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11

晚上,忙了一天的陶会长进了门,伸展了一下的腰身,便倒在了沙发上。一杯茶轻轻端到了他面前,陶会长接过茶,却看到端茶给他的,居然是斯咏。  “爸,忙了一天,累了吧?”斯咏转到沙发后,给陶会长按摩着肩膀。  陶会长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他扭头看着女儿。  “怎么了,爸?”  “没什么,没有什么。你今天……这么有空哦。”  斯咏没回答他,她按着父亲的肩膀,突然趴到了父亲背后:“爸,我平时是不是很不听话?是不是老让您好烦好烦?老是惹您不高兴?”  “你怎么……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了?”  “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女儿,您后不后悔?”  “后悔?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看着斯咏的眼睛,陶会长放下茶杯,也专注起来,“斯咏,不管是什么样的孩子,在父母眼里,永远都是最好最好的,你就是我最好的女儿,有你,爸这一辈子,都高兴,都幸福,都骄傲,你明白吗?”  搂住了父亲的脖子,斯咏轻声叫着爸爸,心里却回想着毛泽东服侍他妈妈的样子……  回到自己房间,斯咏铺开那张写着“姨父姨母大人台鉴”的信纸,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提笔写了下去。  四  文七妹出院的前一天,葛健豪买了橘子来看文七妹。葛健豪听说文七妹明天就回去,很是意外。文七妹解释说:“家里事情放不下呀,鸡啊,猪啊,牛啊,都要喂,我老倌子和伢子、妹子又没人做饭。我呀,闲不得,闲了这几天,一身都痛,生就的贱命,没办法。”  “可病总得看好呀。”  “我这个病,洋郎中也讲了,就是自己保养,在医院,在家里,都差不多。还是回去好,回去习惯。”  两位母亲亲切地聊着家常话,聊着他们都引以为自豪的儿子。从窗户看出去,她们正好可以看到毛泽东和蔡和森靠在病房外的走廊栏杆上,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说着工人夜学。  “听说,我三伢子也常跑到你屋里去,又吃又住的,给你添好多麻烦吧?”  “那有什么。润之这孩子,我喜欢。”  文七妹说:“我听我三伢子讲过,你呀,知书达礼的,读过的书数都数不清,你有本事啊,所以教得那么好的儿子出,年年在学堂里拿前几名,不像我,字都不认得一个,一世人的睁眼瞎子,想教崽伢子,也不会教啊。”  “不,毛妈妈,您才是最好的母亲。”葛健豪握住了文七妹的手,“过去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润之这么出色,这么优秀,见到您,我才明白,是因为有您这样一个母亲。”  文七妹憨笑着:“我哪有那个本事?哪有那个本事?”  第二天,文七妹出院了,从长沙回韶山了,毛泽东在码头送别妈妈和弟弟,心里惦记着自己给妈妈许的那么多诺言,渴望着能有机会一一实现。但这一江秋水,却将母子二人永远隔开了……两年后,文七妹因患淋巴腺结核,病逝于韶山,终年52岁。  五  斯咏的那封“姨父姨母大人亲启”的信在王家果然掀起了轩然大波。王老板怒不可遏地将那封信狠狠地拍在桌上,吩咐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阿秀去把少爷叫回来,今天就去陶家,过彩礼,定日子,尽快完婚!  子鹏回来后,却不愿意去陶家求亲,他告诉爸爸既然斯咏提出来要退婚就应该尊重人家。王老板回敬道:“尊重?她尊重你了吗?她尊重我们王家了吗?女孩家,居然敢擅自做主退婚,这不是往我们王家脸上抽嘴巴吗?这要放到从前,那就是沉潭浸猪笼的罪过!”  子鹏又说,现在不是从前了,婚姻是要讲感情的。王夫人马上指着儿子的鼻子教训:“你们表兄表妹,怎么没感情了?就算现在淡一点,等她嫁过来,不自然有了吗?也不知道你这个脑子里天天想了些什么!”  子鹏直接告诉父母,现在是人家根本就不愿意。王夫人一听这话,差点没跳起来:“那是你表妹一时糊涂!可她糊涂,你不能糊涂啊。陶家什么人家?长沙第一大户!家里又只有你表妹这一个女儿,只要娶过来,什么不是你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妈教你?”  子鹏这才明白,父母逼着自己和斯咏结婚,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的幸福,而是记挂着陶家的家产。他更不想结婚了,又找理由说,也许退婚不仅仅是斯咏的意思,也是陶会长的想法。  “不可能!”王老板斩钉截铁,“你姨父什么身份?定好的亲事,他敢悔婚?他还要不要这张脸?这就是斯咏整天在外头瞎混,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学生给带坏了,所以我才要你赶紧求亲,趁早让她退学嫁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啰里啰嗦了,赶紧换衣服,上陶家!”  “我不去!”子鹏看了一眼秀秀,涨红了脸,“这门亲事,我也不愿意,我也要退婚!”  “混账东西!还敢顶嘴?”“啪”的一声,王老板一个耳光打得子鹏一歪,秀秀吓得赶紧扶住了子鹏。  “你到底去不去?”  “我偏不!”捂着被打红了的脸,子鹏猛然昂起头来冲出客厅,向大门跑去。身后,秀秀与王老板夫妇追了出来。  秀秀在江边追上了子鹏,她走到了子鹏面前,抚摸着子鹏红肿的脸,劝他还是不要与父母作对,赶紧回去。子鹏摇了摇头,很坚决地表示绝不回去。  “可老爷太太是真发脾气了,再说,您跟表小姐……其实真的很合适,您就听老爷的话吧。”  “阿秀,你真的希望我跟表小姐结婚?”子鹏抓住了秀秀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问。  秀秀的头不由得低下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少爷和表小姐,本来……就是天生的一对嘛。”  子鹏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机械地跟在秀秀的身后,往家里走。一阵江风吹过,子鹏停住了脚步。秀秀见他停住,伸手来拉子鹏的手。猛地,子鹏用力一拉,秀秀,猝不及防,一头扑在子鹏身上,子鹏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阿秀,我不会娶斯咏的,因为我早就在心里发过誓,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不管她是小姐,是公主,是什么大富大贵,都比不上我的阿秀的万分之一!我现在只恨自己过去太胆小、太软弱,我早就应该像斯咏一样,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少爷……”  “不要叫我少爷,叫我子鹏。”  “子……子鹏。”  “答应我吧,阿秀,答应我,跟我一起走,走到一个新的,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能干涉我们的天地,我们结婚,我们永远在一起,快快乐乐的,永远不分开!只要有你跟我在一起,我会比过去活得快乐一千倍、一万倍。答应我,阿秀,答应我,跟我走吧?”  两个人紧紧拥吻在一起,喜极而泣的眼泪混合着,流满了两张紧贴在一起的脸。  这一幕被随后赶来的王老板看到,无疑是晴天霹雳。他一声怒呵,身后是那五六个粗壮的男仆马上扑了上来,从子鹏怀里拉走了秀秀,一路拖回王家,扔进了杂屋,用粗大的铜锁锁上了柴房门。  子鹏经过一番挣扎,头发弄乱了、衣服撕破了、眼镜摔坏了,却最终被两个男仆按倒在了客厅的沙发里。余怒未消的王老板翻出秀秀的卖身契,在子鹏面前使劲地晃着: “看清楚了?啊?自愿卖身!我这可是有凭有据。她刘秀秀是卖给我王家的丫头,愿打愿卖都得由着我。你放心,打,我也懒得再打了,明天我就将她给卖了!”  “不!”子鹏手脚并用地踢着、抓着,冲着父亲嚎叫。  “近了我还不卖,上海、香港、南洋,能卖多远我卖多远,包身工也好,给人作妾也好,进窑子当婊子也好,反正这辈子我让你永远看不到她的影子!”  “不!”子鹏猛地甩开了那两个男仆,一头扑到了一旁的王夫人脚下,“妈,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能这样,不关阿秀的事啊!”  王夫人别过脸:“怎么不关她的事?就是这小狐狸精使的坏!看着老实巴交,我还当她是老实孩子呢,暗地里居然勾引我儿子,想当少奶奶了!这种狐媚子,留她干什么?”  “妈,真的不怪阿秀,是我喜欢她,我喜欢她!是我硬要和她在一起的!”  “你看看你看看,那小狐狸精使了什么招,把你迷得这么神经的?她是个丫头,是个丫头!你明不明白?”  子鹏声泪俱下:“我真的喜欢她,妈,爸,我求求你们了,放过她吧!”  “放过她?放过她你就听话了?”看到儿子不停地点头,王老板回到沙发上,坐下,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服,“子鹏,你也别怪我和你妈逼你,你年轻,不懂事,我们也是没办法,以后你会明白,我和你妈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起来吧,起来呀。”  