才,如送其返国,必得志于天下,而夺楚霸,不如杀之,以绝其患!” 成王视之,乃大夫得臣也。王笑曰:“子玉差矣!天意助晋,故生重耳,必欲杀之,以成我伯,则冀州晋都之士,岂无令君乎?”遂不听。 次日,宴重耳于金殿。重耳将赴宴,赵衰、狐偃、贾它、臼季等宽衣大带,从行于左;狐毛、子推、魏犨、颠颉辈操戈仗剑,侍立于右。成王见其君臣慷慨,文武双全,默然叹之曰:“重耳君臣如此,何患大位不至。”酒将阑,忽报秦使至,言:“晋惠公死,子圉逃归而立,秦伯大怒,故遣臣迎公子到秦,商议以伐子圉。”楚王谓重耳曰:“孤正欲奉公子归国,今秦伯欲谋迎公子伐晋,大事必成,公子可承其命。”重耳然之。成王命取良马十乘,金帛各十车,亲送出城。谓重耳曰:“公子得返晋国,将何以报楚?”重耳对曰:“子女玉帛则君有之,羽毛齿革则君地生焉,其波及于晋国者,皆君之余唾,重耳将何以报?若赖大王之庇,得返晋国,他日晋楚治兵,遇于中原,我当避王三舍之地;如不能返,则与王执鞭引辔,周驰天下!”成王大喜,曰:“公子之志,广而俭,文而有礼,归国得位,何难之有?”行上数里,重耳告别,成王回驾。 重耳与使者入秦。秦伯闻其至,亲自出城迎入。各叙礼毕,遂以五有爱女侍重耳,怀嬴亦在其内。重耳既受,及归醉甚,欲盥手就睡,怀嬴捧匜桩中,侍于身旁,重耳细观五女,怀嬴姣媚,但不知为子圉妻子也。既盥之后,以水洒怀嬴之合,曰:“子貌如花承露,令人可爱。”怀嬴怒曰:“秦与晋匹偶也,子何轻我?”重耳曰:“侍妾安敢如此?”赢曰:“吾非妾女,乃君侄子圉之旧配也!何得辱我?”重耳闻之大惊,出外问于臼季曰:“子圉夺君之位,视君为途人,今娶其所妻,以济大事,不亦可乎?”又问狐偃,偃曰:“欲夺其位,何避其妻也,从秦命,方能济事。”又问赵衰,衰曰:“欲人爱己,必先爱人;欲人从己,必先从人。今欲以秦势而图国,若不从秦之婚,臣不知其可否也!”重耳感三子之言,遂受怀嬴为妻。后人有诗云:三子文公大霸臣,经纶事业甚分明,奈何不识人伦义,启纳怀嬴丧本心。 又一绝云:人臣以义格君心,邪道闭闲善道陈,三子谋猷直俊杰,何愁失国启奸淫。 又一律云:重耳之于晋子国,伦班叔侄岂容迷,侄亏天叙据尊位,叔读闺门陷侄妻,只见家齐能治国,未见身失会家齐,春秋人主难求备,三子英豪忍启之。 次日,穆公召重耳赴宴,重耳与众从者皆至。公谓重耳曰:“孤闻公子德义高于兄侄,故欲送汝归国,汝意何如?”重耳对曰:“臣遭内乱,久亡外镇,贤侯如念孤穷,使重耳得一栖身之所,佩德难忘!”穆公大喜,自引《六月》之诗,以赠公子。诗曰:六月栖栖,戎车既饬。王子出征,以匡王室。 歌罢,越衰告重耳曰:“此昔人美周宣王中兴之诗,今秦侯歌赠公子,亦望公子能中兴晋国,公子何不拜谢?”重耳遂再拜稽首,穆公降阶谓重耳曰:“公子有此能臣,何优晋为不中兴?”遂命公孙支为先锋,大发精兵十二万护送重耳返国,至蒲州黄河界扎寨。是夜狐偃见天空月朗星明,出游寨外,遥闻沧浪,河心有歌数声曰:名利羁人胜污尘,人生聚散若浮萍,浮萍散乱难收迹,争似渔家出污尘。 狐偃闻其声韵清雅,渐近岸口,正欲泛其舟而用之,渔舟遂去波心,又歌之曰:百尺系纶钓渭湄,吾渔惟愿获蛟螭,蛟螭既获吾渔手,尽把丝纶弃渭湄。 狐僵听罢,长叹曰:“吾何汲汲,与人执鞭负绁,以求富贵哉?”次日,大军将渡河,狐偃保驾,及登西岸,重耳令弃所带边豆茵席,狐偃闻之大哭,解所佩之璧,奉与重耳。重耳讶之曰:“吾亡于外一十九年,今将返国,舅氏不喜而哭何也?莫非不欲吾之返国耶!”偃曰:“臣负羁翼与公子亡外,十有九年,父死不能归葬,臣自知罪,但以公子不得归国,故不念父子之恩也!今绛州咫尺,公子不日复位,臣尚何从?且笾豆茵席,公子旧日所用之物,今将返国,先弃旧物,臣知公子有弃臣等之意也!请以壁还公子,臣愿隐于山林,老死岩穴。” 重耳知偃疑已,不能保其终始,遂以璧投河中,与偃誓之曰:“祸福利害,重耳不与舅氏同心而全始终者,有如此璧,河水可鉴!”偃喜,复从而进。 重耳既济黄河,大兵扎于首阳山下。重耳与数从者登山游玩,山顶上有怕夷、叔齐兄弟之庙,甚是清雅,怎见得,唐有李须谒庙诗为证云: 古人已不见,乔木竟谁过。寂寞首阳山, 白云空复多。苍苔扫地骨,皓首采薇歌。 毕命无怨色,成仁其若何。我来入遗庙。 时候发清和。落日吊山鬼,回风吹女萝。 石门正西豁,引领望黄河。千里一归乌,孤光东逝渡。驱车层城路,惆怅此岩阿。 重耳与数从臣入谒其庙,顾诸从臣曰:“夷齐弟兄,因让国隐此。吾今为与弟兄争国而来,甚有愧于二公。”乃取笔题四句于庙碑云:尔为让国隐,我因争国来,若推尔我心,我心实愧哉。 臼季进曰:“公子久亡,数岁历遍诸邦,始得秦伯送近,今欲效夷齐之事,迁延不进,他日子国羽翼既成,我军难进,侮之何及?愿公子思之。”