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望着纵横交错的崇山峻岭和奔流不息的湘江,浮想联翩。湘桂走廊因是西北的越城岭山脉、东南的都庞岭山岭及发源于海洋山山麓的湘江,岭、山、水之间构成的一条形似走廊的峡谷,连接湘桂两省的交通要道而得名。古代称湘桂走廊“位居五岭(即大庾岭、骑田岭、萌渚岭、越城岭、都庞岭)之末脉,控制三湘之上游,东依龙虎‘四关’之雄,北据湘(江)、漓(江)两水之险,入则扼百粤咽喉,出则抚五溪项背,秦、汉以还,即为南北通衢,楚、越门户。”湘桂走廊上从北到南,呈品字形依次摆设着全州、灌阳、兴安三个县,尤以最北端的全州据关扼险,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自从有国家以来,这片肥沃的土地,就没有离开过战争的洗礼。几乎每一座山头都曾在战火中战栗,每一块土地都曾在硝烟中抽搐,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无数代人经历了战火的磨炼。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副总司令白崇禧春秋战国时期,系楚南关戍要塞;秦始皇南平百越,屯兵于零陵(今全州县境内),并修筑灵渠,沟通湘江、漓江两水;吕后杀英布,鏖战于洮水(今全州境内):“伏尸流血至数十万之众,遂开桂北战事之端。其后,潘美之入南汉,先取桂州;杨璟之定广湖,首戡全、永,此往事可追也。唐有黄巢之乱……皆假道桂北。”南明时期,何腾蛟、郝摇旗在全州飞鸾桥至脚山铺一带大败清兵;一八五二年,太平军北指中原,血战全州城,南王冯云山喋血蓑衣渡。一九三○年年底至一九三一年年初,*、张云逸、李明瑞率百色起义的四千余红七军将士北上途经全州、灌阳,直抵江西中央苏区;一九三四年九月,任弼时、萧克、王震率领的红六军团九千余人,从清水关进入桂北,在凤凰嘴渡过湘江,抵达湘西,与贺龙的红二方面军会师。湘桂走廊在历代战争中的重要性由此可见。国民党中央军在江西苏区开展第五次“围剿”后,眼见得步步为营的堡垒政策日益奏效,白崇禧料定红军主力必将突围而走,当然不走“萧克旧径”的话,是最放心不过的了;若萧克部是探路的先遣队,那么桂北就成了*红军的必经之地。十月中旬突接“南昌行营”传来的电令,蒋介石命令桂军在湘桂边境修筑工事,以配合中央军、湘军、粤军在湘江东岸设置第四道封锁线。李宗仁、白崇禧得悉电文后,即刻在南宁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应对之策。参加会议的有第七军军长廖磊、第十五军副军长夏威、第四集团军总参谋长叶琪、广西省政府主席黄旭初及各区民团指挥官。《喋血湘江》第一部分 阴霾桂北(上) 阴霾桂北 四(3)会议上,白崇禧认为当前的局势是严峻的:第一,红军的企图不明,当然不进入广西境内是最好的愿望;第二,万一红军沿着九月份任、萧、王所率红六军团的老路从湘桂边界进入广西,红军的后面有庞大的蒋介石部队跟踪而来,倘若乘虚而入,则广西就会成为蒋介石统治的地盘。广西既要防共,又要防蒋。因此,白崇禧提出最好的办法是在红军入境之前,要做全省动员的准备,将部队布防于湘桂边境一带,摆出决战的架势,这样做的话,一则可以应付蒋介石,桂军仍听命国民政府调遣,积极备战;二则让红军知道,广西早有准备,不要轻易进入。白崇禧还认为这时候和广西利害相同的是湖南的何键,应该加强和他联络。会后,李宗仁、白崇禧立即派广西民团干部学校教育长张义纯(湖南人)为代表,去同何键商量,打听他的动向。同时一方面打电报给蒋介石,表示广西完全有决心有力量在境内外堵击红军,言外之意就是希望蒋军不要进入广西境内,另一方面令廖磊率部驻防桂北,令夏威率所部主力进驻柳州策应。当时担任桂林区民团指挥部参谋长的虞世熙奉令参加了这次军事会议:接第四集团军总部来电,要桂林、平乐、柳州等民团区指挥官、副指挥官和参谋长出席总部召开“防共”会议,我是和陈恩元(桂林区民团指挥官)、岑孟达(副指挥官)及参议黄壎等四人由桂林乘车赶到南宁的。