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匪帮在农村散播深深的恐惧,如果我对您说,某些地方的司法活动曾长期陷于瘫痪,这并非夸大其辞。您也许以为,这种内战的余波会在国内引起巨大反响,其实不然,因为我们对于新闻界耸人听闻的报道已经司空见惯,其实涉及的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政治或民事诉讼事件。帝国政府的体制与所有专制政府的体制一样,书报审查官不让任何涉及政治的东西见报,除非是既成事实,而且连既成事实也要改头换面。如果您费神翻阅一下《箴言报》和其他依然存在的报纸,甚至西部地区的报纸,您也不会找到有关判了六十至八十名强盗死刑的那四、五次刑事诉讼的片言只语。强盗这个称呼,在大革命时期是指旺代党人、舒昂党人和所有为波旁王室而战斗的人,帝制时期在司法界沿用了这个称呼,用以指某些保王党人。他们是几个互不关联的阴谋中的牺牲者。对于一些生性偏激的人来说,皇帝和他的政府就是敌人,拿敌人的东西不算偷盗。 我这是对您解释他们的看法,并没有为他们开脱的意思。好,言归正传。” “现在,”他略微歇了口气,因为故事较长,这种间歇是很有必要的。“设身处地想想这些被一七九三年内战弄得倾家荡产、怒火中烧的保王党人,想想德·拉尚特里夫人的女婿和那个舒昂党首领那样的花销无度而手头拮据的特殊人物,您就能理解,他们怎么会为一己私利而决心干出强盗的行径,为了王朝大业,他们的政治观点允许他们这么对付帝国政府。那位年轻的首领致力于使舒昂党死灰复燃,以便在合适的时机举事。当时皇帝正处在一个严重关头,他被困于洛鲍岛,看来即将败于英国和奥地利的夹击。瓦格拉姆的胜利使国内的密谋几乎毫无必要。正当布列塔尼·旺代以及诺曼底的一部分地区有了燃起内战之火的希望时,不巧男爵的私人事务遇到了麻烦,男爵自以为能够发动一次远征,想将远征的成果完全用于拯救自己的产业。他的妻子和朋友出于一种高尚的感情,劝阻他为个人私利挪用武装劫夺来的国家税款,那是用来充当逃避兵役者和舒昂党人的饷银及购买武器弹药,准备暴动用的。经过几番激烈争论,年轻的首领在男爵的妻子支持下明确表示拒绝留给他相当于一百万法郎的埃居,王室的军队即将从西部的一个总税务局取走这笔款项。这以后,男爵便失踪了,为的是躲避法院几次三番的严密搜捕。于是债主们想让他妻子以自己财产替丈夫还债。但是,那个坏蛋早已使妻子断绝了为丈夫作出牺牲的情意。这一点,可怜的德·拉尚特里夫人是不得而知的。但我所作的初步解释,后面还隐藏着一个阴谋。与那个阴谋相比,这一点也就算不了什么。” “今天时间太晚了,”老先生看了看他的小挂钟说,“我要是把故事讲完,时间就太长了。我的老朋友博尔丹曾因著名的西默兹案件【参见《一桩神秘案件》】而在保王党内名声大噪。他还在莫尔塔涅烧脚帮一案中出庭辩护。在我迁居这里时,他给我看过两份文件。 不久之后他就去世了,文件还保存在我这里。您在文件里可以看到事情的梗概。那比我讲更为简略,因为头绪过多,我会纠缠于枝微末节,两个小时也讲不完,而那里面则是一种概要。 明天早上,我再给您讲完关于德·拉尚特里夫人的故事。看过这两份文件,您就能知道不少事了,我也就可以用几句话把故事结束。” 老先生把两份因年代久远而发黄的文件交给戈德弗鲁瓦,后者向他道过晚安,回到自己房间,在临睡以前看了以下两份文件: 控 诉 状奥恩省特别刑事法庭【根据共和九年雨月十八日(1801年 2月7日)法令,各省都设立了镇压劫掠行为的特别刑事法庭】卡昂城帝国法庭总检察官受命于一八○九年九月根据皇帝陛下旨意设立于阿朗松的特别刑事法庭行使职权,兹向该庭陈述下列经过预审得出的事实。 一起经过长期策划、隐藏极深,并且涉及西部诸省暴乱计划的抢劫阴谋,由于侵犯若干公民的生命财产,尤其是武装攻击劫夺于一八○×年五月×日运送卡昂城国家税款的车辆等一系列事件而爆发。这一罪行令人联想到幸已扑灭的那场可悲的内战,体现出极其恶毒卑鄙之观念,此观念已无法以感情冲动予以辩护。 此案由谋划到实施,头绪纷繁、情节复杂,调查案情历时一年有余,然而显而易见的事实,已将其罪行的每一步骤,包括准备、执行及后果揭露无余。 此案主谋,乃夏尔-阿梅代-路易-约瑟夫·里福埃尔,彼自称维萨尔骑士,生于埃尔内附近的圣梅克思姆镇的维萨尔庄园,曾为叛匪首领。 皇帝兼国王陛下曾于最后绥靖之日赦免该犯,而该犯却以新的罪行报答君主恩典。该犯已因其罪行受惩,被处以极刑。但因该犯对目前提交审判的诸人犯皆曾施加影响,且与诉讼中每一具体问题有关连,在此有必要对其若干罪行作一回顾。 这一危险的煽动分子,按照谋反者的习惯使用皮埃罗的假名,奔走于西部各省,招降纳叛,密谋叛乱。其最可靠的藏身之所乃是坐落于莫尔塔涅区圣萨万镇的圣萨万城堡,该城堡为勒尚特尔太太及其女布里永氏的住处。在人们记忆中,莫尔塔涅这一战略要地与一七九九年叛乱中一起恐怖事件联系在一起。该地曾有一名信使惨遭谋杀,车辆被一伙强盗洗劫一空,为首的是一名女子,著名的土行者【土行者,《舒昂党人》中著名的保王党人皮埃尔·勒鲁瓦的绰号】曾助其一臂之力。在该地区,劫掠行为可谓是一种地方痼疾。 一年多来,布里永氏与里福埃尔关系亲密,我们不拟对此种关系加以描述。 自一八○八年四月开始,里福埃尔于该镇曾与布瓦洛里耶举行会晤。布瓦洛里耶系一高级首领,在可悲的西部叛乱时期曾以奥古斯都的别号名闻遐迩。目前提交法庭审理的案件正是由于西部叛乱的余毒所致。 该两名首领间这一隐秘联系,业经大量旁证所证明,此外尚有里福埃尔的判决书为凭,铁证如山,不容置疑。 布瓦洛里耶此后便与里福埃尔相互勾结、协同行动。 两犯首先在他们之间交流了各自的残忍计谋。由于皇帝兼国王陛下当时正统率三军,亲征西班牙,圣驾远离,使他们心生凶恶计谋。从那时起,他们大约已决定劫夺国家税款,作为举事的基础。 过了若干时间,迪比·德·卡昂遣一名使者前往圣萨万城堡,此人名伊莱,绰号“庄稼汉”,素以抢劫驿车闻名,他此行目的是提供一批可信赖的人的有关情况。 