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葆桢本来是反对塞防的。他再次气愤起来:是你左宗棠要去收复新疆,我一直就没同意过,现在好了,你做事,我借钱。你会帮助自己反对的人,援助自己反对的事情吗?不会。对不住,我也不会。沈葆桢不但不愿意“代为筹借”,反而又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算起了旧账。他找出新的理由,认为赶紧放弃新疆才是上策。趁现在没开打,放弃还来得及:新疆广袤万里,一二年也平定不了,即使收复,与强俄为邻,今后朝廷麻烦可多了。借洋款要海关担保,海关应接不暇。西陲进兵愈远,转运愈难,需饷也愈巨。将半途而废乎?势必不可;责各省接济吗?势又不能;将再借洋款乎?海关又无可担保了。徒令中兴元老困于绝域,这哪能忍心!此臣等所以反复再四而不敢为孤注之一掷者也。(“新疆广袤数万里,戈壁参半,回部皆其土著,根深蒂固,既无尽剿之理,又无乞抚之情,似非一二年间所能就绪。即使事机至顺,逆回弭首,诸城尽复,与俄为邻,互市设防,正重烦朝廷擘画,而非放牛归马之时也。洋人肯以巨款借我者,恃有海关坐扣,如取如携也。洋人取之海关,海关仍待济于各省。向日各省仅筹协饷,已催解不前;今令兼筹协饷之息,能如期以应乎?协饷愆期,而海关病;海关无可弥补,不得不亏解部之款,而部库病。……进兵愈远,转运愈难,饷需亦愈巨。将半途而废乎,势必不可;将责各省于还债之外另筹接济乎,势又不能;将再借洋款乎,海关更无坐扣之资,呼亦不应,徒令中兴元老困于绝域,事岂忍言者!”)沈葆桢逆潮流反对,出于两个原因:一是他与李鸿章私交很深,从同学到同事到同僚,都在一条船上,当然要继续帮李鸿章说话;二是沈葆桢在私利上考虑:只有朝廷同意加强海防,才会重点投入和关注,自己的政绩才可以瞩目,官才越做越大,油水才越来越多,官场网络才越结越广。沈葆桢当然清楚自己现在怎么做。至于千百年后中国会怎样?天下、国家、民族大义,这些事情既大又遥远,他为什么要考虑?沈葆桢这种清廷精英不自觉地混同于平民,国家与社会的希望又见灰暗。沈葆桢一唱反调,李鸿章马上唱和。为了保证沈葆桢不会“代为筹借”,他马上写信支持,并表明观点:一说“左帅拟借洋款千万,以图西域,可谓豪举”。二说左宗棠老谋深算,向洋商借款数目巨大,为何自己不出面,却让别人“代为筹借,能不另有所谋?”李鸿章知道,收复新疆现在已经符合“政治正确”,很难攻倒,他决定到左宗棠个人身上来找理由。“豪举”是典型的皮里阳秋,讽刺语气;“老谋深算”则是躲在左宗棠身后,闻他身上有没有曹操的奸雄气味。左宗棠已经64岁了,垂垂老年,听到这些攻击,不生气了。他说:要做成一件大好事,怎么能没有人反对?好事多磨么!随别人猜。根据“内辩”的定位,左宗棠不能将关系搞砸,怎么办?他决定妥协,主动来缓和与李鸿章们的冲突。上奏折将借洋款的数量,从1000万两缩减为400万两。左宗棠明白,政治上的事情,不能空谈理想,得注重现实;现实筹钱困难,自己就得妥协。对内,左宗棠并不是不妥协的人。左宗棠这样一心为国家着想,能省则省,委曲求全,没想到慈禧太后不干了。她说:左宗棠真为朝廷着想,也不能太难为他,那400万两也太少了吧?慈禧一语定音,1000万两就这样定了下来。关键时候,慈禧还是拿得出气魄。李鸿章气急败坏,马上找到军机大臣文祥质问:国家财政空虚,海防需大量银子,如今银子被塞防用了,还准左宗棠借洋款,要知道西征是个无底洞,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文祥很简单地回答他:左宗棠不是一个奢侈的人,他每天都住在西北大漠的营帐里办公,一个花甲老人经常吃红薯、嚼杂粮,一顿饭最多不过一片猪肉,已经很不容易。而且,作为掌握国家命运、为民做主的重臣,应从整个国家、民族的根本利益出发,要以大局为重,从长计议,才能获得后人的赞许和尊敬,绝不能从门阀利益着眼,更不能形成宗派。牢骚发了没人听,反被文祥指桑骂槐、狠狠教育了一顿,李鸿章回家独自生闷气去了。但洋款不好借,它事实上也一直是左宗棠的一块心病。尽管政府批了,左宗棠依然节俭,又推迟一年才借,以减少利息。[5]这段筹借洋款来解决边防危机的历史,不但在当时,就在后世,也引起了诸多非议。但研究左宗棠的专家,都倾向于支持与赞同。杨东梁就认为借比不借好,理由是:一、这与那种附加了政治条件、损害国家主权的借外债,不可相提并论;二、重息借外款,从经济的观点看,当然不合算,但是如果没有这笔贷款,则西征军根本不能出关,而收复新疆的大业,必将成为泡影。内部的问题千丝万缕,用耐心总算温和细致地解决了。外部的问题,却还有一堆等着要办。在国际政治问题上,最好先从人心入手,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怎么让扶持阿古柏傀儡政权的英国、俄国等这些外部力量,通过中国内部主动发出的力量,来改变力量对比格局,来改变人心,通过制服或谈判的方式解决。谈判目前显然无望,那么,唯一的方法,就只有先通过军事暴力的强制性手段,将外部的力量打服、压服。打服、压服的,不是无生命的土地,是活跃在这块土地上敌对力量中的人心。国际领土争端,只遵循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没有温情可言,要改变敌人的心,首先得让自己具备威慑力。这就是左宗棠所以要发明“练心,练胆”,并在西征军中继续沿用的原因,他需要士兵有一股震慑敌人的气势。左宗棠8万余大军压进西北,边陲如将地震。首当其冲遭遇到冲击波的,是英国与俄国。你要冲击我,我先恐吓你。左宗棠厉兵秣马、调兵遣将时,云南突然发生了一起“马嘉理案”。1875年2月,英国驻华使馆翻译马嘉理擅自带领一支英军由缅甸闯入云南,开枪打死中国公民。当地民众奋起抵抗,打死马嘉理,将侵略军赶出云南。英国借此事件,后来强迫清政府签订了《烟台条约》。现在,英国公使借本国公民马嘉理被打死了,扬言要攻打云南,配合俄罗斯,借此牵制西征军。恰好此时,俄罗斯军官索思诺夫斯基(简称索氏)装成商人,来左宗棠军中探听虚实。左宗棠知道这是个“洋蒋干”。脑袋一转,当即定出策略:以礼相待,以军威逼。索氏以精通新疆地图出名,他将自己带来的地图给左宗棠看,原来是康熙年间的地图。左宗棠看了几眼,很不在意地说:还过得去!《康熙舆图》,今天已经稀有。但后来中国的疆域又扩大了,你这个版本太落伍了,我给你看一个新的。说完将自己的地图搬出来,索氏一看,乖乖,《乾隆内府舆图》,最新版,自己好多不知道。弄斧到班门,还不快躲?他赶紧收起自己那张,从此在左宗棠面前闭口不谈新疆地图。他还直纳闷:这个中国人,听说只是个小举人,才来新疆多久,怎么可以知道这么多?索氏明白了,对地理的了解,俄国人已经比不过中国人。就想再看西征军的武器装备。于是试探地说:左大帅,如果你需要军火,我们可以接济你。左宗棠说:感谢,我们自己够用了。他让索氏进中国自办的兵工厂兰州军火局,看了西征军的武器装备,果然都是仿照英国与德国的枪炮自制的,有大洋枪,小车轮炮,三脚劈山炮。又让他看西征军操练。西征军延续了楚军当年遗风,胆气冲,气势壮,训练起来虎啸龙跃,场面杀气腾腾,让人望而生畏。索氏一看,当即得出结论:这支8万多兵的西征军,从武器到士气,战斗实力与同样规模的欧洲军队相当。那还打什么仗呢?无论英国,还是俄国,都不可能调集8万军队,来新疆与西征军争雄。索氏回去后,当起西征军的义务宣传员,告诉俄国政府,不要掺合,与中国这场仗,打不赢。索氏的宣传,对左宗棠稍后顺利收复伊犁,有一定帮助作用。而左宗棠凭借他的细心,从与索氏的交谈中也听出来了。俄国与英国既勾结,也斗争;既联合,也防备。他们都生怕中国与任何一方结盟,彼此都盯得紧。双方都担心,一方如果突然袭击中国,必然先抢占到地盘优势。[6]左宗棠当即得出判断:这样两个松散合作的国家,不可能联合起来,同时向新疆、云南开火。“马嘉理案”的威胁,是只打雷不下雨的恫吓。他决定反过来利用英国与俄国的矛盾,让他们因利益陷入争夺,从内部分化瓦解联盟。方法之一是从利益着手,以利诱惑,从俄国人手中购买480万斤军粮。这一下搞蒙了英国人,不知道俄国人什么意思,不满情绪增加,防范心理更重。方法之二是凡是牵涉英国与俄国的利益,一律暂时不碰,英国与俄国一时找不到共同的敌人来抗击,联盟更加松懈。没有英、俄的干扰,1876年4月7日,左宗棠顺利到达肃州,在城南设置大本营。