会议日程一共三天,主持会议的是白崇禧和李品仙……第一天开会时,由陈恩元报告防御红军过境和调集桂北民团协助防堵的经过情形(注:指堵截红六军团),其次是讨论民团章则和桂东桂北各县先行成立民团常备队,以及如何筹集常备队的枪支、子弹、经费等问题,再次是讨论构筑工事、碉堡和空室清野等办法。白崇禧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地防堵红军,是因为他深恐“红患”再度浸染广西,他对四年前的“红患”仍心有余悸。一九二九年,共产党人*、张云逸正是利用广西各派各自为政,相互攻讦,以致政务军务废弛之际发难,在百色举行起义。白崇禧调兵遣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将“红患”驱逐出广西。此番若再让红军深入广西境内,并据此建立根据地,那么这几年自己辛辛苦苦经营广西的心血,岂不是皆付之东流矣!然蒋介石觊觎广西已久,对李、白桂系早存吞并之心,不得不防。既要防蒋,又要防共,白崇禧心里取舍两难,进退维谷。钵盂山脚的湘江卷着洪流滔滔向北流去,势若奔雷,大有吞噬天下万物之势。白崇禧凝视着波涛汹涌的江水,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时势造英雄。剿共剿共,蒋介石绞尽脑汁,耗尽兵力物力剿共数载,*非但没有被剿灭,反如燎原之火,越剿越大,越剿越旺!如今*虽暂遭灭顶之患,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势仍不可轻觑。若*果真沿红六军团故道西进,侵入桂北地区,到时候大不了竭尽全力一战,以防堵红军深入广西腹地。然此时的桂军力单势薄,若与红军殊死一战,必有鱼死网破之忧。那时节蒋介石岂不是坐收渔人之利!战与不战,白崇禧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犹豫难决。管它哩,船到桥头自然直,暂且观望时局的进展再说。十一月三日,红军进入湘南门户汝城地域。《喋血湘江》第一部分 阴霾桂北(上) 阴霾桂北 四(4)蒋介石再次电令桂军“务须严密防堵”。白崇禧阅毕电令,即刻与刘斐商蹉。担任第四集团军高级参谋的刘斐是湖南醴陵人,一九一九年到广西,后在白崇禧连部充司务长。白崇禧在桂得势后,送他到日本留学,此时刚由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归来,被李宗仁、白崇禧委为总部高级参谋。刘斐权衡当时的形势,乃对李、白献策道:广西正规军仅十六个团,而沿湘、桂边境处处布防,则兵力分散而力量单薄。闻红军十万之众,集中相当兵力,攻击任何一点,皆有被其突破之可能。而最可担心者,是龙虎关方面。红军如由该方突进,则可经平乐、荔浦直捣柳州腹地,则大势去而难挽回矣。为今之计,只有撤退灌阳、道县间的守兵,让红军由该处入境,而转移兵力加强龙虎关的防御。主力则控制富有弹性地区的平乐和阳朔之间。盖主力在此地区,既可做龙虎关的后盾,又可以拱卫柳州腹地,复可以北向应援桂林之急,进出皆甚便利也。俟红军由灌阳入境后,用少数的部队中途设伏截击,如此则实力不损,而有余力可以对付中央军的闯入了,如此部署,则兵力虽寡,自可以应付裕如,而不虑顾此失彼之患了。白崇禧听罢刘斐之言,未置可否,即刻电令各部到南宁桃源路公馆召开军事会议。十一月七日,第四集团军总参谋长叶琪、第七军军长廖磊、龙州对汛督办李品仙、广西省主席黄旭初、民政厅长雷殷、第十五军副军长夏威等人奉令而至。会议的主题就是如何应付红军过境。白崇禧忧心忡忡地言道:“此番*入境,蒋介石必令所部尾追,趁势入境,如此一来,*岂非成了蒋军的开路先锋,我等剿共剿来剿去,岂不成了自剿。且蒋介石亡我之心已久,此番必欲乘虚吞并广西。当此国难临头之际,诸公有甚高策妙见,但请直说不妨。”与会诸官各抒己见,或云当倾全省之力竭力防堵,拼死一战;或云当集结重兵于恭城、富川、贺县一线,以保腹地柳州不陷落于红军之手。