正是由于伊莱的参与,使这起阴谋策划伊始便得到一个名叫埃博梅、绰号“虎胆将军”的人的合作。此人是与里福埃尔同样凶顽的叛乱分子,而且也是辜负皇恩,得到赦免后又再次犯罪的。 埃博梅和伊莱当时在周围各镇募集了七名匪徒,兹将此七人介绍如下: 1、冉·西 卜,绰号“面包贼”,蒙托朗于共和七年纠集的队伍中最胆大妄为的匪徒之一,也是曾袭击并杀害莫尔塔涅信使的案犯九一。 2、弗朗索瓦·利西厄,绰号“大个子”,马延省的逃避兵役者。 3、夏尔·格勒尼埃,绰号“染水花”,第六十九联队的逃兵。 4、加布里埃尔·布吕斯,绰号“胖冉”,封丹纳师团最凶残的舒昂党人之一。 5、雅克·奥罗,绰号“斯图亚特”,原为前述联队之中尉,坦泰尼亚克骑士的心腹之一,因参加基伯龙之役而颇享盛名。 6、玛丽-安娜·卡博,绰号“小伙子”,原为阿朗松的卡罗勒先生的驯马师。 7、路易·米纳尔,逃避兵役者。 以上招募来的匪徒分别住在三个村镇,在名叫比内、默兰和拉哈维尼埃的忠于里福埃尔的旅店或小酒馆老板家里。 冉-弗朗索瓦·勒韦耶和费利克斯·库尔瑟伊立即为他们提供了必要的武器。冉-弗朗索瓦·勒韦耶,公证人,屡教不改的绰号“忏悔师”;费利克斯勾结匪徒者,若干暗藏的匪首的联络人,·库尔瑟伊原为旺代叛军医官。以上两人均为阿朗松人。 十一支枪藏匿于阿朗松镇布里永先生的房子里,他当时住在位于阿朗松与莫尔塔涅之间的乡间别墅,因此不知此事。 正当布里永先生离开他的妻子,任其误入歧途时,这些枪支被秘密地由房子里取出,由布里永氏用她的马车亲自运到圣萨万城堡。 正当其时,农奥恩省及其毗邻各省发生了上述拦劫税车的罪行。这些罪行使该地当局及居民大感意外,因为此类边区已多年无事,证明丛帮法兰西政府和帝国的可憎敌人里通外国,预先知道了一八○九年联盟的秘密。 勒韦耶公证人、布里永氏、迪比·德·卡昂、马延的埃博梅、芒镇的布瓦洛里耶和里福埃尔,是这个组织的首领。与里福埃尔同案判刑的罪犯们加入了这个组织。本案提出起诉的罪犯及畏罪潜逃或受同伙包庇逃脱了公诉的其他数人也加入了这个组织。 居住于卡昂城附近的迪比向公证人勒韦耶报告了即将解送税款的消息。此后迪比曾数次由卡昂城去莫尔塔涅。勒韦耶亦频繁往返两地。 必须指出,在转运枪支期间,勒韦耶曾往默兰店中看望布吕斯、格勒尼埃和西 卜,见到他们在店内一个小棚屋中整理枪支,曾亲自帮助他们进行此项工作。 他们在莫尔塔涅的法兰西埃居旅馆有过一次全体集会。所有被告均乔装改扮在该处会合。勒韦耶、布里永氏、迪比、埃博梅、布瓦洛里耶和伊莱(该犯是从犯中最狡诈的,西 卜则是从犯中最大胆的)正是在那次会合中争取到了绰号“老橡树”的名叫沃蒂埃的人与他们合作。此人曾为臭名昭著的龙吉的仆人,旅馆的车马跟班。沃蒂埃答应把税车通过的时间通知布里永氏,往常税车总是在这家旅馆停歇。 不久,招募来的匪徒集中的时刻到了。库尔瑟伊和勒韦耶原来出于谨慎将他们分散安排在几个住处,时而在这个村镇,时而在那个村镇。此事得到布里永氏的大力帮助,她在圣萨万城堡一个无人居住的角落为匪徒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藏身之所。她与丈夫分居后,即随母亲住在这个离莫尔塔涅数法里的住宅。以伊莱为首的匪徒们在此驻扎了几天。布里永氏亲自与贴身女仆高达尔一起为这些客人准备一切起居饮食必需用品。为此她让人运来干草,并到她为匪徒们提供的住所探视他们,后又与勒韦耶一起去过几次。食物及各种生活必需品由库尔瑟伊指挥督运,库尔瑟伊本人则接受里福埃尔和布瓦洛里耶的指令。 主要的袭击行动业已确定,武器也已配备完毕。匪徒们离开在圣萨万的藏身之处,夜间活动,等候税车经过。他们的再三骚扰,使当地陷入一片惊恐。 毫无疑义,拉萨蒂尼埃尔、伏奈等处,以及圣塞尼城堡的抢劫案皆是这帮匪徒所为。他们胆大包天、心狠手辣,造成极大恐怖,使受害者不敢声张,因而司法部门也只能停留于推测。 这些匪徒除了勒索购买国家财产的人,还仔细踏勘了谢斯奈树林,选定这个树林作为犯罪的场所。 距树林不远有个卢维尼村,村里有家旅店,店主绍萨尔兄弟原为特鲁维尔的猎场看守人,他们的旅店将作为匪徒们最后的碰头地点。两兄弟预先已经知道他们将要扮演的角色,库尔瑟伊和布瓦洛里耶早已对他们提议合作,重新煽起他们对至尊的皇帝陛下政府的仇恨,并且告诉他们,将到旅店的客人中有他们的熟人: 令人生畏的伊莱,以及同样令人生畏的西 卜。 果然,六日,七名匪徒在伊莱率领下来到绍萨尔兄弟的旅店,伊莱带走他的人,说他们要去三法里外的地方,住了两天。八日,要求两兄弟为他们提供食物,这些食物被送到了离村子不远的一条路上。伊莱独自回旅店睡觉。 第二天,伊莱给公证人勒韦耶写了封信,由绍萨尔兄弟中的一人送去。他很快就带回来一封回信。 两小时后,布里永氏积里福埃尔骑马前来,与伊莱商议。 往返商议的结果,他们认为必须找一把斧子来劈开银箱。公证人陪同布里永氏回到圣萨万,他们找不到斧子。公证人又去旅店,半路上巧遇伊莱,他正是要去告诉伊莱,他们没有找到斧子。 伊莱回到旅馆,要了十个人的晚饭,又将七名匪徒带到旅店,他们这回是全副武装了。伊莱命令他们按照士兵的方式架起枪支,大家坐到桌边,匆匆就餐。伊莱要求多准备些食品让他们带走。然后他把绍萨尔老大拉到一边,向他借了一把斧子。根据店主的供词,他当时感到奇怪并且拒绝了这个要求。序尔瑟伊和布花洛里耶来了,夜深人静,那三个人在房间里踱步,商谈他们的阴谋。绰号“忏悔师”的库尔瑟伊在所有匪徒中最为机灵,他抢到了一把斧子。于是在凌晨二点,大家由不同的门口走出旅店。 一刻值千金,这件弥天大罪就选定在那个不祥的日子进行。 伊莱、库尔瑟伊、布瓦洛里耶把他们的人带来并布署开。伊莱同米纳尔、卡博、布吕斯埋伏在谢斯奈树林右方。布瓦洛里耶、格勒尼埃和奥罗占据中部。库尔瑟伊、埃博梅和利西厄则沿着树林边一字摆开。所有上述位置均已在土地测量师绘制的地图上标出,附入本案卷宗。 此时税车已于凌晨一时左右由莫尔塔涅出发,车夫叫卢梭。 本事件经过足以昭示他的罪责,以致极有必要将他逮捕。