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高还以为李渊怕承担责任,心想:你是老大,你不出头谁出头?连忙劝道:“怎么使不得?使得,使得。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请唐公千万不要推辞。”李渊又假意犹豫了一会,才叹口气,说道:“行吧。既如此,我们就先征一些兵马吧。”摆平王、高后,李渊立即令李世民及心腹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人四处征集兵马(结果,短短几天就召了万余人。可能曾允诺,此时参军就可不去高丽)。又派人火速去将河东(今山西永济县)的李建成、李元吉,长安的女婿柴绍召回太原。第三步:剪除亲隋势力随着李渊兵马的越招越多,被蒙在鼓里的王、高二人才渐渐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一、兵招的太多了,有必要招这么多兵吗?二、新兵为何不划入鹰扬府(地方兵府),却交给李世民、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人?李世民作为李渊家人,倒也罢了。那两个叫什么长孙顺德和刘弘基的,以前听都没听说过,根本就不属于军官编制,不合常理呀。虽说要临机独断,但这独断的未免也太离谱了吧。满腹狐疑的王、高慌忙派心腹去摸长孙顺德与刘弘基的底细。调查结果更是让人倒吸一口冷气:两个“编制外”长官居然都是高丽战争时的逃兵,属于按律当斩的重刑犯。这下子,王、高坐不住了,想去当面质问李渊,又怕伤了和气,便寻了一个叫做武士彠的人问话:“长孙顺德和刘弘基都是在逃案犯,他二人怎么能够带兵呢?不行,我们要把他们抓起来。”武士彠(就是武则天的老爸)原本是个商人,处世圆滑,擅长交际,与郡内方方面面的关系都很好。并因为李渊的保荐,在太原也混了个行军司铠参军的位置。王、高之所以找到八面玲珑的武士彠,自然是想让他当个中间人,去李渊那边试探一下。至于抓长孙、刘的话,显然是说给李渊听的。目的就是想看看老李是明知故犯还是毫不知情。岂料武士彠不仅没流露出惊讶的神态(明显事先已经知情),反而直接回答道:“哦,这两个人啊……嗯……他们可都是唐公的座上客。你们如果将他俩抓了,岂不是很不给唐公面子?”闻听此言,王、高心中的惶恐自然又凭空加剧了几分。李渊接到武士彠汇报后,也是坐卧难安。纸毕竟包不住火,王、高既已起疑,就难保不会有什么变故。为今之计,该何去何从?是干脆向王、高摊牌,拉其入伙呢?还是另寻良策?李渊思前顾后,一时难以决断。仅仅几天之后,晋阳乡长刘世龙又送来密信:“王威、高君雅准备借在晋祠求雨的机会,对大人图谋不轨。”如此一来,就不允许再迟疑了!既然联合王、高已不可能,李渊唯一的选择就是先发制人,立即动手。公元六一七年五月四日夜,李渊让李世民预先埋伏军马于晋阳宫城外(五月,癸亥夜,渊使世民伏兵于晋阳宫城之外),准备起事。选择这个地方是有原因的:其一、晋阳宫是裴寂(时任晋阳宫副宫监,名义上的正宫监为李渊)地盘。在这个地方动手,就算王、高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理会。其二、行宫为重禁之地。王、高不好多带随从入内,也易于制服。次日大早,李渊便以欢度端午节为由,约王、高去晋阳宫游玩。一行人刚刚在裴寂的陪同下落了座,就见刘文静突然领着开阳府司马胙城刘政会闯进来,称有密状。乍见刘文静,王、高又是一惊:这不是已经犯罪下狱的原晋阳县令吗?怎么也跑出来了?还畅通无阻进了晋阳行宫?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李渊则不动声色的示意王、高先去看密状。哪知刘政会却道:“告的就是郡丞等人,密状只能给唐公看。”李渊装出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会有这种事?”起身将密状拿过来,端详好一刻,才说道,“王威、高君雅里通突厥,引兵入境!”高君雅最先反应过来,将袖子捋起,挥舞拳头对李渊吼说:“这是污蔑!你为了造反,要先杀我!”