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领导者似乎都很无能,人们对这股迅速瓦解的势力感到绝望,同时却又有一线希望。印度有两条路可走,它可能会彻底瓦解,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国家;反之,如果每个人都找到瓦解的根由,他就可能察觉自己的责任,拒绝被这股洪流淹没,如此一个截然不同的新社会才能产生。”克里希那吉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非常感兴趣。 他再度提起他和尼赫鲁的会晤,这位总理优秀的头脑令他深感兴趣,不过一个如此敏锐的心智却陷入了政治,他觉得很悲哀。他说:“政治只能使心智退化,它会阻碍心智的充分发展。” 阿难特美?玛是当代最著名的活圣母(译注:指那些能转化自我感,和原始母性能量沙克蒂合而为一的女性)。她在北印度拥有众多的追随者。她也前来参访克里希那吉,因为她从不进入他人的屋内,因此晤面地点改在花园里。她不会说英语,两人必须通过翻译才能沟通。她面带微笑,看起来光华四射。她说多年以前她看过克里希那吉的照片,而且知道他是一位高人。她问他:“你为什么否定上师的地位?你自己就是上师中的上师。”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3章 你为何不先清扫自家门前的马路?(2) 他回答:“因为人们会把上师当成拐杖。” “成千上万的人前来听你讲道,这表示你已经是位上师了。”她接着说道。 他亲切地握着她的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许多访客向克与阿难特美?玛行五体投地礼。阿难特美?玛一一接受了他们的顶礼,克里希那吉却显得很不好意思。他和往常一样立刻站起来制止他们,并且俯下身去顶礼那些祈福者的脚背。 阿难特美?玛离开之后,克里希那吉以相当温暖和亲切的语气谈论着她。虽然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沉默无语,内心的沟通却一直在进行,不过他确实很怕圣母身边的那些顶礼膜拜的女众。 我在这期间做了一些札记,其中的一段描写的是某位年长而双目失明的托钵僧。这位僧人只会说印地语,他向克讨教身心解脱的问题,当时有位翻译在场。克充满热情地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似乎有所领悟。克虽然时常在公开演讲中棒喝那些披着僧袍的出家众,其实他内心一向觉得出家人是自己的手足。有证据显示,早年他也曾考虑做一名托钵僧,后来他明白了其中的真相,因而打消此意;但是他对那些真正的托钵僧或佛教出家众一直很关心,不论他有多么疲倦,都不会拒绝他们的参访。对于他们的宗教仪式、戒律和刻意的修为,他的批评却是毫不留情的。 某日两名伊朗公主应邀访问印度,她们听说城里有位伟大的宗教导师,于是决定前来参见克里希那吉。她们要求克里希那吉预卜一下她们的未来,克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古怪,他说他并不是算命先生。她们显得很不好意思,她们以为克里希那吉既然是宗教导师,也应该懂得算命。 小组讨论已经开始进行,阿秋?帕瓦尔当正在德里。身躯柔软、心智敏锐的苏南达也在德里,她当时年纪还轻。克周遭的气氛和他出奇俊美的外貌,令她进入了一种狂喜的状态。每次讨论完毕,她都继续留在座位上,紧闭着双眼,一只手托着腮。几分钟过后有人问她怎么了,她睁开大眼睛对那个人说:“我正在体验。” 讨论相当明确而深入;生活中的每一个行为举止都受到了检查。有时则进行得很痛苦,因为参与者的身心无法招架这样的挑战。讨论的主题包括暴力、恐惧、愤怒、嫉妒和死亡。 某天晚上有人问了克一个问题:“一个人如何才能充满爱,如何才能无我地投入那种状态,让每个行动与反应都展现出爱?” 克里希那吉说:“爱能被认知吗?显然你所知道的都不是爱。爱是对每件事都有敏锐的感受,也就是有真正的美德。然而美德能学习吗?努力想变得有美德,就是对美德的否定。” 某位年轻的公务员表示,有位神秘主义者曾经告诉他,只要能承认上帝的存在,再赋予这位上帝某些特殊的品质和无私的爱,然后将自己融入这些品质中,自我感就能因而消除。 “这意味着你已经先设定了爱所应有的特质,然后再将自我投射在这些先入为主的成见中。”克里希那吉接着说:“我却认为要想明白爱,你必须处在一种不知的状态。不过你一旦想进入这种不知的状态,你就又产生了想要达到某种目的的欲望;因此,凡是你所认识的事都属于已知的范围。那么如何才能从已知进入未知呢?从已知中产生的任何行动,都只能使你永远停留在已知的范围里。然后又如何呢?”参与者此刻完全沉浸在他清晰而明确的话语中。“你其实不该找寻任何出路,因为你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一旦认清这一点,你就出来了——也就是处在不知、接纳、随时准备接受未知的状态。” 我们同时也讨论了觉知的本质,我们发现只要心中充满念头,心智就无法摆脱它的例行公事,因为念头就是束缚。克里希那吉问大家:“心有没有可能彻底空掉,完全从自我的活动中解脱?瞻前顾后的活动能不能停止?自我感能不能在这种状态下消失?” 说到这里,电灯突然熄了,在黑暗中气氛变得更有张力。透过这黑暗,参与者似乎更能体会空无与空性。此刻克里希那吉已经停止讨论,他说他要等电灯亮了再说。“处在黑暗中,心智就会替自己催眠,想象出各种的景象。这是很危险的事,因为其中都是幻觉。” 从这些小事上,我们可以看到他的心有多么浩瀚无边、坦直无缺。他拒绝作出任何妥协,也不给人任何执着的机会。 阿秋在德里期间总是固定地来看望克,他也去见过江强博士。后者是任教于德里大学的著名经济学家,他强烈主张社会主义思想。江强和阿秋为了如何在宪法中建立平等的原则而激辩。江强认为领导的好坏决定于智力的高下,阿秋事后问克里希那吉这个观点是否正确。