税车缓缓行进,将于三时左右驶进谢斯奈树林。 税车仅由一名宪兵护送,他们将在多讷里进午餐。另有三名旅客凑巧与宪兵同行。 车夫起初和他们一起慢速前进,到了谢斯奈桥,走进树林的时候,只见他使劲猛赶马匹,拐进一条名叫桑泽的小路。税车看不见了,它的行驶方向仅能通过马铃响声辨明。宪兵与几位年轻旅客加快脚步赶了上去。突然一声断喝,有人叫道:“站住,你们这些混蛋!”接着开了四枪。 宪兵没被打中,他抽出佩刀,朝他认为税车行驶的方向追去。 四个全副武装的人挡住他的去路,他们朝他开枪。他的热忱救了他的命,因为枪响时,他早已跑回去,叫一名青年去让人敲起谢斯奈的警钟。两名匪徒朝他扑去,向他瞄准,他被迫退后几步。他正要观察树林形势,左肋中了一枪,子弹打断了他的胳膊。他倒了下丧失了战斗能力。 叫喊和枪声传到了多讷里,当地的宪兵队长和一名宪兵闻声赶来。一排齐射把他们吸引到树林的另一头,那是抢劫现场的相反方向。宪兵试图以喊声来恫吓众匪徒,他大喊大叫,似乎援兵来到。他喊道:“前进?一班从那边过去!他们跑不了啦!二班从这边过去!” 匪徒们也喊道:“拿起武器!到这里来,伙伴们!快点来人!” 在一片枪响之中,宪兵队长既听不见受伤宪兵的叫唤,也无法帮助另一名宪兵施展其计谋困住匪徒,但他却分辨出了一种离他极近的声音,那是砸破银箱的声音。他纵马上前,四名匪徒拦住去路,他对他们叫道:“投降吧!你们这帮恶棍!” 那些人答道:“别过来!否则要你的命!”宪兵队长冲上前去。 两声枪响,他被打中了,一颗子弹穿过他的左腿,钻进他的马的肋部。那位勇敢的战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被迫退出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他徒劳地叫道:“到我这里来!匪徒们在盖斯奈!” 搜掠着故意停在一道沟那些匪徒由于数量众多而占了上风,壑中的税车。为了遮人耳目,他们把车夫的脑袋蒙了起来。他们砸开银箱,钱袋撒了一地。税车的马匹卸了下来,被用于驮钱。他们对其中三千法郎铜币不屑一顾,只将其余一万零三千法郎用四匹马驮走,直奔圣萨万镇附近的梅纳维尔村而去。 那帮匪徒及其赃物停在一座孤零零的房子面前。房子属于绍萨尔兄弟,由他们的叔叔布尔热居住。他从一开始就已参与这一阴谋。他妻子帮着他接待众匪,他要他们保持安静,卸下银钱,并去为他们打酒。他妻子在城堡附近望风。老头给马匹卸去鞍具,把它们牵回树林还给车夫,为两位被绑着的年轻人和那个故意顺从的车夫松了绑。匪徒们稍事休息之后又匆匆上路。库尔瑟伊、伊莱、布瓦洛里耶一一审视他们的同伙,给每人发了一小笔微薄的赏钱,那帮匪徒便各自东西,逃之夭夭了。 那些歹徒到了一个名叫尚朗德里的地方,将枪支丢弃于一块麦地。所有坏人在犯罪时都是这样陷入自相矛盾和失算的。这一共同行动是他们最后一次齐心协力的标志。他们突然对自己的大胆、甚至对自己的成功感到害怕,遂四散逃走。 一旦犯下具有伤害人命和持械袭击性质的抢劫罪,其他罪行就随之接二连三地酝酿准备实施,其他角色也开始为隐匿和转移赃物而展开活动。 里福埃尔隐藏在巴黎,在那里操纵这一阴谋活动的每一根线索,他命令勒韦耶尽快交给他五万法郎。 库尔瑟伊对这类罪行的每一环节都十分在行,他早已派伊莱去通知勒韦耶,他们已经得手,他已经去了莫尔塔涅。于是勒韦耶就去莫尔塔涅找他。 沃蒂埃自告奋勇去找绍萨尔兄弟的叔父,他们觉得可以信赖沃蒂埃。他到了那座房子,那老人对他说,他应当去找他的侄子,他们曾将几笔巨款交给布里永氏。然而他又叫沃蒂埃在路上等候,给了他一个装有一千二百法郎的钱袋。沃蒂埃把钱送到勒尚特尔氏家中交给她女儿。 勒韦耶再三催促,库尔瑟伊又去找布尔热,布尔热这回让他直接去找他侄子。绍萨尔老大把沃蒂埃领到树林里,指给他一棵树,他们在树下挖出埋在那里的一个装着一千法郎的口袋。总之,勒韦耶、伊莱、沃蒂埃又去了几次,每次都只拿到一笔与抢劫之数相比微不足道的钱。 勒尚特尔氏在莫尔塔涅收下这些款项,接到女儿的信后,她又将这些款项转移到圣萨方。布里永氏已经回到了那里。 此处暂不讨论勒尚特尔氏是否事前与闻这桩阴谋。 这里只须指出,勒尚特尔氏在抢案发生前一天离开莫尔塔涅到圣萨万找她女儿。两个女人在途中相遇,一起回到莫尔塔涅。第二天,公证人得到伊莱的通知,也从阿朗松去莫尔塔涅,并立即到她们住处,后来又使她们下决心,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绍萨尔兄弟和布尔热那里讨来的钱款,转移到阿朗松的一座属于商人帕尼埃的房子,下面即将谈及这个问题。 勒尚特尔氏写信给看管圣萨万城堡的仆人,让他到莫尔塔涅找她和她女儿,送她们抄近道去阿朗松。 这些款项总数达二万法郎,于夜间装上马车,女仆高达尔曾帮助装车。 公证人事先已为她们确定路线。他们到了里特莱镇一个名叫路易·沙尔热格兰的同伙开的旅店。尽管公证人采取了一系列谨慎的措施,亲去迎接马车,当时仍有一些目击者见到车上卸下装满钱币的旅行箱和鞍囊。 但是,就在库尔瑟伊和男扮女装的伊莱在阿朗松的一个广场上与帕尼埃先生(他自一七九四年以来就是叛乱分子的司库,而且是里福埃尔的死党)商讨怎样把款项交给里福埃尔的时候,业已开始的逮捕和搜查造成的恐怖气氛竟使勒尚特尔氏张皇失措。 她于夜间携带女儿从她下榻的旅馆潜逃,扔下勒韦耶公证人,绕道躲进圣萨万城堡的秘室之中。其余罪犯也惊恐万状。库尔瑟伊、布瓦洛里耶和他的亲戚迪比,以价值两千法郎的埃居向一个商人兑换黄金,经由布列塔尼逃往英国。 勒尚特尔氏和布里永氏到圣萨万后得悉,布尔热被捕、车夫被捕、那些逃避兵役者也已被捕。 法官、宪兵和当局的打击如此准确,使布里永氏需要立即逃脱司法调查,因为她是所有那些崇拜她的歹徒们效忠的对象。布里永氏离开了圣萨万,先躲在阿朗松,她的信徒们经过商议,把她藏在帕尼埃的地窖里。 此时,事态有了新的发展。 布尔热和他的妻子被捕以后,绍萨尔兄弟认为自己被人出卖,因而拒绝交出任何款项。