4个月后,西征军攻下乌鲁木齐,阿古柏傀儡政权的灭亡,已经是可以预期的事。英国利益受到直接威胁,这下急了,赶紧终止了贷款,同时在上海《申报》上造谣,说西征军已经“败退关内”。谣言当然阻挡不了西征军继续缓进的步伐,而且很快在事实面前破灭。见谣言无效,英国终于想到内外夹攻,从内部分化与瓦解中国。内部的合适人选,英国首选李鸿章。1876年9月13日,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与李鸿章谈判,商谈签订《中英烟台条约》。李鸿章很爽快地代表中国人签了名。威妥玛见李鸿章好说话,约好上门去拜访他。到了李鸿章家,威妥玛以商量的口气说,我们打算在左宗棠与阿古柏之间“居间调停”,我们计划安排阿古柏来向清廷投降,新疆作为中国的属国,“只隶版图,不必朝贡”。我俩合作来促成这件好事,怎么样?这比李鸿章坚持的全部放弃新疆,结局好像要好得多。李鸿章当场满口答应,提笔写了篇《述威使代喀酋乞降》,找到总理衙门奕訢汇报:“喀什噶尔回王现求印度大臣介绍,转嘱该使探询中国之意,能否准喀酋投诚作为属国,祗隶版图,不必朝贡,免致劳师糜饷,兵连祸结。……如可准行,当令喀酋派使来京妥议。……该酋不敢深信左帅,欲向朝廷乞命,嘱为密致钧处。”奕訢拿到奏折,先不表态,问左宗棠意见。左宗棠说:现在谈什么判?只要粮饷军火供应到位,收复南疆我还是有把握的,这事就不要英国人替我们瞎操心了吧?(“无须英人代为过虑也。”)左宗棠用一句话坚定了朝廷的信心,彻底打断了李鸿章的调停,也打碎了英国人的企图:“西征军蹑踪追剿,尽复旧疆,岂容他人饶舌”?——我们正悄悄跟在敌人后面,计划全面剿灭,新疆要收复的都快收复完了,外人最好不要七嘴八舌干扰我们。李鸿章再次碰了一鼻子灰。毕竟,慈禧太后也看到了,朝廷官员也都看到了,左宗棠的西征军正在以席卷一切之势,全面收复新疆。比照开打前的争辩,李鸿章一开始说收不回,人家借钱收;你不但不帮忙,还处处抬杠;人家满怀信心,你又说收回来也没有用;还打出了“中国要保护心脏就应该被人砍掉手脚”的怪异比方,反正没有一句好话。当初亏得没有听你的,现在眼看着就要收回来了,你却帮英国人来传话,你到底是英国人还是中国人呢?左宗棠用政治家的战略、军事家的谋略,将人与事,内政与外交,政治与军事这些棘手的问题,逐一耐心处理好了。还有一件绝不能遗漏的事:怎么对待新疆人民?军队到底是一把嗜血不长眼的屠刀,战争也不是游戏,而是大规模的屠杀活动,所过之处,容易伤及无辜。对待南疆各族人民的政策,关系到民心向背,以及边疆的长治久安。左宗棠发布了“三大纪律”:“只打真贼,不扰平民,不愁乏食”。万事俱备,8.7万西征大军打出“恪靖”旗号,气势浩荡,分三路开进新疆,收复故土。缓进急战1876年4月,64岁的左宗棠统帅西征军,驻扎在肃州东南大营。一个花甲老人,行军在千里无人烟的西北大漠,前尘往事逐渐浮现心头。他想起少年时代,在长沙橘子洲边碰到的张半仙,他免费给自己看相,说了许多今天已经实现的预言,不禁感慨嘘唏。从预言中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年老力衰,今生可能要命交新疆了,像诸葛亮当年北伐崩于五丈原一样。最近,左宗棠脑海里经常盘旋杜甫那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那种悲怆情怀,让他胸口发紧,难以自抑。自己少年时代以当代诸葛亮自居,果然走上了同样的路。现在已经做成了当代诸葛亮,比古亮还多活了10岁。新疆难道是五丈原,自己快活到头了?想到这里,左宗棠抬头,看苍茫大漠,前生曲折,如风似沙,内心泛起一种苍凉,胸口激荡一股沉雄。在这旷无人烟的漠北,他吟咏王翰的《凉州词》来释怀: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吟完,拉着统领刘锦棠的手,说:这些年来,我坚持收复新疆这块宝地,朝廷内支持我的人不少,反对我的人也有很多,如今我年纪大了,万一在西征的路上死了,很难安心瞑目。还望老弟将西征大业进行到底,我如果在地下有知,也可以含笑九泉了。刘锦棠听了,含泪笑道:大人过于悲壮了!我们都能看得见凯旋归来的那天的。左宗棠越来越发觉,年轻时以“今亮”自称,那是一种自豪,没想到如今功名比肩,而事功将要超过,这顶帽子却变成一种拖累。自己已经很难走出诸葛亮的阴影。诸葛亮的故事,如今像一道魔咒。每想起一次,心口就像被划了一刀。从这往后,他再不敢以诸葛亮自比了。自己就是左宗棠,是一个独立天地间,前无古人、后启来者的,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新疆地广人稀,暑寒交替,这么大又这么难的一块土地,怎么打?军事会议上,左宗棠定下了八字战略与战术方针:“先北后南,缓进急战”。作出“先北后南”的战略方针,颇费了左宗棠一番心思。左宗棠在实地观察后,结合半个世纪来的研究,发现天山横亘东西,将新疆分为南北两部,南北各有八城,北八城土地平广,南八城土地狭促,地势总体特点,是北高南低。而龚自珍早已说过,“北可以制南,南不可以制北”。同时,北方的反叛军队容易打,而南方不但难打,而且伊犁邻近,一旦开打,容易将俄罗斯军迅速卷入,难度进一步加大。“缓进急战”则是结合左宗棠的个性特点,在用兵战术上的创新。左宗棠处事“惕厉”,事前处处谨慎小心,反复认准了,才迅猛出手。这种手法,跟新疆的地广人稀、条件艰苦也有关。“缓进”,是大部队缓慢谨慎地推进,这样不会中敌人埋伏,不会掉进敌人的陷阱;而“急战”,则是以天兵空降的雷霆万钧之势,在胆势上将敌人瞬间压垮。楚军当年打垮太平军,凭的就是这个。两者一结合,则成了无坚不摧的铁军。但实际战争的难度还是超出了预想。打浙江时,江南风光,山清水秀,即使饿肚子,有水喝,空气不错,阳光不错,心情也不错。新疆大不同了,沙漠地带,稍有大风,便飞沙走石。这里夏天烤得熟鸡蛋,冬天冻得死活鱼。加上老湘营这帮湖南人,从小适应了南方气候,可能受得了西北那种热,哪里受得了这种冷?踏入新疆就开始水土不服,上呕下泻。离家万里,他们都思念起南国,不愿打仗了。左宗棠犯难了。怎么办?士兵全部泄气了,打不得,骂不得,要鼓励他们,有什么法子?刘锦棠鬼点子多。他找到左宗棠,说:你曾经告诉我,宋朝将军狄青用占卜的方法激励士气,咱们今天是不是也来用一用?他俩一合计,策划了一个事件。左宗棠刚宣布出征命令,大军正准备开拔,突然,一个士兵从行伍中跑出来,高叫:左大人,左大人!我有要事相告!亲兵拦住了他。不想他叫得更厉害:我是刘老将军派来的,有事要向您报告!士兵们都看到了,也都听见了,队伍顿时乱了。左宗棠对亲兵挥挥手:别拦住他,让他过来说话。士兵一把跪在左宗棠面前,喊道:我是刘老将军派来的,刘老将军要出关打先锋,到新疆去活捉叛贼白彦虎!左宗棠大声问:你说的是哪个刘老统领?士兵又喊:难道左大人您忘了?就是刘松山统领呀!他的队伍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发饷了,怎么打仗?左宗棠这才恍然大悟地说:放心吧,你快去向刘老统领报告,我现在就给他的老湘营发粮饷。士兵听了,啊呀一声,仰面倒地。过了好久,他又爬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归队了。西征军各营都蒙了,不知道士兵是人是鬼。左宗棠立即命令全军在阵地前设起祭坛,买来大量的纸人、纸马、纸钱,对刘松山进行祭奠。左宗棠带头,全体将士“咤”的一声,都跟着跪下,对着长空叩头。浓烟吞噬着烈焰,烧着翻滚的猎猎空气,在一张张血液贲张的脸膛上奔流。刘锦棠主祭。他站在台上高呼:刘老将军!英灵在!数万双眼睛齐刷刷射向高空,像要将同声的呐喊为英魂慰行。大漠苍茫,烟雾慢滚,幻象丛生,刘松山魂魄毅立,仿佛正在遥相助威。左宗棠感应到了如沸如扬的士气。灵魂与军魂如长空飞龙壮舞。左宗棠回忆,刘锦棠攻破金积堡后,他亲自审讯回族降将,降将们陈述了一个骇人的事实:刘松山被回族叛乱首领马化龙杀害后,金积堡内每到夜深人静,经常能听到兵器铁甲在激烈厮杀的声音,好象怒吼的大浪汹涌扑来(“时闻戈甲之声,如怒潮涌至”),回军怀疑是西征军夜里攻城,不敢脱衣服睡觉。11月16日夜里,左宗棠亲耳听到,平凉城外发出巨大的呜呜声,守城的将士怀疑野狼在城下嚎叫,从城墙上放绳子下去察看,却什么也没看到,更加惊疑不定。