重耳遂悟下山,大军进屯于桑泉。 怀公闻秦兵至桑泉,使吕甥、郤芮引兵屯于大庆关,以拒秦兵。秦兵日夜攻关,吕甥曰:“日夜坚闭,岂为英雄?不如开关,以决雌雄!”郤芮曰:“不可!彼众我寡,难与争锋,只坚闭以老其师,彼必自退。”甥不听,披挂杀下关来。秦兵列开阵势,当先一员大将,用昔日韩原山下独战六将秦大夫公孙子桑也!晋兵一见,更不待战,披靡上山而去。子桑舞双支画戟,抡上关来,晋人不及坚守,秦兵遂乱杀一阵,吕甥引败兵走回。秦兵遂围绛州,吕甥逃回,怀公大惊。吕甥曰:“秦兵势锐,非主公亲出,士卒不肯用命。”怀公正率群臣出朝迎敌,闻重耳归城,群臣亦无斗心,相率以迎重耳。怀公与吕甥、郤芮三骑,从西门走出高梁。于桑匹马赶上,三人回头迎敌。 子桑挺戟,直刺怀公于马下,斩其首级回城。吕郤二人抱头鼠窜,自相逃命。 子桑入城献捷,秦伯率晋文武,奉重耳即位,是为文公。 文公宴秦伯及群臣,群臣皆称贺?”秦大夫百里奚曰:“子圉之党尚在高梁,何足为贺。”文公曰:“大夫何计为吾除此二贼!”奚正欲进计,忽近臣奏:“寺人李披求见!”文公大骂曰:“匹夫昔斩吾衣袂于蒲城,吾欲斩之,以消旧恨,尚敢求见?”喝令武士斩之!李披大叫曰:“齐桓公舍管仲之怨,而成霸业,君若斩臣,恐祸将至矣!”待臣奏知文公,文公命释其罪。后人有诗曰:李披守职奉君令,重耳宽仁释大仇,设使当时两相怨,晋邦复起乱离愁。 文公宣李披入朝,问曰:“卿来见吾何故?”披对曰:“臣问吕甥、郤芮欲谋就明公,故小巨冒死来告。”文公大惊,曰:“果不出秦大夫所料也!” 秦伯辞归,文公与群臣送秦伯至河口。吕甥、郤芮必知其出,果乘夜潜入皇城,芮曰:“我二人不能成其大事,何以得见而刺之!”甥曰:“重耳新立,必在祖庙中斋祀,不如放火烧庙,待其出救,乘夜乱中刺之,有何不可?”吕、郤二人遂投祖庙放火。左边突出介子推,救息其火,来寻吕、郤二人。 二人见有防备,遂往北门逃走。正遇颠颉,颠颉曰:“二贼往何方去?果不出百里奚所料!”遂斩二人于马下。次日,文公回朝,颠颉、介子推来献首级。文公大悦,下令收吕、郤二人宗族诛之。赵衰曰:“不可!吕郤虽有罪过,亦是为主,今既被戮,更灭其族,则国人复乱。”公曰:“然则如何?”衰曰:“初登大位,宜赏功报德,以副民望。”文公依言,大排筵宴,赏劳群臣。 赵衰宇子余,拜上卿,兼领内外诸军事。 狐偃字子犯,拜上卿大夫,兼参军务事。 狐毛字子羽,拜中军车骑将军。 胥臣字臼季,拜大司空兼知军国重事。 贾它宇守仁,拜大司成兼领内政。 魏仇字公谅,拜中军大夫,兼督阃外军政事。 颠颉字高举,拜车骑将军,兼知中军事。 舟之乔字子高,拜上军参军护,兼知军务事。 已上九人,皆昔日从文公出走,遍游天下者,然介子推亦在从中,文公竟忘赏其功耳! 赵夙字兴起,拜大司徒,兼掌外镇文教事。 先轸字仲车,拜上军右大夫,兼参内外军务事。 栾枝字子贞,拜左卫将军,兼知军务事。 狐溱字子清,拜下军大夫,兼领温邑政事。 郤溱字子澄,拜右卫偏将军。 郤谷字伯禄,拜上中军大夫,兼咨谋内政。 荀林父字伯灵,拜护驾大将军。 士会字子随,拜下军护卫将军。 车离字孟群,下军偏将军。 祁瞒字存忠,拜左司收,兼督粮伯事。 阳处父字升秦,拜中军右大夫,兼参国务事。 茅筏字仲乔,拜右司牧,兼督粮饷事。 史苏字子忠,拜左司监,兼知内外事。 郭偃字伯启,拜右司监,兼知内政事。 又追赠狐突为太傅。追赠兄申生为晋侯,其傅杜原款为太师。群臣俱各谢恩出朝。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介子推辞禄自焚 闹洛阳晋兵救驾 封晏已罢,各个谢恩出朝。颠颉不忿曰:“我等从亡于外一十九年,备历艰辛,赐爵反居阳处父辈之下,明日必与之争位!”近臣以其言报文公。次日,文公召从亡九臣,加赐黄金十斤,彩帛各百匹。赵衰功独是最多,又以长公主妻之。当时,介子推亦从公亡,文公奔曹之时,推尝割肉以进食,及赏功臣独遗公不赏,子推亦不告明。魏仇、颠颉等曰:“我等从劳数载,今日始得见功,独子为何不告?吾代子告明何如?”子推辞曰:“献公之子九人,惠公无亲,自相覆毙,独重耳得复大位,乃天助其为君也!我等谓为己功而欲干禄,不亦诬乎?吾宁遁名不仕,岂敢贪天之功!”遂逃归家。其母问曰:“吾闻晋侯大赏功臣,子从出外,割股进之,今日何不求数钟之粟而养吾乎?”子推以前事告其母。母曰:“虽不求禄,亦宜进朝晋候,使知汝功。”子推曰:“言者身之文也!身将隐矣,焉用文哉?”母曰:“子能弃禄而为廉士,吾独不能为廉士之母耶?子若逃隐,吾亦从之。”子推大喜,即日遂负母隐于绵山之上。魏犨闻子推遁隐,乃谓衰曰:“功臣名例已定,不可以口舌相告,必以词章动之。”