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者,非英属,即美邦,与余所研究之支那远东,渺不相涉也。惟对于日本之邮乐会,则数年前已自动加入。以彼时吾方倾心于日邮,而《邮乐》杂志,实能抉剔源流,张皇幽眇,为日本之准一的专门邮报也。惟近两年来,精采似己视前稍逊,此非江郎有才尽之时也。实以日邮精义,十二年来皆已阐发无余,靡蕴不宣,靡微不至,精华己竭,实已无可再着笔耳。即如吾所主撰之《邮乘》创刊以来,花团锦簇,交口相推。亦以《华邮图鉴》屹立中坚之故。再历二三年后,《图鉴》刊登完毕,亦将如《邮乐》今日之萧索矣。虽然,无虑也,吾已为备矣。华邮之外,尚有客邮也、商埠也、蒙藏也、台湾也、高丽也、上海也、香港也、澳门也、安南也、暹罗也。此各类、余皆有完美之邮集,专门之研究。次第成书,陆续刊载,以每年四期计之,至少有十二年至十五年之材料,可不虞其匮乏。盖《邮乘》论述,以远东各国为范围,不仅限于支那本部,故取不尽用不竭。而《邮乐》则以日邮一类为揭橥,范围过于侠小,安有历史而不告穷匮理乎?日本集邮家之眼光,仅囿于明治初年手雕切手,会有赛,赛此;报有论,论此;店有售,售此;书有纪,纪此;人有习,习此。不独欧美远邦,摈而弗录,即远东邻近各国,亦不一加盼睐。不独远东各国也,即其属地之台湾、高丽,研习者亦寥寥无几。吾不知再历五年,《邮乐》杂志将于何取材也。有 HA 氏者,不于此时讽以扩充范围,乃更劝其删除一切外国切手纪事,是犹体弱之人,缺乏营养,不以补品滋培,反劝其节食辟谷,有不稿饿以就毙者乎?余‘邮乐会’—会员也,为挽救未来之危机,谨进忠实之劝告。宜自今始,速谋扩大范围,增多门类,引日本集邮家之眼光于国外,自台、鲜而推至于远东各地。以《邮乐》本志为提倡总机关,而以《邮便切手》、《邮便切手杂志》等为之辅导,时时鼓吹其兴味,指示其途径。一年以后,人材渐兴,三年以后,专家辈出,可预卜也。夫杂志之为物,必能纂组群言,采撷众妙,乃克呈五花八门之观,有左右逢源之乐。如鼓琴然,单调则枯,复音则美;如刺绣然,孤色则朴,众采则华。故欧美诸大邮报,虽各以其祖国为主干,而旁推交通,不遗在远。日之《邮乐》,华之《邮乘》,其地位与程度,岂在欧美头等邮报之下。要宜取精用宏,发挥光大,不当固步自封。视其日就萎缩,而不思改弦以应变也。余不敏,不能为伊吕波之文,联就管见所及,以汉文发表,至采及刍荛与否,则规东邻同志之觉悟程度如何矣。专此即颂 邮祺 周今觉拜启” 周今觉洋洋千余言,直言批评日本集邮家眼光短浅,《邮乐》杂志内容单调,只顾本土,不言其他,激昂之情,跃然纸上。虽结,意未尽,周氏又提笔写道:“附言一:秋冬之际,邬德氏之日邮专书刊布后,应言者无不尽言之,日邮一道,更无可发挥之余地,而《邮乐》之处境,将愈感困难,若仅恃一二无聊之飞行记录,无味之纪念销印,与夫外来读者陈陈相因之投稿,而敷衍成篇,则声光将愈见灭落。故及今变计,已觉其速。孟子曰:‘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苟为不蓄,终身不得。’愿主撰人一思之。”“(附言二)论邮学,不在其本义上发挥,而在前枝叶上泛论,则竭蹶之象,使人一望而知。如论鸟切手,而抄袭鹰鸠羽族之物语;论三景切手,而搬演富士山、名古屋之志乘,此与邮学何干乎?西人之论华邮,有高谈太极八卦之起源者(因太极水印、八卦邮戳,而连类及之);有详述鱼雁传书,蟠桃献寿之故实者(因万寿纪念票图案上绘有蟠桃,而前清正式票上有鲤鱼飞雁之故)。吾于此等无谓之枝谈,则尽力删之。而窃见近两年来之《邮乐》上,不免时有此等论文与投稿发现。是犹精全美玉之中,杂以瓦砾,虽一时取充篇幅,而有识者则望而生厌,是不可以不考虑也。吾虽愚直,然不轻易雌黄人物,矧在邻邦先进之邮志乎?惟于《邮乐》,爱之深故望之切。在第一卷《邮乘》中,吾会极力推崇而榆扬之。然则今之直言箴规,其为善意也可知,若讳病忌医,而反以舍己耘人见诮,则吾将卷舌而疾走矣。今觉又及。” 如果说周今觉在正函中批评《邮乐》不能面向远东,众采博览,建议由近及远,扩大范围是肺腑之言,苦口良药的话,那么附言中议论《邮乐》没必要刊登航空纪录、纪念邮戳及研究邮票图案、介绍邮票图案相关知识之类的文稿,就有失偏颇、使人难以接受。 