左宗棠在营帐中也坐立不安,靠来回走动消除不安,他感觉军营气氛几分怪异,却茫然不知在发生什么。第二天就得到军马报告:昨天是叛军首领马化龙被俘的日子。左宗棠一下子明白了,刘松山的魂魄还活在自己身边,时时相助相告,这次是他在显灵,“乃知前史所载忠魂毅魄,灵爽昭彰,实不得谓为虚诬伪托也。”在血与火,生与死的战阵前指挥冲杀,左宗棠终于相信了灵魂。士气低沉的此刻,他祭出刘松山将军,就像在每一个西征军将士胸前贴上了一记饱满的精神图腾。刘锦棠带领西征大军出关,沿路所见,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凉大漠,数万只乌鸦,盘旋在部队行经的上空,给枯燥的行军带来一阵凄凉的喧闹。刘锦棠骑在马上,剑锋一指,说:刘老将军的英灵在护卫我们,他派了这么多乌鸦来帮我们助阵来了。将士们正在想“乌鸦当头叫,灾祸马上到”,心中惶惑,经这么一说,似全都恍然大悟,精神马上振奋。事实上,乌鸦跟着军队,全因地广人荒,无处觅食,异常饥饿,跟着行军队伍,是为了在军队开灶吃饭后找吃一点残米剩饭,不至于饿死。乌鸦越聚越多,绕着士兵,飞前舞后。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与乌鸦嬉戏,成了士兵解除无聊长途行军的疲劳与困乏,消除寂寞与惶惑的唯一风景。乌鸦超前飞行,义务充当了大军的向导。经过10多天艰苦卓绝的行军,到1876年7月1日,西征军抵达新疆古牧地。等待这支超负荷行军部队的,不是休整,而是大战。古牧地是乌鲁木齐外围的主要据点。刘锦棠判断,攻下古牧地,白彦虎就守不住了,“必窜吐鲁番以寻去路”。他决定当即发动猛攻。为了麻痹敌人,刘锦棠派士兵白天列队训练,挖掘枯井,装作要走大路。待到深夜时分,刘锦棠下令,紧急集合,秘密行军,兵分五路,由小路直取黄田。这次突袭,依靠锐不可当的气势,将黄田守军冲得狼奔豕突。西征军乘胜紧追,直逼古牧城下。刘锦棠下令全城包围,就地建筑炮台,只用3天,就完成了合围。炮火密集轰炸,古牧城正东与东北两处城垛轰然坍塌。第二天,刘锦棠下令手下10余员大将,对古牧城发起总攻!快响炮、七响炮、劈山炮连发,子弹像倾盆大雨,向古牧城内倾泻。在西征军的迅猛攻势下,守敌6千多人全被歼灭。战争推进十分顺利,到1876年9月,西征军在连克乌鲁木齐满城、迪化州汉城、清真王所筑王城后,又顺利推进,收复了新疆北部全境。新疆北部迅速收复,朝廷大喜过望,不断下谕旨催促左宗棠快点收复新疆南部。左宗棠倒一点也不急了,他将上谕收起藏好,说:“任他千变万相,老僧只有不睹不闻一法待之。”他像老和尚入定了那样,只按自己的设想来推进,外界一切声音都干扰不到他。朝廷开始怀疑他“拥兵自重”、“养敌自重”。看来事情失败会带来悲观,胜利却也会带来猜忌。做大事无论是成是败,件件有利皆有弊,关键是怎么化弊为利。左宗棠的方法,就是只陈述想法、计划,并不辩驳,装聋作哑。事实胜于雄辩,没必要将一颗心提前掏出来,乱了方寸,按自己的计划,他能够做得更好。朝廷连催了几次,见没有用,也明白了,既然是全权授权左宗棠,当然得按他的想法来。况且,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么。一件收复新疆的大事,看上去摸不到边,推进也重重困难,经左宗棠运用智慧分解,将它化解成一件件具体的小事,集中主要精力各个解决,从易到难,在正确的战略与正确方法的指引下,新疆北部的问题,就这样顺利解决了。收复新疆是左宗棠一生事业的巅峰,精彩迭起,异彩纷呈。告别当代诸葛亮的左宗棠,怎么率领西征雄军,在国际战争中打出中国人的气魄,用他个性而独特的方法,顺利收复新疆全境?[1] 刘锦棠(1844—1894),字毅斋,湖南湘乡人,外号叫“飞将”,积勋至州同、巡守道,获得过朝廷授予“法福灵阿巴图鲁”的荣誉。1880年底,左宗棠调离新疆赴京任职,刘锦棠接任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1884年11月,40岁的刘锦棠被授予甘肃新疆巡抚,仍接任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历时几代人追求的新疆建行省的愿望,终于在刘锦棠身上实现。1894年,中日关系紧张,清廷电召他赴前线抗敌,因旧病复发去世,终年50岁。[2] 1887年任山东巡抚,1892年6月,驻河畔,抢护史家坞、王阳家等处险工。7月疽发于背病故,追赠太子太保,入祀贤良祠,并准于在立功省份,建立专祠。今济南大明湖游览区内张公祠仍存。[3] 刘松山,获赠太子少保,加骑都尉兼一云骑尉,入祀京师昭忠祠,立功地建专祠,谥“忠壮”。平定捻军与回民叛乱后,追论前功,加一等轻车都尉,并世职为二等子爵,官至山西按察使。[4] 甜米黄是甘肃的特产,用黄米(糜子)磨成粉,入曲发酵,等到略有酒香后,放在小碗里,按瓷成半圆形米面团,上笼蒸制而成。色淡黄,其味松软,微甜,有天然异香,有醪(láo)酒的清香味。[5] 左宗棠一直崇尚自力更生,借洋款为万不得已。西征5年,共花掉白银5850万两,向洋商借款仅占23%。[6] 左宗棠上奏朝廷指出:“俄、英倏婚媾,倏仇雠(chóu,义同“仇”),十余年前尚战争不已,彼此忌嫉,至今如故。其衅端则肇于争印度、争土耳其。”为了利用英、俄矛盾,集中力量消灭阿古柏政权,左宗棠主张暂不涉及伊犁问题,避免分散力量,两个拳头打人。第十四章 抬棺收地先之口舌按照“先北后南”的战略规划,左宗棠首攻北方乌鲁木齐。攻克后长驱直入,顺利收复新疆北部。1876年10月,金顺被任命做伊犁将军,英翰任乌鲁木齐代理都统,大兵集结,合力压向新疆南部,向伊犁推进了一步。左宗棠定出战术规划:先得吐鲁番城,扼住叛军咽喉,打通天山南北。刘锦棠率领老湘营,以万夫莫当的气势,顺利攻下。至此,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三城,构成了一个铁三角,新疆南部八大城市的门户豁然洞开。争夺南疆门户是西征军收复新疆关键一战。刘锦棠命令罗长祜、谭拔萃各率领3000兵进攻吐鲁番,与张曜、徐占彪两军会师,自己则率领7000兵,直捣托克逊。刘锦棠活用左宗棠的“急战”,率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雷霆万钧的气势,向托克逊城一瞬间铺天盖地压过去。城门守军根本没料到西征军瞬间已从天而降,枪多还没拿起,只好仓促参与反击。刘锦棠亲率大军,冲散敌军仓促发起的包围,长驱直入,杀入城内。托克逊城主帅海古拉被西征军的速度与气势完全打垮了。打不赢,躲不起,只有逃。他气急败坏,下令纵火烧城,弃城溃逃。刘锦棠马上命令灭火,并对城内2万多名各族同胞进行安抚。徐占彪与孙金彪的另一路呢,也采用“急战”战术,在戈壁中疾速行军。尚未近敌,先用炮火,遮天蔽日。七克腾木瞬间被攻破。第二天,又一举攻下了吐鲁番东南的辟展,斩杀了首领才米邪斯。第五天,徐、孙两部分路,所向披靡,一口气打下了鲁克沁、连木沁心和胜金台诸城。到第六天,两军如期会合,攻克最后一关:由哈拉和卓城直捣吐鲁番。吐鲁番城守军已有准备,看到西征军旗号,当即倾巢而出,与达坂城、托克逊两城败逃军队会合,主动决一死战。徐、孙两部联合追击,气势有如卷席,两兵陡然接火,发生猛烈遭遇战。战斗才一打响,罗长祜、谭拔萃率部会合,追杀过来。三部在野外包围,有如关门打狗。敌军惊骇万分,被西征军惊人的速度与猛烈气势彻底打垮了,根本无法抵抗,马上弃城败逃,西征军乘胜追杀。吐鲁番城边的汉城守军见大势已去,开门投降,西征军接纳,并进行安抚。“三城战役”打完,全部作战时间加在一起,只用了12天。但战果累累,共消灭叛军2万多人,占到阿古柏总兵力的一半。至此,南疆门户全部收复。左宗棠看到“缓进急战”战略被事实证明正确,掩饰不住自豪地说,这么快速而伟大的胜利,实在是收复新疆用兵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啊。有人高兴有人愁。白彦虎这时早已望风逃进南部。驻守在南部的阿古柏,此刻感到危在旦夕。272名部下写联名状,威逼阿古柏向西征军求和。阿古柏又气又怕,坚决不干,与部下殴打起来,被打晕过去。部下乘机在茶水里偷偷下毒,阿古柏当夜剧痛而死。阿古柏的大儿子伯里胡克与小儿子海古拉抢班夺权,伯里胡克派人暗杀掉弟弟,自己替代父职。