臼季遂作诉语数句云:有龙矫矫,顷失其所;数蛇从之,周流天下。龙饥乏食,一蛇割股。龙返于渊,安其壤土;数蛇入穴,皆有处所;一蛇无穴,号于中野。 大书标于朝门之外。次日,文公设朝,近臣收此词以进,文公读罢良久,谓群下曰:“吾等奔曹,介子推曾割股进之,常怀其德,今寡人大赏功臣,而禄忘赐子推,此莫非子推之辞耶!”魏犨进曰:“主公明见是也!臣闻子推见赏不及,身乃负母逃入绵山之中,彼既逃禄不告,今岂肯设以此求禄哉?此必国人代子推诉明其功耳!”文公叹曰:“噫!寡人之过也,谁与吾往绵山上征之!”仇曰:“臣愿奉使。”文公途与之车马,年犨领数众人至绵山下,访其乡人。乡人曰:“近日诚有晋将军谓子推才人于此山,此山围绕百余里,焉知其在何处?” 犨令士卒遍山搜求。子推闻知,告其母曰:“晋侯不早赏我,今来寻我,吾宁就死,不食其禄!”遂放火焚山,子母相抱,死于烟火。潜渊读史诗云: 负绁周流十九年,备尝艰苦绕天边。 食君割股心何赤,辞禄焚躯志甚坚。 玉石昆岗遭火焰,忠良绵山乱煨烟。 千钟虽忍当时馁,百世流芳介子贤。 唐有怀古诗曰: 独步绵山极四方,斜阳孤照晋臣堂,千钟遗向高态赍,六尺甘从焰火亡。 云盖岩崖犹烈碎,雨滋草木尚焦黄,凄凄夜半鹃啼血,似怨当时割股伤。 明居易子吊古二绝云: (一) 越国追随十九年,入曹割股事堪怜。 至今绵山一抔土,寒食谁人挂纸钱。 (二) 寒食家家尚禁烟,介山逃隐至今传。 同游不少王孙赍,那得绵田草色芋。 史臣读史诗曰:晋国英雄,独羡介子。立志魁人,抱义亘古。 辞禄甘焚,爱君割股。不贪天禄,不惮劳苦。 同心遁隐,贤哉子母。混灭绵山,昭彰青史。 魏犨见此山已焚,草木俱灰,及火息,令军士寻之,只见山中岩穴,有二骸骨收见,魏犨即带此骨归朝,呈晋文公。文公大哭曰:“此诚吾之过也,悔无及矣!”诏有司,立子推子母之庙于绵山上,将其山东西数十里之田以供祭祀,以志吾过,且旌善人,改其山号日“介山”。后人有诗曰:重耳先忘介子劳,既知焚死恸悲号,惕然连想从亡事,立庙园田义亦高。 却说秦穆公既立晋文公而归,问蹇叔、百里奚曰:“晋侯能定国乎?”二臣曰:“晋侯一登大位,赏力报德,追慕子推,实有宽大之器,必能定国,不比惠公、怀公之无义也!”穆公曰:“然!”遂令子桑领兵五千,送其女还晋。晋文公大喜,宴子桑,又令荀林父迎齐姜归国。近臣奏:“狄使至。”公召入问其故?使者曰:“狄主闻明公登位,大国各送还亲故,令臣送夫人及赵姬与公子等归。”文公宣入夫人,令赵衰迎叔隗归家。衰辞曰:“主公在上,臣不敢更迎叔隗!”公曰:“子余差矣!吾女虽贵,叔隗先配,何可因此而弃彼?”衰再三拜辞。 赵姬闻衰拒叔隗,忙入朝告文公曰:“闻近狄姬归朝,妾夫固拒,望文公宣入,妾愿拜见。”文公曰:“汝君恐汝不容,故辞不受。”赵姬曰:“妾夫得宠而忘旧,欲以不贤之罪归妾。 妾愿以内子之臣让狄姬,甘居偏室。妾闻狄姬生于名盾者,虽幼且贤,亦愿立为嫡子。”文公抚掌大笑曰:“吾女能以此德推让,虽周太姒莫能过也!”遂宣叔隗子母入朝为内子,立盾为嫡子。叔隗辞不敢当。赵姬坚谓。文公愈加赏赍,令赵衰引归。于是,衰之夫妇父子谢恩归家,合朝群臣皆曰:“贤哉赵姬!”后人有诗曰: 贵而忘贱妇偏心,不妒能容有几人, 卓彼赵姬辞内子,周家太似可齐名。 汉刘向颂云: 赵衰姬氏,制行分明,身虽尊贵,不妒偏人。 躬事叔隗,以盾为嗣,君子美之,厥行见备。 文公既定国,宽征赋税,整日与赵衰、狐偃等修文演武,以图霸业,故国中家给人足,而晋邦大治。赵衰曰:“朝王入贡,诸侯之礼。”于是文公治装,驾往周朝。 周襄王大赏诸侯,各赐金帛还归,诸侯俱来朝贺,独有郑文公不至。襄王谓群臣曰:“先王常欲夺郑伯之政,不能制服,后得齐桓公控驭数年,今桓公既殁,郑伯依旧不朝,朕欲出兵征讨,卿等以为何如?”右大夫富辰谏曰:“不可!臣闻大上以德抚民,其次亲亲以相久也。今周郑兄弟之国,郑虽有咎,直宽恕之。”襄王将听其说,下大夫游孙伯进曰:“郑伯见齐桓公解伯,所以骄傲不朝,今不早图,后将并周。”王曰:“若何?”孙伯曰:“臣请奉使往郑,问其不朝之故?若肯服罪入朝则止;如若不能,然后征讨。”王喜,令孙伯往郑,孙伯至郑。郑伯问曰:“大夫有何教谕?”孙伯曰:“天子有言,郑桓公谏平王东迁,有大功于周室,故赐大政与郑,夹辅邦家,数年以来却不鲜解政,又不入朝,不知为何如此?”郑伯大怒曰:“吾已知之矣!汝君臣欲夺我政,故令匹夫巧言相责,左右为我囚此匹夫!然后与周定论。”武士遂囚孙伯。孙伯从者奔周报襄王。襄王大骂:“匹夫!果欲吞周,今不讨伐,更待何时?”遂令前卫龙骧将军步秀叔,右卫源骑将军桃子为先锋,自督兵将继后,出城伐郑。 却说二将素怨襄王赏罚不公,累欲谋反,东无兵柄,至是得先锋之印,乃相谋曰:“今日兵权在手,杀入宫中,别立有德主何如?”