总参谋长叶琪当下分析道:*早已发布北上抗日宣言,其目的地必在西北。如将我部集结在兴安、全州、灌阳、恭城一线,只布防而不出击,并在桂林设指挥部,由白副总司令坐镇指挥,严阵以待,使*不入桂北重镇桂林。只要*不入境,中央军亦无理由入广西境。而*也决不会攻坚,因为攻坚要付出较大代价。桂北集结了重兵,则*只能从湘桂边界过境。白崇禧听毕,微点头颅赞许,然犹恐诸将不明其意,遂站起身子一边摆弄着桌上的茶杯一边解释道:“眼下的局势就好比这些茶杯,前面是桂军一个杯子,中间是红军两个杯子,后面是中央军、湘军、粤军四个杯子,我们桂军一个人在前面堵截,红军是两个人,而后面的追兵是四个人,红军只有合二人之力拼死往前冲,击败前面堵击的一人,倘存一线生存的希望,绝不可能回过头去朝着身后的四个人去拼命。因此我军若正面防堵的话,红军必拼死一搏,而我军仅近三万人,红军号称十万之众,敌众我寡,力量悬殊,我军岂不是以卵击石,有全军覆灭之虑!”白崇禧继而言道:“考虑到敌强我弱的客观现实,因此,一方面我军在全州、灌阳、恭城一线,沿都庞岭诸关隘,摆下一字形长蛇阵,大造声势,使红军不敢进入广西境内。另一方面倘若红军不顾一切硬闯广西,我军可退至兴安、灌阳、恭城一线,沿湘江西岸及支流灌江布防,仍呈一字长蛇阵。”白崇禧两唇一抿,手中的指挥棒在地图上注有全州二字上重重地点了点:“我军若被迫退至二线,唯一的遗憾就是将桂北军事重镇全州拱手送给了红军,如果湘军能及时南下接防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当然这是下策,也是迫于无奈之举。”白崇禧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犀利的目光扫视诸将一眼,指挥棒在地图上标有湘江的曲线上一画:“总之,这次决战,湘江天堑是防堵的关键,如红军企图深入广西腹地,我军可利用湘江这条绞索,与红军竭力拼死一战,绝不能让*红军侵占桂林、柳州诸城!”白崇禧见诸将不再有异议,遂欣然令总参谋处拟定作战部署,签署执行。这就是军史上所称的“桃源路会议”。《喋血湘江》第二部分 阴霾桂北(下) 阴霾桂北 五(1)山雨欲来风满楼:万村空巷,万户空室,万物空仓,白崇禧在桂北大肆进行防共宣传,全民动员,实行坚壁清野和军事化管制。初冬的天老爷全无章法,说变脸就变脸,刚刚还是一副太阳的笑靥面孔,顷刻便换上一张阴郁的面容。朔风呼啸着,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了冷雨。白崇禧正沉浸在遐想之中,忽然湘江对岸的全州城传来一阵阵铿锵的锣鼓声。白崇禧微抬眼帘俯视着这座饱经沧桑的古城,心底泛起层层涟漪。全州地处湘江上游,背依湘山,前濒湘水,扼岭南关钥。自公元前二二一年秦始皇始置零陵县,至今已有两千一百多年的历史,直至明代时(1394年)由湖南永州府改隶广西桂林府,隶属楚南之地达一千六百多年之久,元代置府,并修筑了坚固高大的石城墙,墙外修有护城河,是历代州、路、府的治所。白云千载,湘水悠悠。自秦始皇置县,全州就源源不断地受到中原文化的熏陶、渗透,舜王、刘邦、孔明、徽宗、闯王、康熙、乾隆、洪秀全等数不清的*人物均到此指点江山,逐鹿全州;柳宗元、范成大、黄庭坚、徐霞客、解缙、王夫之等数以千计的骚人墨客都临境览胜,激扬文字,留下了不朽遗作和千古神话。更让人感慨的是,全州纳湘山之灵气,汲湘水之膏泽,历来有“广然指数文学之盛者必首全州”之说。鸿彦硕儒,代不乏人,明代宰相蒋冕、青年探花舒宏志、力主抗倭的曹学程、直声震天下的谢济世、编纂清代重要史书《东华录》的宫廷史学家蒋良骐、“搜尽奇峰打草稿”的清初著名画家石涛、铁面御史赵炳麟,编纂出一幅幅群星灿烂、文采斐然的俊雄图。地灵人杰,关戍要塞!白崇禧默然无语地凝视着这座饱经战火洗礼的古城。依山傍水的地势,易守难攻,且扼中原进入岭南之咽喉,地势十分险要,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要隘。