这一意外的背叛行为发生之时,恰好所有同谋犯迫切需要用钱,哪怕是作为藏匿之资。里福埃尔急需用钱。伊莱、西 卜、勒韦耶开始对绍萨尔兄弟产生怀疑。 这时又发生一起应当绳之以刑律的事件。 两名奉命寻访布里永氏的宪兵成功地打入帕尼埃家,参加了一次会议。但那两人辜负了上司的信任,没有逮捕布里永氏,却受到了她的蛊惑。那两名渎职的军人名叫拉泰尔和马莱。他们对那个女人极为关切,自告奋勇将她安全护送到绍萨尔兄弟处,迫使他们归还钱款。 布里永氏女扮男装,由拉泰尔、马莱和女仆高达尔伴随,骑一匹马半夜上路。她到达后,与绍萨尔兄弟之一会谈,发生激烈争执。她携有一支手枪,决心当她的同伙拒不交款时将其击毙。但对方将她带进树林,搬回一个沉重的鞍囊。回去以后,她发现其中装满铜币和面值为十二苏的硬币,共值一千五百法郎。 所有能集中起来的同伙都去绍萨尔家捉拿他于是有人提议,们,对他们施以酷刑。 帕尼埃得知布里永氏失手,勃然大怒,对她进行威胁。她也以里福埃尔的报复相威胁,但仍被迫逃走。 以上情节皆得自拉泰尔的供词。 马莱对布里永氏的处境深表同情,为她提供了一个藏身之处。他们一起去特鲁维尔住下。然后马莱和拉泰尔由伊莱和西 卜陪同,于夜间去绍萨尔兄弟住处。他们获悉绍萨尔兄弟已离开此地,余款肯定也已转移。 这是他们索还抢来的税款所作的最后一次努力。 现在可以确定本抢劫案各犯的犯罪性质了。 迪比、布瓦洛里耶、冉蒂、埃博梅、库尔瑟伊和伊莱为该案主犯,有人运筹帷幄,有人付诸实施。 布瓦洛里耶、迪比和库尔瑟伊三人均系在逃案犯,惯于煽动反叛、制造混乱,实为命破仑大帝、其武功、朝纲及政府、帝国新法及政体之大敌。 埃博梅和伊莱如他们的左膀右臂,胆大包天地执行了其首脑所谋划的一切。 七名犯罪工具:西 卜、利西厄、格勒尼埃、布吕斯、奥罗、卡博、米纳尔之流,罪恶昭著,除利西厄已于审讯中死亡、布吕斯在逃,余皆捉拿归案,供认不讳。 车夫卢梭所作所为显系同谋。他一路迟缓,至谢斯奈树林却急忙驱车入内。他再三强调自己被人蒙住头部,但据两名年轻旅客证词,匪首曾让人除下他的蒙眼手巾,并叫他辨认他们。所有以上情节皆为推定其勾结匪类之有力佐证。 至于布里永氏及公证人勒韦耶,其同谋关系之紧密与持久无以复加。他们不断提供便利,参与并帮助这一罪行。勒韦耶经常为之来回奔波。布里永氏一再出谋划策,为索回赃款甘冒一切危险,乃至自己生命。她提供自己的城堡、马车,自始至终参与阴谋。她虽能利用自己对匪首之罪恶影响,阻止其实施这一阴谋,却并不对其进行劝阻。她甚至把自己的贴身女仆高达尔也拖下水。勒韦耶卷入犯罪行动很深,甚至曾亲自为匪徒寻找斧子。 布尔热之妻、沃蒂埃、绍萨尔兄弟、帕尼埃、勒尚特尔氏、马莱和拉泰尔,以及旅店店主默兰、比内、拉哈维尼埃和沙尔热格兰亦均曾或多或少参与此项罪行。 布尔热已于审讯过程中死亡。他在死前所作供词明白无疑地证明了沃蒂埃和布里永氏所起之作用。他曾试图减轻他的妻子以及侄子绍萨尔的罪责,他之所以为其开脱,其理自明。 然而绍萨尔兄弟曾有意识为匪众提供食物,他们曾见那些匪徒全副武装,知道他们的全部布署,并任其拿走砸碎钱箱所需之斧子,且明知斧子将作何用途。他们还窝藏并亲见匪徒运来赃款,藏匿并挥霍了大部分款项。 帕尼埃曾为叛乱分子司库。他窝藏布里永氏,是本案最危险的一名共犯。他从一开始就参与这一阴谋。他在本案之外尚有其他未察明的关系,警方将予以严密监视。他是里福埃尔的死党,掌握西部地区反革命党的重大机密。他对里福埃尔让妇女参与这个阴谋并且信赖她们不以为然。他曾为里福埃尔提供款项,并曾窝藏赃款。 拉泰尔和马莱这两名宪兵,执法犯法,理应受到法律最严厉的制裁。其中,拉泰尔已畏罪自杀,但在死前曾经透露一些重要情况。马莱已完全供认不讳,其供词使案情真相大白。 勒尚特尔氏虽矢口否认,其实完全知情。这个女人企图以骗人的虔诚修行粉饰其所谓清白,但其虚伪已有先例,其过去经历已证明她在绝境中的决断和胆量。她推说受到女儿蒙骗,以为那些资金属布里永先生所有。这只是欲盖弥彰!如果布里永先生拥有资金,就不会离家出走,避免目睹自己的破产。勒尚特尔氏见其姻亲布瓦洛里耶赞同这种抢劫,也就不以抢劫为耻辱。然而对于里福埃尔在圣萨万与其女频繁来往、四处奔波,以及女仆高达尔和布里永氏招待匪徒住宿这一事实,她又将作何解释?她推说自己睡觉太熟,自称惯于在晚上七时就寝。预审推事当即指出,她白天当可起床,而在白天她当能发现这一阴谋的蛛丝马迹,应能发现那么多人留宿的迹象,并对其女夜间出出进进感到不安。她无言以对,只能推说自己在做祈祷,真是虚伪之极!何况,她在发生抢案当天的旅行,她把女儿带去莫尔塔涅的用心,她的携款奔波,她在罪行败露时的匆忙潜逃,她的躲藏及被捕时的情景,这一切均可证明,她早已是个同谋。她的行事方式不象一个开导女儿迷途知返的母亲,却象一个担惊受怕的同谋。而她之所以成为同谋,并非由于溺爱不察,而是由于党派之见,是出于她对皇帝兼国王陛下政府的为人所共知的深仇大恨。此外,用母性的溺爱也无法为她开脱罪责。我们不应忘记,长时期的、经过深思熟虑的赞同乃是同谋的最明确标志。 这一罪行的作案者和作案情节均已暴露无遗。我们看到一个乱党如何以抢劫为诱饵将各种疯狂的歹徒聚集为一个残忍的匪帮;我们看到党派之见如何导致谋财害命,人们如何在党派之见的幌子下辩解自己最卑鄙的暴行。匪首发出劫夺国库收入、为以后的犯罪活动提供经费的号令,一伙无耻、凶残的雇佣打手立即为低廉的价格而付诸实行,甚至不惜伤害人命;而一伙罪恶同样深重的煽动叛乱的歹徒则伙同瓜分和窝藏赃物。哪一个社会能够容忍这样的罪行?法律也没有足够的严刑峻法惩治他们的罪行。 据此,将请特别刑事法庭加以判决,裁定埃博梅、伊莱、西 卜、格勒尼埃、奥罗、卡博、米纳尔、默兰、比内、拉哈维尼埃、卢梭、布里永氏、勒韦耶、布尔热氏、沃蒂埃、绍萨尔老大、帕尼埃、勒尚特尔寡妇、马莱(上述被告均已在押,在控诉状中指名并说明犯罪性质),以及布瓦洛里耶、迪比、库尔瑟伊、布吕斯、绍萨尔老二、沙尔热格兰、高达尔(上述被告缺席在逃),是否犯有本控诉状中列举的各款罪行。 