叛军难再成气候,国内大局已定。西征军的大炮,开始瞄准核心敏感地区伊犁。[1]“伊犁”是蒙古语,“光明显达”的意思。俄国占据伊犁,是偷偷摸摸的。1851年,《中俄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签订,沙俄首任领事扎哈罗夫驻伊犁惠远城,13队俄国商贩来伊犁做贸易,86个俄商最后留驻伊犁。这是俄罗斯人居住伊犁的最早记录。1871年初,俄国强行侵占伊犁,俄罗斯人开始规模移民。这年9月,俄国感到,偷偷摸摸不是办法,派出外交官向清政府发通知:我们已经占领贵国的伊犁了,贵国看这个事情怎么办?俄国问“怎么办”是客气话,只是不好意思直通通地宣布:你的伊犁被我占领了。现在,左宗棠统帅大兵压境,英国与俄国空前紧张。伊犁成了一触即发的敏感区域。根据“缓进”战略,左宗棠按兵不动。军事准备到位,政治上他再定出一个战略方针:“先之口舌,继之兵威。”政治战略的具体执行方法是:“先折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俄国有意求和,清廷决定派出钦差大臣去谈判。派谁呢?军机大臣文祥已经死了。军机大臣沈桂芬主事,他推荐了一个人,叫崇厚。崇厚,全名完颜崇厚,满洲镶黄旗人,做过三口通商大臣、署直隶总督,1870年天津教案发生后,曾出使法国,代表中国谢罪,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去外国赔礼道歉的专使。[2]崇厚有个习惯,爱跟人吹牛,说自己精通洋务。话传出去,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位外交官、首任驻英法大使郭嵩焘嘲笑他:不错,你精通害怕洋人。第一个代表中国政府去俄国彼得堡谈判,崇厚很得意。去俄国,他可以选择两条路:一条走陆路,经过左宗棠所在的肃州大营,从伊犁直入,大约需要两个月。一条走海路,需要绕道欧洲,时间会更长。走陆路快:优点是既可以现场考察伊犁边境线,又可以征求左宗棠的意见;缺点是沿途都是大漠孤烟,战火纷飞,走得灰头土脸,辛苦可以想见。走海路慢:缺点是兴师动众一行人,沿途资金耗费巨大;优点是可以坐上豪华游轮,显出天朝上国神圣庄严、威加海外、不可一世的大国气派。崇厚拿不定主意,决定请教李鸿章:一、到底要不要先听左宗棠的意见?二、到底走陆路,还是选海路?李鸿章说,左宗棠见不得,他的观点有火药味,你要是带着他那一身火药味去谈判,不是还没谈就先预示要谈崩了吗?至于怎么去,李鸿章建议他坐豪华游轮。中国古来视四方为蛮夷小藩,当然需要声势浩大,彰显大清国威,亮出天朝气势。崇厚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李鸿章说,伊犁肯定要收回来的。别的方面,你看着办。只要不影响这一点,就可以。崇厚记下了,踏上豪华游轮。1878年6月22日,夏烈暑浓,人疲头乏,崇厚代表中国政府,从北京出发了。同僚见崇厚取得出国旅游的机会,都羡慕不已,出发前连日摆酒设宴饯行,弄得崇厚每天将喝酒当工作,“酬酢之多,苦无暇晷”。崇厚接二连三忙应酬,像当年去调查左宗棠的钦差大臣富阿吉一样,昏昏沉沉,摇摇晃晃,抬脚踏上游轮。这艘航行国际的游轮,比富阿吉当年坐的要阔气得多,也洋派得多。上有西洋美女,有牵狗的,有玩猫的;爱迪生发明的留声机,在这里也配备了,流行音乐听得他心里痒痒,舒服如睡。海风拂起,白浪滔天。船内玩腻了,他出来透气,边欣赏异海夏日风情。见海鸥飞过,不忘品一口香槟;有海燕掠过,记起挥手致意。沿路经过法国,崇厚逗留、欣赏;再路过德国,又游玩了一番。赶在1878年12月31日,崇厚费尽铺张排场,总算游历到了俄国圣彼得堡。俄国一帮办事的人,马上前来接船,按外宾的最高规格接待。一踏上俄国的土地,崇厚就被冰雪之国的异域风情结结实实给迷住了。他打算磨一阵子洋功,白天常去研究俄国美不胜收的风景,晚上忙研究各式异域娱乐风情。这段时间里,俄国高官和商会名流每天都派专人来陪他,每天为他举行一场高规格的盛大宴会,到了晚上又为他开专场舞会。在酒席舞林的灯光掩映下,崇厚陶醉在热情友好的异国他乡,“乐不思中”了。他有理由一点都不着急。就在他出发后28天,清廷再下谕旨,将他升格为“全权大臣,便宜行事”。自己既然代表朝廷,可以自行拍板,急什么急。拖到1879年1月20日,他才想起要去向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递交国书。酒席舞林本是俄国人的刻意安排,崇厚却理解成自己有面子,是中俄友好的见证。这种心态去看,他也就无从发现,俄国人将狼子野心用糖衣炮弹包裹了起来。崇厚果然吃糖衣上了瘾,将国际争端当成国内钦差了。直到3月15日,他从酒席舞林中脱身,挤出时间,第一次给总理衙门发回电报:“外部允还伊犁,商办通商,分清边界,其商亏,并代收代守兵费,已允还给数目尚未说明,尚无图利之心。”清廷上下一看,摸不透崇厚什么意思:按他的说法,俄国人比中国人还体谅中国,谈判形势一片大好。可能吗?1879年10月2日,崇厚没有与总理衙门沟通,自作主张,代表中国政府,与俄国顺利达成《里瓦吉亚条约》。条约共计18条,除了第一条规定“伊犁空城归属中国”外,其余都惨不忍睹:中国开放西边领土,天山南北路俄国人可以自由免税通商,俄方可以在其中七处设领事馆;伊犁西南的领土全部重新再划定一次,将霍尔果斯河以西及特克斯河流域等一大片土地割让给俄国;俄国帮中国代管伊犁期间,中国赔偿俄国代管费500万卢布。崇厚不知道这个谈判结果怎么样。凭李鸿章的交代,自我感觉还可以。反正任务是完成了,伊犁不是争回来了嘛。回程中,再过把海上豪华游轮的瘾,也是件比较享受的事。事实上,条约刚签订,俄国就电告到中国总理衙门。清廷当即否定,复电崇厚再谈。但崇厚等不及,他自作主张,“不候召命,擅自归国”。只因他接到家人电报,夫人身患重病,他急着要回家。崇厚前脚才迈出俄国大门,清廷上下已经大惊失色。这哪里是什么平等条约,完全是一个主权国对属国的命令!慈禧太后先不表态,将《里瓦吉亚条约》先派人送给左宗棠看。左宗棠逐一对条约进行批判,全盘否定。《里瓦吉亚条约》在北京城里已经传开,市井同时响起一片痛骂声。崇厚一回国就听到言论风暴,骂他“辱命误国”,心里开始发抖,怎么办?他不敢回北京上报,先躲到天津避风,寻李鸿章保护。李鸿章安慰他说:你这次没有谈崩,至少没有谈得两国打仗吧,那就是功德圆满了。不过啊,你这次让步确实也太多了一点。现在朝廷上下都有意见,我也不好怎么帮你了。崇厚急了,那怎么办?李鸿章说,就看左宗棠了。他支持你,就什么都好说。对了,你怎么去前没有专门问左宗棠?崇厚一下傻眼了:你不是有言在先,左宗棠有火药味,问不得吗?但李鸿章位高权大,现在又是救命稻草,得罪不起,只好哑巴吃黄连,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当初,就在李鸿章建议他走海路时,翰林院侍讲张佩纶上奏本,批评走海路大错特错,猜到了开头,也预见了结局:“使臣议新疆必先知新疆,自宜身历其地,体察形势,知己知彼,则刚柔操纵,数言可决。今航海而往,不睹边塞之实情,不悉帅臣之成算,胸无定见而遽蹈不测之地,将一味迁就乎?”李鸿章之前安排好不见左宗棠,就没告诉崇厚这条意见。崇厚内心里埋怨李鸿章背叛了自己。崇厚的生死,这时已经完全捏在左宗棠手里。左宗棠的意见很快就出来了:俄国偷偷摸摸,单方面宣布占据伊犁,在九座城市内烧杀掠夺,将背叛中国的人,变成自己的傀儡,中国派人去讨还,它不但不还,反而在中国到处抓人,在边境捣乱,他们处处都理亏。如今讨还的事,必定得做。我们的方法,是先跟他们打口水仗,后面以大兵压境,对他们正面做直接威胁,则不可能讨不回。如果俄国还坚持崇厚这个卖国条约,则我就要传令南路西征军,从阿克苏、乌什两条路杀进伊犁。我已经有十足的把握,让俄国就范!朝廷听了左宗棠这段气壮如牛的话,有底了。左宗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朝廷内,清流派官员张之洞、黄体芳、张佩纶、宝廷,都站出来了。他们代表体制内的正能量,呼应左宗棠,要求朝廷“废除崇约、严惩崇厚”。崇厚要为自己将严重的领土争端当成轻松的出国旅游,付出代价。1880年1月,清廷迫于舆论压力,将崇厚革职议处,判为“斩监候”。这相当于今天被判“死缓”。