兵家称全州县城为“广西门户,北连湘楚,南蔽桂林,扼要筹防,向称重镇”。历代兵家欲进军广西或挥师中原,必首取全州,故全州在军事上素有广西第一镇之称。一八五二年,洪秀全率太平军北指中原,为占领全州,指挥3000余名太平军将士与城内不足1000人的清军守兵竟鏖战十余天之久,最后采取挖掘地道,用棺材装炸药轰炸城墙的土办法,从西门炸塌城墙二丈余,方攻占县城。全州辖境内湘江流程达九十余公里,且弯多滩急,可徒涉点甚多。湘江两岸自两河至咸水、绍水、黄沙河一带,东西、南北呈三角形,长达六十公里的地域,两侧崇山峻岭,中间多为田垌,鲜见山岭,地势平坦开阔,无险可守,不仅有利于大兵团作战,也有利于发挥国军的空中优势和火炮优势,是桂军防御的重中之重。这次红军倾巢西进,若沿红六军团故道进军,全州乃是国、共两军必争之地。控制了全州,就控制了入桂的咽喉;控制了全州,就能有效地扼守住这一地段上湘江的几乎所有重要渡口。再则,红军若不能抢先占领全州县城,则只能被迫沿红六军团故道在全州所属的湘江上游抢渡,但这一带无险可守,所有部队将陷于被动挨打的开阔平坦的不利地形之中。而从全州县城到辖境内的界首只有四处渡口,从北到南依次为屏山渡口、大坪渡口、凤凰嘴渡口、界首渡口,每个渡口之间相距不过十余里,且都在全州县境内。《喋血湘江》第二部分 阴霾桂北(下) 阴霾桂北 五(2)若在湘江沿岸四大渡口置重兵把守,依托现有工事堵截,红军若欲强渡湘江,国军仅凭空中和火炮优势,便可重创红军,再加湘、桂、粤以及中央军数路大军围追堵截,红军插翅难逃。纵使侥幸得以脱身,亦必遭惨重之损伤。控制了全州,就等于控制了这场战役成败的枢纽,*红军不死也得脱层皮!白崇禧自信一笑。若红军先抢占全州,扼关而守,那时的局势又如何?白崇禧微微摇摇头。湘江对岸的全州城内的锣鼓声一阵紧似一阵,白崇禧听得十分悦耳。1931年时的全州县城因为白崇禧心里十分清楚,这正是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政训处遵他之令,所派遣的宣传队在城内体育场上进行的防剿*宣传演出。山雨欲来风满楼。自十月份南宁军事会议确定了全省动员的政策,广西各界在白崇禧的号令下,上下齐动,迅速掀起了大规模的“防共剿共”宣传活动:召集各界代表,座谈讨论“防共剿共”的意义和方法,印发“告本省*”传单,张贴各种标语,形式多种多样的宣传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如火如荼。据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创进月刊》第六期所刊广西省政府政训处消息:本处为使沿湘(边)各县民众彻底明了我省此次出兵剿共之意义及一切防共方法,特于十月卅一日派出宣传队两队,携带宣传品种,分头出发桂林、平乐两处各地宣传。第一队往桂林,第二队赴平乐。第一队由李科长文钊率领,队员有李漫涛、裴代智、李嘉谋、曾纪伟、陈远谋;第二队由林科长中奇率领,队员有刘延年、潘新潮、庞辉辉、张寿朋、吴松。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六日香港《循环日报》亦报道: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政训处第一宣传队长李文钊,奉令到桂林区属各县宣传防剿*……派出队员裴代智、李嘉谋、陈远谋三人,先赴全州宣传……‘告本省*’传单中首述江西残余*,因在江西必消灭,故欲西窜四川,但现在湖南、贵州、广东、广西有二十余万军队,将匪围剿,*乃自行送死。次述*快将崩溃消灭,但匪能造谣,并且手段毒辣,为保存本省数年来建设计,不能容*侵犯。又次述本省现集中军队、民团极多,区区崩溃*,不难防堵截剿以消灭之,只要大众民众一致起来负责。若大家逃走,则*必来掳掠奸淫。最后希望民众注意三事:(一)莫听信谣言,致*匪诡计。(二)赶筑碉堡炮楼,拼命扼守,勿使*侵入,并将谷米食物保存入内,使*无处觅食。