(君雅攘袂大诟曰:“此乃反者欲杀我耳!”)左右武士则不由分说,立即将二人拿下。同时,二人在宫外的亲信也被李世民预先埋伏的大军迅速制服。至此,太原事变顺利成功。7、空城计然而,李渊等人还没得意两天,就接小校来报:“报告,一支突厥大军突然兵临城下。”“什么?”李渊心想,妈的,弄假成真了,却仍镇定自若的问道,“有多少人啊?”“报告,黑压压的一片,没法一一数清,大概有好几万人。”“好几万人!”裴寂皱皱眉头,“虽说目前我们有些人马,但大多都是新手,连向左向右转都搞不清方向,如何去跟虎狼之师争锋?”此话的确不假:要让这帮新兵去打突厥,那就基本等于把肉包子丢进狗嘴里。众人沉默半晌,却听刘文静问道:“有没有刘武周的部队参与?”裴寂插话道:“有关系吗?”刘文静道:“当然有关系。突厥素以游掠抄劫为目的,打一枪换个地方,行动计划性不强;刘武周却是以攻城掠地为目的,一旦出手了,嘿嘿,不破城池是不会轻易收兵的。”小校挠挠头皮:“好像没看到刘武周的定杨旗。”“如果真的只有突厥骑兵,我倒有个主意,”李渊嘿嘿一笑,“打开城门,摆出空城计!”空城计!众人皆尽惊呼!虽说三十六计确有空城计这么一说,但成功案例似乎只存在于书本之中。人家数万大军已经兵临城外,你还真敢开门?不错,当年司马懿是被孔明吓走了。但你李渊毕竟不是诸葛亮啊!就算你李渊是诸葛亮,万一他突厥人不配合,偏要傻乎乎的往里冲,不就等于玩火自焚吗?“不行,风险太大了!”裴寂连连摆手,“一旦失败就全完了。”李渊笑道:“我跟突厥人打交道多了。刚刚刘大人也曾讲到,突厥素以游掠抄劫为目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贪利!贪利之人往往惜身,不会以生命为代价去换取胜利。毕竟,钱是带不到阎王殿的。而一个人一旦有惜身心理,就会自然而然变得多疑,会对潜在危险比较敏感。我断言,只要我们使用打开城门的超常战法,突厥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学诸葛亮弹琴就免了吧,反正俺弹的也不好。”说完,他一面命裴寂领兵在城内做好巷战准备,以防万一;一面命人将四门打开,且看突厥有何反应?城下的突厥主帅正准备指挥攻城,忽见对方主动将四门洞开却又迟迟不派兵出来,顿时就被搞的一头雾水。旁边有副将问道:“大帅,现今对方城门大开。我们是按原计划用云梯从城墙上去呢,还是直接走城门进去?”“废话!当然是从城门进去!”“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副将窘的满脸通红,“卑职的意思是,如果直接从城门进去,会不会中对方埋伏?他既然敢开城门,想必是有恃无恐……”主帅低头沉默片刻,突然高声说道:“传令,三军原地待命,不得轻举妄动!”太原城内,众人见突厥大军已被吓住,不由喜出望外,纷纷称赞这空城计用的好,用的妙,用的贴切。李渊则不失时机的将王威、高君雅斩首示众,反正这会大家都以为城外兵马就是二人招来的(众以为威、君雅实召之也,渊于是斩威、君雅以徇)。就在众人认定突厥会像司马懿一样不战自退之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沉寂良久的突厥军阵突然躁动起来,紧接着,一队队士兵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如潮水般的自太原北门涌入城中。“什么!突厥人进城了!”裴寂的心脏顿时跳到了嗓子眼,“完了,完蛋了。空城计被人视穿了!”李渊却笑嘻嘻的说道:“不急。对方都是轻装骑兵,不是来打仗的,是来试探虚实的。只要我军按兵不动,他们就会不战自退。”果然,这批突厥轻骑兵在城内如蜻蜓点水般的虚晃一枪后,又从东门退出去了(轻骑入外郭北门,出其东门)。城外,突厥副将向其主帅报告道:“报告,城内毫无动静,我军要不要撤退?”“撤退?”主帅微微摇了摇头,“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传令,三军就地扎营,明日再探!”只要突厥大军没被吓走,太原方面便不得不面对一道新的难题:因为空城计的原理就是利用敌军主帅一时的判断失误来蒙混过关。