王夫人忙不迭地把子鹏扶了起来。  “你喜欢阿秀,我也没说一定不行,可你不能为了一个丫头耽误了正事。眼前就两条路,一条,你不娶斯咏,结果怎样我已经说过了。另一条,你老老实实,去陶家求亲,至于阿秀嘛,我可以留在家里,好好待她,等你把斯咏娶过了门,要她继续服侍也好,想把她收房做个小也行,我都不拦你。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子鹏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默认了父亲的安排。  王家父子俩带着丰厚的礼物衣冠楚楚地到了陶家,一进门就把斯咏的退婚信先给了陶会长。王老板挂着笑容,注意着姐夫的表情,子鹏一身西装革履,木然地坐在他身边。  “死丫头,简直……简直想把我气死!”陶会长只看了一眼,就哆嗦着,猛地一把捏紧了手里的信。  “别动气,别动气,姐夫,孩子们还年轻,犯犯糊涂总免不了。这也怪现在那些学校,什么自由啊,个性啊,解放啊,乌七八糟,教得学生不成个体统。斯咏都是受了那些所谓新思想的害,一时糊涂。要说呢,婚姻大事,那是开得玩笑的?斯咏这回,还真是太毛糙了。姐夫,我听说她跟一师范有些男学生常来常往,有些话,外面传起来,不大好听啊。当然了,我是不会往心里去的,可要万一真弄出什么事来,那可是孩子一辈子的事啊!咱们当长辈的,再来后悔不就晚了吗?”  这话正说到陶会长的隐忧,他不由得点了点头。  “所以,当断则断,只要马上把斯咏和子鹏的亲事一办,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子鹏也是这个意思。子鹏,跟你岳父表个态啊!”  子鹏木然地点了一下头。  陶会长这一次,是在和王老板商量之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突然对下午放学回来的斯咏说,要她退学结婚。而且说了这话之后,就吩咐了管家,在王家来接亲之前,不许小姐踏出家门一步!  斯咏没有想到父亲这次做得如此决绝。但陶家一向宠惯了这个小姐,哪里能看得住她?趁着家里上上下下的丫环仆人都在贴喜字、挂灯笼,斯咏悄悄地跑了。聪明的姑娘直奔码头,问清楚当天晚上11点半就有最近一趟去武汉的船,她果断地掏出钱就要买一张船票。可就在递钱出去的那一瞬间,她犹豫了,突然改变主意,买了两张船票。  斯咏紧紧攥着两张船票,坐上了黄包车。黄包车的车轮飞转在去一师的路上。  六  黄昏的阳光透进学友会事务室里,给桌前正在看报纸的毛泽东涂上了一身的金黄。开慧蹦跳着进了门,叫了一声“毛大哥”,毛泽东似乎早已习惯了开慧这时候来,头也没怎么抬,只嗯了一声。开慧打量着摆了一桌子的记事本、杂志、球拍、笔墨等杂物,皱起了眉头,她拿起一个本子拍了一下毛泽东的脑袋,笑着骂他是个邋遢鬼,就一间办公室,还一天到晚乱七八糟。  边说边麻利地把房间收拾整齐了。然后她趴到毛泽东坐着的椅子背上,顺手给他梳理着有些乱的头发,问他又有什么新闻啊?  “护法军打傅良佐,傅良佐又反攻护法军。老调调,没什么新鲜的。”毛泽东笑笑,放下手里的《民报》,又拿起下面的《大公报》,浏览着主要的标题。猛然间,他腾地坐直了身子,把开慧吓了一跳!  “出什么大事了?”  “嘘,”毛泽东止住了开慧的打搅,一口气看完了报道,猛地一拍桌子,“好,好啊,太好了!开慧,你看……”  开慧接过报纸,读出了下角一篇并不醒目的报道的标题:“《俄罗斯国爆发十月革命,工人武装推翻临时政府》?”  “太好了!”毛泽东一挥拳头,仿佛指挥起义的是他一样,“你看看人家俄罗斯,工人起来了,武装暴动了,连政权都被他们夺到手了!我一直就在想,不破不立,可就是想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不破不立?人家现在做出来了,打破旧世界,建立新世界,这就是不破不立,这就是新世界的希望!”  他来回走了一圈,实在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猛地拉开房门:“开慧,我去找子升,你回去告诉老师,说我们回头就去你家,回头就去!”  毛泽东和萧子升赶到杨宅书房,发现老师已经在等他们了。  “这则报道我也看到了。”杨昌济待学生坐下了,也拍着报纸说,“惊世骇俗,的确是惊世骇俗啊!”  毛泽东一拉身边的萧子升:“所以啊,我马上把子升拉来了。萧菩萨,你看,人民奋起,破旧立新,建立自己的政权,这才是推动世界进步的根本方法!”  “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吗?”  “你还不相信!你看啊,一个团体,布尔什维克,这是先进组织;广大民众,俄罗斯的工人,这是革命基础。上有团体组织,下有民众基础,所以人家搞成了事嘛!”毛泽东指着报纸,兴奋地阐述着自己的看法,又回头问杨昌济:“老师,您讲讲,像这样的革命,是不是代表了社会前进的方向,是不是给我们指明了打破旧中国、建立新中国的办法?”  杨昌济沉吟着:“以霹雳手段,摧毁旧世界,看来人家确实是办到了。不过,破旧不等于立新,革命能不能真正成功,不光看革命能破坏什么,更要看它能建立什么。”  “能破自然能立。工人起来了,民众起来了,还怕建不成人人幸福的大同世界?子升,你说对不对?”  毛泽东推了子升一下,子升的眼睛却呆呆地望着报纸,兀自陷在震惊中,整个人一动不动。毛泽东察觉出了不对,伸过头来,这才发现就在有关十月革命的报道下面,刊登着一篇几乎同样大小的结婚广告:“王府公子子鹏先生,陶府千金斯咏小姐,定于民国六年十月初四(公历1917年11月18日礼拜天)借圣公理会大教堂举行结婚典礼。执手偕老,琴瑟永合,兹具此函,公之于众。”  “王子鹏先生,陶府千金斯咏小姐……结婚?!”毛泽东也惊得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毛泽东走出书房一看,竟然是警予和蔡和森,他们手里,居然也拿着那张报纸。蔡和森见面就说:“我猜你在这儿,果然没错。”  进了书房,蔡和森先与警予对视了一眼,然后对杨昌济说:“老师,我们,想单独和润之谈谈,可以吗?”  看看警予与蔡和森严肃的神色,再看看那张报纸,杨昌济站起了身向开慧、子升一挥手,示意二人跟自己出去。  屋内,蔡和森、向警予直接告诉毛泽东,斯咏失踪了。毛泽东才看到斯咏的结婚启事,听到两人这样说,有点莫名其妙。向警予跟蔡和森轮番轰炸着毛泽东:  “陶伯伯刚到周南找过斯咏,所以我们也是刚知道的消息。你知道斯咏为什么会失踪吗?斯咏和王子鹏,根本就没有感情,这种强加于人的婚姻,她当然无法接受。可更重要的是,她心里,一直装着另一个梦。”  “斯咏的梦,也许不切实际,也许只是浪漫的幻觉,但是,就连我们,也常常能从她的目光中,感觉到一点什么,润之,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吗?”  “我知道,事情往往是当局者迷,往往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才是自己。可是今天,斯咏为了抗拒她不需要的婚姻,也为了自己的梦,已经迈出了这一步。润之,不管过去你是不是有过感觉,现在也是你必须明白,必须给出一个答案的时候了。否则,就算找到斯咏,也没有任何意义。”  一片静默中,毛泽东沉默着,犹豫着。他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清澈,正视着自己的朋友:“不,毛泽东并不是一块木头,我也并不是从来没有过任何感觉的人。这些年来,朝夕相处,志同道合,我,和大家,和你们每一位朋友,也包括斯咏,有过那样多纯真而美好的过去。我记得我们的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我记得我们的激扬文字,坦诚知心,还有我们的同生共死,患难与共。这其中,斯咏给过我许多,许多的友谊,许多的情感。当她不顾自己的生死,那样决然地跟我一起面对危险的时候,当我们并肩遥看湘江岳麓,她就站在我身边时,我不是没有那一刹那的感觉,也许她的心里,不仅仅是友谊那样简单……”  院子里,杨昌济、向仲熙、子升、开慧面向书房,静静地听着。谁也没有察觉,他们的身后的小院的门口,竟多了一个人。那是提着行李箱的斯咏,她从码头赶到一师、又从一师赶到这里,满怀期待的心在这书房里传出的平静声音中渐渐被击碎了,而且在继续被击碎……  “可是,我没有,从来没有过超出友谊的想法。在湘江边,在橘子洲头,在我们共同讨论一个属于我们的、更属于未来中国的青年团体的时候,我就提出来过,不谈男女私情。我是真心诚意说这句话的。也许,在别人眼里,这很幼稚,也很奇怪,可我真的是觉得,我们还年轻,我们还只是学生,我们有许多书要读,许多事要做,许多道理要明白,许多路要走。大言之,我们的社会,我们的中国,还有那么多需要改变的事情,而每一件,都值得我们倾注出全部的精力和热情。我不是一个天才,更不是什么超人,也许这一生,我成就不了什么事业,但我愿意倾我所能,为了理想而奋斗,为了中国而奋斗,为了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光明,而牺牲我个人的一切。是,未来还很遥远,理想也只是梦幻,但它毕竟来自每一天,每一步的积累。