(三)与军队、民团切实合作,互相联络帮助,一有紧急情况,即速报告附近军队与民团。第四集团军总政训处中校宣传科长李文钊在指挥部设到桂林之前,便率领处员李漫涛、裴代智和电影队周游、肖照等十余人组成宣传队到前线做“防共宣传”。宣传队到了全州,首先召集民团进行训话,叫他们不要害怕红军,并把带去的宣传画、传单、标语在县城张贴一通。因裴代智是灌阳人,情况熟悉些,李文钊便派他一人去灌阳散发宣传品。家居全州街上的雷德铭老人曾听过李文钊的宣传讲话。雷德铭说,我小时候在体育场看见国民党宣传队的宣传,讲共产党“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共产共妻,无恶不作”。把共产党讲得一无是处,好像青面獠牙的味道,哪个不怕“*”!《喋血湘江》第二部分 阴霾桂北(下) 阴霾桂北 五(3)桂军的“防共剿共”宣传遍及城乡,渗透到广西辖境内的各个“角落”,尤其是在桂北山区,瑶、苗少数民族杂居地区,桂军特地成立了保安委员会,专门从事防共的宣传工作。据一九三四年《创进月刊》第七期所载广西省政府政训处消息:赣*匪倾巢西窜,湘南、桂北为其必经之兴、全、灌三县瑶民甚多,且知识低落,当局恐其为*所利用,为防患于未然计,故特于兴安李家湾组织三县联区保安委员会,专从事于瑶民宣化工作。本处以其工作甚属重要,于本月派出曾德崇、梁铁石、普剑魔三同志驰赴该委员会协助指导云。全州是红军强渡湘江的主要区域,因此也是宣传“防共剿共”的重点区域。当年看见过桂军宣传的原全州党史办主任刘心潜老人告诉笔者:我是两河乡田美村人,一九三四年中央红军来的时候,我已有十三四岁了。红军未来之前,国民党宣传讲红军很坏,共产党共产共妻,男的一队,女的一队,一扯拢就结婚。还在我们村里贴了很多挂图,挂图画起红军张牙舞爪的,獠牙爪,拿起把弯刀,拿起个锤子,脚下踩的枯骨头,就说红军是魔鬼。家居石塘沛田村的原全州县地方志办公室主任唐楚英老人,一谈起国民党的“防共”宣传,老人仍记忆犹新:我那时候刚刚八岁,是在小学读二年级。听说红军要来,学校就放假了。国民党在学校散发了些漫画,画的是老百姓脑壳上盖着一片锯子,把老百姓拿来用锯子锯。当时广西流行一支歌,叫做“剿共歌”,同胞们大家出来去“剿共”,“*土匪”杀人放火什么的,国民党是这样宣传的,老百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不懂得红军是个什么东西,到底和老百姓什么关系,老百姓一概不懂。当时我们这个地方也没有党组织,也没有进步活动,大家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你讲红军坏就坏,没哪个对红军做了很多很好的工作。白崇禧此番处心积虑的大肆宣传,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使中央红军过桂北时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困难。数日后,当原本在桂北没有任何党组织和没有任何群众基础的红军在强渡湘江时,尤其是当红军被国民党主力打散后,大量掉队落伍的红军伤兵散落、走失在桂北各地的山村时,被当地的民团或流氓地痞当成土匪,惨遭了灭绝人寰的狩猎式的捕杀,或被活埋,或遭推下悬崖,或被强迫*衣裤,活活饿死或冻死在山上,其惨烈悲壮不堪目睹!红军烈士的鲜血染红了桂北大地的山山水水,这也是湘江战役红军伤亡惨重的主要原因之一。白崇禧缓缓地将目光移向城外,移向城外的乡村和田野。初冬的桂北乡村和田野,到处呈现出一片萧条的景象:万籁俱寂的乡村偶尔冒出几缕炊烟,传来几声狗吠声;田野上各种农作物都已收割入户,只剩下空茫茫的大地;杂草枯黄,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战栗。万村空巷,万户空室,万物空仓。白崇禧孤芳自赏地看着自己亲手导演出的这幕坚壁清野的杰作。由于李宗仁长年居住在广州,白崇禧实际上成了广西最高的军政长官,主宰着全省的政务军务,发号施令,指点江山。