布尔拉克男爵(签名)一八○×年十二月一日于卡昂城检察院这份司法文件远比如今的控诉状简洁明快,如今的控诉状对有关被告的每一细小情节、尤其是犯罪前的生活经历是那么详尽无遗。它使戈德弗鲁瓦大为激动起来。这份文笔枯燥、以红墨水官腔十足地描述主要案情的控诉状,却成为刺激他想象活动的一帖兴奋剂。对于某些人来说,含蓄而简明的叙述恰是吸引他们深入其中、探索其神秘底蕴的文章。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阿兰老先生刚才的话使他意识到这份文件与德·拉尚特里夫人的关系,这使他绞尽脑汁对这种可怕的联系加以补充发挥。 显然,勒尚特尔是德·拉尚特里家族姓氏的一部分,大概在共和国时期和帝政时期,人们砍掉了他们姓氏中表示贵族身分的部分,只剩下了勒尚特尔这个姓。 他仿佛见到发生那出悲剧的地点和景物。那些从犯的面容也历历如在眼前。至于里福埃尔,他构想出一个杜·维萨尔骑士,一个近乎瓦尔特·司各特笔下的弗格斯【共有三个弗格斯(苏格兰王),此处显然指最后一位(764—767在位),见英国作家瓦尔特·司各特(1771—1832)的《苏格兰史话》】的青年,一个法国的雅各党徒【 雅各党,亦称托利党,一六八八年“光荣革命”后的保王派】。他把一位少女的爱情发挥成一部小说,她受到一个卑鄙无耻的丈夫粗暴的欺骗(当时的流行小说都是如此),她爱上一位反抗皇帝的年轻首领,并象迪安娜·韦尔侬【迪安娜·韦尔侬,瓦尔特·司各特的《罗伯·罗伊》中的人物】一样献身于一个密谋,她满腔热情,一旦走向这个危险的泥潭便一发而不可收。她是否一直滑到了断头台呢? 戈德弗鲁瓦见到了一大群人。他在诺曼底的树林里游荡;看见篱笆后面那位布列塔尼骑士和布里永夫人;他住在古老的圣萨万城堡;他想象到那位公证人、那位商人,以及所有那些舒昂党的无畏的首领;仿佛目睹诱惑了这众多人物的不同场面。他猜想到,那个地区几乎普遍给予他们援助。在那个地区,有关大名鼎鼎的“土行者”、博旺伯爵一家和龙吉的历次征战,有关维伏蒂埃尔大屠杀,有关蒙托朗侯爵之死的记忆依然活在人们心中。德·拉尚特里夫人已经对他讲述过他的业绩。 他这种对于事件、人物、地点的幻觉转眼间又消失了。戈德弗鲁瓦一想到此事关系到那位令人敬畏的、高贵而虔诚的老夫人——她的美德影响所及竟使他脱胎换骨——,便又不安地拿起阿兰先生给他的第二份文件。那份文件的标题是: 德·亨利埃特·布里永·德·图尔-米尼耶夫人(娘家姓勒尚特尔·德·拉尚特里)拟呈皇帝陛下书“毫无疑义了!”戈德弗鲁瓦想道。 文件内容如下: 我们被判刑而且是罪有应得。但是,圣上在类似本案的情状下,不是也曾恩准恰如其分地使用过赦免权吗? 此事关系到一位年轻妇女,她宣布已有身孕,却被处以死刑。 在牢狱的门口,面对等待着她的断头台,这位妇女将陈述事实。 事实将为她辩护,她将由于事实澄清而获赦免。 由阿朗松刑事法庭审理的本案,正如一切有大量被告牵连进一个因党派之见鼓动起来的阴谋案,其中量刑的轻重是极为不明的。 皇帝兼国王陛下的司法部知道绰号“商人”的神秘人物是何许人,在辩论过程中,公安部也没有否认他曾在奥恩省,然而检察院却认为不宣传他到庭受审,而被告方面则既无权传他到庭,也无权找他了解情况。 正如检察院、省政府、巴黎警察局和皇帝兼国王陛下的司法部所知,此人便是贝尔纳-波利多尔·布里永·德·图尔-米尼耶先生。他自一七九四年以来,便是利尔伯爵的信使,在国外以德·图尔-米尼耶男爵闻名,在巴黎警方的大事记中则称其为孔唐松。 这是个少有的人物,虽然年轻而且有贵族身分,却恶习很深、贪得无厌,思想品质极不道德,不走正路,恶贯满盈,若非他善于脚踩两只船、左右逢源(他的双重身分由他的两个名字就可以看出),他的无耻生命定将了结于断头台上。但他日益受情欲和无止无休的需要支配,终将堕落,自甘下流,充当最下等的角色,尽管他具有不可否认的才能和出众的智慧。 在利尔伯爵洞悉其奸,不再允许布里永动用外国资金之后,布里永即打算退出血腥的政治舞台,他进入这个舞台也是出于自己的私欲。 难道这种职业不再有利可图?难道是悔恨和羞耻使他重返故乡?他的产业早在他离开家乡以前就已抵押借债,不能为他施展才能提供什么资金。因此上述假设是不可置信的,更合乎情理的倒是假设他在那些依然埋藏着内战时期若干火种的省份负有某种使命。 他有曾为英国和里尔伯爵的阴谋无耻效劳的经历,使他在当地那些亲近被不朽的天才皇帝所战胜的政党的家庭赢得信赖。他在对当地的探察中遇到一个前叛党首领。在基伯龙战役以及共和七年叛乱分子最后一次暴动时,他曾作为国外特派员与之有过联系。他鼓起了那个煽动叛乱分子的希望,后者现已因阴谋叛国而被处以板刑。布里永因之得以了解那个不可救药的政党的核心机密,那个政党既无视拿破仑一世皇帝陛下的英名,也无视由皇帝陛下集中体现的国家真正利益。 此人在三十五岁那年,装出最真诚的虔敬,大肆宣扬自己对利尔伯爵的忠心耿耿和对西部地区战死的叛乱分子的无限崇敬,巧妙地文饰其青春耗尽的病残之躯,加以外表颇有几分风度,使债主们守口如瓶。当地所有贵族名门又极为关照,全都竭力予以庇护。这个地道的伪君子被冠以一大堆令人肃然起敬的称号和头衔,介绍给勒尚特尔夫人,他们以为她有一大笔财产。 他们企图让勒尚特尔夫人的独生女、年轻的亨利埃特,嫁给这个贵旅社会的宠儿。 教士、前贵族、债主出于各自不同的利害关系,正当的、贪鄙的、多数是盲目的,全都为撮合贝尔纳·布里永与亨利埃特·勒尚特尔的婚事而密谋策划。 负责勒尚特尔夫人事务的公证人合乎常理的安排,也许还是出于某种戒心的安排,却成为断送那位姑娘的原因。阿朗松的公证人谢内尔先生把未来的新娘唯一的财产——圣萨万那块地产,置于奁产制下,仅为其母保留居住权和一笔菲薄的年金。 债主们原来见勒尚特尔夫人持家并井有条而又十分省俭,以为她拥有大笔财产,但他们的希望成为泡影。他们又以为她吝啬,于是提出起诉,使布里永窘困的经济状况暴露无遗。 