还从没听说过,有人可以靠空城计打持久战的先例。毕竟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时间一长,狐狸尾巴难免会露出来。为度过难关,李渊又附加使用一条疑兵之策:晚上派军队乔装出城,白天再大张旗鼓的开进来。对外就说是援军,看突厥人还敢不敢久留。(渊夜遣军潜出城,旦则张旗鸣鼓自他道来,如援军者)在太原兵众乐此不疲的跑了两天后,突厥人终于被彻底搞晕了。他们在城外随便抢了些东西后,便仓皇而退(突厥终疑之,留城外二日,大掠而去)。空城计在历史上曾有多次应用。就此计本身而言,其成功的关键,建立在对敌军心理(特别是多疑心理)的准确把握上。如诸葛亮之于司马懿,李世民(《通鉴》载为李渊)之于突厥。总结以上两个案例,空城计实施的前提是自己空虚。但如何操作,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故意把自己缺点暴露出来,即示敌以虚;一种是故意把自己实力夸大,即示敌以实。什么情况示虚,什么情况示实,取决于敌军心理状态。诸葛亮案例为示虚。其合理性为,在司马懿眼中,孔明素为小心之人,从不冒险。今朝竟然敢把城门大开,其中必然有诈。李渊案例中,先打开城门,是示虚。然后又虚张旗鼓,是示实。前者的目的是让突厥疑惑,后者的目的则是让突厥胆怯。一般而言,对于胆小的敌军,示实的成功概率大一些。但如果敌军主帅为勇武多谋之人,示虚往往也可收出奇不意之效。1、迁都之议(1)尽管天下已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隋炀帝在扬州的生活标准没有丝毫的降低:体现为两个不少:第一,美女不少。杨广在扬州行宫中划出一百多间房,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美女,天天换着住(宫中为百馀房,各盛供张,实以美人,日令一房为主人)。第二,美酒不少。杨广经常同萧后及一千多美女召开宴会,共饮美酒,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帝与萧后及幸姬历就宴饮,酒卮不离口,从姬千馀人亦常醉)。杨广一生,大概从不缺少酒色。以往他穷奢极欲,是自信天下尽在掌握,而现在的彻夜狂欢,则多少有些出于对无奈现实的逃避。据称,天下大乱的局面让杨广内心极度恐慌。退朝后,他经常拄根拐杖,到宫中的亭台阁榭间四处乱转,目光痴痴地望着各处景色,生怕看不够,直到夜色降临才回来(然帝见天下危乱,意亦扰扰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台馆,非夜不止,汲汲顾景,唯恐不足)。实际上,迷信的杨广已经想到了可能的结局(天象不吉)。他经常用吴语对皇后说:“外面有很多人打侬(我)主意。但侬不失为长城公,爱卿不失为沈后。怕什么?只管喝我们的酒。”(帝自晓占候卜相,好为吴语;常夜置酒,仰视天文,谓萧后曰:“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长城公就是陈朝末代皇上——陈叔宝,沈后是陈叔宝的老婆。陈朝灭亡后,陈叔宝被杨坚封为长城公,以富家翁的身份,在洛阳了却残生。陈叔宝虽然郁闷,犹能保得性命。杨广甚至还想到了更坏的结果。他曾经对着镜子,端详片刻后,感叹说:“好头颈,谁当斫(砍)之?”(又尝引镜自照,顾谓萧后曰:“好头颈,谁当斫之?”)萧后大为吃惊,问何出此言。杨广笑了笑:“贵贱苦乐,交替为之,又有什么可伤心的?”(帝笑曰:“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炀帝连出不祥之言,标明他昔日经略四海的雄心壮志,此刻已彻底消失殆尽。对于中原乱局,他没心思也没力量去收拾。惹不起躲得起,为苟延残喘更长时间,他想把都城由扬州(长江北岸)进一步南迁丹杨(长江南岸,今江苏省南京市),以便依靠长江天险,退保江南,效南北朝故事,让众臣讨论此计(帝见中原已乱,无心北归,欲都丹杨,保据江东,命群臣廷议之)。大宠臣、马屁精虞世基当然知道杨广迁都的目的是出于恐慌,也不说破,只是一口称善(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皆以为善)。