如今这一切都按照他的意志转动着、实施着,一种成功的喜悦涌上心头,使他感到洋洋自得。是的,还有什么比呼风唤雨驱逐和唤使人更快意的事哩!《喋血湘江》第二部分 阴霾桂北(下) 阴霾桂北 五(4)广西一千三百万人口,还不个个看我白崇禧的脸色行事,只要我一声令吼,恐怕地球也要捅出个窟窿来。时任桂军第四十五师一三四团团长的凌压西谈到桂系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时,说过这样一段话:除军事部署外,还实行空室清野的恶毒计策,将贺县、富川、灌阳、全县、兴安各县,东西交通大道附近的居民,迫向偏僻山区迁徙。所有人畜粮食和家具等,都不许存留室内,使红军过境时无从给养而增加行军作战上的困难。时任全州代理县长兼民团司令的虞世熙也说:至于空室清野,划定恭城、灌阳、全县、兴安等县,先行举办。于是,桂北交通沿线的村庄犹若水洗一空,已渺无人烟,绝大部分村民闻风而动,携老挈幼,躲进偏僻山区,粮食、用具,凡可食、可用之物,皆藏匿到山上,只留下空旷的乡村,空旷的田野,空旷的……白崇禧所使出的这招坚壁清野,给日后红军过境桂北时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困难。饥饿、寒冷、死亡,像幽灵般时时困扰着红军,使红军在荒无人烟的桂北山区行进时,仿若无水之舟,无源之泉,寸步难行,每前进一步,不得不付出高昂的代价,换句话来说就是红军在桂北不得不用无数烈士的血肉之躯铺垫出一条前进的道路来。一九八六年,兴、全、灌三县党史办调查红军过广西的情况,时年七十一岁的兴安县华江乡瑶民黄月英老人说: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来了红军。国民党到处造谣说,共产党来了要共产共妻,杀人放火,见人就杀,见妇女就抢。所以,我们村里的人听见红军来了,都躲上山去了。资源县两水街八十二岁的李洪宝老人,七十二年前就跟随着父母躲藏在山上:红军未来之前,国民党宣传红军杀人放火,把人全杀光的。我父亲就在山上扎了个茅厂,将粮食、红薯所有能够吃的东西都藏到山上,连锅都挑上山,猪牛鸡鸭都赶上山。红军来的时候,我们全家在山上躲了好几天,一直到红军过完了,我们才敢回家。龙胜县江底村八十五岁的瑶胞邓龙炳老人告诉笔者:那时候凡是有大兵梁子路过,老百姓都要躲的。红军来的时候,老百姓不晓得红军是什么人,大家以为是土匪来了,我们全村的人都*了,走到山上躲起来,直到红军走了,大家才敢回村。后来红八军团无线电队政委袁光回忆过广西的情景时,曾说过这样一段话:一路上虽然看到过几座苗寨,但寨子里空无一人。苗寨同胞素有搬迁的习惯,过去我就听说过“桃树开花,苗子搬家。”可是在反动派的欺压下,苗胞们只能向山高林深的地方躲避。大概是因为他们分不清红军与反动派的区别,听到红军来到的消息,也同往常躲避汉人一样,在山上藏身了。这些苗胞跑山极快,有时前卫部队看到人影,三转两转就再也找不见了……在苗山上,连人影都找不到,又如何进行群众工作呢?连续的山地行军,使同志们相当疲劳,最糟糕的是粮食快吃光了。白崇禧收回目光,微侧过头,望了一眼紧随在身后的虞世熙,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和期望。除了坚壁清野,白崇禧还使出更狠辣的招数,就是邻近湘、黔两省边界县的县长一律委派军人充任,实行军事化管理,加强军事控制。据参加过南宁军事会议的原桂林区民团指挥部参谋长虞世熙后来回忆当全州代县长那段经历时说:最后,白崇禧提出邻近湘、黔两省边县的县长一律委派军人充任,以便计划防守和指挥作战。这一议题决定后,白崇禧首先要陈恩元推荐一个军人充任全州县长。为此陈恩元曾两度和我商量人选问题,我前后建议调现任武鸣县长陈良佐、黄壎(保定军校毕业)充任。据谓,白均不同意。接着在白、陈两人商议下,决定要我去充当。曾参加编纂《全州县志》并担任过全州县志办主任的唐楚英老人告诉笔者:国民党将全州军事化,派桂林民团司令部参谋长叫做虞世熙的来当全州县长,这个人新中国成立后做了*人士。