作为一个学生,我相信,真心求学,实意做事,这才是今天的我们应该做的事,而不是那些只属于个人的卿卿我我,缠缠绵绵。也许正因为我太过理想化,也太过粗心,斯咏心里想的什么,我从来不曾真正去认真揣测过,哪怕偶尔的那一刹那,我也把它当成了我的多心,因为我们是这样风华正茂的一群人,因为我们这帮同学少年,都有着同样崇高的信念,决心以天下为己任,决心为真理而努力终生,我以为,友谊和信念,才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值得信赖的桥梁,我不曾想过其他。”  听着他真诚的袒露,警予与蔡和森都想弄明白:“可是,感情和理想,和信念,和事业,和你所追求的一切,真的就是矛盾的吗?”  “不,感情和这一切,也许不矛盾。我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感情,可我相信,感情是双方的,是共通的,是心有灵犀的,斯咏的感情,我体会得是那样肤浅,我对斯咏,更只有纯粹的友谊。那么我们之间,真的存在超出友谊的情感吗?蔡和森,你开始说,斯咏心中所藏的,也许只是一个浪漫的、不切实际的梦幻,我想,这也许是真的,因为如果她真的心中有我,在她的心中,所藏的那个人,也并不是真正的毛泽东,而只是一个被加工过的梦想而已。”  斯咏似乎已经听到了自己心脏的最后一声破碎声,她微微闭上了眼睛,悄悄地俯下身,把那本《伦理学原理》轻轻放在了门槛边,出了杨宅。  “爸?”  她看到面前站着的竟然就是她的爸爸,更远处的巷子口,灯笼一片,马车、仆人们正静静地等候着。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她知道爸爸一定找得很辛苦。  “斯咏,回家吧。”  斯咏呆立着。  望着女儿的眼睛,陶会长和言细语:“明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还有好多事要准备呢,别在这儿耽搁了,啊。”  斯咏终于点了点头:“爸,回家吧。”  她大步、决然地向前走去。  杨宅院子里的人这时候听到声音都跑了出来,子升、开慧跑在最前面,后面是杨昌济夫妇。  书房里,毛泽东头一个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只看到远远的巷子口,斯咏与陶会长一道,正走向马车。  “斯咏!”  远远的,毛泽东的声音传来,正要上马车的斯咏脚步不禁一顿。只犹豫了一下,她继续向马车走去。随后追出的蔡和森与警予却看见了躺在门槛边的那本《伦理学原理》,警予捡了起来,书尚未递到毛泽东手上,夜风掠过,书的封面被吹开,露出了扉页上那句“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接过书,毛泽东抬起头来。远远的巷口,斯咏已坐上了马车。马车驶动了,斯咏微微扭过头,但驶动的马车,将她的目光带出了巷口。两张纸片随着马车的背影,随着夜风,轻轻飘去。子升捡起来一看,那正是两张去武汉的船票。  七  白天的小院已经丝毫没有了昨天晚上的喧嚣,但那喧嚣却留在了人的心里。杨昌济看到女儿手拂着兰花叶子,坐在花架前出着神,便静静地看着兰花,没有去打扰女儿的思绪。  “爸,什么是爱情?”终于,女儿从沉思中醒了过来。  杨昌济不禁微微愣了一下,回头看看妻子,妻子正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自己和女儿。  “爱情,就是成年人之间,相互的倾心和爱慕。”  “那,爱情和理想是矛盾的吗?”  开慧看到父亲没有马上回答,似乎还在想什么,就自问自答: “你看啊,一个人的想法,其实分不了那么清的,理想、信念、抱负,和感情,不是一刀切开变成几回事,而是混在一起的,什么样的理想,什么样的信念,才会需要什么样的感情。如果两个人对人生、对别的大事追求、想法都不同,其实就不可能有一样的感情。对不对,爸?”  “你能想到这一层,很不容易。”杨昌济不禁点了点头,“就比如润之吧,作为学生,润之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一个,他的才华、他的倔强、他的冲天豪情、绝世抱负,都是我生平之所未见,能够教出这样一个学生,是爸爸一生最大的幸运。可是,可是他并不见得是一个能给人带来幸福的伴侣啊。他的个性太强了,他太执著、太任性,太像一团烈火,熊熊燃烧,不顾一切!他也许能成就惊天动地的事业,也许能赢得世人莫大的敬仰,但这样飞扬不羁的一个天才,能给爱他的人,带来一份属于自己的温馨、祥和,带来一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日子吗?”  “那也不一定,爸,蜡烛燃得再久,有的人,也会宁愿选择惊天动地的闪电。”  听到女儿这样说,杨昌济不禁与静静站在一旁的向仲熙对视了一眼。他理了理开慧额前的刘海,目光中充满了父亲的慈爱:“我的开慧长大了。可最迟发现女儿长大了的人,为什么永远是父亲呢?”  开慧一笑:“我长大了?”  “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本来也只在于每个人自己内心的感受。能懂得这个道理的,就不是小孩子。”  “我也长大了,哈哈。”开慧得意地站了起来,这一刹那,她的脸上挂着的又全是孩子般天真的笑,“这么深奥的道理,可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现在就去教给那些应该知道的人。”  望着她孩子气地蹦蹦跳跳出门,杨昌济不禁摇了摇头,对妻子说:“刚还说她长大了,结果……哈哈。”  向仲熙看着女儿的背影,停了好几秒钟,这才说:“快了,不都16了吗?”  江风吹拂,卷动着沙滩上那本《伦理学原理》,那句“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不断随着被风卷动的书页闪过。毛泽东的目光迷离在无尽的湘江天际,他的心里,同样如书页翻卷不休:观止轩书店里正选着书的斯咏、大大方方地把书递到了刚刚踢破了布鞋的毛泽东面前的斯咏、湘江边来应征笔友的斯咏、岳麓山上与毛泽东手拉着手忘情奔跑呼啸于大雨中的斯咏、乡村的草坡上与他一道枕着手仰望蓝天的斯咏、寝室里抱起了一堆《梁启超等先生论时局的主张》毅然地站在了他身边的斯咏、橘子洲头与毛泽东同立在岩石上面对壮丽山川展开双臂的斯咏……还有,杨宅院外,马车驶出巷口时留下那最后的令人如此神伤的一瞥的斯咏。  无数的斯咏在毛泽东脑海里重叠着……突然,一阵脆生生的笑声响起,这笑声是那样突如其来,毫无关联,全无道理,却偏偏来得那么自然,一下子打破了斯咏眼神中无尽的哀怨。  毛泽东用力地晃了晃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随即笑声就已经到了他的背后,毛泽东一回头,站在身后的,正是开慧。  “就知道你在这儿。”开慧蹦到了毛泽东面前,俯身盯着毛泽东的眼睛,“想不想听杨老师跟你讲个道理啊?”  “怎么,老师也来了?”毛泽东四下看了看。  开慧一指自己的鼻子:“这个杨老师。”  双手托着小脸,开慧眼睛都不眨一眨地盯着毛泽东,把刚才讲给爸爸的和从爸爸那里听来的话,一股脑儿全给了毛泽东。  看着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毛泽东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一个人的情感,和一个人追求,从来是一回事,斯咏与我走不到一起,只是因为我们是两种人,她梦想她的浪漫,我执著我的责任,我们之间,没有谁亏欠谁。”  “所以啊,就算斯咏姐真的实现了她的梦,对她,也不见得是幸福。”  毛泽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这一刻,他才终于感到了心中的解脱:“谢谢你,开慧。谢谢你帮我解开了这个心里的结。”  开慧调皮地要求:“谢谢杨老师!”  “要得,谢谢杨老师。”  “哎,这还差不多。”能让毛泽东服一回气,开慧不禁开心得大笑,直笑得躺倒在了草地上。那清脆的、无拘无束的笑声,刹那间充盈在整个江岸边,整条湘江上。这天籁般的、纯真的笑声中,发自内心的、彻底轻松的笑容洋溢在毛泽东迎着阳光的脸上,他问开慧:“你说,那我毛泽东以后,是不是真的能碰上一个知我,懂我,和我一样的理想,一样的信念,也有一样的感情的人啊?”  “你很难懂吗,我怎么不觉得?讲得自己好像好了不起,也不羞!”  第二十九章 男儿蔚为万夫雄  一  陶家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鲜红的喜字对贴门上,忙碌的仆役披红戴彩,合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斯咏房间里,画眉如烟,点唇似绛,换上了婚纱的斯咏面无表情地化着妆。那张秀美的脸,被描画得如此精致,偏偏却毫无生机,仿佛一张没有生命的假面。丫环推开了门,报告说该上教堂了。镜子前的新娘站起身来,捧起桌上一束鲜花,却突然看见了花下周南的校徽。她的手指轻轻一拨,校徽落进抽屉,抽屉关上了。  王家,两个丫环为子鹏穿上了崭新的燕尾服。雪白的衬衣,精致的领结,闪亮的皮鞋,一丝不苟的头发……但子鹏却如同一具木偶。  