于是新婚夫妇之间发生严重分歧,使那位少妇认识到与自己命运无可挽回地联结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生活上的糜烂作风、宗教和政治上的无神论,甚至是如此卑鄙无耻。布里永不得不让妻子与闻反对帝国政府的丑恶阴谋,并把他的住宅给里福埃尔·杜·维萨尔作为藏身之所。 里福埃尔喜欢冒险、勇敢、慷慨,这种性格对于和他接近的人极具魅力,由三个特别刑事法庭审理的若干案件中不乏这方面的例证。 他对一位身陷绝境的少妇取得了不可抗拒的影响和绝对的权威,这在那场祸事里十分显而易见,正是由于对那场祸事的恐惧,使她俯伏乞求皇上的恩典。皇帝兼国王陛下的司法部可以轻而易举地查实,正是布里永非但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为一个可怜的受骗的母亲托付予他的少女充当向导和顾问,反而无耻地有意纵容年轻的亨利埃特和那个叛乱首领关系日益亲密。 这个可憎的人物以藐视一切为荣,对一切事物的观点都以满足自己私欲为准绳,而把世俗的和宗教的通德感情视为庸俗的障碍,他的计划如下。 顺便指出,这种计谋对于一个自一七九四年以来一直扮演双重角色,欺骗利尔公爵及其党徒达八年之久,而且大概也骗过了帝国警察总署的人,则是家常便饭:这种人不是谁给钱多就给谁提供情报吗? 布里永怂恿里福埃尔犯罪,极力主张武装劫夺国家税收,对购买了充公产业的人施加酷刑,勒索巨额捐款,他一手发明了那些在五个省份造成恐怖的酷刑。他要求给他三十万法郎,以便清偿他以家产作为抵押的债务。 而如果他妻子或里福埃尔表示反对,他就等他们一旦犯下重大罪行便把他们交给司法当局严惩,以报复这些心地正直的人对他的极度轻蔑。 当他看见被他拉到一起的那两个人重党派利益胜于私利的时候,他就不见了,带着关于西部诸省局势的完整材料回到了巴黎。 绍萨尔兄弟和沃蒂埃是布里永的联系人,司法部知道这个情况。 卡昂城劫税案一发生,布里永就乔装打扮,秘密返回当地,以“商人”这个代号与省长先生和法官们暗中接触。因此,其结果如何?从未有过一个规模如此之大、参加者如此之多而且社会地位各不相同的密谋,比以卡昂城劫税案为爆发点的密谋破案更为迅速。所有罪犯于案发后六天就被人跟踪、监视,其准确无误表明他们对罪犯的各项计划和人员了如指掌。里福埃尔及其同党的被捕、起诉和处决就是一个证据。我们只是以此证明我们所见不谬。 我们再说一遍,司法部对这些情况比我们更知底细。 如果在被判刑的罪犯中有谁需要请求圣上的宽恕,那不就是亨利埃特·勒尚特尔吗? 她由于爱情和自幼给她以潜移默化的叛乱思想而卷入本案,在法律面前肯定是有罪的,但是在宽宏大度的皇上眼里,最无耻的背叛和最热烈的爱情不都将为她辩护吗? 象上帝一样善于猜度人心中难曾经恩赦哈茨费尔德亲王【哈茨费尔德亲王(1758—1827),一八○六年法军进入柏林时为柏林总督,因间谍罪被判处死刑,其妻向拿破仑请求赦免,获准】,言之隐的最伟大的统帅、不朽的天才,难道不能原宥年轻人难以克服的轻举妄动吗?年轻无知犯下的罪行,不管多大,也是可以宽恕的。 根据三个刑事法庭的判决,已有二十二个头颅在法律的剑锋下落地,只剩一位二十岁少妇、一位未成年女子的头颅了,拿破仑大帝不能给她一个悔罪的机会吗?把她交给上帝岂不更好? 布里永·德·图尔-米尼耶的配偶亨利埃特·勒尚特尔的辩护士、塞纳省初级法院诉讼代理人 博尔丹这个可怕的悲剧扰乱了戈德弗鲁瓦短促的睡眠。他梦见了吉约坦医生【吉约坦医生(1738—1814),为减少死刑痛苦而发明断头机,后来断头机便以他的名字命名】出于慈悲动机而发明的那种极刑。在噩梦中,他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一位狂热的年轻美貌的少妇,穿上就刑的服装,由一辆大车拉着,登上断头台,叫道:“国王万岁!” 戈德弗鲁瓦受着好奇心刺激。天色微明,他就起床穿好衣服,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贴近窗户,一面无意识地望着天空,一面象现代作家那样把这个悲剧铺陈为几大卷小说。他不断见到那对母女的面容在舒昂党人、农民、外省贵族、首领、司法人员、律师、间谍的黑暗背景上光彩照人地显现出来。那女儿欺骗了自己的母亲,成为一个恶人的牺牲品,她追随一位后来被称为英雄的无畏男子,并为此而牺牲生命。在戈德弗鲁瓦的想象中,这个男子与夏雷特、乔治·卡杜达尔之辈,与那场共和制和君主制的斗争中的伟人相类似。 戈德弗鲁瓦一听到阿兰老先生房间里有些动静,就下去找他。他把门打开一道缝以后却又回到自己房间。那老人正跪在跪凳上做晨祷,戈德弗鲁瓦见到老人无限虔诚地俯着的白发苍苍的脑袋,想起自己的义务,他开始热烈祈祷起来。 “我在等着您呢。”一刻钟以后,老先生见戈德弗鲁瓦走进来,就对他说道。“我知道您焦急,所以起得比平时早。” “那个亨利埃特?……”戈德弗鲁瓦带着明显的不安神色问道。 “是夫人的女儿,”老人打断戈德弗鲁瓦的话说,“夫人姓勒尚特尔·德·拉尚特里。在帝国时代,人们既不承认贵族称号,也不承认在父姓或本姓后面的贵族姓氏。因此,德·图尔-米尼耶男爵夫人就叫布里永氏。德·埃斯格里尼翁侯爵依旧用本姓卡罗勒,他当时叫卡罗勒公民,后来叫卡罗勒先生。 特雷维尔兄弟则成了吉伯兰先生。” “可是结果怎样?皇帝赦免她了吗?” “唉!没有。”阿兰答道,“那位不幸的少妇二十一岁就死在断头台上。皇帝看过了博尔丹的呈文,可是对他的大法官【在帝国时代,大法官全面领导司法部门并在有重大情况时主持最高法院】大致这么说道: “‘干吗和那个密探过意不去呢?一个密探不再是人,不该再有人的感情,他只是一部机器中的一个部件。布里永尽了他的职责。这类工具如果不是象他们那样的铁棍子,只在为统治者效力的范围内具有智慧,那就没有一个政府能够存在下去了。特别刑事法庭的判决应当执行,否则我的法官们会失去自信,也失去对我的信任。况且这些人的士兵都已处死,他们的罪比自己的首领还轻。最后,应该教育西部地区的妇女不再涉足于密谋。