木村梅次郎收到周今觉言辞尖锐的批评信,并无反感,坦然处之,将来函全文刊登在《邮乐》杂志上。引起日本集邮界一番议论。不久,即有署名“雪湖渔夫”者,撰文在《邮乐》上与周今觉辩论,反对周今觉的批评。周今觉在《余之集日出缘起》一文篇后按语中写道:“此篇成于一九二七年之冬,当付印时,木村已作古久矣,至堪悼惜。忆前年,曾为《邮乐》杂志事,致一书与木村,效他山攻错之忠,为良药苦口之劝,略无丝毫恶意可自信也。木村将原书披露于《邮乐》。未几有自称雪湖渔夫者,亦于《邮乐》上答复,诡诡声音,拒人千里,殊失学者忠实讨论之态度,此则不无可惜者也”。 对于此段几乎引起中日两国邮人交恶的事件,后辈集邮家论曰:周氏不顾失欢邻邦之敢言,可贵复可爱;木村不怕物议之敢披露,亦殊足敬佩。周氏函中多有精辟时弊,警惕之论,自能引起邻邦同好不欢之情绪,但幸木村处置得宜,贤者不以周氏所言为忤。抱开诚布公之胸怀,终于两国邮坛无是非之可言,此为中华邮票会与日本邮乐会交往史中一桩可述之珍贵佳话也。 中国集邮团体兴衰史(三十六) 1928 年秋天,有一位与中国邮票史、集邮史关系密切、影响甚大,时年已 68 岁,当时资格最老的外籍华邮集邮家加入中华邮票会。该人在 1928 年 9 月中华邮票会编印的《第三年会员录》中记载如下;会员号,149;姓名,绵嘉义,Juan Monearlnl;通信处,菲律宾邮局第 759 号信箱。籍贯;大吕宋,Spanisli;集邮类别,中国及菲律宾;备考,集邮家。 为使诸位会员知道绵氏入会,中华邮票会特地在 1928 年 12 月 15 日出版的第二种会刊《邮学月刊》第一卷第二号上刊出“邮界新闻”: “西人绵嘉义氏,大吕宋人。昔任我国海关要职,於华邮历史颇多著作。会长周今觉君所著《华邮图鉴》,引证绵氏著作处亦不少。绵君曾著中国、菲律宾、香港、厦门等处邮票目录,曾任上海邮票会会长,现为名誉会员,兼菲律宾邮票会终身名誉会长。现寓居小吕宋,今已加入本会为会员。绵君研究菲律宾公务邮票,即邮票上加盖‘B.O’二字母者。以菲地未能觅得,特函本会征求,适本会第 28 号会员叶颂蕃君藏有此种票,已寄与绵氏以资参考。观此已足证本会会员互助之精神矣。” 绵嘉义又译作绵嘉礼义、绵嘉里尼、棉加义。1860 年 6 月 15 日出生于埃及亚历山大城。父为英国人,母为意大利人。自署西班牙籍。从小爱好集邮。1881 年到中国,任职海关。1886 年 3 月 1 日结婚。1894 年 8 月 23 日,福州外侨组织道路信托会举行大会,决定自办邮政。9 月 11 日,以福州公务委员会名义公开征求邮票图案,当时应征者十分踊跃,最后以绵嘉义设计的鼓山龙舟图中选。1895年 1 月,外侨团体设置的福州书信馆发行龙舟竞赛图邮票 1 套 9 枚。从这套绵氏设计的邮票图案看,可知当时绵氏已对中国民情习俗有较深了解,并有较高的美术设计水平。 1896 年,绵嘉义用西班牙文编撰的《菲律宾岛邮票叙事目录》在马尼拉印刷发行。 1897 年、1898 年绵嘉义在厦门海关任职。 1897 年 11 月 15 日,绵嘉义编撰的《厦门地方邮政邮票叙事目录》(Descriptive Catalogue of the Postage Samps lssued by the AMOV LOCAL POST)由厦门福建印务局印刷出版。 1898 年 11 月,绵嘉义又编撰《香港邮局邮票和明信片叙事目录》(Descriptive Catalogue of the Postage Stamp and Cards lssued by the Hongkong Post Office)。 1905 年,绵嘉义编撰《中国邮票叙事目录》(Deseripfive Catalogue of Chiese Postage Stamps)作为 1905 年邮务报告书的附录刊印。该书又译作(1878—1905 年华邮纪要及附图详目)(Note on the Postage Stamps of China 1878—1905 with Descriptive Catalogue aud Plates)。这是中国第一份记录邮票的官方资料。周今觉在编著《华邮图鉴》时,曾多次参考该书,但也看出了其中不少谬误,周今觉在介绍此书时写道;“此书为绵嘉理义氏所著,附刊于 1906 年海关报告书之后,乃华邮之官书,其中记载,大半根据于邮局正式表册。