一尊巨大无比的豪华结婚蛋糕推到了客厅正中央,王老板夫妇打量着蛋糕,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子鹏面无表情地走到了蛋糕前,看到了蛋糕旁的托盘里,有一柄扎着红丝带的餐刀。  “瞧瞧,瞧瞧,满长沙城,谁家办喜事弄出过这么大的西洋蛋糕啊!子鹏,这回该满意了吧?”  王太太还在唠叨,王老板看看时间,吩咐子鹏该上教堂了。子鹏却突然说他要见阿秀,不让他见她,他绝不去教堂。  他转身就走,王老板夫妇慌了,赶紧追去。托盘里,红丝带还在,那柄刀却不见了。  “哐啷”一声,杂屋的门开了。子鹏冲上前去,和蜷缩在墙角的秀秀紧紧拥抱在了一起。杂屋外王老板向看守的王福一使眼色,王福会意,咔嚓锁上房门,守住了门口。  捧起秀秀带着伤痕的脸,子鹏已是泪流满面。秀秀同样流着泪,却努力露出了一丝微笑:“子鹏,别这样,我没事的,真的没事。”她擦了擦子鹏脸上的泪:“一会儿你还得去教堂,把眼泪擦擦吧,别让人看见了。”  “我不会去教堂的,我不会跟别人结婚。”  “子鹏,不要这样,我不怪你,真的。我没读过书,不会讲道理,我只知道,好久好久以来,子鹏少爷就是我心里的一个梦,我从没想到你会真的喜欢我,你会真心真意地爱过我,在梦里,我已经什么都得到了,我已经好满足好满足了。人,不能要得太多,有了梦里的,就不应该再想着真的了。”抚着子鹏的脸,秀秀含着微笑,“记着这个梦吧,子鹏,记着这个梦,就什么都够了。”  “不,阿秀,它不是梦,我也不能把它当成梦。就算真的是梦,我也绝不让人毁了它!”子鹏缓缓地从袖子里,突然拔出了那柄餐刀。  秀秀大惊:“少爷!”  子鹏赶紧捂住了她的嘴:“阿秀,生不能相守,就让我们死在一起吧。”  秀秀吓得慌了手脚:“不,子鹏,不,你不能这样,你不值得为我……”  “值!值得!只要这一刀下去,那就谁也挡不住我们在一起,谁也不能阻止我们永远相依相伴。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阿秀。”  两只几乎同样纤秀、白净的手腕紧靠在了一起。餐刀架在了两只手腕上。紧紧依偎在一起,两个决心殉情的人目光都是那样平静,充满了幸福的满足。刀微微一提,就要往下切……“砰!砰!砰!”突如其来的乱枪声惊得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来。  二  1917年11月18日,北洋系军阀、湖南督军傅良佐在护法战争中被护法军程潜部(湘军)击溃,所部溃兵三千余人败往长沙,已经到了城南距离一师不远的猴子石。整个长沙城,陷入一片恐慌与混乱中,大街小巷,到处是拥挤不堪的骡马车轿,男男女女扶老携幼,扛着行李,争先恐后,夺路而逃。王陶两家正在进行的婚礼也被打断了。  趁着父母在收拾细软,子鹏与秀秀趁机逃出后门,融进了逃难的人群。  陶家,斯咏也脱掉了雪白的婚纱,却逆着逃难的人流艰难地往一师跑。  第一师范校园里,此时铃声大作,学生们正跑向操场集合。孔昭绶见方维夏匆匆跑来,焦急地问:“维夏,怎么集合得那么慢?”  “今天是礼拜天,老师们都放假了,人手不够啊!”  “人手不够,也不能漏掉一个学生!”孔昭绶一咬牙:“我这边,你那边,一间一间寝室挨个喊!”  两个人刚要出发,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昭绶兄。”  孔昭绶、方维夏一回头,是气喘吁吁的杨昌济,他的身后,是满头大汗的袁吉六与徐特立。更后面,校门口,饶伯斯、费尔廉、黄澍涛、易培基、王立庵、雷明亮……一个个老师正匆匆跑来。望着老师们一张张脸,孔昭绶眼眶蓦然潮湿了,他用力一点头:“快,分头集合学生!”  一师操场上,全体师生已集合完毕,子升、开慧、警予、蔡畅等读书会的会员因为在蔡和森寝室讨论,也一起都跑了过来。各班正在清点人数:“报告,本科十班集合完毕,全部到齐。”“报告,本科十五班集合完毕,全部到齐。”“讲习班全部到齐。”“本科六班全部到齐。”……“报告,”周世钊最后一个跑上前,“本科八班集合完毕,缺席二人。王子鹏和毛泽东。”  孔昭绶看看杨昌济,对方维夏说:“先顾大家,赶紧宣布吧。”  方维夏点点头,站上了中央的一张椅子,高声说:“同学们,目前的情况,大家可能都听说了,北洋军几千溃兵已经到了南面的猴子石,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长沙城将面临一场严重的兵祸!为了全校师生的安全,学校决定,全体师生马上撤离,集体到城东阿弥岭暂避兵祸。请大家迅速做好准备,保持秩序,五分钟后,全校出发……”  “不,不能走!”这个时候,毛泽东风风火火,正跑进操场,全然忘记了自己只是一名学生,打断了方维夏的讲话,“老师,我们不能走!”  杨昌济和孔昭绶看到毛泽东过来,焦急而责备地问道:“润之?你上哪去了?”  “猴子石。”毛泽东喘着气,对两位老师说,“刚去的,我已经摸过了溃兵的情况,我认为,现在不是我们逃走的时候!唯今之计,只有主动进攻,方可保住学校,保住长沙城。”  毛泽东面对老师和同学们,急切而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分析、对策:虽然溃兵有几千人,但人多人少不是关键。傅良佐这个湖南督军,本来就是临时当上的,现在打了这么大的败仗,一路败逃,连傅良佐自己都跑得没影了,扔下这帮手下,群龙无首,完全是溃不成军,不要讲军队应有的士气,根据他刚到猴子石去看到的状况,那些溃兵已经连基本的建制都被打散了,完全就是帮散兵游勇,无头苍蝇,这样的军队,人再多,也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他们之所以敢来长沙城,就因为手里还有几千条枪。但仔细想想,他们跑来长沙干什么呢?不外乎想趁机抢一把,捞一笔。可是一两个钟头前他们就到了长沙城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进城,还呆在猴子石不敢动?因为他们不知道城里的虚实!傅良佐的这支兵是被护法军里的湘军程潜部击溃后,从湘潭一线,由南往北败往长沙的,护法军的广西桂军呢?则是从湘西经常德,由西往东向长沙进攻,而且前天已经打过了益阳。也就是说,这支溃兵不可能知道从西而来的桂军现在的进展,他们之所以缩在城外不敢动,正是因为按时间来算,桂军完全有可能比他们先到长沙,他们怕的,也正是比他们多出好几倍的桂军在城里等着他们!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军队,真打仗是绝对不敢打的,对他们来说,保命才是第一。但是,如果时间拖下去,城里没有动作,那就等于告诉他们,桂军还没到,长沙是一座空城。到那个时候,他们的胆子就会大起来,就会明白长沙城是他们面前的一盘菜,可以任他们宰割。这帮打了败仗的兵现在已经不是军队,而是强盗了!真要让他们一窝蜂拥进城,几十万人的长沙城,就会马上变成人间地狱!所以,现在最关键的是时间!只有抢在他们摸清虚实之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长沙城才能得救!  所有的老师都不由得点了点头。溃兵进城会造成何其严重的后果,大家当然都估计得到。可长沙原来就是傅良佐的地盘,他自己跑了,又没有别的人马守城,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找一支军队呢?  毛泽东望着眼前的同学们,自信地说:“我们一师就有,一师学生志愿军!虽然一师只有两百学生,连一支真枪都没有,可猴子石四面是山,我们完全可以凭借地形,虚张声势,那帮吓破了胆的溃兵不可能摸清我们真正的实力。至于枪,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警察所就有嘛,他们也是长沙的警察,为了长沙城,应该会跟我们一起干。”  几个老师互相看了看,的确,这个主意虽然有理,但里头包藏的巨大风险实在令大家难以决断。  毛泽东看出了老师们的犹豫,也看到了操场上同学们的群情激奋,他站到同学们前面,豪迈地说:“校长,诸位先生,我也知道,这样做有风险,可我们一师操练学生军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培养为国为民流血牺牲的尚武精神吗?事有轻重大小,君子有所不为亦必有所为,比起长沙城三十万老百姓,我们两百人算什么?当此全城民众安危之际,我们不挺身而出,谁挺身而出?各位老师,你们终生教授学生,想培养的,不正是敢于舍生取义、敢于临危向前的堂堂万夫之雄吗?”  一番话震撼着每一位老师的心灵,也震撼着每一个同学的心灵。  毛泽东的建议被采纳了,学生军的成员们换上了军装、扛起了木枪,大战将临,整个校园充满了紧张而有条不紊的气氛,每一张年轻的脸,都是那样无所畏惧,带着年轻人兴奋、紧张而又刻意保持的平静。  几个学生军骨干正与毛泽东在一起,分派学生军的任务。一旁的子升走上前来,问有什么需要他帮忙。毛泽东笑了,他一拍子升的肩膀,刚要开口,却看到满头大汗、长发飘乱的斯咏气喘吁吁地跑来了。看到她这个时候跑来,毛泽东不由得想起了当刘俊卿带着特务来学校搜查“逆书”的时候,斯咏坚决地抱着书坐在他的床上、要和他同进退共存亡的举动,心里一热,对斯咏说:“你来得太好了,正有好多事情要你和警予、开慧做呢。”  三  当蔡和森、张昆弟按照毛泽东的安排来到警察局救助时,最先响应他们的是那个曾经帮他们贴工人夜校招生广告的郭亮。但当郭亮带上枪要和学生们一起出门的时候,警目却一步拦在了众青年警察的前面,命令道:“都给我站住!想去干什么?你知道外头有多少兵?