清廷按照左宗棠的建议,将《里瓦吉亚条约》再交各部,征求批评意见。通过类似官员“公开投票表决”的方式,“官意”很快就出来了:要求再谈。一个月后,清廷正式向俄国发出国书,否定并拒绝接受“崇厚版”的《里瓦吉亚条约》。俄国接到国书后恼羞成怒,马上部署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对中国进行包围。左宗棠这边,早已做了各种可能的预见,做了周密的部署,动了大打的念头。他将“恪靖”大旗一挥,迅速兵分三路,向伊犁压过去:中路军五千,由张曜率领,向伊犁发起正面进攻;西路军一万,由刘锦棠统帅,直扑伊犁巢穴而去;东路军一万,由金顺统帅,防止俄军东窜;各后路也纷纷部署妥当,集结待命。两国对垒,兵临城下,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中俄边境,战争乌云瞬间如同硝烟,遮天蔽日。崇厚害怕谈话有火药味,弄得举国战场弥漫硝烟味。一场关系到中俄边境范围重新划分与两国命运的历史大决战,一触即发。现在是大炮轰打,还是桌前再谈?决之战阵1880年上半年,俄国兵力陆续增加了5倍,紧急调集一万人马赶往伊犁,严阵以待;同时,西伯利亚奔出9000多骑兵,费尔干纳派出4000多步兵,也正向伊犁赶来,大规模在西北边境集结。中国从官方到民间,也响起一片喊打声。对俄国挑衅看不下去的官员,血性喷涌,站了出来。陕西提督雷正绾(wǎn,控制),直接写信给左宗棠,主动申请自己冲到前线,与左大帅“并髻(jì,盘曲的头发)出关”。左宗棠被中国人自发激起的爱国情绪鼓动,更加坚定了信心,认为一旦开战要“急战”。左宗棠的必胜把握,源于一个重要情报:俄国与土耳其的战争刚刚结束,财政已经枯竭,赤字高达5千万卢布,国家无力支撑大战;英国也正在对俄国实行牵制政策,不许俄国向中国深入发展,俄国实力又无法抗衡英国,这决定俄罗斯不能想打就打。俄国国内确实非常糟糕,灾情严重,粮食缺乏,农民在蠢蠢欲动,酝酿起义,沙皇正抽出力量,准备镇压。左宗棠由此准确推断:俄罗斯无力发起全面的大规模的对中战争。伊犁一旦大打,西征军大部队可以顺势压过边境,俄国国土到底要沦丧多少,还是个未知数!左宗棠的推测一点没错。俄罗斯正在提心吊胆,害怕左宗棠的西征军打进来,目前虚张声势,只是为了吓人壮胆。[3]根据对实情的把握,左宗棠最终决定“缓进”。纯粹的武夫,才会单凭武力。左宗棠是政治家,文韬武略,他要充分利用有效信息资源,将军事与外交的手段结合起来运用。俄方终于等不及了,愿意重新回到谈判桌上来。1880年2月19日,清廷下发文件,任命大理寺少卿、驻英法公使曾纪泽担任出使俄国钦差大臣。1880年7月,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代表中国,再次应邀到俄国谈判。俄国明白,在战场自己优势已经丧失,只有谈判前加大军事威胁力度。为了吓倒曾纪泽,它调集一支20多艘军舰组成的舰队,从日本出发,逼近北京。左宗棠听说了,鄙夷地一笑。楚军靠胆魄、气势打垮过多少敌人?俄国人也来玩这套,这叫班门弄斧!他决定给俄国佬一点颜色。这天吃完早饭,左宗棠将部下、也是湘阴老乡的虞绍南叫来,说:你抓紧去办一件事,帮我造个“千年屋”。“千年屋”是湘阴方言,就是棺材。虞绍南说:大军正要趁势出征,做个这样不吉利的东西做什么用?左宗棠哈哈一笑,说:我要带兵亲征,移师哈密,带着它上路,随时准备躺进去,埋骨在西北。左大帅要造口棺材抬去带兵收复伊犁的事情瞬间传开,国内国际同时炸了锅。一位相国高官,一个封疆大吏,居然要亲自披挂上阵,跟俄国军人赤膊拼命,士兵个个激动得血脉贲(bēn,激奋)张。[4]有部下看不过去,劝说:大帅您手下多的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他们对付俄军绰绰有余,您为什么还要拖着病痛之躯,亲临前线?左宗棠回答:我要出关,考虑很久了。就算没有战事,我也想去看看,不然,怎么了却五十年来的心愿?为了收复新疆,别人都反对,我硬坚持挺着,不也过来了吗?这一关,我必须再闯过去,否则前功尽弃!虞绍南马上去造棺材。他一开始准备选用胡杨。胡杨又叫胡桐、英雄树,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腐,但质地不够细。后换成了檀木。精心做好后,刷上黑漆,请左宗棠验收。左宗棠躺进去试了试,爬起来说,蛮好!以后我就睡在这里面了。没想到,爬出来后,左宗棠用手一摸,棺材很厚。再掂盖子,很沉。他转喜为怒,质问:什么木料?从哪里搞来的?虞绍南如实相告。左宗棠用湘阴话骂道:你是个混球!随便找点木料,轻一点就可以,为什么做这么重,用这么贵重的木材?!虞绍南默不作声,三天内,再造了一口用白杨木做的棺材。做好后不辞而别,赶回湘阴老家。左宗棠马上反省到,老乡虽然理解错了,但自己脾气发大了,态度过于粗暴,马上写封道歉信,并派人送去200两白银,追了过去。虞绍南骡子倔强脾气,收信拒银,再没回来,在湘阴隐居了。左宗棠怪虞绍南办事太实在,只知原则性,不懂灵活性,不会转弯:就算自己真死了,也不可能真用这口棺材。用棺材做道具,表明一种姿态,抬出国际政治影响来。道具真枪实弹,比生铁还沉,这戏不好演,但又不能事先跟虞绍南说透,只好靠他领悟。偏偏虞绍南一根筋,好心办了错事。棺材造好后,老管家曾昆厚来了。他看后想了想,提了一个建议,抬口棺材上阵,应是吉祥之物,而不应是不祥之兆,所以黑漆应改成红漆。左宗棠觉得有道理。三天后,棺材漆得红光透亮。但给统帅造口棺材抬着去打仗,这实在过于惊世骇俗。棺材虽然造好,抬不抬得,部下还在争执。掌管关内外粮运的史念祖认为,抬不得。道理摆在那里:现在伊犁有俄军大兵压境,俄军公开挑衅,大帅你抬口棺材去打,不是摆明打不赢,我们会全军覆没,所以您才要以死相拼,打死了我们就把您就地埋起来。您都死了,这不是等于告诉将士们,我们都有去无回了?左宗棠解释说:我为什么要抬口棺材出关打仗?就是为了告诉天下人,西征大军,上下同心,抱定了必胜的信心。俄军在那里虚张声势,对我们搞恐吓,我们这边呢,不搞假的,我们全是真枪实弹。林公有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抬棺打仗用的就是这个道理,不要躲祸。现在曾纪泽正在俄罗斯谈判,我以必死的决心兵临城下,做他谈判成功的坚强后盾。万一没谈好,或者谈得不如意呢?我马上率领军队杀进伊犁,一天之内就可以拿下来。无论是哪种预计,都可以得到最好的结果。众将士恍然大悟,佩服左宗棠深谋高见。左宗棠带棺上阵,主要是三个用意:一是激励全军将士奋勇杀敌,视死如归;二是以极端的方式惊醒李鸿章那帮和事佬,事要成功,全在自己的决心与努力,不是求和与怕死可以得来的;三是让俄国明白:我左宗棠可是铁心要收回伊犁的,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谈判桌上,俄国政府都得死心认输。带棺上阵具体怎么做的?一直有两种说法,一是“舁榇出关”;二是“舆榇出关”。“舁”跟“舆”同音不同义。“舁榇”(yú chèn)是由人抬着棺材,“舆榇”则是由马车装着棺材。左宗棠出关,军旗招展,烟尘飘扬。棺材开始由8个士兵抬着,左宗棠不忍心,抬了一阵,叫他们将棺材装上了马车。西出玉门关,一路行军艰苦。1880年8月,西征军抬着大红棺材,驻军于哈密。左宗棠上相亲征的消息传进民间,沿路民众千里迎接,十里相送,端茶送水,擂鼓壮行,场面情深意重。消息通过密探,迅速传到俄国,俄国上下全被这口大红棺材切切实实给镇住了!这是什么打法呢?搞不懂。难道是要跟我们拼命了?俄国政府有点害怕起来,毕竟国库空虚,底气不足。他们担心这个倔强得让人胆寒的湖南老头蛮干。沙皇知道,战争一旦打开,一年半载刹不住阵脚,他担心持久战。而经俄国事前挑衅,中国人的士气,已被这口棺材全激活了,后援军事还在接力跟来。已经在家养病的鲍超,率领15000名“霆军”,在直隶乐亭封住俄军入侵警戒线。[5]山西巡抚曾国荃,也早带领一万兵马抵达山海关,在中国东北划下一道高压警戒线。外攻内守,在西征军兵临城下的高压态势下,几番针锋相对,折冲樽俎,寸土必争,曾纪泽在俄国打开了谈判的话头。俄谈判官员格尔斯说:我们打算和谈,可你们总是固执己见,还在西域调兵遣将,听说你们那个左大帅还抬了口棺材,看样子准备跟我们拼命。可是我们并没有打算兵戎相见啊?曾纪泽说:打不打,你们皇上决定。