对阿秋而言,社会主义意味着绝对的平等,然而强调仇恨与痛苦的马克思主义者却无法认清这一点。克问阿秋:“有没有一种途径能扫除智力上的差距?” 阿秋说:“社会主义不能只考虑人类在经济上的需求,经济上的努力必定造成能力的差距,除非人们能以平等的精神作为基础。” 这时有人说了一则有关克治愈一名驼背妇人的故事。“心理的正直感如何才能产生?人心能否产生根本的变革?如何才能超越能力的差距?” 克反问:“这些问题的答案不就是‘拒绝接受任何的领导者吗’?光凭这点就能带来社会和经济上的平等。人一旦为自己负责,便能产生质疑的能力,质疑是没有高下之分的。任何一个以能力差距作为基础的制度,必定造成社会的阶级之分,进而酝酿成阶级战争。” 克后来问我:“人要如何才能坦直无缺?答案不外自知之明。追随者就是不幸的祸因。”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4章 水面的颜色就像新生的花朵(1) 1949年这一整年,克里希那吉都在深入发现印度的各种风貌:她的山川美景;她的肮脏、贫贱与哀伤;多少世纪以来,无数赤足的智者与求道者都在那些尘土飞扬的小径上走过。他试着去感受印度人的心智——强调抽象思考,乐于谈论概念;他愈来愈能觉察理想与行动的界分。 克从德里搭火车前往瓦拉纳西,车厢里有一名男士很想知道死亡和各种心理现象,于是他询问克有关死亡和永恒的真相。当火车到达某个小站时,一件有趣的事发生了。 克回忆当时的情景:“火车已经到站,一辆两轮马车从旁经过。马车上有一具用坯布裹住的尸体,被绑在两根刚砍下来的竹竿上。它来自某个乡村,正要被运到河边火化。马车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行驶,尸体激烈地上下摇晃。它的头部显然是摇晃得最惨的部位。车上除了车夫之外,只有一位乘客,他一定是死者的近亲,因为他的眼眶已经哭得通红。天空呈现一片早春的蔚蓝,孩子们在泥巴路上嬉戏。这里的人对死亡已经司空见惯,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即使那位对死亡有兴趣的发问者,也没有注意到那辆马车和上面的尸体。” 瓦拉纳西的拉吉嘉特是个光辉的圣城,克在此地的家就建造在古城迦尸的遗址上。迦尸古城靠近桑嘉姆河的高地,也是恒河与瓦鲁那河的汇流之处,河水在此形成一个巨大的弯道,这栋房子就位于恒河入海最神圣的地点。据说佛陀在菩提伽耶成道之后,曾在阿迪凯沙瓦古刹遗址的附近,乘船渡过这条圣河。沿着河边的朝圣之路,佛陀徒步前往鹿野苑,开始转初次法轮。瓦鲁那河穿过瓦拉纳西,将城市与乡村划分为二。 多少世纪以来,这块土地的先知逐一来到迦尸的恒河边,播下了他们教诲的种子。佛陀、卡比拉穆弟、商羯罗这些伟大的老师,都在河边的古树下静坐过。从许多村子的名称,我们可以证明他们曾经来过。 迦尸古城一向以参学求道著名。这里的人大多是具有辩证头脑的怀疑论者,商羯罗就在此地建立了自己的哲学理论。几世纪以来,主张打破偶像的人屡次横扫这个古城,毁坏了许多庙宇。然而这些伟大教诲的精髓(大疑之心)并不在寺庙里,也不在经典中,它是被学者和僧人保存下来的。他们利用秘密会议延续了永恒的智慧,这些对于大自然与心识的探索和对谈,就在桑嘉姆河两岸不断地变化。 恒河边长满了芒果树、尼姆树、开花的橡树和菩提树,寺庙和道场的废墟则布满了蒲公英及野蔓。每天清晨克里希那吉都站在家中的阳台,看着朝阳带来崭新的一天。一条没有展帆的小船从河上驶过,河面漂浮着人类和动物的浮尸,上面栖息着兀鹰。这里每件事都进行得祥和而缓慢,雨季带来的急流也已减速。河水就像岸边的穷人,不论负担多重,仍然穷得有尊严。 阿秋与罗?萨希布?帕瓦尔当、莫里斯?弗莱德曼、桑吉瓦?罗、南迪妮、我和我十岁的女儿拉迪卡,此时全在瓦拉纳西。每天傍晚我们都和克在朝圣之路散步,河边的橡树上开满了芬芳的白花,完好的花朵落满了一地。近来的雨水很多,河水暴涨到岸边。竹子和陶土搭成的吊桥此刻已经被淹没,我们只好乘船渡河。迦尸古城充分展现了人类生活一成不变的节奏。这片土地和村民给人一种古色古香的感受。肤色黧黑的船夫、头上顶着水罐的妇女和撒网的渔夫反映着无尽的历史。 有一天傍晚,岸边站着十几个小孩,还有一些牵着山羊的牧人,他们都在等着搭船渡河。克里希那吉抱起一只小山羊,他的举动迅捷而又自然,接着他稳当地跨进船舱。小山羊摇着尾巴依偎在这位陌生人的怀中,孩子们看见都开心地笑了。不久我们到达对岸,咩咩叫着的小山羊又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看到路上有石块,克里希那吉便随手把它移开,免得赤足的村民弄伤了他们的脚。他机警地观察周遭的一切,包括过往的行人、河水、树木、飞鸟和那些不停吠叫的狗,同时也聆听河水的声音。他沉默不语,我们跟着他保持缄默。 有一次散步时他谈到,人因为和其他生命产生关系才有存在感;关系一旦消失,自我感就不见了。要想了解人生,你必须了解行动中的自己,以及处在各种关系中的自己,包括与人、财物及概念的关系。 他转身指着流动的河水和那棵古老的菩提树。“大部分的人都无法觉察自己与大自然的关系,我们总是从实用的观点来看一棵树,譬如如何把它做成木材,如何得到它的庇荫,等等。对于地球及其产物,我们也以同样的态度相待。我们并不爱这个地球,我们只想利用它。如果我们爱这个地球,自然会节俭度日。我们已经失去了内心的温柔和敏感,只有恢复这些品性,我们才能了解什么是关系。光是摆设几幅风景图片,或是在头上戴花,并不能带来这种敏感。只有把实用的态度搁置一旁,这种敏感才能产生。然后你才能停止称呼这个地球为‘你的’或‘我的’。” 克里希那吉在卡马恰城的市中心演说,如往常一样,前来听讲的群众大多是佛教的出家众、印度教的托钵僧、那些仍然视克为导师的通神学会会员、教育家、观光客和充满好奇的年轻人,此外长久埋首于研究真理的学者、文法家和逻辑学者、密教行者和信徒,也都前来聆听这位否定所有法门和上师的世界导师,更有人要求和他私下晤谈。因为语言的障碍,很少有人提出问题,不过罗和阿秋还是在场翻译。 