好几千!凭咱们这几十号人,十来条枪,想跟几千人对着干?你活腻了,弟兄们还没活腻呢!都给我把枪放下,听到没有?这是命令!”  警察们无奈地将十来条步枪统统扔进了枪柜。咔嚓一声,警目把枪柜门锁上了,将钥匙往腰上一挂,拉过椅子,横坐在大门前。青年警察们互相看着,大家显然都窝了一肚子火,却是谁也不敢做声。郭亮又是气愤,又是羞愧,却毫无办法。  看到蔡和森跟张昆弟无功而返,毛泽东似乎不意外,他沉着地说: “没枪就没枪!没枪,老子变也要变出一堆来!” 他吩咐萧三带人把七八个铁皮洋油桶和十几捆大大小小的鞭炮堆到学校门口,又吩咐罗学瓒收集起同学们扎的火把,准备运往猴子石。  一旁,子升望着那堆鞭炮、洋油桶,不无担心:“润之,这些东西能管用吗?”  “管不管用,试试就知道了。”毛泽东揪下一小截鞭炮,点燃,往洋油桶里一扔……  猴子石的一片晒谷场上,一堆一堆熊熊燃烧的大火旁,军帽、绑腿散落一地,到处是乱糟糟的披着抢来的花花绿绿的被子、棉袄的北洋溃兵,他们正把砸坏的门板、桌椅、箱柜杂物纷纷扔进了燃着的火堆,火上架着瓦罐、铁锅,毛都没拔的死鸡被穿在刺刀上,直接伸进了火中……  一身小军官打扮的马疤子从烧开的瓦罐里倒出一碗水,优哉游哉,哼着花鼓调子,边喝水边踱着步子,登上了晒谷场旁一块石头,眺望着远处对身边的刘俊卿说:“老二,我说过吧,总有一天,我马疤子还会杀回这长沙城的。”  “回来又怎么样?都这副德性了,回来还不是丢人现眼?”看来虽然当了兵,但做了小文书的刘俊卿还是以前那副文弱的样子。  “你错了,老弟。就是这样回来最好!天下大乱,越乱越好,越乱油水越多。”马疤子眺望长沙城,自言自语道,“长沙城啊长沙城,你就等着你马爷来慢慢收拾你吧。”  晒谷场边的一家民居前,摆了几张桌椅,几个军官正大眼瞪着小眼地商议下一步怎么行动。因为不敢肯定长沙城里到底有没有桂军,在是否立即攻打长沙这个问题上,他们分成了势均力敌的两派,各不相让。其中军衔最高的一个团长最后决定,派两个人先去城里探个虚实。  当然,这两个人最好就是长沙本地人。于是,马疤子和刘俊卿被毫无争议地选中了。团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给你们两个钟头,快去快回,我们在这儿等消息。”  马疤子和刘俊卿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长沙!换上从农民家里抢来的布衣短褂和破草帽,他们来到一片混乱的长沙街头时,他们也成了逃难人群里的一分子。正眯缝着眼满街乱串,突然,在一个小巷的岔路口,他们听到几声“枪”响,愣了瞬间之后,马疤子带着刘俊卿就往传来枪声的地点跑去。  就在这附近,子鹏与秀秀也听到了这几声“枪”响。秀秀迟疑了一下,对子鹏说:“好像是你们学校那边……”子鹏二话不说,拉上秀秀就朝一师方向跑去。  一师对面的小巷口墙角里,马疤子望着一师门口的学生、鞭炮和洋油桶,阴森森地笑了。马疤子一拍身边的刘俊卿说:“一帮学生崽子,还真他妈敢玩花样。老二,要不是亲眼看见,咱们说不定还真让他们给蒙了。”  盯着一师熟悉的欧式教学楼,刘俊卿没有作声。马疤子站起身来:“还愣着干什么?回去搬兵吧。”  刘俊卿心不在焉地问:“你真的想回去报告?”  “那当然了,不然我们来干嘛?”  “可是,这几千人真要进了长沙,长沙城就完了。他们是北方兵,咱们可都是长沙人啊。”刘俊卿还在迟疑着。  “哟,看不出你还长出良心来了?本乡本土的,下不了手了?”马疤子挖苦刘俊卿道,“你他妈有病啊?你当你还是长沙人,长沙有谁把你当过人呀?你可别忘了,就是这座长沙城,就是这些长沙人,逼得你刘俊卿和我马疤子走投无路,才滚出城吃粮当的兵!你跟他们讲客气,谁跟你讲客气?啊?不信是吧?不信你摘了帽子走出去试试,你看看你那些老同学有哪一个会不把你当成一条狗?一条狗!”  往昔的屈辱、仇恨蓦然充满了刘俊卿的眼睛,盯着一师,盯着门前的旧同学,他腾地站了起来:“走,回猴子石。”  马疤子一拍他的肩膀:“这他妈才对了!等长沙城血流成了河,那才是你我的天下!”  两个人转身向巷子里拐去,迎面,却正看到子鹏和秀秀贴着墙站在角落里。望着刘俊卿与马疤子,子鹏与秀秀带着巨大的、仿佛不敢相信的恐惧退缩着。显然他们刚才听见了马疤子和刘俊卿的对话。刷的一声,马疤子拔出了腰间的匕首,目光中杀气顿起!只犹豫了一秒钟,子鹏猛地将秀秀往身后一推,边拔出了那柄餐刀边高声喊叫:“快来人啊!抓坏人啊!”  子鹏的呼救声在小巷子里回荡,一直传到了巷子对面……  马疤子一手抓住了子鹏持刀的手腕,用力往墙上一撞,挥刀就刺。子鹏的餐刀落在地上,他拼命托住马疤子的手,但力不从心,马疤子的刀一点点向他的胸口压了下来。秀秀疯了似的扑上来,抱住了马疤子的手,拼命往上扳,合二人之力,马疤子的刀刺不下去了。  “老二,你他妈愣着干嘛,还不快动手!”马疤子回头对刘俊卿叫道。  秀秀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护着子鹏,也对刘俊卿叫道:“哥,不要啊!”  刘俊卿几乎是下意识地捡起了那柄餐刀。然而,迎着子鹏与秀秀的目光,刘俊卿举着刀的手却剧烈地颤抖着,怎么也刺不下去。  “不许动……别动……”随着一片怒吼,毛泽东等几十名学生军抄着木枪,冲进了小巷!  当啷两声,马疤子与刘俊卿手中的刀颓然跌落在地……  回到学校,子鹏换上学生军军装,想和毛泽东他们一起去打仗。可毛泽东却一指被反绑了双手蹲在地上的马疤子和刘俊卿,给了他一个同样艰巨的任务:“把这两个俘虏押到学友会办公室,由你负责看管。”  看到子鹏失望的样子,蔡和森告诉他:“俘虏也要人看嘛,这也是重要任务,要让他们跑了,我们那边的戏可就没法唱了。”  子鹏这才高兴地接受了任务。  四  黄昏初起的薄暮中,猴子石的晒谷场上,散乱的满地溃兵东一支西一支点燃了火把,在火把忽闪忽闪的映照下,团长皱着眉头、吃力地辨认着怀表上的时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妈拉个巴子,这两个混蛋,到现在还没消息,搞什么名堂?”  一个上年纪的军官斜着眼睛说:“不会是给桂军抓去了吧?”  另一个年轻军官骂道:“你他妈哪只眼睛看见桂军了?这么久了,鬼影子都没晃出来一个,要我说,现在就进城,冲进去,什么都有了!”  “人不能拿命开玩笑。”上年纪的军官看来要稳重一些。  “屁!真他妈有几万桂军在城里,能到现在一声枪响都听不见?你以为他桂军拿的是烧火棍啊?”年轻军官伸手拔出手枪,冲附近的散兵们吆喝着,“弟兄们,够胆儿的都给我起来,进城发财去!”  不等四周的兵站直,仿佛是为了嘲笑他的嚣张,“砰”的一声“枪”响骤然传来,几个军官吓得全身一弹,随即便听到晒谷场三面的山坡上枪声阵阵。“我们被包围了!我们被包围了!”晒谷场上顿时风声鹤唳、乱成一团。  此时在晒谷场东面的山头上,张昆弟、陈绍休正指挥着一部分学生军,将一串点燃的鞭炮扔进洋油桶;在晒谷场西面的山头上,罗学瓒、李维汉带领的学生军放的鞭炮声同样热烈;而在晒谷场北面的小山坡后,萧三点着了捆成一团的十来颗大雷鸣炮,倒转洋油桶盖住,一屁股坐在桶上,只听轰的一声闷响,一旁的蔡和森配合着他制造的“炮”声,点燃了从鞭炮里拆出的一堆火药,一大团硝烟腾空而起—— “枪”声骤停。  毛泽东对着土喇叭喊道:“傅良佐部的官兵听着,我们是桂军。”  张昆弟、陈绍休指挥着学生军喊道:“你们被包围了。”  罗学瓒、李维汉等指挥的学生军喊道:“缴枪活命,赶紧投降!”  喊声中, 斯咏、警予、开慧、蔡畅点燃了一支支火把,火把不断传递到男生们手上。一时间,漫山遍野,四面八方,喊杀四起,互相呼应。群山回荡,喊杀声与回音层层重叠,回旋不绝,四面看去,暮色中,但见点点火光逐渐亮成了一片,一时间,数千溃兵仿佛陷入了千军万马的重重包围之中!  “团长,怎么办,怎么办啊……”趴在破墙后,几个军官慌成了一团。  “奶奶的,还能怎么办?冲出去!”那个年轻军官拔出手枪。  团长制止他说:“你他妈没长耳朵啊?听听,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往哪冲?想让弟兄们送死啊?”  “不行……不行就投降吧?这好汉他不吃眼前亏嘛。”上年纪的军官提议说。  团长觉得这主意不错,探出头来,扯着嗓子朝对面山上吆喝:“对面的桂军弟兄,别开枪,有事好商量。”  对面山坡后,影影绰绰的火光、人影中,传来了毛泽东的声音:“只要你们缴枪投降,什么都好商量。”  团长狡猾地要求:“口说无凭,你们得派代表过来谈判,当面答应我们的要求,不然弟兄们不放心。”  两支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山坡前的路,也照亮了三个年轻的身影:两袭长衫是飘逸的毛泽东与萧子升,一身学生装,是沉静的蔡和森。一到晒谷场,几十支枪口呼啦一下,就对准了他们。毛泽东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嘲讽的微笑,仿佛在耻笑对方的小题大做。  “干什么干什么?都他妈把枪放下!”团长眼睛一瞪,换上笑容,抱拳迎了上来打招呼,“几位,有劳有劳。”  毛泽东大咧咧地瞟了他一眼,问:“你是谁?”  “兄弟傅良佐督军麾下王汝南师第三团团长,哦,这儿也就兄弟军衔最高,几位是……”  子升一一介绍着:“这位是桂军谭浩明司令麾下毛副官,这位是长沙市政府蔡秘书,在下姓萧,是长沙商会的代表。受谭司令和长沙各界委托,我们三人负责今天的谈判。”  “欢迎,欢迎。”