右候卫大将军李才极力反对,建议炀帝车驾速还长安,并在朝堂上跟虞世基激烈地争吵起来。一怒之下,居然拂袖而去(右候卫大将军李才极陈不可,请车驾还长安,与世基忿争而出)。门下录事(官职名,从七品)李桐客也说:“江东地势低洼,潮气很重。皇宫、军队所需的开支很大,恐怕老百姓无力承担,会造成变乱。”(门下录事衡水李桐客曰:“江东卑湿,土地险狭,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命,恐亦将散乱耳。”)见到七品芝麻官也敢滥发言论,御史干脆直接弹劾他诽谤朝政(御史劾桐客谤毁朝政)。李才、李桐客之言代表了中原籍人士的想法。这部分人客居扬州,思乡心切,想早一点打道回府。如果炀帝迁都江南(等于放弃江北),回归故土就将遥遥无期。所以,迁都之争实际上是中原派与江南派(包括炀帝)之间的矛盾。但中原派虽然强烈表达了回归的愿望,其观点却没说到点子上。李才建议炀帝速回长安。怎么回去?他并没有提出一个可操作的方案。长安被李渊占据,洛阳被李密控制,要回长安就先要解决这两个瘟神。怎么解决?李才说不出。李桐客说定都江东如何如何不好,但哪里更好,他也不知道。客观的讲,炀帝退保丹杨,依长江之险稳固江东的想法,虽比较窝囊,但具有可操作性,比较现实。所以庭议的结果,以江南派的大获全胜而告终(乃命治丹杨宫,将徙都之)。其实,炀帝的问题在于心态,而不在都城的具体位置。首先,他自暴自弃,一会儿对中原忧心忡忡,一会儿又对自己的结局患得患失,毫无解决问题的主动性。其次,他穷奢极欲。如果他能把花掉的钱用在士兵、百姓身上,可能下面人的积极性会更高一些。1、迁都之议(2)以上两种心态,使得他忽略了对中原派的安抚、沟通工作。在中原派仍怀有强烈抵触情绪的现状下,就断然下令迁都,最终导致矛盾激化。而对炀帝决定最为不满的,当属堪称王牌军的骁果武士(大多来自关中)。南迁令颁布后,骁果认定回归希望渺茫,就纷纷合计着开小差,要自费返乡(时江都粮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思乡里,见帝无西意,多谋叛归)。渐渐地,人越跑越多,并最终由两三人一组的个别行为演变为整编制的团队行动。郎将窦贤率所部兵马也开跑了(郎将窦贤遂帅所部西走)。炀帝虽派军追上其部,并以斩首严惩(帝遣骑追斩之),但逃跑之势却丝毫未减(而亡者犹不止)。被逃亡事件搞得焦头烂额的炀帝做出一个决定。他把左右备身府的一万骁果武士全部交由虎贲郎将司马德戡总领,驻扎东城(领左右备身骁果万人,营于城内)。要说清楚左右备身府的地位,得再谈谈隋军的军事编制。除了前面介绍过的十二卫外,隋中央还额外设置四府:左右备身府、左右监门府。四府与十二卫平行,所不同的是,四府只负责皇上的安全工作,不负责统领鹰扬府军队。在安全工作的分工上,十二卫负责皇城外围,左右备身府主要负责皇城内部(御前带刀侍卫隶属于备身府),监门府则负责皇宫大门。两监门府的主要组织架构为:监门郎将(正四品),一人,监门府的最高长官。监门直阁(正五品),六人,监门郎将的下属。两备身府的主要组织架构为:备身郎将(正四品),一人,备身府的最高长官。直斋(正四品),二人,备身郎将的副官。统千牛左右(正六品),十六人,所部为千牛刀宿卫(御前带刀侍卫)。司射左右(正六品),十六人,所部为御弓箭(御前弓箭侍卫)。折冲郎将(正四品),三人,负责掌管骁果武士。果毅郎将(从四品),三人,折冲郎将的副官。从上文的组织架构可以看出,左右备身府是离皇上最近的机构。它所属的骁果武士原本应由六位折冲郎将分别统领(可以相互牵制)。而炀帝只让司马德戡一人负责,这就基本等于把自己的命脉交到了后者手中(骁果武士人数远远超过御前侍卫)。当然,炀帝这个选择也有他的考虑。第一、聚众逃跑的窦贤可能就是一个折冲郎将。此事之后,炀帝不敢让其他折冲郎将继续统兵。第二、司马德戡的职位仅为虎贲郎将,在朝中威望不高,不太担心他会造反(服不了众)。第二、司马德戡跟随杨广多年,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之一。