正因为被判决的是个女子,法律就更应该得到贯彻。在政权的利益面前没有任何减刑的理由能够成立。’ “这就是大法官俯允向博尔丹传达的他与皇帝谈话内容的梗概。博尔丹听说法国不久将与俄国决一雌雄,皇帝将不得不到离巴黎七百法里的地方攻打一个广漠而荒凉的国家,从而理解了皇帝严厉态度的真正原因。为了使充满逃避兵役者的西部各省保持安定,拿破仑认为有必要杀一儆百。所以大法官劝那位诉讼代理人别再过问他那些主顾的事。……” “他那位女主顾的事。”戈德弗鲁瓦纠正道。 “德·拉尚特里夫人被判处二十二年徒刑。”阿兰说,“她已经转到鲁昂附近的比塞特教养院服刑,人们在救出亨利埃特之前还顾不上她。自从法院开始关于本案的可怕辩论以来,亨利埃特成了她的命根子,若不是博尔丹向她保证为亨利埃特求得赦免,大家觉得夫人听到判决一定活不下去。因此大家都瞒着这位可怜的母亲。她在死刑的判决下达之后曾见到过自己女儿,却不知道这是她女儿谎称有了身孕而获得的缓期执行。” “哦,我全明白了!……”戈德弗鲁瓦叫道。 “不,我亲爱的孩子,有些事情是谁也猜不到的,夫人在很长时间里一直以为她女儿还活着……” “怎么会呢?” “是这样的,德·图尔-米尼耶夫人从博尔丹那里得知她的赦免请求被驳回以后,鼓起勇气写了二十封信,按自己被执行死刑后的日期逐月往下填写,以便使夫人以为她还活着,她在信中逐步加重自己虚构的病情,直至生命垂危。这些信延续了两年之久。这使德·拉尚特里夫人对她女儿的死有了精神准备,而以为那是一种自然死亡,她到一八一四年才得知女儿受了极刑。她被关了整整两年,穿着监狱的囚服,与最下流的女人混杂在一起,但由于尚皮涅勒家族、鲍赛昂家族的再三要求,她从第二年开始住进单人牢房,她就象隐居在修道院里的修女一样生活于其间。” “其他人呢?” “勒韦耶公证人、德·埃博梅、伊莱、西 卜、格勒尼埃、奥罗、卡博、米纳尔、马莱被判处死刑,当日立即执行。帕尼埃,还有绍萨尔和沃蒂埃被判处二十年苦役,他们被打上烙印,送进苦役监狱,但是皇帝赦免了绍萨尔和沃蒂埃。默兰、拉哈维尼埃和比内狱判了五年徒刑。布尔热的女人判了二十年徒刑。沙尔热格兰和卢梭无罪开释。在逃各犯均判死刑,高达尔小姐除外。她不是别人,您一定猜到了,她就是我们可怜的曼侬……” “曼侬?……”戈德弗鲁瓦惊异地叫起来。 “哦,您还不了解曼侬!”善良的阿兰说,“这个忠心耿耿的女孩判了二十年徒刑,她去自首是为了到监狱里服侍德·拉尚特里夫人。我们亲爱的副主教是莫尔塔涅的教士,是他为德·图尔-米尼耶夫人施行临终圣事,他勇敢地送她上断头台,她给了他最后的告别的一吻。这位勇敢的高尚的教士也曾这样照料过杜·维萨尔骑士。因此我们亲爱的韦兹神甫知道这些密谋者的全部秘密……” “我现在知道他的头发都是在什么地方变白的了!”戈德弗鲁瓦说。 “唉!”阿兰又说,“他由德·阿梅代·杜·维萨尔那里得到德·图尔-米尼耶夫人的一帧小像,那是她仅存的一幅画像。在德·拉尚特里夫人光荣地回到社会生活中以后,神甫在她眼里简直成了神圣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戈德弗鲁瓦惊奇地问。 “那是在路易十八于一八一四年回国的时候。布瓦洛里耶,即德·布瓦弗勒隆的弟弟,曾奉国王旨意于一八○九年,后又于一八一二年,鼓动西部地区叛乱。他们的本姓是迪比,迪比·德·卡昂是他们的亲戚。他们弟兄三人:迪比·德·布瓦弗朗,是审理间接税的最高法院院长;迪比·德·布瓦弗勒隆,是最高法院推事;迪比·德·布瓦洛里耶,是龙骑兵上尉。 他们的父亲把三处产业的名字分别给了三个儿子,并为他们买了官爵以便取得贵族身分,因为他们祖上是布商。那位在逃的迪比·德·卡昂属于迪比家族中依旧从商的支系,他希望由于自己忠于王室而获准继承德·布瓦弗朗的爵位。路易十八满足了这位忠仆的愿望,他改姓德·布瓦弗朗,于一八一五年出任宫廷大法官,后任总检察长,死在王家法庭第一庭长的任上。杜·维萨尔侯爵,即那位已故骑士的长兄,被封为贵族院议员。王上对他恩宠有加,任命他为红宫【“红宫”是路易十八卫队的别称,其中全是贵族子弟】长官,红宫解散后又任命他为省长。德·埃博梅先生的兄弟被封为伯爵,任税务局长。可怜的银行家帕尼埃在苦役监狱郁郁而死。布瓦洛里耶死后没有子嗣,他死时是少将、某王家城堡的司令。德·尚皮涅勒先生、德·鲍赛昂先生、德·韦纳伊公爵先生和掌玺大臣把德·拉尚特里夫人介绍给国王。‘您为我吃了很多苦,男爵夫人。您理应得到我的优待和感激。’国王对她说。——‘陛下,’她答道,‘需要您抚慰的苦痛太多了,我不想再给您添上一个无法安慰的痛苦的重担。隐姓埋名,痛悼女儿,行善积德,我将如此生活,倘有什么事情能够减轻我的痛苦,那就是吾王的好意,以及见到上苍没让这许多人的忠心付诸东流。’” “路易十八是怎么做的?”戈德弗鲁瓦问。 “国王下令偿还德·拉尚特里夫人二十万法郎,因为圣萨万的地产已经变卖充公了。”老先生答道,“在颁发给男爵夫人和她的女仆的特赦令中,国王对她们因效忠于他而蒙受灾难表示歉疚,同时承认,‘他的忠仆们出于热诚,所用手段未免过激’。然而可恶的是,他在位期间始终在反间谍机构任用布里永,您也许会觉得那位君主的这种性格特点相当稀奇吧。” “噢!那些国王!……”戈德弗鲁瓦叫道,“那个坏蛋呢,他还活着吗?” “不,他死于一八二九年末,要不就是一八三○年初,而且他隐去自己的真姓,采用孔唐松这个假姓。他在追捕一名从屋顶逃走的罪犯时摔到马路上。路易十八对于密探的看法与拿破仑不谋而合。德·拉尚特里夫人真是个圣徒,她还为那个恶人的灵魂祈祷,而且每年为他做两台弥撒。德·拉尚特里夫人到转移赃款的时候才得知她女儿处境危险,而这还是她亲戚布瓦洛里耶告诉她的。尽管有当时最有名望的律师、某大演说家的父亲为她辩护,她却始终未能洗刷自己的罪名。隆斯雷的院长和阿朗松法院副院长勃龙代都曾试图搭救我们可怜的夫人,但没有成功。主持特别刑事法庭的帝国法庭推事、后来成为总检察长的臭名远扬的梅尔吉,狂热地忠于教会和王权,曾使不止一个波拿巴分子人头落地,他对他那两位同僚的影响太大,因而得以将可怜的德·拉尚特里夫人制罪。