克和瑞希山谷基金会的成员进行过数次讨论。这些成员都是瓦拉纳西各个学校的主管,我们讨论了教育中权威与恐惧的问题。克对拉吉嘉特的教师素质及学校的管理方针不满,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办。学者伊克巴?那林?古尔图是瓦拉纳西颇孚众望的人士,他多年来和安妮?贝赞特及克的学校一直保持密切的关系。他惧怕改变,坚持主张任何彻底的改变都会造成灾难。北方邦基本上是个守旧而又传统的地区,人们只能接受渐进的改革。然而“渐进”在克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他认为只要认清真相,改变的行动就能立刻产生。因此,马拉松式的讨论便展开了。 瑞希山谷基金会已经从根本上产生动摇。基金会的成员知道克十分关心学校的状况,于是纷纷提出辞呈。不久便选出了新的会员。 1949年,瑞希山谷基金会促成了两个各自独立的教育团体,一个是设立于拉吉嘉特的小学,另一个是在通神学会总部内设立的男校和女子大学。此外在瑞希山谷的安得拉邦又设立了另一所学院。苏哈?罗是其中一所住宿学校的校长。苏哈?罗是位专注的教育家,很懂得唤起学生的热情和忠贞,他以斯巴达的简朴精神建立了这所学校。多年来克都不在印度,学校缺少明确的方针,因此在各方面都不符合标准,老师也十分平庸。政府有限的补助金无法带来多大的改变,基金的利息只能维持现状。 3月份克从瓦拉纳西赶回孟买,途中暂住于我在唐泽西路的寓所希马特?尼瓦斯。这栋公寓的房间很大,天花板很高,本身就有一种庄严的气氛,克的造访更加强了这种感受。他离开之后,屋子里还残留着那种特殊的静谧感。 一大群访客前来探望克里希那吉,其中的一位是莫拉尔吉?德赛。他是孟买邦政府中的经济部长,当时的孟买邦包括了古吉拉特和马哈拉施特拉。他向克讨教印度的经书,克感受他有一种“我比你更神圣”的矫骄态度,于是便告诉他自己并未读过《薄伽梵歌》,也从不引用任何经文。德赛显得十分反感,事后他告诉我,他对克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 这期间,克深深感觉瑞希山谷基金会与拉吉嘉特的学校都不该再维持现状,1949年的2月8日,克在某次会议中发表了下面这段感言:“一个从摩擦中产生的学校是不可能有创意的。学校里的工作人员必须达到共识,学校应该被视为一个完整的有机体,核心精神也应该继续保持,核心精神一旦失去,学校就死了。你们对这份工作如果真有兴趣,拉吉嘉特就不该维持现状。”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4章 水面的颜色就像新生的花朵(2) 在这次会议中,大家决定由罗?萨希布?帕瓦尔当主持拉吉嘉特的校务。几个月之后他才上任。当时的学校急需把旧有的结构连根拔起——包括心理和实质上的结构。拉吉嘉特需要的是爆发性的改变,但是罗?萨希布却犹豫不决。他并不想全力以赴地找到症结所在,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决问题,他那陷在结构中的心智,总想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不了解只有摒弃现状,才能带来崭新的局面。拉吉嘉特真正需要的是热情和大刀阔斧的改革。不过每个人都喜欢罗?萨希布,因为他温暖而诚挚,拉吉嘉特的元老伊克巴?那林?古尔图便是他的至交。然而他在真实生活里却不能放下理想,活在未知中,因此无法施展创造力。年底,罗?萨希布返回浦那,拉吉嘉特又回复了往昔的萧条景象。 1949年初某个清晨,有位身材娇小着黄袍的比丘尼来到我的寓所,她说她名叫秦摩薏。为她开门的仆人无法分辨她的性别,只得进屋来告诉我有位法师造访。我知道克里希那吉对托钵僧和佛教出家众特别关切,于是尽速把这件事转告给他。他立刻接见了秦摩薏。不久她又再度来探望克。 发生在秦摩薏身上的故事,正象征了印度民族的某种精神,也就是革命与宗教精神的结合。秦摩薏的本名是塔帕丝,她来自孟加拉的一个革命家族。她的父兄皆死于狱中,母亲任职于某所学校,她独立将两个女儿抚养成人。塔帕丝的好友如此形容塔帕丝:“她是一位杰出的数学家,对天文学也有敏锐的感受。” 毕业以后,塔帕丝曾担任加尔各答尼维第塔修女院的院长。她一向都想过修道生活,母亲辞世以后,她在三十四岁那年离家寻师求道。她在拉玛克里希那教团待过一段时间,在阿难特美?玛的道场也住过六个月,但是这些地方都不能满足她。后来她又前往瓦拉纳西,探访学者戈平那特?卡维拉吉和戈宾?歌帕尔?穆克西尔吉。 就在这时候,她遇到孟加拉博学多闻的圣人安尼尔凡吉。他答应做她的出家上师,还给了她秦摩薏这个法号。她与他相处了四年,起先帮助他翻译《吠陀经》,后来又把奥罗宾多的着作《神圣的生活》翻译成孟加拉语。他们当时住在北方邦的艾尔莫拉,为了替安尼尔凡吉的出版事务筹款,她来到了孟买。某位友人建议她应该去听听克里希那穆提的演讲,听完演讲之后,她立刻要求和克私下晤谈。 那次晤谈整个改变了她的一生。回到艾尔莫拉,她继续替安尼尔凡吉处理事务,然而不久她就找到接替她的人。后来她离开安尼尔凡吉,放弃僧袍,恢复俗名塔帕丝,从此过着独立自主的生活。 还俗之后第一年的夏天,她突然兴起一股冲动,她觉得自己必须前往西藏的冈仁波齐山和玛旁雍错湖朝圣。此处是古时的圣地,圆锥形的冈仁波齐山一向被视为湿婆神及配偶雪山神女帕尔瓦蒂的道场。玛旁雍错湖位于冈仁波齐山旁,碧蓝的湖水非常宁静安详,据说时常有天鹅出现在水面。攀登冈仁波齐山是相当危险的事(中国政府最近才开放从西藏前往冈仁波齐的山路),她竟然独自攀登了一万八千英尺。沿途险象环生,一直到无法再单独前行时,她才加入了一个朝圣团。 1950年,她再度来探望克里希那吉,当时几乎没有人能认得出她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库尔塔和宽松的长裤,花白的头发已经留到垂肩的长度。她告诉克里希那吉:“我回来了。”克回答她:“很好。”就这样她逐渐变成他周遭的一员。 