从这里又可看出,炀帝还是没搞清楚主次矛盾所在。面对紧急局势,正确的策略应该是:一、马上与中原派代表人士沟通,向他们陈述自己要回归中原的愿望。退守江南只是权宜之计,将来还是要回去的。二、如果中原派人士仍然抵触,可暂缓迁都,等众怒平息后,再议此事。三、慰劳士卒。四、对中原派主要官僚以一定补偿,以平衡他们的心态。五、宽待逃跑士兵。只惩主谋,其余不办。总之,此时要解决的主要矛盾是军心问题,而不是都城归属地问题。炀帝自以为派了一个能干的、信的过的人就能解决问题。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问题恰恰出在貌似忠诚能干的司马德戡身上。2、谋反(1)司马德戡,扶风雍(今陕西扶风雍县)人,自幼丧父,以杀猪为生(德戡幼孤,以屠豕自给)。一个法号叫释粲的僧人因与其母和氏私通,所以教了司马德戡一些文化知识(有桑门释粲,通德戡母和氏,遂抚教之,因解书计)。文帝年间,司马德戡曾跟从杨素四处征战。凭着出众的口才和奸猾的大脑,他很容易就得到了杨素的信任。杨广即位后,司马德戡积极参与了历次高丽战争,因有军功,进位正议大夫,迁武贲郎将(从讨辽左,进位正议大夫,迁虎贲郎将)。由于他的特长(口才和狡猾)也对杨广的胃口,所以他在炀帝这边照样吃得开(炀帝甚昵之)。杨广能够把骁果全交给他指挥,自然是出于高度信任。不过,此人在看到骁果叛逃趋势已控无可控时,开始为自己考虑退路。他找到平日的铁哥们虎贲郎将元礼、监门直阁裴虔通商量:“皇上要南迁丹杨,肯定不会北归了。现在中原人士个个都想跑。我如果把实情报上去,只怕皇上会先在我脖子上来一刀。如果瞒着不说,等人都跑光了,我因为把事办砸,还是会挨一刀。上报是个死,不报也是个死,该咋整?”(共所善虎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互相扇惑曰:“今闻陛下欲筑宫丹杨,势不还矣。所部骁果莫不思归,人人耦语,并谋逃去。我欲言之,陛下性忌,恶闻兵走,即恐先事见诛。今知而不言,其后事发,又当族灭我矣。进退为戮,将如之何?”)裴虔通是杨广当晋王时的老牌亲信(炀帝为晋王,以亲信从),其官职监门直阁主要负责宫城大门的安全工作。他听司马德戡这么一说,点头道:“确实是这样,还真为你担心。”(虔通曰:“上实尔,诚为公忧之。”)司马德戡又说:“我听说关中沦陷(于李渊),李孝长因为率华阴县(今陕西华阴)投降,他两个在扬州的弟弟都被皇上抓了起来,准备斩首。现在大家的亲属都在关中,万一有人投靠李渊,岂不玩完了?”(德戡谓两人曰:“我闻关中陷没,李孝常以华阴叛,陛下收其二弟,将尽杀之。吾等家属在西,安得无此虑也!”)司马德戡此人的确不负口才出众、狡猾过人之称号。他先把大局和自身处境抛出,以吸引元礼、裴虔通二人的注意力。然后他亮出重量级的武器:别以为倒霉的只有我,二位大爷也有萧墙之忧。果然,裴虔通心慌了:“我的小辈们都长大了(指在中原的亲属),要真干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来,我肯定惨了。那你说,咋整?”(虔通曰:“我子弟已壮,诚不自保,正恐旦暮及诛,计无所出。”)“咋整?嘿嘿。到时如果大家都跑,我们就跟着跑。”司马德戡的主意其实也无甚新意。(德戡曰:“骁果若亡,不若与之俱去。”)元礼、裴虔通二人都点头道:“为了活命,也只好这样。”(虔通等曰:“诚如公言,求生之计,无以易此。”)就这样,司马德戡将元礼、裴虔通拉下了水。一番计议后,三人就分头找朋友同行,也好路上有个照应,提高逃跑成功率。通过关系网,他们一口气拉了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士杨士览等人入伙。这一大帮子人凑在一起,日夜谋划,逃跑热情空前高涨。搞到后来,竟然还召开会议,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探讨逃跑方案,全无隐晦畏惧之意(日夜相结约,于广座明论叛计,无所畏避)。有宫女得到消息,向萧皇后禀报:“外面人人都想造反。”(有宫人白萧后曰:“外间人人欲反。”)萧皇后道:“报不报皇上,你自己看着办吧。”