我们现在只是积极准备而已,你们不是也说还要出兵辽东湾吗?格尔斯说:那是因为你们真想打仗,我们并不想。你们不想打,重兵包围伊犁干什么?一个回合下来,格尔斯明显处到了下风。但就在曾纪泽谈判顺利逼进的节骨眼上,左宗棠突然接到一纸调令。1880年11月初,朝廷命左宗棠马上回北京面见皇上(“入京陛见”)。这又是李鸿章通过总理衙门给朝廷出的主意。眼看着新疆即将被收复,李鸿章纠结到极点:左宗棠一旦打赢了,自己以后在朝廷根本说不上话,会完全边缘化。赢不得,输不起,怎么办?最好的办法是釜底抽薪,将左宗棠调离指挥前线。朝廷命令不能违抗。左宗棠心感憋屈,惆怅赴京。俄军密探马上报告。格尔斯完全被搞蒙了,搞不懂清廷葫芦里卖什么药。猜来猜去,只有一种可能,皇帝在这个关键时刻召见左宗棠,是要面授机宜,全面部署进攻俄罗斯的计划。这样一想,他心乱如麻,马上报告沙皇。沙皇本想通过军事恐吓,用谈判解决,不想动武,也担心真动武。第二天一早,格尔斯又赶紧约曾纪泽来谈。格尔斯先试探地问:听说你们左宗棠已经奉朝廷之命进京,恐怕要挑起战事了,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曾纪泽说:这是谣言。格尔斯一听,心里更加没底了。自己明明探听到了最新进展,为什么曾纪泽要掩盖?目的只有一个,麻痹自己。格尔斯不知道,曾纪泽说了大实话,他确实不知道。格尔斯说:俄中两国,和好两百多年了,如果为伊犁这点小事就打起来,怎么说都不合情理吧?曾纪泽回答:是的,“中国不愿有打仗之事,但为了领土主权之事,中国百姓未必不愿与俄一战。中国人坚忍耐劳,纵使一战未必取胜,然中国地方广大,虽数十年亦能支持,想贵国不能无损。”格尔斯倒抽了一口气。活该自己倒霉,碰到两个湖南蛮子。左宗棠抬着棺材统领重兵进驻哈密,直逼伊犁与自己对话,曾纪泽现在用“能打数十年仗”的口气与自己交锋。打不得,谈不赢,无计可施,焦头烂额。格尔斯回去想了一晚,怎么也扛不住了,只好又赶紧汇报沙皇。沙皇一听,寝食不安。沙皇倒不是很惧怕中国,关键是怕左宗棠。左宗棠兵临伊犁,现在打还是谈,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中国人手里。掌握主动权的人,可以放心将别人当猴子耍;被动接受挑战与挨打,提防的滋味可不好受。左宗棠大兵压境,曾纪泽桌上顶牛,俄国并不想硬碰硬。怎么让兵去牛走?唯一的办法,是抓紧签约。仅仅两天,沙皇下令格尔斯赶紧与曾纪泽签约,以免节外生枝,夜长梦多。1881年2月24日,《中俄伊犁条约》应俄方要求在圣彼得堡签订。这个条约对中国而言,在领土、主权方面,当然比崇厚所签订的条约,有了很大的改变。但因为崇厚前面已签订一份条约,这次属于“改约”,俄国为了达到目的,避开左宗棠、曾纪泽,直接恫吓清廷,所以最后结果对中国依然十分不利。中国虽争回大片土地、主权,但赔偿的卢布增加到900万,比原来反倒增加了400万。本质上仍然是一个不平等条约。[6]这个条约签得太快了。但快对中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再磨上半年,俄国发现左宗棠回京真相,则中国又将由主动变成被动。20年前,潘祖荫说得一点没错:“是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也。”没有了左宗棠的威慑力,伊犁能不能收回,新疆能不能再守住,未知数了。一个从体制到人都彻底腐败了的朝廷,气数将尽,终究不是一个人就可以一直撑起来的。但不管怎么样,左宗棠在最危险的时候,撑住了清朝大楼最危险的西北面危墙。1882年3月22日,金顺作为新任命的伊犁将军,正式率领清兵,浩浩荡荡开进伊犁,结束俄国对中国领土达11年的殖民强占历史。[7]新疆全境的成功收复,比外人预想要容易。左宗棠真正用在新疆打仗的时间,不到两年。北疆仅半年多便全部收复,收复南疆也不到1年。迅速取得成功,原因在以下几点:一是清廷听取了左宗棠的意见,改变最初的犹疑不决、摇摆不定,坚定了收复决心;二是左宗棠出师的性质正义,出师前定位准确,得到民众的支持;三是左宗棠制定的“先北后南”战略、“缓进急战”战术完全正确;四是西征军组织纪律严明,练心、练胆,气势逼人,行动上雷霆万钧;五是左宗棠制定了正确的俘虏政策,“攻心战”作用巨大。此外,左宗棠作为军事统帅超凡的个人魅力、前线将士的英勇奋战,以及胡雪岩提供的良好后勤保障,都对战争超常顺利,有着重要作用。这也证实: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胜利往往要靠政治与军事两手交替使用。前期的政治战略决策,比纯军事的嗜血斗狠,重要得多。也正是基于这个考虑,左宗棠5年里的主要精力,多花在政治运筹与军事准备上。这是晚清在领土谈判上唯一的一次扬眉吐气。至此,新疆全境收复。回想5年前,慈禧太后征问左宗棠:收复新疆,要多久?答:全部收复,需要5年。今天,左宗棠如期兑现了自己对朝廷的承诺,在忍辱负重中承担起个人对中国与历史的责任。事情办好了,荣誉与利益,自动扑面而来。左宗棠要被委以重任,登上一生权力的巅峰。处理关系不怎么用心的左宗棠,怎么告别做当代诸葛亮,来当好军机大臣?[1] 伊犁作为中国的领土,最早见于《汉书》。伊犁名字,来源于伊犁河。“伊犁”两字为维语,取义于“犁庭扫闾”,意思是“将庭院犁平整,用来种地,把里巷扫荡成平墟”。简单地说,伊犁就是“光明显达”的意思。伊犁先后称过“伊列”、“伊丽”、“伊里”,定名“伊犁”,则到了乾隆年间。清朝统一西域,1762年设立“总统伊犁等处将军”,作为最高行政和军事长官,统辖天山南北各路。[2] 1870年4月,天津发生多起儿童失踪绑架事件。育婴堂中有30多名孤儿患病而死;每天有数百人到坟地围观,挖出孩子的尸体查看。民间开始传言:怀疑外国修女以育婴堂为幌子,绑架杀死中国孩童当药材用。民情激愤,士绅集会,书院停课,反洋教情绪高涨。教堂人员与围观人群发生口角,抛砖互殴。法国驻天津领事丰大业要求崇厚派兵镇压,前往教堂的路上,与知县刘杰相理论,怒而开枪,打伤知县的远房侄子刘七。民众激愤之下,先杀死了丰大业及其秘书西门,又杀死了10名修女、2名神父、2名法国领事馆人员、2名法国侨民、3名俄国侨民和30多名中国信徒,焚毁了望海楼天主堂、仁慈堂、位于教堂旁边的法国领事馆,以及当地英美传教士开办的其他4座基督教堂。6月24日,以法国为首的七国公使开军舰来到天津,向总理衙门抗议。清廷派曾国藩来处理。曾国藩到天津即发布《谕天津士民》,对天津人民多方指责。他确认育婴堂并无绑架杀死中国孩童当药材,当场处死涉嫌杀人的中国民众18人,充军流放25人,并将天津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革职充军发配到黑龙江,赔偿法国等损失46万两白银,并派崇厚出使法国道歉。曾国藩这样处理后被国人痛骂“外惭清议,内疚神明”。[3] 俄方谈判代表若米尼当时公开放风说,“只有痛打他们(中国)一顿,才能使他们老实下来。”私下里却说,“但是我得承认,这种必要的做法,对于我们涸竭的财政来说是十分困难的。”[4] 抬棺上阵的发明人是《三国演义》中曹魏将领庞德。庞德因惧怕蜀汉将军关羽,才抬一口棺材去拼命。左宗棠一介书生,不是武夫,但他从这个故事里得到启发,跳出逞强斗狠的匹夫之勇,赋予了它战略意义上的政治与军事含义。这就是当代诸葛亮在活学活用。[5] 鲍超(1828-1886),湘军著名将领,字春霆,四川奉节人。隶属湘军水师,1856年改领陆军,所部称“霆军”,是湘勇有生力量之一。与太平军转战湖北、江西、安徽、江苏、浙江、广东等省,官至提督,封子爵,一生参加过500场以上战役,身被伤108处。1880年被清廷授湖南提督,为保卫伊犁奉命召集旧部,驻守直隶乐亭(今属河北),加强防务。《中俄伊犁条约》签订后,又称病辞职。[6] 1880年7月30日,曾纪泽带领随员抵达圣彼得堡。俄方以条约一经签订,不能更改为由,拒绝开议。几经交涉,才表示同意。8月23日,中俄双方举行首次改约会谈,曾纪泽提出交还伊犁全境,塔尔巴哈台、喀什噶尔交界仍照旧址,领事只添设嘉峪关一处,新疆贸易不能处处免税等六条“改约”意见。俄方认为这是“将从前之约全行驳了”,决定不以曾纪泽为谈判对手,另派沙俄代理外交大臣吉尔斯和布策来北京谈判,以便就近直接对清廷施加压力。