往后的几年,她随同克里希那吉到印度各地演讲。她开始自动替克打理衣物,她总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进屋子里,有时甚至躲在门后。她清洗、烫平克的衣裳,再把它们安放在柜子里。她对色彩的感觉相当敏锐,虽然她自己只穿白色。她请朋友买来天然蜂蜜色的棉布和呈树皮色的野生蚕丝,为克缝制传统的库尔塔。她以独特的审美眼光,改变了克的行头,然而她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却产生了严重的执着。她不准屋子里有丝毫的脏乱,她对仆人的态度也十分严厉。他们都把她视为恐怖分子;不过他们还是相当尊敬她的行者身份,因而扫除了心中的怨尤与怒气。她从不参与任何讨论,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她的朋友告诉我,她对克的教诲有很深的领悟,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和少数的友人讲道。 每当克离开印度时,她就一个人跑到深山里,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她承袭了多少世纪以来的流浪传统。人们很难猜出她的年龄,二十五年来她的形貌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后来她得了一种诊断不出的疾病,身体日趋衰弱,1976年一次突发的心脏病使她长辞于世。 南迪妮和她的先生巴关?梅塔的关系愈来愈恶化。她和克初次见面之后过了几个月,突然告诉自己的先生她想过独身生活,于是问题就爆发了。丘尼拉尔?梅塔爵士夹在儿子和上师之间,感到十分困惑;因为大家都认为克的教诲影响了南迪妮。丘尼拉尔爵士认为南迪妮不够成熟,因此她的意图也不够成熟,他请求克出面调解,希望克能说服南迪妮改变心意;同时他也希望趁克不在印度时,南迪妮任性的决定能有所改变。然而情况一直没有变化。 我并不想探讨我妹妹家中爆发的婚姻事件,主要因为这件事后来成了人们闲聊的题材,城里所谓的精英分子都为这件事骚动起来,男士们开始以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妻子,许多家族变得比往常更为封闭。马拉巴尔山丘的居民,纷纷把焦点集中于瑞奇路上的那幢富丽堂皇的巨宅,巨宅里世代居住着富商大贾。宅里的女性一向都蒙着面纱,连歌唱都是禁忌。南迪妮的婆婆丘尼拉尔夫人是位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她很少说话,显得冷酷而无情。她曾经告诉新婚的南迪妮,女人的声音不能高到被人听见,不能大笑,微笑时不能露齿。这个事件真正的重点是,全城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克里希那穆提。 好利节那天晚上,火把刚点燃不久,南迪妮夫妻之间便爆发了争执。她的先生带走了小孩,她自己也离家出走。半夜三更她才来到我母亲家,我母亲的房子离梅塔爵士的房子还不到一百码。南迪妮的身心都受到重创,她为失去孩子感到极度痛苦。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前去探望克里希那吉。 因为几天之后克就要远行,于是他嘱咐她:“勇敢地面对一切!如果你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是对的,每个行为都是从自知之明出发的,那么就放心地将自己交给这生命之流吧!它的河水一定会支撑着你。然而你一旦被别人影响,你就只有求神保佑的份了,因为老师到时候已经离开了。” 南迪妮身无分文,我的父亲又早逝,她所能得到的帮助很有限。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回到丈夫的身边,二是离开丈夫独自面对一切后果。我的母亲和生命中摧毁她的力量搏斗已久,她告诉克里希那吉她觉得自己快吃不消了。他劝她把重担放下,她说那是她应负的责任。她虽然泪流满面,但是克的话已经粉碎了她的恐惧。 我知道正式分居的后果,所以我告诉克,虽然南迪妮不准备再返回夫家,我们还是不能采取法律行动,因为那将牵扯到孩子监护权的问题。南迪妮的先生没有其他借口,他一定会在法庭里提出自己的妻子是受了克的影响才禁欲的。克注视我良久,然后问我:“你是不是想保护我?”接着他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很笃定的动作。“还有更伟大的存有在保护我。不要犹豫,为南迪妮和孩子做你该做的事。不论输赢,只要是对的,这场仗都要打下去。” 不久南迪妮便提出了起诉,要求和他先生正式分居,并且要求拥有孩子的监护权,理由是不堪虐待。当时她的女儿才九岁,长子七岁,最小的儿子三岁。1949年的秋天,夫妻二人开始对簿公堂。在这之前克已从奥哈伊返回印度——他先赴马德拉斯,后来又赶往锡兰、拉贾蒙德里和安得拉邦。巴关?梅塔的律师在法庭中引用了许多克演说中的讲词。克在孟买和浦那的演说中曾指出印度社会的虚伪,宗教上师和家长所强调的假道德,女性的卑微地位以及夫家给她们的束缚。克演说时态度热忱而坚定,他深深地关怀这些不公平的现象。孟买、浦那和马德拉斯都有许多妇女赶来和他晤谈,向他倾诉自己的痛苦、哀伤和无力解脱。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4章 水面的颜色就像新生的花朵(3) 巴关?梅塔的律师想指出这些教诲的影响力,来加强他胜诉的把握。当时的情况相当怪异,一名家庭主妇要求和丈夫分居,律师居然提出冗长的教诲作为反证。 南迪妮的公公虽然支持自己的儿子,但是他并不想冒犯他的上师。在交互询问时,律师问他是否后悔让南迪妮接触克里希那吉,他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说道:“我绝不后悔,他是伟人中的伟人。” 