之所以讲这么句奇怪的话,大概有以下考虑:一、如果真是“人人欲反”,炀帝也无法解决。报不报结果都一样。二、从后宫向皇上报告外面情况,不是正常渠道。要报也应该由炀帝的情报机构操作。三、萧后不清楚宫女的消息真伪,不好确定该不该报。四、萧后清楚炀帝的喜好,报了可能会招致恶果。否则,她自己就报了,又何必让宫女去。五、萧后当时可能也不好说不报,就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2、谋反(2)萧后此言,实在是意味深长。可惜该宫女没有领会清楚萧后意思,真向炀帝汇报了。结果皇上勃然大怒,认为她是在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立即将其斩首(宫人言于帝,帝大怒,以为非所宜言,斩之)。后来又有宫女向萧后汇报同一情况。这次萧后为救人性命,再没敢说模糊话:“局势已经糟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报告也没用。只会让皇上空担心而已。”此后,再没人敢说一个“反”字(其后宫人复白后,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自是无复言者)。炀帝的不作为,自然让下面人的动作越来越大。就在司马德戡热衷于策划逃跑之际,宇文智及的出现,大大改变了众人的初衷。宇文智及是大权臣宇文述的第二子,为纨绔子弟的代表人物。史载他生性“顽凶”,好打群架。跟他混在一起的,都是一帮狐朋狗友,什么斗鸡啊,鹰犬啦,啥好玩玩啥(智及幼顽凶,好与人群斗,所共游处,皆不逞之徒,相聚斗鸡,习放鹰狗)。按史书的记载,此人是吃喝嫖赌玩,一个也不能少(蒸淫丑秽,无所不为)。他老婆长孙氏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他的一干丑事都抖给了公公宇文述。宇文述虽为一代奸臣,但他能混到如此高位,大道理还是懂的。看宝贝儿子这么不成器,他嘴上虽不多说,心中却着实恼怒。搞到后来,他只要抓到智及一点小错,便会借题发挥,皮鞭相向(其妻长孙,妒而告述,述虽为隐,而大忿之,纤芥之愆,必加鞭箠),可见其恨有多切!而智及的弟弟士及因为娶了炀帝的女儿南阳公主,身居驸马之位,也非常瞧不起这个泼皮二哥(弟士及恃尚主,又轻忽之)。与父亲、弟弟的态度相反,大哥化及却对智及爱护有加。有几次,智及闹的太过分,宇文述甚至都动了杀机,亏的化及苦苦相劝,才保的他一条小命。智及也因此与大哥关系亲密起来(唯化及每事营护,父再三欲杀,辄救免之,由是颇相亲昵)。当时,隋朝与外邦的贸易渠道都控制在政府手中,严禁私人介入,违者斩。但出于对暴利的追逐,智及竟劝化及冒着天大的风险,派人频繁往返于隋与突厥的边境,从事走私活动。结果事情败露,论罪当斩(遂劝化及遣人入蕃,私为交易。事发,当诛)。在确凿证据面前,宇文述虽为权倾天下之重臣,也无法为儿子彻底漂白。他索性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智及身上,只请皇上放过化及(述独证智及罪恶,而为化及请命)。反正老二这个泼皮早已看不顺眼,正好死了干净。但炀帝终究还是念及宇文述的面子,把两人都放了(帝因两释)。宇文述临死前,还专门向杨广打个招呼,说老二智及为人凶悖,将来必会破家(述将死,抗表言其凶勃,必且破家)。他话中有两个意思:第一,这个儿子实在不成器,请皇上重点关注,不要启用。第二,我已事先打了招呼,如果此儿真闹出什么事,请皇上宽恕我一家其他老小。此言与赵括母亲的话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妙(长平之战前,赵王执意要用赵括。括母说此儿不行,如果大王一定要用他,就请先宽恕我一家老小)。所谓知子莫若父,宇文述此言可谓用心良苦。但后来杨广因为想念宇文述,还是照顾智及,让其作了少监(帝后思述,授智及将作少监)。可能炀帝心想,少监主管手工业,也无甚实权,就算智及悖逆,谅他也闹不出什么事来。然而炀帝没想到,他已经就此种下了祸根。当时,在司马德戡的策划集团中,有两个人与宇文智及关系密切。一个是虎牙郎将赵行枢,此人是智及的好友。一个是勋士杨士览,此人是智及的外甥。