清政府获悉吉尔斯和布策即将来华,“深恐大局不可收拾”,立即指示曾纪泽作出更大让步,力争在俄定议。10月2日,中俄圣彼得堡谈判复会。在此后的长期谈判中,双方就交还伊犁、赔款、喀什噶尔与塔尔巴哈台界务、通商、松花江航行、添设领事等事项进行反复交涉。俄方代表恣意勒索,态度强横,动辄以“中国若仍不允,则不得在俄再议”相要挟。[7] 光绪年间,金顺与被派往新疆办理勘界事宜的大臣升泰总是发生意见分歧,而升泰为了避免争执,遂借口生病起程返京。清廷遂以“擅自回京,玩忽职守”罪欲严办升泰与金顺二人,后念及边疆紧要,正是用人之际,才从轻发落,将二人革职留任。1887年,金顺应召回京述职,途中因宿疾发作病逝,清廷追封其为太子太保,谥忠介。第十五章 军机之谜挑战陋规1880年11月14日从哈密起程,1881年2月24日,左宗棠终于抵达北京。左宗棠此时已经69岁高龄。他知道,此生要永久告别新疆了。回程前,想起30年前与林则徐湘江夜谈,他心里隐约生出一些不安。保卫边疆是万里西征的第一步,建设好边疆才是自己真正的历史责任,也是林公事业托孤的大愿。在西北13年,在新疆5年,左宗棠有空就抓紧建设。他先后创办了西安制造局、兰州制造局、兰州火药局和甘肃呢织总局(兰州机器织呢局)等新兴企业。1877年,他将在福建办福州船政局的经验带进甘肃,创办了甘肃呢织总局。这是甘肃省第一家大型轻工业企业,也是第一家引进德国先进技术的大型经济体,引领了中国西北办洋务的潮流。[1]甘肃织呢总局当时不仅在西北是独家首创,在中国机器毛纺织业上也是开历史先河,在近代中国纺织业史上更是肇始启后。像到陕甘后发现农民种桑养蚕是因地制宜,可以让当地脱贫致富一样,左宗棠创办甘肃织呢总局,基于西北地理条件下,盛产的羊毛是一座埋藏的富矿。左宗棠自述:“陇中空苦荒俭,地方数千里,不及东南一富郡。”在这个穷得让口袋发愁的地方叫苦,就像躺在金矿上喊穷一样无知,因为这里羊毛之多,冠盖全国,“但取以织褐织毛毯,价不甚高,业之者少。羊毛每斤值银一钱几分,每年可剪两次,民间畜牧之利,以毛为上。”但真要将甘肃织呢总局从构想变成现实,是一件耗费心血的事。左宗棠每次办事虽然出手大气、豪爽,但调查时总是格外细心、谨慎。1877年冬天,他尝试安排兰州制造局制造委员赖长自制水轮机,用羊毛织成一段呢片看样品,拿来棉布织品一比较,无论是手感、舒适度还是质量,羊毛呢片都好到哪里去了。他决定正式创甘肃建织呢总局。统帅做事,第一重要的能力是拍板。但定下来后,第二重要的能力在用人。会办这事的人不用找,手头就有。谁?胡雪岩。1878年,左宗棠写信给胡雪岩,要他想方设法帮自己买来织呢的机器,运到兰州。胡雪岩当时在上海担任采运局补用道,对国际采购业务了如指掌,他马上交给上海同德商泰来洋行一个名叫嗲喱口己的经理去办。嗲喱口己满口答应下来,他先取得德国驻华公使巴兰德同意,然后这边聘请德国技师前兰州设厂,那边则通过德国亚享地区织呢技师石德洛末,一口气从德国买来各种机器60多架。其中,24匹马力、32匹马力的蒸汽机各1架,织机20架,其他大小配件,数以千计。嗲喱口己将这些大大小小的机器装了4000箱,通过海上航道,从德国运到中国。这倒还容易。但在海港卸下机器后,通过中国内河,只能运到湖北汉口。从汉口到兰州,不绕这一点弯,也有1700多公里,全是荒山陆路。这些庞大生沉的铁器,转运变得异常艰难,费工费时。这4000箱机器怎么运到?左宗棠安排人想尽了办法:小部件机器,就几箱直接堆放在小船上,再由几个人用肩膀抬着船,一路跋山涉水,扛到兰州府;大部件的机器,就先拆成零件,再打包装箱,按小部件机器的方法运。但碰上特别长的机器零件,经过狭窄的山路时就犯难了,卡住了,过不去。于是又派人先去将山路凿开阔,将两旁的树枝砍掉,再几个人抬过去。人工抬与扛,这样霸蛮苦干,经过1年多时间,到1880年4月,所有机器硬是被左宗棠安排全部运到了兰州。那边运来机器的同时,兰州这边也没闲着。左宗棠委派赖长主持厂务,将厂址选在兰州通远门外前路后营基址(今兰州畅家巷),厂房分东厂、中厂和西厂三部分。德国人造的机器,中国没人会操作,怎么办?左宗棠采用福州船政局同样的办法,高薪聘请德国员工来(工程师月工资白银150两),签订合同规定:德国员工一方面是织呢局的员工,同时也是中国工人的师傅,负责把整套技术传授给中国工人,但他们与织呢局,是只有合同时限的纯粹雇佣关系。织呢局高薪聘用德国籍机匠13名(另说7名)。为降低生产成本,普通工人只在陕甘士兵中挑选。工资发放则规定,匠人每月白银7两多,艺徒每月白银3两多。休假安排是:工人每天工作11小时,每星期休假1天,一年放5天年假,三大法定节假日:万寿圣节日(皇帝寿辰)、端午节、中秋节,各放假1天。筹建工作全部到位后,1880年9月16日,甘肃织呢总局正式开工生产。机器一天轰隆隆干下来,可以产呢8匹。每匹长50尺、宽5尺,合40丈。投资生产后,核算成本,购置机器、运费、建造厂房、员工薪资全部加在一起,花费白银超过1百万两。左宗棠费尽心血建成甘肃织呢总局,在中国工业史上虽有开创性的意义,在当时生产赢利情况如何呢?不尽人意。最大的问题来自产品销路。大西北的老百姓祖辈没见过昵织品,没兴趣消费这时髦玩意儿。而运到中国沿海地区去卖,竞争对手直接是欧美商家,人家全是熟工熟手做的,产品质量比你过硬。你降低价格卖掉,兰州走陆路的运费,却是欧美海运的数倍。甘肃织呢总局在成立当时,注定是个赔本工厂。左宗棠当然预先想到了,他着眼的是未来。但1880年年底,左宗棠奉调离开兰州,再没有热心人来督管,织呢机器开起来有一搭没一搭,这样半死不活,开办到1883年。这年,一次意外事故,导致锅炉破裂,无法修理而停工,只运转了两年的西北第一大新工厂,宣布夭折。从短期效果来看,左宗棠好心办了一件窝心事。但以百年的长远眼光来看,左宗棠独家首创中国现代化新工厂,等于为中国大西北的人们拨开了埋在富矿之上的泥土,替他们发明了一台“掏金机”。事实为证,1906年至1908年,兰州道兼农工商矿总局总办彭英甲修好了锅炉,重新请来比利时技师,再度恢复生产。新中国建立后,兰州市人民政府在原来遗留下来的两架顺毛机的烂摊上,投资建成了极具规模的现代化毛纺厂:兰州第二毛纺厂。此外,在新疆主政期间,左宗棠还办了几件影响至今的大事:他充分发挥了青年时代自学的舆地学、农学知识的实际作用,大力兴修水利。到1880年,已修筑的具备一定规模的水渠达20处,总长541里。在哈密短短的几个月里,左宗棠发起并组织最早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修建的坎儿井,至今当地老百姓仍在使用。全部统计下来,不包括陕西、甘肃,单在新疆一地修整和新修干渠就多达940多条,支渠2300多条,坎儿井185处,灌溉面积达1100多万亩。他还利用在柳庄种树的经验在西北栽柳树,以巩固路基、防风固沙、为戎马驻足、利行人遮凉。13年来,每到一个地方,发起植树造林,西北道路柳树已超过1000万株。单是从陕甘交界的长武县到甘肃会宁,就多达26.4万株。西北大漠,形成了数千里“绿如帷幄”的塞外奇观,是真正的“环境友好型”优胜美地。百姓亲切地管它叫“左公柳”。在陕西、甘肃期间,他用东南沿海发达区的方式来设计大西北。为普及教育,他广开义学;为推广汉族先进文化,他增设书院,刊发书籍。他实行陕甘分闱,[2]推行经世致用教育,发展民族地区经济和文化教育。结合早年在渌江书院做山长的实践,左宗棠总结出:中国内所以有太平天国运动、捻军起义、回民变乱,发生的主要原因,是“学术不讲”。他认为好的社会,是政府清正廉洁,民众知书达礼。本着通过教育来传播学术,改良人心,建设一个太平世界,他在西北修建了兰州有史以来第一个、同时也是当时全国最大的贡院——兰州贡院。院内可容纳4000多名学生。1875年秋,作为甘肃举院的兰州贡院,进行有史以来第一次乡试,考生达3000多人,比以往多出3倍。他还有许多建设计划要做,但战争拖住了手脚。卸任在即,谁来接力自己未竟的事业呢?他推荐刘锦棠。如今,被紧急召回北京,预示又要上一个新台阶。用30年的奋斗攀登官场台阶,左宗棠印证了1856年他跟胡林翼说的话:“弟才可大受而不可小知,能用人而必不能为人用”:1862年由太常卿升任浙江巡抚,同年做上闽浙总督;1864年受封一等恪靖伯;1873年12月14日被授协办大学士,1874年9月18日继授东阁大学士;1877年阴历十二月,由一等恪靖伯,晋升成二等恪靖侯。66岁这年,拜相封侯,位极人臣。