桃子曰:“必先寻一主为辞,然后出兵有义,不然无名之师,国人不服,且有后患。”颓叔曰:“何人可立?” 桃子曰:“天子之弟叔带者,昔常召犬戎入寇,与主上争位,后被齐将隰朋所捉,现今废为庶人,常欲谋反,只奈无兵,今吾若奉叔带为主,打入皇城杀无道,而立叔带,谁敢不服!” 颓叔喜。二人夜投叔带之家。时,叔带被废,终朝怨恨,见二人夜至,问曰:“公等何来?”人具其事以告。叔带大悦,依其所谋。 次日,二将推叔带为主,杀入午门。时,襄王正欲出操演军兵,闻叔带作乱,慌忙上马,遇叔带之兵于明光宫下。颓叔数王罪曰:“叔带乃先王爱子,将以大位传之,汝乃专位废弟,独享富贵,吾奉叔带之命来定大位,汝尚不下马受诛!”襄王大怒!拍马来取叔带,颓叔迎敌,斗之不数合,桃子放火烧宫,喊声大震,群臣见王宫火发,势不能保,共拥襄王出奔于汜,颓叔奉叔带即位。 襄王群下曰:“天于有难,何以处之?”狐偃曰:“欲霸天下,莫如勤王!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天下莫不影从,皆由奉王命故也。今天子蒙尘于外,明公速往定乱,则天下皆知朝晋矣!”文公然之。遂令魏犨为先锋,狐偃、先轸为保驾,往汜以迎天子。大军来至黄河,哨马报:“秦伯大军浮舡而下,欲往汜迎王!”赵衰曰:“速遣使止住秦兵,若待其会兵,事必不济。”文公遣臼季使秦,自季登泰舟见驾。穆公问曰:“大夫远来何故?”臼季曰:“主公以天子蒙尘,敝邑辱在同宗,吾主亲率甲兵,已入汜地迎驾。近闻侯伯动兵勤王,遣臣来告知,免劳大军远涉。”穆公许之。臼季出,百里奚、蹇叔皆曰:“此晋侯欲专迎天子,以报诸侯,恐主公分其功业,故以此来止我师,不如乘势而下,共迎天子,有何不可?”穆公曰:“吾既许之,而又进兵,是失信也;不如返师西归,何必兴兵夺利?”遂班师而去。 却说臼季回报晋,赵衰曰:“叔带闻吾兵至,定然坚闭不出,必为诈计,方可进城。”令晋文公与狐、赵、贾、胥四臣走至城下,守城士卒不肯开门。狐偃曰:“吾主晋侯也,闻天子新即位,入朝称贺,为何不纳?”小卒曰:“吾奉颓将军之令,言秦兵将送襄王还朝,故令我等坚守,汝等莫非秦人乎?” 堰曰:“秦兵屯于阳樊,所以吾主寻夜入城,将助天子,汝等何故以吾为敌耶?”小卒见其只有数十骑,逐开城入。却说魏犨、颠颉二人扮作商贾,从西门投入。西门是颓叔将军亲自把守,问曰:“汝二人何来?”准曰:“吾乃西岐人也,欲货彩帛于京师。”颓叔曰:“观汝二人,似非商贾,无乃秦之奸细也!”犨曰:“大丈夫取金换宝,尚且不暇,岂有闲功为人作谍者耶!”颓叔见其言词抗直,似无诡计,乃放入城。 时当黄昏,巡城兵马正欲来捉,忽报朝门外火起,四门尽是晋人旗号。原来赵衰往东门放火,栾枝在外攻城,狐偃在南门放火,先轸在外攻城,胥臣在西门放火,舟之乔在外攻城,贾它在北门放火,狐溱在外攻城。魏犨、颠颉跳在古帝王庙屋上大喊曰:“晋兵打入城矣!”四面八方,火热连天。颓叔忙杀入朝,被颠颉抡起钢刀,斩于马下。三军打入金銮殿,叔带与数十宦官慌忙走出北门,却好遇魏犨,犨横舞银斧,砍叔带桃子于马下。众军一齐拥入,城中大乱。文公忙传令诸将,救火安民,勿得剽掠百姓。 是时,正当三更,诸将收军,安排銮驾,出迎天子,行不数里,臼季、狐毛奉襄王入城。城中周晋二国军民,皆呼万岁,声震天地,及登位时,正是五更黎明。文武称贺,襄王劳晋文公曰:“寡人社稷,非卿不保。”文公曰:“惊驾扰民皆重耳之罪也!”襄王命宴晋侯及诸将佐,赐与阳樊、温、原、攒茅四邑之田,黄金百斤,彩帛二十车。文公谢出朝,查前夕城中百姓有被火烧者,令赵衰、贾它、臼季、狐偃,将金帛逐门安抚,然后班师。后人有诗曰:兵临洛邑民亡日,火攻成周城裂时,天子既然复大位,即将金帛抚疮痍。 百姓鼓舞大悦,皆曰:“齐桓公复出也!”晋侯归国,赵衰献上一计,令取阳樊、温、原、攒茅之地。不知其计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晋郤谷被荐操军 晋郤谷火攻蓸河 赵衰曰:“天子赐晋四邑,宜速狥启南阳,不然复叛归国矣!”文公遂令狐溱,领兵五千为先锋,自率大军狥启南阳四邑,溱至温,守臣屠琚,攒守臣卓声远,皆奉印绶,出城远接。 独有原之守臣庐贯伯,阳樊守臣苍葛,坚闭不出。文公传令,若不开城,待攻城之后,尽戮其民。苍在城上谓狐溱曰:“吾闻德以柔中国,刑以服四夷,晋侯欲尽诛阳樊百姓,所以不敢开城也。”狐溱以苍葛之言告晋侯。晋侯问于臣下,狐偃曰:“目今天下百姓知义;“然尚未知有信,今主公当立诚信,令开城之日,不斩一民。”苍葛遂传令开城,迎晋侯之驾。晋果不动半寸之铁,使苍葛复其职。百姓大悦,争先牵牛担酒来劳三军。三军遂进围原城。