团长一脸夸张的笑容,热烈地三人握着手,眼睛却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三个实在过于年轻的对手。  其他几个军官的目光也都集中毛泽东的身上,他的年轻与一身便装首先已令他们露出了一丝怀疑之色。那个五大三粗的年轻军官看了同伴们一眼,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毛泽东的手:“谭司令的副官好年轻啊。”  毛泽东淡淡地:“傅督军的手下也不老嘛。”  年轻军官笑了,手上却突然一紧,狠狠捏了下去。毛泽东微笑着,同样加了把劲。两张笑脸下,两只手无声地、却是狠狠地较开了劲,那个年轻军官的笑容突然僵住,他似乎想极力撑住,但手上巨大的疼痛却令他忍不住嘴角直抽,整张笑脸一阵扭曲,变得滑稽可笑。几个军官盯着二人的较量,原本带着的几分轻视不由得一扫而光。占尽了上风的毛泽东慢慢松开了手,那名年轻军官如蒙大赦,捂着手倒退出了好几步。  第一排士兵乱糟糟上前,把几十支步枪和子弹、刺刀等扔在了地上。熊熊火堆,映照着一排排交枪的士兵脚步……  悄悄地,子升舒了一口长气。毛泽东泰然自若,端起茶碗喝着水。  五  长沙城里,入夜后的整条整条大街上,全是惊慌的人群,有人被挤倒,亲人拼命地拦着,仍挡不住混乱的脚步践踏。大人叫,孩子哭,乱作一团。混乱声、哭喊声传入警察所,几个青年警察面露愧色,郭亮更是来回焦躁地走动着。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步冲到警目面前,叫道:“长官,长官!你听听,外面现在乱成什么样了?全长沙城的老百姓都在逃命,街上都乱成了一锅粥!多少人都在等着我们这些警察保护?可我们呢,还干坐在这儿!我们是警察,是警察啊!长官!民国的警察条例是怎么写的,你自己平时是怎么要求我们的?警察就要为民当差,警察就要保护民众!现在是谁在保护民众?不是我们,是第一师范的那些手无寸铁的学生!”  “不要再说了!”警目一拳砸在桌子上!仿佛是为了平静或者是掩饰一下心情,他掏出一支烟,然而,划火柴的手却不住地颤抖着,接连几下,也没能划燃,此刻,警目的心情,显然也在受着剧烈的煎熬。响声中,警目刚刚划燃火柴的手一顿,反烫着了自己。  郭亮似乎豁出去了,他猛地站了起来,三两下解开警服上面的扣子,一把将警服脱下、将警帽被狠狠摔在桌上。  “长官,这个警察,我不干了!”郭亮转身冲着警察们,“弟兄们,外面,是我们长沙城的父老乡亲,是跟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兄弟姐妹一样的长沙老百姓!为了长沙城,为了我们的父老乡亲,是条汉子的,跟我走!”  几个青年警察一齐站了起来,纷纷脱了警服,跟着郭亮就要往外冲。  “都给我站住!”警目猛地站了起来,微微停了一停,把一串钥匙扔在桌上说,“想空着手去送死吗?枪柜里有十条枪,有枪的,上猴子石,去帮学生军,没枪的,全体上街,维持秩序!”  “弟兄们,走!”脚步匆匆,郭亮带着九名扛枪的警察奔向猴子石。  而在他们前面,还有一个人也正连滚带爬地往猴子石跑,这个人就是才从一师逃跑出来的马疤子。  一个多小时之前,在学友会事务室里,子鹏原本很严密地监视着被反绑着双手的马疤子和刘俊卿,他们两个人正席地坐在墙角。  秀秀看到刘俊卿又饥又渴的样子,就从外面端着一碗水拿了两只麦饼进来,看看刘俊卿反绑的双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了下来,将水碗送到了刘俊卿嘴边。兄妹二人的目光微一接触,秀秀转开了目光。子鹏看到了,心里酸酸的,想起以前和刘俊卿同学的日子,动情地说:“俊卿,喝点吧。”  犹豫了一下,刘俊卿凑上去,一口一口喝起了水。马疤子看见了,也想喝,被子鹏打了一枪托之后,才安分了。  放下水碗,秀秀又拿起了一块麦饼,递到刘俊卿嘴边。刘俊卿却摇了摇头,目光一直盯着妹妹。秀秀站起身,正要走,身后突然传来了刘俊卿的声音:“阿秀,你脸上、手上是怎么了?是不是王家打你了,啊?”  秀秀的身子猛地一震,她这才明白刘俊卿刚才不吃麦饼,是因为看见了她头上、手上那些早已褪得很淡的伤痕。一刹那,眼泪蓦然一下渗出了她的眼眶。她突然转身,在刘俊卿身边蹲下了:“哥,我没事,我……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突然带起了羞涩的样子让刘俊卿有些奇怪:“什么事啊?”  “我和子鹏……我和子鹏要在一起。”  刘俊卿一下没听明白:“你和子鹏?”  因为害羞、也因为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楚,秀秀犹豫着、羞怯地看了看子鹏。子鹏对秀秀笑笑,鼓起勇气对刘俊卿说:“我要娶阿秀,我跟阿秀说好了,我们要结婚。”  “哥,你……你同意吗?”秀秀望着刘俊卿,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我同意吗?”刘俊卿愣了一下,妹妹的话让真切地感觉到他们兄妹间似乎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候多美好啊,妹妹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要哥哥拿主意。他醒悟过来,一直拒绝承认他的秀秀此刻是在把他当成唯一的亲人,当成家长,请求他对婚事的支持!巨大的激动、巨大的喜悦骤然冲击着刘俊卿的心,一刹那,他激动得全身都禁不住在发抖,狠狠地、狠狠地点着头,连声音都哽咽了:“阿秀,我同意,我同意,我同意!”  刘俊卿说着,一头埋进了秀秀怀里,泣不成声。望着这一幕,子鹏的泪也忍不住了。而一旁的马疤子却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落地的时候,马疤子看到了那只放在地上的瓷碗。  “哥是个混蛋,是个人渣!”刘俊卿剧烈地抽泣着,“哥不配,不配你叫一声哥……”  秀秀为刘俊卿擦着满脸的泪水:“哥,别这样,我知道,我知道你其实一直在后悔,知道你一直想为我好。哥,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不管做过什么,你可以重新再来,我要你重新再来。”  “不,我不行,我没有机会的……”刘俊卿使劲地摇着头。  “俊卿,你有机会,我可以去求我姨父,求他原谅上次的事,求他不再追究你,他会答应我的。只要你肯改,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弥补,没有什么是不能回头的。”  “哥,子鹏说得对,你那么聪明,那么会读书,只要你肯改,有什么做不到?到时候,我和子鹏来想办法,想办法供你上学,供你重新读书,好不好?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你天生就是读书的人,你还那么年轻,又那么聪明,会有好多好多学校抢着要你,你会读出出息的。”  “阿秀……”刘俊卿再次泣不成声。  “哭哭哭,哭什么哭?烦死了!”马疤子突然一脚扫来,“砰”的一声,那只放在地上的瓷碗被他踢得猛撞在墙上,四分五裂!  “你干什么?”子鹏捅了他一枪:“老实点!往后退!”  “不干什么,听他们哭得烦!”往后挪着的马疤子,一条大腿下,悄悄压住了一片尖锐的瓷片。  秀秀将瓷片一片片捡了起来,捧着碎瓷片刚要走,子鹏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瓷片,拼凑起来,发现拼起的瓷碗缺了一片。看看地上,并没有其他瓷片的影子,子鹏的目光落在了马疤子身上:“你,手上拿了什么?”  “啊?没什么呀?”正在用瓷片割绳子的马疤子吓得一愣。  子鹏抄起了木枪边往马疤子面前走边说:“你转过来。”  “我真没拿什么……”  “我叫你转过来!”  眼看马疤子的小动作就要无处可藏,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喊叫声。子鹏与秀秀同时大吃一惊,回头去看,冲进门来的,果然是气喘吁吁的王老板夫妇!  “哎哟子鹏啊,你可让妈好找啊你……”王夫人身子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和你爸,是城东找到城西,可就没想到你这时候还敢往城南边跑,你怎么这么不要命啊我的傻儿子?子鹏,走吧,妈求你了,别管那么多,赶紧跟妈逃命啊。”  子鹏很坚决地说:“我真的不能走!我们在保卫长沙城,你们知不知道?”  “长沙城是你保得住的吗?”王老板火了,冲上来把子鹏手里的木枪一把抢下,往桌边一搁,拉着他就要走,“凭你们几个学生,就想挡住人家几千兵?你疯了你?跟我走!”  “爸!”子鹏一把甩开了父亲,“我不!”  “老爷,太太,你们就别劝了,子鹏真的不能走呀。”  秀秀想帮子鹏解释,可王夫人一把推开她,骂道:“你少啰嗦!都是你这狐狸精!你给我滚开!”  “妈!”看到妈妈一把将秀秀推得倒退了好几步,子鹏心痛了,他拦在秀秀前面,对王夫人说,“我不准你碰阿秀!”  “好哇好哇,为了个狐狸精,你连妈都不要了?子鹏,妈和爸连命都不顾了,跑来找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角落边,趁着子鹏他们争吵,马疤子的手,拼命地用瓷片割着绳子,绳子已经被割断大半了。  王老板逼上前来,面如严霜地问子鹏:“你到底走不走!”  子鹏一摇头。  “啪。”