这次“入京陛见”,左宗棠只保留了东阁大学士头衔,以内阁宰相身份入朝。[3]到北京后稍作安顿,左宗棠换上朝服,雇一辆骡车,轻车简从,到达北京内城崇文门外,求面见皇上。随从上前向门卫报告,却吃了个闭门羹。守门的小太监说:入崇文门要交钱,请左大人先交钱。那你问问他,要给多少钱?左宗棠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小太监说:左大帅是封疆大吏,按这个级别算,起码得交4万两。左宗棠听了随从转告,吓了一跳,从骡车上下来了。他走过去,有点恼怒地看了小太监一眼,说:本大臣是皇帝下旨,命我进京的,如果见皇帝需要付钱,那这笔钱应该由朝廷来付。小太监头一次听到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也吓了一跳,说:曾国藩当年受封一等毅勇侯,也是从这个门进去的。[4]他交了5万两白银作进门钱,你怎么可以破坏我们的规矩?左宗棠一听,有点不耐烦了:原来如此!左某没有钱,今天只好破了这个规矩。你怎么可以没钱呢?小太监很不解,你在地方上做了那么多年高官,捞也捞得差不多了,这么小气,到我面前装穷?左宗棠见论道理说不清楚,也进不了,决定硬来。他说:我从西北来,你不让我进,我就回西北去;但见不到皇帝和皇太后,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你们后果自负。4万两白银是笔大钱,小太监做不了主。他从入紫禁城做奴才,见过的高官比牛毛还多,今天头一次碰到个怪人。别人都给得,他就给不得?僵持住了。左宗棠毅然转身,打道回宾馆。相持了一天,没有动静。左宗棠一点不急,他安排随从:等吧,该干嘛干嘛。小太监这边扛不住了,赶紧报告太监总管李莲英。李莲英碰到了左宗棠顶牛,心想:拦住皇帝召见的内阁宰相,一旦太后问起罪来,可担当不起,赶紧通知放行。消息很快传遍京城。左宗棠如此低调入京,又遭遇如此蛮横的待遇,朝廷上下引起震惊。恭亲王奕訢请示慈禧太后,由醇亲王奕譞率领军机大臣、六部九卿,同时到永定门外迎接左大帅凯旋。左宗棠坐上大轿子,随醇亲王进入紫禁城,在待漏院(百官早晨集结起来准备朝拜皇帝的地方)休息,准备第二天面见皇帝。第二天一早,左宗棠来到太和殿。对守门的小太监说:前陕甘总督、大学士左宗棠奉诏求见皇上和皇太后。小太监早已听说了左宗棠上次拒交“进门钱”的事,这次见他又两手空空,心里十分不高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左大人,你见皇上和皇太后既然需要我去通报,难道你就没有发现,你身上缺了一点什么东西吗?我身穿黄马褂,头戴一品官红翎,手中有皇上之诏,心中有太后之命,还缺少什么?!左宗棠再次恼怒起来。小太监也不怕,这里又不是战场。他以为左宗棠没听懂,干脆直说出来:左大人,实话对你说,求我通报,连王爷都要给红包,托我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再说,我也不是为自己收钱啊,我是为李大总管收,自己又没份,你犯不着对我发什么脾气,你不给钱,今天还真进不了殿门。左宗棠火气陡然又来了,他开口痛骂:敌人百万大军都拦不住我,你一个小太监算个老几?(“吾尝入百万军中,无人敢阻挡者,安识汝曹小辈!”)何况我的工资收入,自己计划怎么花,还感到不够,哪里还有什么零花钱给你!我是接到皇帝命令来的,你不准我见,老子再回一趟新疆就是了!这就是野史《左宗棠轶事》中记载的著名的“跺脚骂殿”。小太监以为左宗棠是吓唬他的,偏不听,仍一副轻蔑的姿态,爱理不理,偏着脑袋,神态傲慢,傻傻站在那里。左宗棠大喊一声:走!轿夫抬起他,就往回走了。左宗棠从太后眼皮底下走了,小太监这下腿发抖了,飞跑着悄悄报告李莲英。李莲英一听,脸跟着变色。他赶紧跑进殿里,坐立不安,思考对策。西太后慈禧最近病了,东太后慈安召见。她也在等呢,见李莲英那副样子,莫名其妙,就问:小李子你在干什么呀?怎么左宗棠还不来觐见呢?李莲英赶紧说:您还别说,奴才的手下刚才问他要点银子,没想到这老头又小气又蛮横,一个子儿都没给,还说要回西北去,威胁我。慈安太后一听,笑着骂道:小李子,你也太自不量力了吧!左宗棠功高盖世,性情刚直,先帝对他向来言听计从,我有什么能力要求他给你钱?你赶紧向他道歉,派人去讨饶,求得他同情,还能保住一条小命。李莲英马上对小太监下新命令:赶快去追,尽说好话,请进殿来。≮更多好书请访问:www.wrshu.com≯左宗棠这才重新整理好衣冠,堂堂正正走进殿内来。慈安太后召见左宗棠,是一个感人的历史场面。慈安与慈禧有区别,慈安讲慈爱,慈禧钻计谋。左宗棠踏步入殿,慈安太后第一眼见到他,大吃一惊。眼前这位铮铮铁骨保全大清江山的重臣,五年前还意气风发,何时已显得老态龙钟了?她不由自主地说:左宗棠,你再靠近一点,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慈安太后端详了一会,含泪说道:左大臣,你衰老多了!两人对面说着,听左宗棠回忆新疆往事,不禁感慨嘘唏。左宗棠遭遇慈安太后的同情,不禁感情大动,不能自持,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他感到失态了,掏出手巾,不停地擦。慈安太后心软,跟着他情不自禁地掉眼泪,唏嘘声不断。过了好一会儿,慈安太后才稳定情绪。问:左大帅,你怎么老是擦泪啊?左宗棠说,西北长年有大风沙,臣被风沙吹出了眼病,见风见光就流泪,平时要戴墨镜才能出门。慈安太后赶紧说,那你现在就戴上墨镜吧。左宗棠犹豫了一下,觐见皇太后戴墨镜是不恭。但慈安坚持,他只好抖抖索索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时有点紧张,竟然掉地,打碎了。左宗棠有点惶恐,不知所措。慈安太后吩咐身后太监:快去,我的镜台左边用黄绸缎包有一副先帝用过的墨镜,帮我拿来。随后转交给左宗棠:这是洋人赠给先帝的,先帝生前常用,它能治疗眼病,左宗棠,你戴上试试。左宗棠戴上咸丰皇帝那副墨镜,慈安太后详细问起他的家庭、身体、生活,其中的艰苦,远远超过她的预想。这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将心比心地体谅左宗棠,没想到边疆这么摧残人。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声泪俱下,问不下去了。左宗棠也激动得老泪纵横,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以额头撞地,磕头不止。殿内各位亲王及文武大员,被这个感人的场面打动了,全都热泪盈眶,不断擦泪。等再见过小皇帝光绪,左宗棠捧着墨镜,退出太和殿。第二天,左宗棠得到朝廷新的任命:入值军机,任总理衙门大臣,管理兵部事务。[5]他正式做起了朝廷重臣。这天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小太监来传旨新任命,左宗棠当面赏了他100两银子。太监无比惊奇,将左宗棠看了又看,左宗棠以为他在感激自己慷慨,一高兴,又加赏了50两。太监随即又问到咸丰皇帝那副墨镜。左宗棠以为自己加了钱,太监正高兴,来趁机给自己拍马。左宗棠并不喜好,但这次毕竟是好事,他心情不错,就再拉扯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抓紧将他打发走了。事后左宗棠才知道,太监问眼镜,哪里有心思拍马?是索取赏银。根据朝廷潜规则,数目在10万两!左宗棠才给了150两,以为人家在感恩戴德,其实是意犹未尽。太监拿左宗棠没奈何,内部叽叽喳喳议论着:事不过三。他们集体起哄,闹到恭亲王那里。恭亲王也没办法:这钱不是朝廷明文规定,不能强行要左宗棠出;但不出又破坏了潜规则,以后官员们都学样,太监们就断了财路,太监一旦集体罢工,皇宫会后院起火。恭亲王苦笑一下,摇了摇头,他自掏腰包,垫出8000两白银,替左宗棠平息了事端。但这事才平,新事又起。一次,小太监给左宗棠送来一张纸条,李莲英要为父亲做寿,请左宗棠送5万两银子做礼金。左宗棠怎么看得惯这个事,又怎么受得了这种气?他再次“跺脚骂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