因为两人的通风报信,司马德戡这边一有风吹草动,智及总是能够了若指掌(赵行枢与将作少监宇文智及素厚,杨士览,智及之甥也,二人以谋告智及)。宇文智及的性格特点是无所顾忌、贪婪忘义、头脑简单。他听说众人想逃跑的消息后,竟然贪心不足蛇吞象,打起了皇上的主意。此人让赵行枢、杨士览从中牵线搭桥,将司马德戡等一干逃跑主义分子召集起来,煽动道:“皇上虽然昏庸暴戾,但是还有点权力。如果你们逃跑,搞不好会跟窦贤(前面所讲带头整编制逃跑的将领,后被炀帝派兵追上斩首)一样,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现在天灭隋朝,群雄并起,一起想叛变逃跑的已达数万人。如果大家同心协力,共行大事(指联合起来干掉杨广),则帝业可成!”(智及曰:“主上虽无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正如窦贤取死耳。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之业也。”)宇文智及以逃跑可能被杀的风险和反抗所能获利的诱惑,终于说动了司马德戡等人(德戡等然之)。对于挑头人,与宇文智及关系很铁的赵行枢等推荐宇文化及(宇文智及的大哥)来担当(行枢、薛世良请以智及兄右屯卫将军许公化及为主)。之所以选择化及,出于以下考虑:第一,化及时任右屯卫将军(右屯卫的两个副官之一,从三品),官职和威望都高于司马德戡等人。第二,宇文一家经过多年经营,朝中势力不小。待计议妥当后,众人把决定告诉了事先并不知情的宇文化及。从史书描述的几件事情上,大概可以看出宇文化及的性格:一、他能数次劝阻父亲杀宇文智及,证明此人还是受到父亲信任的,为人没有智及那么无所顾忌,相对要检点一些。二、他听从宇文智及的建议,冒险与突厥通商。一方面证明此人比较贪婪,另一方面也说明他没什么主见(没看到风险有多大)。三、此人曾因受贿数次被免官(数以受纳货贿,再三免官),再次证明其非常贪婪。四、此人是杨广当太子时的亲信,跟杨广关系很好,所以每次被撤职后不久又能官复原职(太子嬖昵之,俄而复职)。这证明他比较会拍马屁,有点小聪明(没点小聪明,如何能讨好杨广)。总之,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贪婪、无主见,但比宇文智及稍微要谨慎一些。当宇文化及听到众人要他牵头干掉皇上、行大逆不道之事时,顿时被吓的面色惨白,浑身流汗(化及性驽怯,闻之,变色流汗)。不过,宇文智及既然能劝大哥冒死走私,相信也有办法劝他冒死造反。在一番威逼利诱下,贪婪又无主见的宇文化及终于还是答应下来(既而从之)。至此,谋反集团的组织架构已基本确定:老大:宇文化及老二:宇文智及总执行官:司马德戡核心成员:虎贲郎将元礼,监门直阁裴虔通,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士杨士览。3、暗战(1)正式行动之前,叛乱集团组织了一次秘密会议,商讨起事细节。宇文化及最先发言:“各位,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个份儿上,退路肯定是没有了。成功,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至于失败嘛,不多说了。下面请司马郎将谈谈具体计划。”“谢谢,”司马德戡向众人点了点头:“首先需要说明的是,一旦行动开始,无论成败与否,我们都不会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这次会议上,我们必须要想清楚每一种可能、每一个细节,绝对不能有任何遗漏。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吗?”他说到这里,停顿下来,鹰一般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了一遍其余同伙。众人也不说话,只默默点头,整个议事大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之后,司马德戡指着事先铺于桌面的地图,打破了沉默:“这是整个江都的城防分布图。