文公戒狐溱曰:“令军士只带三日干粮,三日原守不降,即当解围班师。 却说原城守臣贯伯叹曰:“吾乃周臣,岂肯背王降晋!” 遂激厉军民,亲自巡抚城池,以备战守。狐溱令四门急攻,城中矢石殆尽,其城将陷。贯伯叹曰:“吾为守臣,不能为德济民,岂忍残害百姓哉?”乃修表欲次日开城出降。晋兵是夜解围而去,守门吏追晋兵告曰:“邑主正欲出降,大王又何解围而退?”晋侯曰:“吾曾戒誓围原之兵,三日不下,即当退军矣!”门吏曰:“今原将降大王,复围片时,可不得一城乎?” 晋侯曰:“信者,国之大宝,民之所庇也!若得一原而失大信,吾岂忍之!”遂退兵三十里。贯伯引百姓追及,奉降表以上,晋侯礼之。后人有诗曰:信乃纲常民本原,文公能守也能全,攻原三日兵围解,百姓降服若转环。 文公既得四邑,遂封赵衰为原大夫兼领阳樊,狐溱为温大夫兼守攒,各留兵三千戍其地而归。赵衰告文公曰:“取威定霸,在此一举,主公既承天子重赐,百姓又知信义,乘此机会,大操三军,报急酬德,列国必望风响应矣!”文公大悦,遂以赵衰为元帅,总督大军。衰曰:“臣之才力卑浅,不足以当大任,臣举一人,乃礼乐诗书之家,胸襟大落,胆略周全,绛州人氏,姓郤名谷字伯禄,现为上军参谋。”文公大悦曰:“郤伯禄诚可总督诸军事。” 遂宣郤谷入朝,谓曰:“孤以子余所举卿之学问老成,韬略过众,故以此任托卿。”谷再拜,曰:“小臣才力不及,难任此职,且晋乱初定,主公以信义教民,民皆敬服,然民尚不知礼,今若令臣为元帅,臣请以礼操军,使百姓知尊卑贵贱之等,则战无不克矣!”文公曰:“宜在何处演武?”谷曰:“被芦地坦而平,来日臣操三军于此处,明公请亲观之!”公从其言。郤谷次日摆大驾,整队伍到被芦升帐。文公亦与群臣来观操军,郤谷迎接到坛。传令今日虽是演武,亦必以文礼为教,令军政司起鼓,众将齐至,令各赋志一首,然后较其武勇。遂以国舅狐子犯为先锋,令上军大夫先轸佐之。 却说魏犨见子犯挂了先锋印,心下不服,便促使为夺。郤谷曰:“公谅不得动手,汝勇有余而文彩不足,先锋还是子犯为之。”仇怒曰:“元帅义不服人,演武何论于文,他日交锋对陈,亦事吟诗以退敌哉?”郤谷大怨,喝令斩之!文公请曰:“公谅虽违军令,用人之际,元帅可赦其罪!”郤谷方免犨死。遂令栾枝为先锋,狐溱副之,狐毛将上军,狐偃副之;先轸将下军,却溱副之;颠颉、魏犨为保驾,大发精兵五十万。 文公谓郤谷曰:“孤昔周游列国,诸侯慢我者多,独曹简我尤甚。今欲将兵,先伐曹国,然后及于列国,元帅以为何如?” 谷曰:“主公此举,虽报怨酬德,然必先传檄,布告诸侯,倘有知罪来赎者,则当以大义释之,其恃顽不服者,则率诸侯之兵以伐之,伯业可图矣!”文公悦,即传书布告列国。 却说卫成公欲来赎罪,元咺止之曰:“当今诸侯,楚为虎霸,楚王又娶明公之女,依臣之见,莫如求救于楚,倚亲告旧,一晋何足惧哉?”成公大悦,遂差元咺往楚求救。元咺承命至楚,半途有数十人拥一骑追至。咺问:“其是谁?”从者曰:“吾主乃鲁大夫臧文仲也!奉主之命,往楚求救兵,以拒晋师。”咺闻大喜,便请相见。文仲下马与元咺叙其缘故,二人同车至楚。楚王问其来故?元咺告曰:“晋重耳无故兴兵欲伐鲁、卫,臣等奉二君之命,前来求救,乞与一旅之师,以保社稷。” 楚王谓曰:“卫乃吾之亲国,鲁为大镇,不可不救!”遂欲调兵。臧文仲告曰:“晋兵未图鲁、卫,若先出兵,是速之围也。 若大兵分救二国,则首尾不能相顾,今宋与晋相亲,大王但出兵围宋,则晋兵救宋不暇,岂能更伐鲁、卫哉!”楚王然之。 遂拜子玉为元帅,拜宛春为先锋,斗勃为保驾,大发精兵三十万,杀奔宋之缗邑。 缗邑守臣鉏可侨,坚闭不出,入宋告知于成公。时宋公令左司马公孙固求救于晋。时,齐秦之主皆会于晋,独曹、鲁、卫三国不至,晋侯正与群臣相议,忽报:“宋公孙固到!”晋侯召入,固言楚围缗邑之事。晋侯大怒,便欲兴兵救宋。先轸曰:“楚新婚于卫,结好于曹,我兵欲救宋国,远不能及,莫若兴兵伐曹。卫,则楚兵解矣!”文公大悦,遂亲率大兵来攻五鹿。五鹿守臣,坚闭不出。数日,郤谷保密调士会,引本部兵伏于河西,以截救曹之兵。大军遂投寨进于黄河,不攻五鹿,欲渡河攻曹。曹共公闻知大惊。负羁出班奏曰:“昔日晋侯过曹,主公侮之太甚,故兴兵伐怨,然臣曾以厚礼相待,晋侯感臣恩德,臣愿渡河口说其退兵。”曹公悦,许负羁往晋。忽中军大夫于朗奏曰:“负羁卖国,故结私恩于重耳,今若往晋,必于重耳会谋卖主,主公何不察之?”公曰:“子明之言,正合孤意,但晋兵渡河,怎生区处?”朗曰:“主公如斩负羁,与臣精兵三万即使重耳逃遁!”曹公意欲应之,群臣谏曰:“于朗与负羁有仇,故方把此以斩之,主公断不可斩无罪之臣,致失忠义之士。”曹公听众臣之言,将负羁降职为民,负羁叩头归家。