根据他的说辞,普普尔?贾亚卡尔才是真正煽动她妹妹的人。在浦那时,他就提醒过南迪妮,要她注意自己的行径,因为姊妹二人时常张口大笑,而且南迪妮没有用纱丽遮脸,还坚持坐在克里希那吉的右边。他认为她的行为已经造成克身边老一辈人的焦虑。 整个审问过程并没有一句话说得不恰当,或具有暗示意味,重点完全放在克的教诲对一个年轻而不成熟的心智所造成的影响。 孟买高等法院的法官仔细聆听了南迪妮与对方的证词。卫斯顿法官是孟买的居民,他简直无法想象拥有最高骑士勋爵的丘尼拉尔?梅塔爵士家中,竟然发生了这么伤感情的事。 我的父亲终其一生都住在当时所称的联邦里,因此他的家族在孟买并没有什么人知道,况且他早已过世。孟买高等法院最后判决这项以虐待为由的分居案件无法成立,于是撤销了起诉,暂时由南迪妮监护的三个孩子,也被她的先生领走。我们拍了一份电报给克里希那吉告诉他这个消息,在回电中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好的。” 1950年的2月到3月,克在孟买有好几场演讲,他身边的人都替他担忧此时到底该不该演说。南迪妮的起诉已被孟买高等法院的卫斯顿法官驳回,城里仍然流言满天。 与罗汤锡?穆拉尔吉商量之后,大家决定克里希那吉还是应该在孟买公开演讲。12月19日,克从马德拉斯寄来一封信:“你们可以开始做各种必要的准备了。如果可能的话,最好选择一个露天的场地,而不是演讲厅或有钱人的住宅。你们能不能找到一个安静而空旷的地点,一个舒适而又令人愉悦的场所,演讲厅最恐怖,我在里面一点都不觉得舒服。” 我们找不到任何露天的场地,最后只好在宋德拜会馆的阳台上举行这次的公开演讲。那里至少可以看到天空,与会人士比往常多了一倍,不过有钱的社会名流以及他们的妻子显然都没有到场。 回到孟买的途中,克见到许多往日的伙伴。他对待南迪妮的态度,并不显得特别同情。他和她私下晤谈数次,他不准她产生任何自怜。他无情地要她认清昔日的生活已死,她必须以清醒的态度面对崭新的人生。对于南迪妮的孩子,他却充满无限的慈悲与关怀,只要一有机会,南迪妮就偷偷带着孩子来见克。医生曾经告诉南迪妮,她大儿子有只眼睛的视神经不健全,可能永远无法恢复正常的视觉。克时常把手放在这孩子的眼睛上灵疗,孩子的视力因而进步许多。后来,甘拿施杨?梅塔在加州伯克莱大学拿到经济学的博士学位,任教于澳洲的布里斯班大学。 罗?萨希布和阿秋刚好在孟买,他们每天早上都到罗汤锡家探望克。这位大师似乎决定要激起罗的觉醒。某天早晨大家正在进行讨论时,克突然说:“让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把心安住于两个念头之间。”罗看起来满脸疑惑,阿秋则显得十分机警,克开始向罗的心智挑战,他不许它逃到任何概念中,他强迫罗挡住自己的心念,强迫它放下一切,而只是纯然看着自己的本来面目。 我们和罗一样都陷在念流之中;克不许我们逃避,也不准我们改变本来面目。这个做法使我们内心的能量变得非常强烈。一刹那间,我的心被克所抛出的问题逮住,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它只好放下一切。突然,我们都进入了止念的状态,时间感也当下停止。罗的脸上本来有一种不想被克引导的倔强表情,此刻突然出现了光辉。他的脸庞开始放松,眼神显得格外明澈。 克一直重复这个做法;他突破意识的界线,制止念头寻找任何逃匿的门路。 我们陪同克里希那吉乘汽艇前往象岛石窟,那是个月圆之夜;据说当晚月球会暂时遮住火星,片刻后火星又将闪耀着无染的光辉。 夕阳把岩石映照得五光十色,在微明中我们可以隐约看到那尊三首湿婆神像。他的双眼半睁半合,在空寂中既能觉察内心,也能觉察外境;下唇则显得丰厚而感性。在梵文的诵唱声中,雕塑家创造了这尊宇宙的冥想。克站在雕像前沉默良久,他转头告诉我们他想在这洞穴里过夜。罗?萨希布突然开始吟唱桑卡拉恰里亚为湿婆神写下的赞美诗;诗中形容的是万缘放下,如实存在的境界。克被这吟唱声深深地鼓舞,整个人进入了一种至乐状态。返回汽艇的途中,他不断询问阿秋,当时塑造这尊神像的创意和能量都跑到哪里去了,现在的印度为何如此缺乏创造力。 回家的路上月亮正冉冉升起。村里的小孩聚在我们四周,为我们献花,向我们讨钱。克的口袋里空无分文,他转头对我们示意,希望我们能给这些小孩一点钱。他和他们一同欢笑,他握着一名小孩的手走向汽艇。我们坐在艇上观赏火星从月亮后头再度展现。站在甲板上层的克里希那吉终于见到了火星,他像孩子一样兴奋地大叫:“看哪!它就在那里!” 晨间的讨论,克的探索愈来愈深,不过我们都还能跟上他。我们的内心感到格外畅通。我发觉自己在聆听时并没有心念的反应,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流畅无比。与克相处的两个小时中,我心里的妄念可以说寥寥无几。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5章 圆融自性本无碍(1) 克里希那吉住在孟买期间,我们聚集了一个讨论小组,成员有罗?萨希布、阿秋、莫里斯?弗莱德曼、贵宾露希尔?弗洛斯特(一位长期追随荣格的英国女士,她和克里希那吉在斯里兰卡相遇,随后同返印度)、南迪妮以及我。从这些讨论中产生了克里希那吉在印度的一系列重要对谈。他的教诲此时增添了新的次元,也就是帮助心智摆脱窠臼的行动。 我们探讨到心智与记忆时,克里希那吉提出了一个问题。他昨晚三点醒来,心中爆发着澎湃的至乐。这种至乐似乎来自空寂的核心。他躺在床上安住于这个状态,接着意识里便生起了为此经验定名的活动,也就是心识又产生了记忆。处于这个状态时心是空的,那么记忆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有人认为体验至乐与空寂的是超我,克里希那吉回答:“超我只是心智的另一个假设罢了。这个假设是不妥的。那空寂的状态要不是心智的投射,就是真实的。”