国民党一贯用的战术就是有乱的时候就派军人当政。以后解放战争的时候,派蒋文度当县长,也是带过兵的,懂打仗。军事化管制下的桂北各县颁布了一系列“防共剿共”的奖励办法:凡缴获*一支枪者,奖励两块光洋;杀死一个*者,奖励四块光洋。生擒俘虏一个*者,奖励八块光洋;白崇禧在桂北大地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式的死亡阵地。该想的都想到了,该防的都防到了,现在的广西仿若铁板一块,构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防御墙。时年四十一岁的白崇禧踌躇满志:只要红军胆敢侵入广西,就准备放开手脚,与红军大战一场,让红军晓得广西的厉害,同时一展平生所学,以建不世之功。自命不凡的白崇禧沉浸在遐想之中,遐想中的白崇禧颇为自得。颇为自得的白崇禧摩拳擦掌,渴望与红军决一死战,尤其是渴望与蒋介石称为“战争魔鬼”、共产党称为“战神”的*放手一搏,以决胜负。白崇禧两眼出神地紧盯着山脚下的湘江水,水势一浪高过一浪,且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盖天劈地往前冲去。白崇禧忽然眼角浮起一丝冷笑,仿若自身便是那滚滚北去的湘江巨浪,汹涌澎湃地向红军扑去,将红军吞噬、撕裂、揉碎。《喋血湘江》第二部分 阴霾桂北(下) 阴霾桂北 六(1)“三自”、“三寓”,跃跃欲战,白崇禧磨刀霍霍;绞尽脑汁,湘江以西地区,蒋介石再布口袋阵。白崇禧将目光移向身边的侍卫及碉堡周围担任警戒的民团,一个个戎装整肃,威武雄壮,斗志昂扬。深谙用兵之道的白崇禧当然知道,战争不仅是两个利益集团为了各自的最高利益或者说最终目标,所进行的军事实力的对决,而且是政治实力和经济实力的大比拼,是政治的延伸,也是实现政治目标最直截了当的手段,战争原本就是流血的政治。尽管这时候的桂军没有鼎盛时期北达长城、南及安徽的煊赫势力,但此时的桂军仍保持着第四集团军的番号,拥有第七、第十五两个军,五个师、十六个团的兵力。第七军辖第十九师、第二十四师两个师,兵力12335人;第十五军辖第四十三师、第四十四师、第四十五师三个师,兵力17042人;两军总兵力达29377人,且兵强马壮,将士用命。此时的桂军,刚刚换上新式装备。桂系民团指挥部据一九三五年的桂军《七军年刊》记载:“本师武器弹药,及各项附属用具,自上年换发以来,现均一色新式步枪,机件精良,射击准确,至轻重机枪及各附属用具,亦配备完全。”白崇禧感到底气十足,因为他不仅手握近三万人的精兵强将,更可依赖的是辖境内庞大的民团组织。自民国二十年(1931年)白崇禧主持召开的全省军政会议确定“三自”、“三寓”政策实施以来,广西全省犹如一个独立王国,自卫、自治、自给,并寓兵于团、寓将于学、寓征于募,创办民团,以民团组织为民众组织,以民团训练为民众训练。按白崇禧的说法:“广西有一千二百七十万人口,分为二万四千个村(街)。每村(街)有后备队一队,每队壮丁约百人,共有二百四十万人。由十八岁至三十岁的约居半数,即一百二十万人……一千五百人为一个联队。”“至于组织的系统,分政治、军事两方面:政治系统,是由省政府而行政监督,而县政府,以至区、乡、村、甲(城市设镇街,等于乡村)。军事系统,是由总司令部而区指导部,而县司令部,以至联队、大队、后备队。行政监督兼区指挥官,县长兼民团司令,区长兼联队长,乡长兼大队长,村长兼后备队长。”“高小实施童军训练,初中实施青年军训练。所谓青年军训练,就是一半童训,一半军训,合于童训与军训之间。高中则于第一学期实施军训。初、高中及师范学校不能升学的学生,可进民团干部学校,毕业后可以当村长、后备队长。”白崇禧将全省划为桂林、平乐、柳州、梧州、南宁、龙州、百色、天保共八个民团区,每一民团区设一民团指挥部,负责指挥所属各县民团司令,编练民团。每一民团区设三个常备大队,每大队为三百六十人,合计一千零八十人。全省计有四个常备大队八千六百四十人,超过桂军一个正规师。此外,各县、区、乡、村组训了后备队。