皇上住在宫城,宫城之外是皇城,皇城之外又是外城。在皇城与外城之间,由十二卫统率的骁果武士和鹰扬府兵驻守。在紧靠皇城的东城内,驻扎着我的一万备身府骁果武士。监门府的人掌管着皇城与宫城城门。而备身府的御前侍卫,则分布在皇城与宫城之间。”宇文智及插嘴道:“司马郎将手下的一万人愿意跟我们铤而走险吗?”“很难讲,”司马德戡在房间内来回踱了几步:“尽管东城中很多人都对政策不满,想逃跑。但要让他们去攻击皇上,恐怕仍需要一个过程。我考虑了很久,这事儿,还得请许弘仁和张恺两位帮忙。”许弘仁和张恺道:“司马郎将只管吩咐。”司马德戡道:“麻烦两位去一趟东城。只要有认识的骁果武士,就告诉他们:‘皇上听说骁果要逃跑,准备了很多毒酒,计划趁宴会时毒死大家,只与南方人留在此地’。由于你们是医生,他们对此话一定深信不疑。只要众怒一起,后面就好调动了。”宇文化及默默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江都军队共有十余万。就算东城的人肯起事,我们的兵力也仍然处于绝对劣势。不知司马郎将有何考虑?”司马德戡道:“从兵力对比看,我们无疑处于劣势。但是,只要毒酒的消息从东城扩散到外城,对方就会出现分化。一部分人会加入我们,一部分人会保持中立。而剩下来需要我们对付的,相信就不会太多了。”宇文化及道:“如此最好。但是,为了稳妥起见,我们不能不考虑最坏的情况。万一对方兵力仍占据优势该怎么办?”司马德戡道:“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不过,就算对方兵力再多,如果无人统一指挥,就始终是一团散沙。”宇文化及一愣:“能说的再清楚些吗?”司马德戡指着地图说道:“别忘了,裴虔通大人是监门直阁,唐奉义是城门郎。只要他们当班,皇宫门禁就在我们手中。我们完全有可能据此掐断十二卫与皇上之间的联系。你想想,没有皇上的虎符,他们可能统一行动吗?”宇文化及点了点头:“有道理。这么一来,我们就必须要等裴大人和小唐都值班时才能动手。不知裴大人这边有何困难?”裴虔通沉吟片刻后道:“我想了一下,大概有三个困难。一、监门府的侍卫大多来自官宦子弟,他们主观上反对皇上的意愿不强。这方面,跟大多来自普通百姓的骁果武士不同。二、我的官职是监门直阁,仅为监门府六个副官之一,对下属的控制力没有司马郎将想象的强。我的意思是,我所下达的命令必须要合乎常理才可能被执行。三、玄武门不光有监门府的人,还驻扎着不在十二卫四府管辖范围之内的‘给使’营。当初,皇上为了确保自身的安全,选拔了数百个健壮的男性宫奴蹲在玄武门,称为‘给使’。这些人待遇非常优厚,甚至还被赐予宫女,所以对皇上也就异常忠心。一旦起事,他们很可能会影响到我对门禁的控制力。”宇文化及道:“‘给使’营属于禁宫管辖。由于司宫(相当于大内总管)魏氏是我们的人,所以这个困难不难解决。到时,叫魏氏把他们调走就行了。”司马德戡接着说道:“等到适当的时候,我会分一部分人马给你。但是在此之前,裴大人必须要想尽各种办法坚持住。”宇文智及插嘴道:“我大概能搞到一两千人,可以配合司马郎将。”3、暗战(2)司马德戡道:“很好。讨论了半天,我就来说说具体的计划吧,行动当日,化及大人负责守在城外,总揽大局。我负责主攻外城内的十二卫首脑人物。得手后,由智及大人负责接管。裴大人的工作就是死死控制住皇宫门禁,绝对不能让皇上的命令传出。等扫清完外围势力,我们再合力攻打皇宫。基本就是这样。”宇文化及道:“如果大家没有疑问,就请分头准备吧。我再重申一点,此次谈话内容决不许泄露给不在场的任何一人。”公元六一八年三月初十是叛军预定的行动日期。当日白昼,天色阴沉,大风呼啸,乌云蔽天。司马德戡将旗下骁果武士召集一堂,告知了行动计划。众人皆答:“唯将军马首是瞻!”(德戡悉召骁果军吏,谕以所为,皆曰:“唯将军命!”)晡后(晡时为下午三点至五点,晡后指下午五点之后),司马德戡指挥手下把御厩内的马盗出,并让叛乱参与者将各自的兵刃磨利(晡后,德戡盗御厩马,潜厉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