曹公谓子朗曰:“负羁虽有异变,今废其职,不能成事,卿放心前去退晋,归朝加官重赏。”于朗遂领兵出朝,至黄河界口,以长子于宏为先锋,次子于智为右队,副将田一俊为左队,布列阵势于岸上。于朗传令三军,下船济河交锋,乃听长子宏之计,使会水士卒以铁索拦河,逆其战船,复布劲弩于岸,待其粮尽自退。 哨马飞报晋寨,邵谷曰:“此城易破矣!”遂调栾枝造成战船八百只,每船头装大火炬五根,尽护以麻油,焰硝。是日,大军前进,栾枝令船上燃起火炬,顷刻间拦河之锁一齐烧断,大军遂至曹河界口。时,于朗自谓能拒战船,安然无事,终日在帐中饮酒。忽报:“晋兵渡河,至曹河口。”于朗大惊无措,于宏披挂,令弓弩乱射,晋兵不能登岸,如是者数次。栾枝候至曹兵箭矢将尽,自引铁甲先登岸,于宏忙令三军放箭,哪知一矢俱无,众皆披靡而奔。栾枝拍马直取于宏,于宏措手不及,被枝斩于马下。于智横枪前来迎敌,二人战不十合,晋先轸从上流过河,大军杀近曹城,于智拍马便回,栾枝以短枪投刺背后,于智落马。田一俊正欲来救,忽见一派火光,喊声震地,田一俊与于智二人之身俱成两段,众视之,乃副先锋狐溱斩此二人也! 曹兵大败,于朗见子与副将俱败,收残兵走入曹城。晋兵追至三十余里,忽前面尘头蔽日,旗旌遮空,众视之,却是士会引兵来见。郤谷曰:“前承元帅之命,引兵伏河西以截卫之救兵,前日卫侯果引兵来救曹,被吾大杀一阵,突入卫城,今卫君走奔襄牛,故吾归请元帅示今。”郤谷大喜。犒劳士会,又加五千兵,以祁瞒为副,令士会再屯河西,不许轻入卫城,更不许擒卫侯,只挡住归路,使其首尾不能相接,待伐曹之后,然后大军移攻卫城。士会得令,与祁瞒引兵复屯河西。大军途进围曹城。须臾,舟之侨、先轸各个抢得曹兵器械来会。郤谷传令,朝夕攻城。 却说于郎引兵走回,曹兵战竞无措,晋兵又在外攻城甚急。 群臣皆曰:“于朗丧师误国,主公宜斩首。请诏僖负羁出城见晋侯,晋侯或可退兵。”鲁公然之,令斩于朗。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文公义报僖负羁 晋先轸一气子玉 却说曹公令斩于朗,诏负羁大夫奉其首级出城,负羁得诏书,叹曰:“早不听吾言,至于今日,诏我解厄,吾岂往哉?” 其妻吕氏曰:“吾有旧恩于晋,值国危之秋,子正当往见,上求安社稷,下求全生民,昔食君而坐视其难非忠臣也!夫君不往,妾愿自去。”脱簪素服出城。负羁见其妻出城,只得奉首级从之。夫妇裸体膝行,来至辕门,元帅郤谷转送见晋侯。晋侯见至负羁夫妇,降阶亲劳曰:“恩大夫何故如此?”令取衣冠予之。负羁曰:“臣乃败国之徒,何敢衣冠,但望明公肯纳一言,幸亦大矣!”公曰:“大夫有何高论,愿闻其详。”羁曰:“寡君目不识珠,故初年有慢候伯,至今又听谗臣之言,抗拒雄兵。今斩谗臣于朗,特今臣来见驾,乞息虎威,上全曹祀,下存百姓,则曹国草木俱沾侯伯之恩矣!”文公大喜,曰:“非大夫来,曹地已作丘墟矣!”遂传令三军班师。何偃、赵衰曰:“不可!晋方兴报怨之兵,若舍曹不伐,何以图霸?” 文公曰:“争奈值大夫之恩?”狐堰曰:“主公如念羁恩不过,全城百姓之命,止囚曹之君臣,其报孰大?”文公曰:“然!” 令取百金美酒与羁夫妇压惊,以车马送之归城。负羁再三乞存社稷,文公应许。负羁夫妇拜谢归家。文公告诸侯,次日入城,不许妄杀一人,止囚曹之君臣而已。 次日,郤谷领诸将入城。城中百姓,安集不动,皆感负羁妻吕氏之德,后人有诗云:杀气腾腾鼓震天,晋兵怒发攻曹年,满城男女能全命,皆是负羁一妇贤。 史官有诗云: 忆昔文公出奔时,已经曹地驻旌旗,几多肉眼曾凌侮,少甚高明也简欺。 须信负羁诚这士,更夸吕氏胜男儿,全城俱免刀兵厄,德海茫茫不可期。 又汉刘向先生颂曰: 僖氏之妻,廉智孔白。 见晋公子,知其兴作。 使夫馈食,且以自托。 文伐曹国,卒独见释。 曹共公知晋侯听负羁之言,大军入城,差兵守定负羁之宅,戒以私入者斩,共公慌忙与将南箕、胡覆谦数文武从北门走出,却被晋将郤臻先锋杂技二人追及,擒见晋侯,晋侯数其慢己之罪,不用值负羁之言,喝令斩之!将南箕哀告曰:“齐桓公存邢立卫,侯伯乃大国盟主,何念小怨而灭同姓之国耶?”赵衰亦曰:“姑且囚之,俟伐卫然后处决。”文公听其言,遂囚曹伯。又令大赏负羁,言报德也。魏犨怒曰:“昔者介子推割股进食,尚且不封,以致子母俱焚。负羁之惠,何报之深耶?劳之不图,报于何有?”颠颉曰:“主公背人大恩,记小人小惠,何以服众?” 是夜,二人各率本部之兵将围负羁之宅,放火焚烧,负羁不知其由,夫妇二人匿于枯井。魏犨、颠颉杀人其宅,欲斩负羁,却被火烧横木压仇之胁,四围火逼,不能逃出,但在火中大叫,颠颉跳入火中,扯出魏犨,各归本寨。二人须发皆焦,头面俱烂,满城百姓,号哭救火至三更。负羁知是魏犨放火,夫妇告诉于晋侯。