布尔拉克先生和梅尔吉先生在辩论中态度异常激烈。院长称德·图尔-米尼耶男爵夫人为布里永氏,称夫人为勒尚特尔氏。被告的姓名都按共和国的制度称呼,几乎全都面目皆非。这场诉讼有些情节不同寻常,我已经记不全了,但我还记得有件大胆的行为,可以向您说明那些舒昂党人都是何等人物。当时列席旁听辩论的人群超过了您所能想象的程度,所有走廊都挤满了人,连在广场上人也多得象赶集日子一样。有一天,在旁听席开放而法官未到的时候,‘面包贼’这个著名的舒昂党人跳过栏杆,挤进人群,混在受惊的人群中逃了出去,‘象头野猪左冲右突’,博尔丹告诉我说。宪兵和警卫队追上去,他从楼梯上快逃到广场时又被抓了回去。这一大胆行动使当局加强了警卫。宪兵队在广场上布置下一条警戒线,防止舒昂党人混在人群里接应营救罪犯。这次逃跑企图中有三人被人群踩死。后来人们得知孔唐松(我那老朋友博尔丹同样不愿意称他德·图尔-米尼耶男爵,也不愿叫他布里永,因为那是一个古老家族的姓氏),我是说,人们得知,那个坏蛋从抢来的税款中侵吞挥霍了六万法郎,他把其中一万法郎给了绍萨尔老二。他把自己的嗜好和恶习也教给绍萨尔老二,并把他召募到警察局。不过他的同伙全都没有好下场。在逃的绍萨尔老大被布瓦洛里耶先生扔进大海。布瓦洛里耶先生是从帕尼埃的一张便条中获悉那个恶棍的叛卖行为的,孔唐松派这个恶棍去找逃亡的密谋者,监视他们的行动。沃蒂埃在巴黎被杀,这大概是杜·维萨尔骑士的一位无人知晓的忠实伙伴干的。最后,绍萨尔老二也在一次警探们的夜间执勤中被人刺死,很可能是孔唐松为了摆脱他的要求或是悔恨,正如俗话所说,打发他见上帝去了。 德·拉尚特里夫人把资产投放在公债上,并且遵照她的叔父、年迈的布瓦弗朗推事的意愿,买下这座房子,他给了她买房子所需的款子。这个宁静的地段靠近总主教教区,我们亲爱的神甫就在这个教区的大主教手下供职。这是夫人不想违背老人意愿的种种理由中最主要的一条理由。那老人的财产,经过二十五年的革命变迁,已经缩减到了六千法郎年金。此外,夫人也希望以近乎修行式的生活来结束二十六年经历的可怕灾难。您现在应当能够理解,这位受害者为何具有尊严、伟大,甚至是庄严的气质了吧?” “是的。”戈德弗鲁瓦说,“她身受的一切打击所留下的烙印,赋予她一种难以形容的伟大和庄严的气质。” “每一个创伤,每一次新的打击都使她加倍地坚韧和顺从天意。”阿兰又说,“但您如果象我们一样了解她,如果知道她是何等富于同情心,从她心中涌出的永不枯竭的慈爱具有何等积极的意义,您想起她洒下过多少泪水、向上帝作过多少回热烈的祈祷时,您会感到惊异。只有象她那样有过一段转瞬即逝的幸福,才能经受住这么多的打击。她有一颗慈爱的心。由于缺吃少穿,辛勤劳作和艰苦修行,她练就了钢铁般的体魄,这坚强的体魄包容着一个温柔的灵魂。” “她的生活说明了隐士长寿的原因。”戈德弗鲁瓦说。 “有些时候,我常思索这种生活的意义……上帝莫非是把这些极其严酷的考验特意留给自己子民中那些死后将要坐到他身边的人们吗?”阿兰老先生说。他不知道自己素朴地表达了斯威登堡【斯威登堡(1688—1772),瑞典通灵论者。巴尔扎克在其作品《塞拉菲达》中详尽阐述了斯威登堡的这一神秘主义学说】关于天使的学说。 “怎么!”戈德弗鲁瓦叫道,“德·拉尚特里夫人曾经混同于……” “夫人在狱中也是卓绝非凡的,”阿兰说,“她在三年的铁窗生活中实现了虚构的威克菲牧师【英国作家哥尔斯密(1728—1774)的名著《威克菲牧师传》中的主人公,他在狱中备受磨难,却一心劝难友信教】的业绩。她劝同监的九个娼妓信了教。在坐牢期间,她目睹那些女囚犯的生活习性,对民众的疾苦深为怜悯,这种感情使她心情沉重,并使她成为巴黎最大的慈善家。她在鲁昂的比塞特教养院的恶劣环境里制定了一个计划。我们现在就是在致力于实现这个计划。如她所说,那象是在地狱中所作的一个美妙的梦、一种天使给予的启示。她从未想到能够实现这个计划。在这里,在一八一九年,当巴黎看来重归于平静时,她又想起了自己这个梦。昂古莱姆公爵夫人(后来她成为王妃)、德·贝里公爵夫人、总主教(后来成为掌玺大臣),以及一些虔敬的信徒都慷慨解囊,提供了最初必须的款项。这笔基金再加上我们自己节余的收入。我们每人都只从自己收入里留下一笔非常必要的开支。” 泪水涌上了戈德弗鲁瓦的眼眶。 “我们是某种基督教义的忠实的住持教士,我们全部身心都献给这一事业,这一事业的导师和创始人是德·拉尚特里男爵夫人。您听到大家都尊称她为夫人。” “啊!我要追随你们!”戈德弗鲁瓦向那位老先生伸出双手说。 “现在您懂了吧?有些话题在我们这里是绝对不能涉及的,连隐喻也不行。”老人又说,“您该明白,在这座房子里,每个居民都对我们视之为圣徒的那个人负有关心体贴的责任。 您理解一位历尽苦难而臻于神圣的女人所具有的魅力吗?她见多识广,各种不幸都无不遍尝其极,每次患难都给她留下一层教益,她的所有美德无不是长期身体力行并经过严峻考验,因此具有双重保障,她的灵魂毫无污点、无可指摘。她在亲子之爱方面只有过痛苦,夫妻之爱方面只有过辛酸,她一生仅有过几个月的舒心日子,上天也许为她保留了若干荣耀,作为对她顺从天意、哀而不怨的报酬。比起约伯【典出《旧约·约伯记》:上帝为考验约伯,使他受尽磨难,约伯尽管善良驯顺,仍有一次口出怨言】来,她岂不因为从无怨尤而更高一筹?您发现她的话语如此铿锵有力,她的暮年如此青春焕发,她的灵魂如此感染人心,她的目光如此有说服力,就不必再感到惊讶了。她获得一种使人吐露心中痛苦的非凡本领,因为她自己受过一切痛苦。在她身边任何痛苦都会平静下来。” “这真是慈善的一个活写照!”戈德弗鲁瓦热情洋溢地叫道,“我能成为你们的一员吗?” “您必需接受考验,而且首先必须有信仰!”老人温和地说,“倘若您还没有信仰、还不曾把圣保罗关于慈善的书信的神圣意义吸收到自己心灵和智慧中去,那您是不能参加我们的事业的。” 1843—1845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