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子鹏脸上,王老板又问:“走不走?”  子鹏一个踉跄,那支靠在桌边的木枪被他身子一撞,向地上倒去,就在这时,马疤子猛地挣断了绳子,伸手接住了木枪,砸了过来。  “子鹏!”秀秀吓得一声惊呼,猛扑上来护住子鹏,木枪重重砸在她肩头,将她打翻在地!  “阿秀!”子鹏刚要去抱秀秀,木枪横扫,将他也打倒在地,他腰间那柄餐刀飞出,正好滑到马疤子面前,马疤子捡起刀,向王老板夫妇扑去。  “救命啊……”  呼救与打斗声猝然响起在一师的上空。  马疤子用刀划伤了护着老婆的王老板,王老板抡着板凳倒退着,马疤子一脚踢飞了板凳,挥刀刺来!  “爸!”  “老爷!”  子鹏和秀秀拼命扑上来,同时抱住了马疤子 “爸,妈,快跑啊,快跑啊!”  马疤子一把掀翻秀秀,一刀扎在子鹏抱紧秀秀的胳膊上。  “儿子!”王老板大叫着拼命扑上前要救子鹏,却被马疤子当胸一脚,踢得闷倒在地。  抡起刀,马疤子就要刺向子鹏,秀秀惊叫着又扑上来,双手紧紧抓住了刀刃,血,一下子顺着刀流了下来。  她一口咬在马疤子手上。  “臭丫头,我宰了你!”负痛之下,马疤子暴怒地踢倒秀秀,他高举起刀,向秀秀扎下来。  “阿秀!”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大吼中,一个身子猛地扑在秀秀身上,刀深深扎进了他的胸膛!  那是还被反绑着双手的刘俊卿!狂吼着,刘俊卿疯了般向马疤子顶去,还握着刀柄的马疤子拼命向前刺,却被他用胸膛顶着踉跄倒退,直退出房门,一跤摔倒。带着那柄直没至柄的刀,刘俊卿屹立在门口,仿佛一尊浴血的门神!  一阵脚步声中,众多老师远远向这边跑来,打头的饶伯斯等人还拎着西洋剑、球棍等。马疤子一看情形不妙,爬起来撒腿就跑,老师们围上前来,他已纵身翻过了围墙。  直到这一刻,站在门口刘俊卿才仿佛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力,突然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寂静的校园里顿时响起秀秀撕心裂肺的声音:“哥!”  六  晒谷场,毛泽东他们正在顺利地收缴武器,突然,马疤子狂叫着向这边奔来:“他们是假的!别上当,他们是假的!”  这个变故实在来得太突然,太致命了,子升的身子一震,蔡和森也禁不住眉心狂跳,山坡后,所有人的心更是猛然间悬了起来!  “糟糕!”萧三提枪就要追,却被周世钊一把拉住了,他这才想起手里拿的是不能见人的假枪,不由得狠狠一跺脚。  瞟了一眼跑进火把光照范围的马疤子,毛蔡萧三人显然都认出了他。子升禁不住与蔡和森紧张地对视了一眼。毛泽东的手,也不禁微微一颤,茶碗里的茶溅出少许。趁着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马疤子身上,他手臂轻轻一带,用衣袖擦去了桌上的茶。  “团座,他们……他们是假的!他们不是桂军!”狠狠擦了一把汗,马疤子气喘吁吁地叫道, “狗屁桂军!城里……城里他妈一个广西兵都没有,我亲眼看见的,全城的人都在逃难!长沙城根本就没兵!”  团长将信将疑地指着毛泽东问:“那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湖南第一师范的学生!”马疤子盯着毛泽东三人,恶狠狠地说, “团座,我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是学生,就他妈一两百个人,我在他们学校门口亲眼看见的,他们连一支枪都没有啊!全他妈一堆洋油桶子里放鞭炮,吓唬人的!”  “他奶奶的,玩老子?”年轻军官噌地拔出了手枪。  团长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先等会儿!”  他看看马疤子,再看看毛蔡萧三人:马疤子的模样狼狈不堪,毛蔡萧三人的神情却都看不出一点慌乱。  他当然不知道,保持着镇定的子升的脖子后,火光映照下,冷汗其实已经打湿了衣领,他下垂的衣袖正在不自觉地微微抖动着。但稳稳地,蔡和森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毛泽东却笑了,好像看到了一场无比有趣的滑稽戏,正等待着对方往下演。  团长一时明显举棋不定:“马排长,刘文书呢?你不是和他一块儿去的吗?怎么没看见他人?”  “那小子反了水了,我把他宰了!”  “那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不是……不小心给这帮学生逮住了,我想了不少办法才逃出来的。团座,我真的没骗你,这四周真没有桂军,都是学生。团座,咱们三千弟兄,不能让他们二百来个学生给吓住了啊!”  “哈哈……”毛泽东猛然爆发出一阵仰天大笑!  马疤子:“你……你笑什么笑?你他妈就是学生,第一师范的,我见过你!”  毛泽东抚掌大笑:“有意思,有意思有意思。团座,你这位弟兄是不是跟你有仇啊?要是没仇,怎么这么想害死这三千兄弟,啊?”  几个军官的目光从毛泽东望到马疤子,再从马疤子望到毛泽东:按理马疤子不会骗他们,可毛泽东的样子又实在自信得几乎不容怀疑,让他们一时都糊涂了。  看看几个军官迟疑的表情,马疤子狠狠地一咬牙:“好,团长,营长,你们都不信,都不肯信自家兄弟是吧?我有办法让你们信!”他一把从旁边一个兵手里抢过火把,转身冲前几步,面向小山坡,一拍胸脯:“对面第一师范的学生崽子们,给我马爷听着,你们他妈不是桂军吗?不是他妈机枪大炮吗?来呀,有种往这儿打!只要你们有一杆真枪,有一颗子弹,就往爷这儿打……”  小山坡上,所有的人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马疤子如此嚣张,众人却偏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萧三急得一把扔掉了手里不顶事的假枪!斯咏、警予、开慧、蔡畅,四个女生紧张得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马疤子还在那里叫嚣:“你们打呀,打呀!怎么了,马爷送给你们打,怎么不敢打?刚才不是还机枪大炮满天响吗?这会儿怎么不响了?是没枪?还是没子弹?还是又没枪又没子弹?露馅了吧,一帮学生崽子们!”  “毛副官?哼哼,戏演得不错嘛。”望着毛泽东,团长的眼睛狠狠地眯了起来,慢慢掏出了手枪,枪口猛地对准了毛泽东的脑门。枪口的准星里,毛泽东连眼睛都没往枪这边瞄一瞄,却不紧不慢地提起茶壶,给自己喝空了的茶碗里续起水来。  子升、蔡和森的手猛然一紧。  这时候,在山坡后,另一个枪口,另一个准星,瞄准的居然是马疤子。稍一犹豫,枪口突然又从马疤子身上移开,向团长的方向转去……砰!枪声骤响,夜空都仿佛为之一颤!随着枪声,团长头上帽子骤然飞起,吓得他猛一缩脖子!几个军官同样吓得一抖!连蔡和森和子升都是猛的一震!茶碗里的水刚好加满,一滴也没溢出——毛泽东稳稳地放下茶壶,一伸手,正好接住了团长落下的军帽,军帽上留着一个枪眼!  军帽递到了面无人色的团长面前,毛泽东微笑着说:“兄弟治军不严,手下弟兄不小心走了火,让团座受惊了,真是对不住。”  接过帽子,团长凶狠狠的目光突然转向了马疤子。马疤子显然也被弄糊涂了,但眼前的危险他却马上醒悟过来:“团座,不,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不,团座,不要――”  “砰。”一颗子弹正中马疤子脑门,他一头栽倒在地。  “奶奶的,差点被你这狗娘养的害死!”团长又是砰砰几枪,打在早已毙命的马疤子身上。转过身,他擦了一把冷汗,将手枪捧到了毛泽东面前:“毛副官,我交枪!”  哗啦一阵,溃兵们手中的枪纷纷落地。  欢呼声中,众多学生军四面八方涌上前来。木枪被扔了一地,一双双手,抄起了地上堆放的真枪。胜利的欢呼声响成了一片!远远蹲成一片的溃兵们都给弄糊涂了,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学生军胳膊上“第一师范学生志愿军”的袖标和满地的木头假枪、洋油桶子、鞭炮碎屑上,几个军官全傻眼了。  团长望着毛泽东,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一师范本科八班学生,毛泽东。”  团长双腿一软,蹲在了地上,狠狠一捶脑袋!  毛泽东转过身,正与提枪而来的郭亮相遇在一起,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夜幕下的一师,孔昭绶已经接到了猴子石传来的捷报,他打开《第一师范校志》,奋笔如飞地记载下了这次事件。意犹未尽,他又郑重地落下了这样一句话:“全校师生皆曰:毛泽东通身是胆。”  七  王子鹏和阿秀结婚了,王家和陶家的婚书被如愿退给了斯咏,陶会长在经历了绑架案和猴子石一役之后,对毛泽东有了新的看法,不再认为那个穷师范生配不上他的女儿,反觉得他非同凡响,他的将来也绝非常人所能预测,希望女儿能跟这样惊世骇俗的人物共度一生。但斯咏却怅然地对父亲说: “那个曾经的、虚幻的梦,早已经醒来,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今生今世,我只会把毛泽东当成最好的朋友。”  