晋侯大怒。责郤谷军令不严之罪。又令狐偃拘魏犨,越衰拘颠颉而斩之。魏犨被伤,虽不能起,闻狐偃,乃束胸强见之。偃笑曰:“公谅何不安卧?”犨曰:“吾闻主上加犨极刑,敢不强受?然以晋君之灵,不敢自安,故勉强踊跃三百,曲跃三千。”偃见其守敬,乃近前抚其背而慰之曰:“公惊不必忧疑,偃当尽力保全朋友之义。”仇泣谓偃曰:“子能念故旧,没齿不忘。”偃辞出,来见晋侯,曰:“魏犨虽忤军法,焚负羁之宅,亦为忠义所激,况且胁伤,又勉强以守君臣之礼,乞明公追念往昔之义而赦其死。”晋侯怒气不息。 忽赵衰拘颠颉至。晋侯大詈:“匹夫焉敢违晋军法,妄焚故人之宅!”颉乃低头无语。赵衰进曰:“颠颉极违军旨,乞念旧日相从之义,以赦其罪。”晋侯不听,喝令斩颠颉赦魏犨,罢其官职,诸将悚畏惧怕,皆曰:“颠颉乃从君出亡之将,尚且不赦,我等敢不守其法度乎?”晋侯既斩颠颉,欲罢魏犨之职,诸将皆曰:“魏公谅虽忤军旨,然主公斩颠颉,足以示众,用人之际,何必蓄小忿而弃一大将!”赵衰狐偃皆曰:“魏犨有万夫不当之勇,主公欲图霸业,不可废此大将!”晋侯听众之保,复魏犨之职,使建功折罪,以舟之侨代颠颉为下军副将,遂调郤谷保移兵伐卫。 郤谷被晋侯责军法不严之罪,忧愤成疾。晋侯闻之,谓诸将曰:“郤伯禄初建大功,今染沾疾,吾心不安。”乃亲往中军问疾。”郤谷曰:“臣荷主公厚遇,不能报效,但臣没之后,愿主公善理国政,丕振霸业,则臣虽死九泉,亦无恨矣!”晋侯曰:“伯禄倘有不讳,谁可代任元帅之柄者?”谷曰:“子余皆堪绎纶内政,胥臣子羽俱足辅佐朝纲,若夫知军务,通应变,勇能却敌,义能服众,惟先仲车可任其职也。”晋侯曰:“诸将之中,元帅察其谁忠谁佞,谁勇谁怯?”谷曰:“知臣莫如君,臣不能尽知,然臣常观诸将行谊,皆怀赤心,各抱义勇,独舟之乔不可授以大柄,其他非臣所尽识也!”又召先转入中军,以锦囊授之,郤谷嘱之曰:“仲车智略不待我嘱,但舟之侨有变,即拆此锦囊,便知其事。”轸再拜而受。是夕,郤谷卒于中军。晋侯放声大哭曰:“伯禄尽心报国,是孤错怨其咎,以致自殒其命也!”群臣皆劝曰:“死者不能复生,望主公节情,以治大事。”晋侯命其子搬柩归晋。遂拜先转为中军元帅,移兵伐卫。 大军进屯河西。时,楚兵围宋,闻晋兵已伐曹国,子玉大怒!令诸将急攻宋城,宋公甚惊。公孙固曰:“臣前往晋求救,晋侯群臣,共议伐曹,楚兵不往救曹,但攻我城,主公宜再遣使往晋求救。”宋公忙问:“谁敢杀出城去,往晋求救?”下大夫尹班应曰:“小臣愿住晋求救!”公见尹班颜容端楷,词气动人,遂以玉带二条、宝珠三只,与其往晋,班收藏宝物,披挂杀出西门。西门楚将宛春排开阵势,二马斗上十合,班更不恋战,拼命杀开血路,闻晋兵已屯河西,径投河西见驾,呈上宝物,告求救兵。晋侯问群臣曰:“宋人告救,舍之则绝,欲救则不知齐、秦肯许相助否?”元帅先轸曰:“主上何愁齐、秦不助,便遣未使转送此宝,贿赂秦、齐二主,则秦、齐必然贪而起兵,秦、齐起兵,我执曹伯与宋,楚王爱曹,见吾执其主与宋,必然大怒来与我战,我得令先且居监送曹公与宋。 却说齐昭公得宋之宝,便差大夫国归父与将军崔天二人引兵一万救宋。秦穆公亦遣太子莹,与偏将军白乙丙引兵一万,会晋兵前来。却说且居监盲公将至宋城。楚元帅子玉今先锋宛春、斗勃二人擒之。且居青年勇猛,临阵安闲,见楚将近前,按住长枪,架起两支铁箭,左中斗勃,右中宛春,二将抽所中之箭,拍马交锋。且居力敌二人,斗十几合不分胜败。宋将公孙固在城上,见晋兵旗号,播鼓摇旗,似有出城助阵之势,楚将进退不定。且居横舞长枪,左冲右突,又能保其囚车,又能与人厮杀,楚将见其骁勇,裂开血路,公孙固杀出城外,迎入且居,暂侯囚车于城上,大叫曰:“楚元帅本爱曹君,今我主国送在此,若解宋围,则我放曹君,不然待擒卫侯同斩矣!” 子玉在城外闻听其说,心气上攻,口吐鲜血,倒翻于马下。欲知子玉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晋先轸二气子玉 晋楚城濮大会战 城上箭如雨点,射中子玉之胁,诸将忙救归中军,不省人事,其火攻心,急行调护,至三更方定。即写表奏楚王,言:“晋侯背义无德,请加兵先伐晋国,然后除宋,非敢必有功,但塞谗匿之中。”楚王得表,叹曰:“晋重耳在外一十九年,险阻艰难备尝,历尽民之情伪,无不周知,天假其任,而除晋乱,乃天所置,安可与之相敌?”不肯加兵,遣使子玉,解宋之围,班师回朝。使者至中军,告以王命班师之事,子玉大怒,曰:“主上欲以我名陷于先轸竖子之手下。”令次日拔寨与晋交兵,其子进曰:“小不忍则乱大谋。今王命班师,而我父擅战,得罪于朝廷,况我父领兵伐宋,本欲挟之以救鲁、卫,今晋伐鲁、卫我攻宋不下,若战不胜,是又得罪于鲁、卫也。