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记忆到底是如何产生的?心智就是因果的组合,它总是陷在时间感与生灭中,它永远不能经验超越因果、时间与生灭的境界。昨夜的状态却是没有起因的。然而有因有果饱受局限的心智,又如何能忆起无因无限的状态呢?” 某人指出当时克忆起的并不是那种体验,而是事后的觉醒。克里希那吉说:“空寂是一种体验吗?空寂会留下印象吗?” 也许心智当时感受的只是空寂的光辉。克里希那吉接着说:“心智忆起的是空寂中的感受、芳香和精髓;然而心智到底如何产生记忆的?意识之中只有过去心和未来心,心念总是因刺激而产生的结果。”他让自己的话语沉淀一下,以便听者能仔细思量。 “我们都活在因果中,还不断地加以重整。我们否认自己的背景(昨日以及数千年来的记录),我们不知道这些都潜藏在内心深处。于是这些尚未发现的记录便永远制造冲突与矛盾。我们能否认清意识无法安住于当下,它永远都在瞻前思后,它从来无法安住于眼前的这一刻。” 有人问他:“人如何才能了悟当下?” “通过思想和意识是无法了悟当下的。”克里希那吉回答。他看着罗?萨希布说:“了悟当下是什么样的心智?” “心智拒绝接受这项事实。”罗回答。 “然而这的确是事实,心智无法了悟崭新的当下。这项事实就像一堵墙同样地真实。当你面对一堵墙时你会怎么样?你绝不会说你不接受它。一旦你认清自己的心智无法了悟当下,你会怎么样?你的心会进入什么状态?” “它当场就空了,妄念就停止了。”我提议。 “再深入一点。心智一认清这项事实,妄念便停止了,不过活动还是存在的,自由的。” “我认清这项事实,妄念就停止了,不过我还是能听到你的声音,我的觉知还是继续存在的。” “我看得到你,也听得到你的声音。妄念消失,然而觉知还存在。停止的只是辨识的活动。”克里希那吉说。 第二天早晨我们再探讨意识。 “我们每天所从事的活动——包括吃喝、上办公室、与人接触等,都是一些机械化的习性。 “我们的例行公事一旦受阻,这层表面的活动会暂时停止,底层的东西就显现了。为了方便起见,我们暂时称之为第二层意识(当然意识并非一种空间,用层面来形容并不正确)。从这层意识出现的思想仍然是受制的记忆,但已不像表层的活动那么机械化;它的差异比较微细。这层的思想活动比较有生命力,不再完全屈服于机械化的模式。自我感就在此建立。” 说到这里,克里希那吉突然停止,他问大家:“讨论到目前为止你们如何聆听?如何探究?你们的心如何活动?” “我一直都在戏剧化地处理一切。”罗回答。 “我一直都在观察我自己的反应。”我说。 克里希那吉的反应则非常直接:“不对,你们都错了。” “当然,我们还能有他招吗?”罗质疑。接着我们发现克里希那吉的觉察力更加强了,他聆听每一个人的回应;他知道我们的观察只是另一个重复再三的模式和记忆。他完全清楚一个人的话语是出自洞见,或是模式。 克里希那吉接着说:“反应是从觉察事实中自然生起的,你们不必从记忆中去寻找下一个反应。” 他进一步推演:“接下来便是个人与群体无意识中的记忆、业力、驱策力以及种族的本能;这些全是欲望之网。这里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活动。此处自我仍依照因果律而活动。无意识中的倾向不断轮回。让我们再往下推演。”他停顿一下仔细思量。“我们还能再往下推演吗?接下来还有东西吗?意识中所有已知的层面是否已经终结?此处是否就是自我的底层了?这是不是意识的整个结构,心智所有的内容?” 有人问道:“支撑它的是什么?” 克里希那吉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支撑它的就是它自己的活动。埋在下面的到底是什么?我们要如何才能超越这欲望之网?” “把心关起来。”罗回答。 “把心关起来的是谁?难道不就是那颗心吗?”克里希那吉的反应非常迅速。“到底该采取什么方法?一旦认清意识的真相——不是字面或理论上的认识,而是真正认清了真相——欲望不就停止了吗?我只要一费力想克服这真相,我就破坏了它。我不能有任何欲望,除了不着意之外,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应该关心的是我的自我、我的烦恼和我的真相。” 某天清晨克里希那吉说:“我们能不能再探讨一下意识?昨天我们从意识的外围逐渐探讨到中心,有点像顺着漏斗往下走。今天我们能不能反过来从中心探讨到外围?我们能不能从内向外推演?” “这个自我的中心真的存在吗?”罗质疑。 “只要专注于一个焦点,中心就存在。外围一旦动摇,中心就形成了。自我中心奠基于外围上的点,这些外围上的点包括一个人的名誉、财产、妻子与声望等。这些点不断地被加强。这些外围的点上一直有活动在进行,自我经常害怕这些点会被破坏。” “没有这些中心点,我能不能活下去?”罗问道。 “如果我从中心开始研究,我得先知道中心到底在哪里。其实根本没有一个自我中心,存在的只有觉性罢了。意识的外围制造出了一个中心,因为有外围,我才知道有个中心的存在。外围就是专注的焦点,自我中心就是由这些局限制造的。外围一旦去除,哪里还有中心呢?” “我们有能力去除外围吗?”我质疑。 “如果你的心能在觉性中活动而没有自我感,你就不会有记忆。你一旦朝向外围活动,记忆就开始了。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思考都是从外向内的。没有自我感的思考一定是截然不同的。我们必须习惯从内向外的思考方式。” “那些焦点怎么办?”我问道。 “就像从篱笆的下面溜过去一样,篱笆的本身已经无关紧要了。观察这些外围上的点必须视若无睹。我们却总是立刻跳到外围,陷入自我的习性中。我们无法形成没有自我感的习性。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5章 圆融自性本无碍(2) “从外围朝向中心的活动往往使我们陷在自我感中。我们一旦发现自己正在全神贯注,全神贯注就变成了缩小的焦点。惯性思考都是外围的活动,其实根本没有一个可以被认得出的焦点。自我感往往和这些焦点有关,从外向内的活动制造了这种自我感。 “我愈是能安住于觉性中,愈是能认清没有自我的事实。” 第二天早上我们仍然继续讨论。我们问克里希那吉:“意识的外围到底是什么?它是怎么形成的?那些篱笆是如何造成的?它们的材质是否有别于那没有焦点的中心?” “你们为什么要停留于外围?你们为什么不能安住于觉性,去发现它的芬芳?你们为什么只关心外围的篱笆?”他回答我们。 “我费尽千辛万苦想要去发现它的芬芳,但是它似乎是无法了解的一件事。阿秋建议我以游戏的心情来面对它。”弗洛斯特夫人如此回答。 “你为什么陷在时间感中,为什么如此费力?”克里希那吉问道。 “因为我的心硬得像石墙一样。” “为什么?问题出在哪里?请仔细听一听问题出在哪里。”克里希那吉说。 “问题出在我的妄念。”弗洛斯特夫人回答。 “换句话说,你一直想得到解答。你的妄念就是你的阻碍。那堵石墙上都是概念,你已经习惯于思考了。你为什么不能把它们放下?” “我不知道该如何放下。”弗洛斯特夫人回答。 “为什么?对你而言,思考是非常重要的事。你一旦无法按照旧有的窠臼思考,你就迷失了。忘掉所有的思想!以游戏的心情来面对。让我们来看看我们能不能不从那堵墙,而是从没有中心的状态出发。困难在哪里?” “我很清楚我们还到不了那个阶段。”弗洛斯特夫人开始有点焦躁不安。 “根本没有什么阶段不阶段。你为什么执着于外围,然后又想从外围移向中心?放下这个执着,你的外围太满了。放下它,假装你现在正要进入一个崭新的房间。你一发现外围,立刻就想制造一个中心。你称这个中心为上帝,然后你逐渐接近它。但是去除了外围,中心就不存在了。陷在思考的习性中,你是不会有什么创见的。困难不在觉性中,而是在外围。只有一颗单纯的心才能认清真相。” “从外围观察就像透过望远镜在看一样。处在觉性中则是流畅无碍的。”南迪妮说。 “那些焦点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一种辨识力?篱笆是什么?如果你从没有焦点的状态观察,那篱笆又是什么?应该是心识活动的停止。流畅无碍的觉性是不是外围心识活动的停止?心识活动的停止仍然是外围篱笆上的焦点,在这种状态下,我还是陷在篱笆之内。 “昨天讨论结束后我就入睡了。正当我要醒来之时,我感觉自己好像从遥远的地方逐渐逼近一幅极为精密的图案。我躺在床上看着这幅图案,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接着它就消失了,而我也醒来了。心识活动一旦停止,图案便形成了,接着我又从这个图案中开始产生活动。刻意停止心识活动或者逃避本来面目都会造成哀伤,我一旦认清觉性与外围的焦点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心中的挣扎就停止了。刻意想停止外围的焦点,其实也是一种焦点。愈是想和这些焦点搏斗,就愈会加强这些焦点。”克里希那吉说。 “制造这些焦点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流畅的觉性变得具体化了?”我问道。 “是不是因为受到了压力或反面的力量?”罗质疑。 “你们的觉性和我的觉性难道有分别吗?”克里希那吉反问。 弗莱德曼提出一个疑点:“障碍为什么会产生?障碍难道是虚妄的吗?” “障碍为什么会产生?我的四周起码有二十样事情正在发生。有的时候我的观察相当广阔,有的时候又十分受限。”罗说。 “觉性遇到障碍,于是身体的神经产生了反应,这难道不可能吗?产生的很可能只是身体上的反应罢了。你问我一个问题,我只能在自己的局限内回答你的问题,于是流畅的觉性就受阻了。外来的挑战造成了身体的反应,于是产生了局限。即使流畅的觉性受阻,我也得接纳,因为这就是人生。”克里希那吉说。 “觉性受阻是什么状况?”罗问道。 “也就是注意力缩小到一个焦点上。浩瀚无边的河水突然窄化成一条小溪了。觉性是没有焦点,没有局限的;它是浩瀚无边的。有焦点的注意力就是把觉性窄化的结果。我们为什么要驻留在一个焦点之上?这才是我们该提出的疑问。在你们问我问题的那一刻,焦点已经不可避免地形成了。然而我们为什么要允许觉性具体化?”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慢慢地讲述下去,他要求我们和他的心并驾齐驱。 他说:“那浩瀚无边的觉性中没有积极的心态。只有在具体化的状态中才有积极性。无我的状态是消极无为的,当消极无为的状态受到挑战时,积极的行动才产生。积极的状态必然会制造一个相反的情境。” “积极的状态有没有业力?”罗问道。 “真正的解脱存在于消极无为的状态中。我们一旦脱离这个状态,我们就迷失了。如果进入一个缩小的焦点,我们也同样会迷失。我们只能从消极无为的状态中观察事物。然而觉性为什么会具体化?”他停下来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否不妥?具体化是不可避免的事实。我的疑惑是,人心为什么停留在具体化的状态?我一旦领会了消极无为的途径,我就从具体化或缩小焦点的状态中解脱了。我认清心中的烦恼是不可避免的,于是就不再执着了。” “是不是因为我们把空性和烦恼一分为二才产生了障碍?”罗问道。 “如果能处于消极无为的状态就会有解答。我的问题是,我为什么不能安住于消极无为的状态?坏就坏在我总是不停地量来量去。只有大智若愚的人才能成道,小心翼翼的人是没有机会的。”克里希那吉说。 克里希那吉接着说:“什么是识能?我们所谓的意识和能量有什么关系?窄化的活动是我们熟知的,例如恐惧、欲求或自我升华,我们也知道辨识的各种理由和原因。这识能到底是什么?很显然这股大能没有局限,没有范围,也没有相反之物。整个意识场都是能量。” “每当我们企图检查这股能量时,检查者就变成了缩小的焦点。”罗说道。 “空寂是什么?让我们从不同的途径来探讨这股大能。空寂到底是什么?你们现在的心空不空?你们要如何才能发现空寂?你们的心吵不吵?你们如何才能知道自己的心是空的?” “没有焦点而又流畅无碍的觉性就是空寂。”罗说。 “不要下定义。我能辨别空寂吗?