到一九三四年,全省二百四十五万壮丁中,有一半以上被桂军强迫接受军事训练。全民动员,全民动手,全民皆兵,白崇禧所用的战术在湘江战役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广西民团除协助桂军防守外,还在重要路口及关隘设防阻击袭扰红军,尤其是红军在抢渡湘江遭受重大创伤后,一大批走散或受伤的红军指战员,遭到了民团惨无人道的“追剿”和杀害。《喋血湘江》第二部分 阴霾桂北(下) 阴霾桂北 六(2)白崇禧在湘江战役之后演讲中吹嘘道:“朱、毛在江西,围剿的军队过百万,剿了七年剿不下来。此次经过广西边境,人数号称十万,我们只有十五团人,除分防各地外,实际作战的只有十一团,其余就是民团有十五个联队,约两万人,便能把他打破。”二○○六年七月十二日,笔者采访了当年当过民团、现年九十岁的资源县北门坳张帝树老人:我那时候在地方当民团,是国民党请去的,叫做后备队。在烟竹坪操练,后备队有三百多人,都是些壮丁。喊了一个叫阎黑子的在这里教,上了一个月操,拿起木棒当枪训练。红军来时把枪发给我们,红军一走又把枪收回去。据一九三四年十月广西省民政厅编印出版的《民国二十二年度广西各县概况》所载:全州拥有民团后备队72队,人数7096人,枪支1666支,子弹17520发,刀矛4554件。灌阳拥有民团后备队52队,人数4091人,枪支304支,子弹1070发,刀矛341件。兴安拥有民团后备队36队,人数3386人,枪支287支,子弹2008发,刀矛680件。尤其让白崇禧感到放心的是,为堵剿红军,十一月初,桂军即调空军从柳州出发,由队长宁明阶率领飞机十架,飞抵桂林,归行营指挥,并不时派往湘、桂边境侦察。一旦发现目标,随时准备投入战斗,进行狂轰滥炸,给没有任何空中优势甚至防空武器的红军予以重创,同时协同步兵作战。十一月十二日的当天,白崇禧接悉蒋介石的电令后,立即率领一批指挥部的人员,从南宁出发赶至桂林,成立了前敌指挥部。白崇禧亲任前敌总指挥,指挥前线部队作战。召开军事会议、与各界人士座谈、做各种动员讲话、调兵遣将、赶筑防御工事、到桂北各县尤其是湘桂边境视察检查,连日来白崇禧早出晚归,四处奔波,日夜忙碌着。如今这一切都按照他的意图部署完毕,白崇禧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喜悦:快些来吧,西进的红军,俺“小诸葛”早已为你们掘好了坟墓!此时此刻,作为军人出身的白崇禧仿佛闻到了那久违的枪炮声,闻到了那呛人的硝烟味和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依稀看到了那喊打喊杀、裸露血性男儿争强好胜、显现英雄本色的战斗场景,看到了人类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进行的刀对刀、枪对枪最直截了当、最残忍的集体搏杀场面。呈现在他面前的仿佛就是一片硝烟弥漫、横尸遍野的战场情景。“报告!”突然身后一声报告声,唤醒了沉思中的白崇禧。白崇禧缓缓转过身子一看,原来是随从的高级参谋刘斐。刘斐行过军礼报告道:“报告副总司令,接桂林前敌总指挥部来电,李总司令已由南宁抵达桂林,要副总司令速回桂林。另据指挥部报告,原定于十七日召开的军事会议已通知完毕。”白崇禧举手一挥,做了个走的姿势,嘴里干干脆脆地吐出个“走”字,在随从的簇拥下迈步向山下走去。白崇禧驱车行至全州县城西南隅的湘山寺前,前面开道的侍卫依惯例停下车来。白崇禧缓缓步下车来,在众侍卫的簇拥下向湘山寺内走去。每次到全州,必到湘山寺烧香拜佛,这是虔诚向佛的白崇禧的必不可少的行程。湘山寺,誉称楚南第一名刹,坐落在风景绚丽的湘山脚下,系唐朝肃宗至德元年(公元756年)高僧无量寿佛爷所建,素有“兴唐显宋”之誉。《喋血湘江》第二部分 阴霾桂北(下) 阴霾桂北 六(3)宋朝时,宋徽宗、高宗、宁宗、理宗四位皇帝先后五次加封湘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