1918年4月14日,毛泽东还有他们共同的朋友蔡和森、何叔衡、萧子升、萧植蕃、罗章龙、张昆弟等在长沙溁湾镇的刘家台子蔡和森家里,发起成立了湖南近代史上最重要的进步青年团体——以“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为宗旨的新民学会。  1918年6月,毛泽东自湖南第一师范本科第八班毕业。  同月,杨昌济赴北京大学担任伦理学教授。1920年1月,杨昌济因病逝世于北京,女儿杨开慧与学生毛泽东在病榻前陪伴他走过了人生最后的旅程。临终前,他还在向广州军政府秘书长章士钊写信推荐自己心爱的两名学生:毛泽东与蔡和森。信中说:“二子海内人才……君不言救国则已,言救中国,必先重此二子。”  亦是同月,孔昭绶辞去第一师范校长职务,后投身军界,出任国民政府少将参议等职,1929年病逝于长沙。  第一师范学监主任方维夏于192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参加北伐战争与南昌起义,历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总务厅长,江西、湘赣省教育部长、裁判部长等职。红军长征后,奉命留守苏区。1936年,在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中,遭叛徒出卖,牺牲于湖南桂东县。  教育实习主任徐特立于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参加南昌起义,是长征中年龄最大的红军战士,历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代部长、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等职,1968年病逝于北京。  国文教师袁吉六20年代初曾出任湖南省教育司司长,并长期任教于长沙各学校,1936年病逝于湖南隆回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毛泽东曾长期照顾他的遗孀戴长贞女士。  国文教师易培基20年代初曾出任第一师范校长,后曾担任国民政府农矿部长、故宫博物院院长等职。  饶伯斯、费尔廉、黄澍涛、雷明亮、王立庵等第一师范其他教师后均长期从事教育工作。  毛泽东于1920年起,被第一师范返聘为教师,先后担任一师附属小学主事(校长)、本科第二十二班班主任兼国文教师,任教一年半后辞去教职,成为职业革命家。  杨开慧与毛泽东于1920年底在长沙结婚,育有三子。1921年,杨开慧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中共历史上第二位女性党员。1930年,杨开慧在长沙被湖南军阀何键逮捕,遍历酷刑,坚贞不屈,因拒绝以宣布与毛泽东脱离关系为条件换取自由,同年10月14日,牺牲于长沙识字岭刑场,英年28岁。  陶斯咏后长期致力于中国妇女教育,任教于长沙、上海等地,成为著名的女性教育家,曾培养了作家丁玲等大批优秀女性学生。1932年,陶斯咏因病早逝于长沙,享年37岁。终生未婚。  蔡和森与向警予于1920年在法国结婚,二人后均成为早期中国共产党重要领袖。  向警予曾任中共二、三、四大代表,中共中央妇女部长等职,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位女性中央委员。1928年,向警予在武汉组织工人运动时遭叛徒出卖被捕,5月1日,牺牲于汉口刑场,英年33岁。  蔡和森曾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先驱者之一,历任中共二、三、四、五、六大代表,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共中央宣传部长等职,1931年,蔡和森在组织广东特委地下工作时,遭叛徒出卖被捕,坚贞不屈,约于6月中旬牺牲于广州军政监狱酷刑之下,英年36岁。  何叔衡后成为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中共一大代表,历任中央苏维埃监察部长、内务部长、最高法庭主席等职。红军长征后,奉命留守苏区。1935年2月,在福建长汀的游击战中遇敌埋伏,突围失败,因不愿被俘,跳下悬崖壮烈牺牲,享年59岁。  萧子升20世纪30年代曾出任国民政府农矿部次长、故宫博物院监守等职,后离职长期以学者身份旅居国外,任教于各大学。1979年病逝于南美乌拉圭。  张昆弟于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红五军团政治部主任,与贺龙等一道创建湘鄂西革命根据地。1930年在洪湖地区牺牲于“左”倾肃反运动中。  罗学瓒于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中共浙江省委书记,1930年牺牲于杭州。  陈章甫于192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中共醴陵县委书记,1930年牺牲于长沙。  郭亮于192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著名工人运动领袖,曾任中共湖南、湖北省委书记,1928年3月牺牲于长沙。  蔡畅后成为职业女革命家,长期担任党和国家领导职务,曾任中共中央委员,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全国妇联主席,1990年病逝于北京。  李维汉后成为职业革命家,长期担任党和国家领导职务,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组织部长、统战部长、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等职,1984年病逝于北京。  萧三后成为著名作家、翻译家。  罗章龙于192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早期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后长期任教于各大学,成为著名经济学家。  周世钊后曾长期担任第一师范校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担任湖南省副省长等职。后记后记  记得四年前,我应湖南电视台的要求,创作电视连续剧《恰同学少年》剧本的时候,有不少熟人、朋友曾问起我在写什么,一听说是“毛泽东在第一师范上学的故事”,每一个人都摇头:“这能有什么意思?”——真的,没有一个人看好它。  不用说别人,包括我自己,同样不敢看好这部剧的市场反响,因为剧本出自我笔下,我知道它太过严肃,没有搞笑、戏说、三角恋、婚外情、宫廷阴谋、凶杀大案……这些电视市场通行的娱乐元素,通篇至尾,除了教书育人,就是读书成才,一堆“国家、民族、理想、志向”的大道理,哪怕一样能跟“娱乐性”挂上钩的内容也找不出,所以,我是真不敢期望它的市场反响。  而四年后的今天,这部剧在中央电视台、湖南电视台播出后,却连续创造了极高的收视率,在观众中、尤其是青少年观众中产生了空前强烈的反响,网络上好评如潮,称之为“《恰同学少年》现象”,甚至引起中央高层领导的关注,这样的成功,真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回想起来,《恰同学少年》的成功,首先源自湖南电视台欧阳常林台长独到的创意策划,是欧阳台长以高远的眼光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提出了创作一部以“老师怎样教书育人,学生怎样读书成才”为主题的电视剧作品,也是他最早提出,将选材放在杨昌济先生与毛泽东、蔡和森这一组历史最有名、最成功的师生组合上。可以说,欧阳台长的选题与创意,是《恰同学少年》得以成功的关键。  另外,投资方之一长沙电视台对电视剧《恰同学少年》的大力投入,也是这部电视剧得以成功的不可或缺的因素,著名制片人罗浩先生的独具慧眼,至今令我由衷佩服。  在剧本创作过程中,我的老师、著名编剧盛和煜先生全程参与策划、审稿、统稿,给予了我悉心的指导,另外,导演龚若飞先生作为项目负责人,也全程参与了剧本创作的讨论与执行,我的剧本能够创作成功,同样离不开他们的帮助和指导。  《恰同学少年》播出以后,也得到湖南省委的高度重视,省委宣传部蒋建国部长专门指出要将《恰同学少年》的后续宣传与推广工作做好,并布置了六条具体措施,其中之一,就是及时出版同名小说作品。  现在,这本电视剧同名小说已经面世,小说是在电视剧本的基础上加工完成的,由于时间仓促、水平有限,小说中还存在许多不足,敬请读者谅解。  本书的出版单位湖南人民出版社对这个项目给予了高度重视,成立了专门的工作小组,组织改写、审稿、报批等等工作,这部小说能够这样快与读者见面,跟出版社有关领导与编辑人员加班加点的辛勤工作是分不开的。此外,何晓、张开宏、张雯轩、覃柳平等人也为这本书的改写,做了大量具体的工作,在此也一并表示感谢。  黄晖  2007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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