我能经验它吗?我能以观察者的身份说‘这就是空寂’吗?”克问道。 “当我没有注意的焦点时空寂就出现了。”罗回答。 “你所谓的没有焦点是什么意思?不要用言语来表达,你要用心体会空寂,同时还要观察自己如何去体会,去经验它。”克里希那吉握着罗的手,引领他一同进入那寂然无为的领域。 “空寂到底是什么?你如何体会它?仔细听着,别的什么都不要做。你现在正在体会它,还是你正想用言语来形容它?”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你能看出其中的差异吗?好好体会一下空寂到底是什么?” “我认为空寂是求不到的,因此先得放弃所求之心。”阿秋说。 《克里希那穆提传》第二部分 第15章 圆融自性本无碍(3) “你们总是先画一幅图,再把事物嵌在这幅图中。我要你们真的去发现空寂是什么。”克里希那吉节节进逼。 “我记得以前曾经体会过空境。”弗洛斯特夫人说。 “那并不是空寂。空寂到底是什么?有人问我什么是识能,我认为我们应该从不同的途径来解决这个问题,于是我说让我们一同进入空寂。这是一项挑战。然而空寂到底是什么?我对它是否持有先入为主的意象,或者我真的体会到了,既然你问我,我就试着和你沟通?” “不要企图体会它或不去体会它,放下就对了。”罗似乎在一瞬间接触到了无碍的空寂,暂时与它合一了。 “放下你们的概念,直接体会这空寂。”克里希那吉说,“我要不是在想象,就是真的处于空寂中。空寂是无法经验的。你们的妄念通常立刻会生起。简单一点,放下你们的妄念。然而妄念为什么总是比空寂早一步生起?” “因为心智是如此的灵巧。”阿秋说。 “这不能算个答案。妄念为什么会先生起?我一开口问你们什么是空寂,你们的妄念就开始活动了。你们要如何才能发现空寂?通过喋喋不休的妄念显然是发现不了的。那么你们该怎么办?” “外围的篱笆就是由妄念形成的。”罗说。 “空寂则是无限的。我想弄清楚能量到底是什么。能量本来可以是无限的,但是妄念总是先产生,因而遮蔽了空寂。空寂是无限的;空寂之中包含着妙有;妙有和空寂并不彼此矛盾。小孩的哭声也是空寂。噪音与空寂无二无别。如果空寂是广阔无边的,噪音便是空寂的一部分。 “与空寂对立而具有业力的东西就不在空寂之中了。观察者其实就是机械化的业力,它总是从对立的方向观察空寂,于是它就脱离了空寂。此外认为一切皆空即是不空。与空寂对立的东西也许有自己的能量,但是它并不在广阔无边的空寂之中;这两种能量是截然不同的。 “不与空寂对立矛盾的东西都是广阔无边的。和自己的能量相互对立矛盾的则是有限的,有限的东西虽然想找到广阔无边的空寂,结果还是找不到。 “只要我能活在空寂中而没有任何抗拒之心,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产生矛盾。除了抗拒心之外,一切妙有都含藏在空寂中。制造漩涡的就是抗拒之心,它如同冲上天空的火焰一般。” “这空寂是否就是无限的能源?”罗问。 “只要一受到局限,抗拒心便产生了。”克里希那吉说。 “空寂是什么样的状态?”罗问。 “在那种状态下我仍然嗅得到这些茉莉的香味。我听得到,也看得见。空寂之中没有矛盾,没有排斥。任何一种形式的抗拒都会破坏空寂。 “对我而言,婴儿的哭声也是空寂的一部分,如果对这哭声产生排斥便脱离了空寂。空寂是无限的。一旦有抗拒心,排斥就产生了,于是噪音就成了被排斥的东西。知觉一集中焦点便是一种干扰,如果你专注在噪音之上,噪音就和空寂产生了对立。” “心中的价值系统一开始运作,对立的情况便产生了。”弗莱德曼说。 “心中一有概念或想法,就是一种对立与矛盾。要想安住于空寂,需要极大的智慧和诚实。空寂既然无限,它必定是一种能量。它所以无限,因为它没有肇因。心智制造的能量则是有因有果的。空寂不属于心智所有,因此它的能量是无限的。”克停顿了一下。观察到我们脸上的表情,他接着说道:“不要把这些话诠释成你们自己的想法。心智根本无法了解不属于它自己的东西。空寂是无限的,里面没有一样东西属于心智所有。在这种境界里,每一个噪音都是也都不是噪音。当矛盾对立产生时,心念就产生了,于是就制造了排斥力。” 莫里斯?弗莱德曼说他正在体会一种彻底的厌腻感。他觉得克里希那吉要说的话他都知道,因此毫无新意可言,他已经无法忍受下去。 罗?萨希布说他虽然还不满意,但是也想远离克里希那吉。他觉得这样呆坐完全错了。 南迪妮说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如果她能了解克里希那吉的话,不凡的事早就发生了。她一直在等待这件事的发生,然而什么动静也没有。 阿秋说她和罗有同感,我则觉得一片死寂,完全动弹不得。 克里希那吉说:“简而言之,你们全都在等待某件事的发生。有的人技巧虽有,却缺乏冲力,他们正在等待冲力的产生。有的人具备冲力,却没有技巧,因此他们也在等待。还有的人觉得一片死寂,他们正等待别人给他们生命,好让他们产生行动。 “你们为什么等待?你们等待的又是什么?你们是不是在伺机而动?因为不能确定,所以在行动之前想先得到凭据。你们如何能得到凭据?你们仍然陷在已知的行动和结果之中。 “在行动之前,你们想先确知那尚未发生的事,然而你们如何才能确知?你们根本没有在活,你们只是在等待;等待绝不是生活。罗已经脱离政界,他正在等待;他并没有真的在生活。 “到目前为止你们面对的都是北方,我要你们转而面对南方。你们总想南北两方都兼顾。 “你们为什么等待?为了要确知?到底想确知什么?是不是想确知自己的行动是崭新的?等待是死的,你们根本没有在活。活起来,行动,大步走。 “罗!我告诉你,你已经得到了,大步走就对了。 “我觉得某件事正在发生。如果我有个儿子,我愿意和他分享这件事。当你心中有爱的时候,你一定会想要与人分享。我告诉你,罗!把你的手伸出来。如果你要它,你就能得到它。 “局部只要在整体中运作,它就是无限的。它一旦和整体对立,立刻就受限。在整体中运作的心是无穷尽的。” “能量到底是什么?它要如何才能永远自由无碍?”罗的脸显得红光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