不如遣宛春往见晋侯,令其复立鲁、卫入城,然后我释宋围,晋侯若有不许,则交锋之兵,不得擅战之罪,岂不美哉?”子玉然之。遂遣宛春往见晋侯。宛春至河西见晋侯,具事以告,晋侯问于诸将?狐偃曰:“子玉之辞无礼,若我复曹、卫,而彼释宋围,是彼得二美,我得一美也!此事断不可许。”群臣议论纷纷,晋侯命宛春暂退。遂召元帅先轸商议,先轸至,晋侯告其事。先轸曰:“子犯之言遂矣!楚人告立鲁卫而解宋围,是一言而定三国;我若不许,则是一言而弃三国也!既救而又弃之,失信于诸侯,若将求霸,不亦难乎?且楚有一德,我心有二怨,而欲交兵,将士必然解体矣!”晋侯曰:“然则元帅之见如何?”轸曰:“不如诈约鲁、卫之君,若能背楚我则复立其为诸侯,鲁、卫之君感我德绝于楚,我囚宛春以激其怒,然后交无有不克!”晋侯大喜,遂遣二使告鲁、卫之君使其绝楚而后复立之。又令囚宛春于寨内。 却说卫成公被晋将军士会逐出在襄牛,得晋侯之书,喜不自胜,令使者告绝于楚。大夫宁俞曰:“不可!此晋人间我与楚相绝,然后我兵无援,一战而灭。况楚子乃主公之婿,岂可绝之!”成公不听,遂遣使告绝于楚。楚王得二国之书大怒,曰:“子玉不听朝命,专兵在外,绝我曹、卫。”急令下大夫斗越椒召子玉班师,如违三日,即赐其死。 越椒星夜来至大寨宣诏,子玉闻知,哨马又报晋人拘留宛春,心气复攻,箭疮迸裂,倒翻闷于座下,诸将扶起,半晌方醒。中军咨谋斗宜申曰:“事到如今,不得不战。”子玉遂令斗勃为先锋,子西将左军,孙怕将右军,拨围宋之兵,杀奔河西,对晋营二十里下寨。晋侯闻楚兵大至,谓诸将曰:“昔我受楚子厚恩,曾云遇于中原,我则退兵三舍以报楚惠,今楚兵在此,不可食言。”遂调前锋,退九十里下寨,然后交锋。 晋侯传令,军退九十里下寨。先锋栾枝曰:“成得臣出兵,我主若退三舍,是君避臣,可不羞辱大国?”子犯曰:“此我主守信报惠,非避其势也!”晋兵是日,退屯于城濮。子玉闻晋退兵三舍,以其为怯,寻夜追至城濮,靠山下寨。次日遣小卒下战书于晋侯。书曰:图王霸业,自古有之,何得回我先锋,伐我邻国?今治甲兵三十万,战将五百员,布阵城濮之北、有莘之野,约次日展时三刻,略交其锋,非必能定雌雄,但姑与君之士卒角力相戏,使臣与君凭轼而离目焉!周襄王二十年夏四月上旬,大楚西征元帅得臣书。 晋侯得书,问于群下曰:“吾欲与楚一战,以决胜负,但受楚之厚惠,此事若何?”诸将成曰:“目今齐、秦兵集,将士奋发,不战更待何时?”晋侯曰:“吾夜来梦与楚子相搏,我输彼赢,楚子伏我身上,此不祥之兆,不如还兵勿战?”子犯曰:“此吉兆也!主公仰卧是天助也!楚子伏己是伏罪也! 此主晋胜楚败之兆,何为不战?”晋侯大悦,遂作书以回子玉。 书曰:吾以楚君之惠,不敢遗忘,故退兵三舍,既承战命,敢不治兵,但愿元帅,戒尔车乘,敬而君事。次日有丰城下一接,以定晋楚雌雄。至期相见,再不重白。 却说次日,楚子玉调先锋斗勃领精兵五千,屯于酅山迤东;副先锋斗克领精兵五千,屯于酅山迄西;子西领精兵五千,屯于酅山迄南,潘谟领精兵五千,屯于酅山北隅。晋侯登有莘之墟以观兵典,见其形势雄盛,大有惧心。归至帐中,夜间不能假寐,忽闻舆人诵之曰:“原曰每舍其旧而新是图。”晋侯心下疑惑,不知此谣何意,乃召先轸问之?先轸大喜,曰:“明日必破楚矣!”号令诺将,准备出阵厮杀。楚子西告子玉曰:“先轸智勇全才,行兵必藏机变,元帅务必小心。”子玉恃其兵强,藐视晋军。 及至天明,两家出阵。晋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 陈、蔡兵乱,栾枝曳柴而伪遁,楚人追之,忽听鼓声三喝,晋、楚阵围,两家文兵,楚马见晋马身盖虎皮,俱各惊伏于地,打也不动,臼季斩斗奇,大杀一阵。子玉忙杀转本阵,晋兵四面八方,重围三匝,左士会,右栾枝,前有舟之侨,后有狐子羽,交争杀进。先轸在有莘墟上传令,毋得走了楚得臣,得臣自辰至午,困在重围,身被数十刀枪,犹自力战不乏。其子孙伯与斗越椒双双杀人重围,三人马腹相挨,杀出有莘谷口,回视城楼之野,死尸满地,哀号震天,大败而逃。正是: 父哭子兮遭箭死,兄号弟也被刀伤,尸山拥塞川源竭,血水横流湖海江。 鬼火焚焚生古道,悲风飒飒起沙场,可怜万数英雄命,尽带当时矢石亡。 楚兵二十万,及是杀至谷口,剩军不止三万,马军只存四百余骑。 子玉困乏,其子与诸将挟夹行上二十里,遇哨马报:“秦将白乙丙,劫掠大寨,火焚吾之粮草!”玉调副将屈谟往救,行不数里,遇白乙丙于中途,二马战不数合,白乙丙败走,屈鞭马追上五里,西河左岸一彪人马杀出,当先一将大叫曰:“楚狗走往何方?吾乃齐将军崔天也!奉先元帅军令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