绵氏又曾为邮政局长者,故其言多信而有证,今坊间所刊西人论华邮之著作,什九皆取材于此者也。但其中错误之处仍不能免。如正式邮局成立之时日;如万寿日本版、上海版之枚数;如上海版印刷之年月;如北海票发行之数日,皆完全错误(周氏之言也未必全对,笔者注),经余加以订正者,此或由于绵氏逞其一人之臆测,不暇研求,遽加武断,乃致有些疵累。然大体固自可据也。” 1905 年,在上海海关造册处任职的绵嘉义正热心收集中国海关邮政时期发行的大龙邮票等有关史料。利用职务之便,绵氏在海关造册处的保管箱中,发现了大龙邮票铜版及小龙邮票、万寿纪念票等铜版,绵氏得到允许,利用这些铜模翻印了一些样票。这几套样票后来流入集邮界,被称为绵嘉义翻印票。不久,绵氏被调往牛庄海关任职。 1908 年 4 月 25 日,绵嘉义从牛庄海关凋至厦门海关。据《厦门关历任税务司到离任一览表》载,绵氏在厦门关担任职务及时间如下:“1908.7.17—1908.9.16,暂代,署主管副税务司;1908.11.7—1908.11.30,代理,署主管副税务司;1909.3.20-1910.10.17,署理,主管署税务司。” 辛亥革命爆发前后,绵嘉义离职。1912 年 2 月,绵氏与德铿、施开甲等人发起组织外侨集邮团体——上海邮票会。后来还被推选为会长。1913 年,绵嘉义设计了一种中国邮票贴票册,由上海别发书店印刷发行。该册道林纸单面单色精印,计 28 页,自 1878 年海关大龙邮票起至 1912 年光复、共和纪念票止,这是最早的中国邮票专用贴册。 1922 年 2 月 22 日,62 岁的绵嘉义应邀在上海邮票会演讲《中国第一次票(大龙邮票)》,其讲稿为英文,40 年代初,邵询美曾将其译成中文,刊于《国粹邮刊》,是研究大龙邮票的重要史料。 绵嘉义多年搜罗的邮集于 1922 年交由鲁意师摩洋行分批拍卖。随后于 1923 年赴菲律宾定居,安度晚年,直至 1939 年逝世,享年79 岁。关于绵氏,陈复祥曾评价道:“海关邮政时代,客卿之集华邮者,以绵氏为第一,君为一真正集邮家,亦为邮学家。于 1904 年即编著邮学书籍(应为 1896 年起,笔者注),虽无深远之发明与特见,然有助于后学初集者颇多。惜亦犯主观太深,多猜测结论,致误记大龙票发行年月,及海关各次票之发行枚数,为后人所诟病。君之邮集,丰富美备,为当时客卿华邮集中之有名者,仅次于棣维拉,而高于德璀琳、赫德爵土者也。棣氏集华邮,完全为利,故获利甚巨。但绵氏之集,则于 1923 年返菲时,早一年在申拍卖售去。分作三期,第一期在四月举行,票亦最佳,第二期在十二月举行,有不少复品。” 1922 年的上海邮市购买力甚弱,尽管绵氏邮集中有不少珍罕品,所得乃有限。陈葆藩在记述绵集首期拍卖时写道:“绵氏之中国邮集,珍品颇多。民国十一年付上海鲁意师摩洋行分批拍卖,每星期一次,赓续数星期之久。其时适为华邮价值衰弱时期,每次到场竟购者仅二十余人,拍卖因而不振。兹姑略志其梗概如下:红印花小一元新票单枚者二,皆微薄,李辉堂君为其友人购得其一,另一则由陈复祥君以银 275 两购去。又红印花原票未加盖者连大字二分粘贴于实寄封上,拍价约银 300 两,得者何人,未详。宝昌洋行建筑师布许(E.Busch) 以银 70 两拍得当五元实寄封一,陈复祥君与之竞,卒以 5 两银之差,归诸布许。又名律师(Lemlere)以银 350 两拍得两品,一为整张汇票上粘当五元倒盖一双连,一为南京戳临时中立五角票一枚,闻是票消南京戳者仅三枚,异常珍罕。其后不知因何纠纷,搁置拍卖行中,竟未领去,越二年归周今觉君所有,斥银亦不过 500 两耳。又有 1898 年大清邮政全套,皆双连中缝漏齿,惟纵横不一,略欠整齐。就中五元票一对,似为 1902 年无水印者,此票实属仅见,而拍价只在 20 两内。又有万寿大样票,票幅约当一分票之 12 倍,凡三枚,以黑色印极薄帘纹纸上(Rice. Paper),中有一枚为二分票,李辉堂君以每枚二三两之代价购去,后亦收入周今觉君邮集中,(是项大样票,王乃栋君于民国二十五年冬以 18 元购得一全套,集有全套者,未闻第二人,诚所谓可遇而不可求也)。此外有最为可惜者,绵氏集中有海关二次整张全套,全漏齿,皆有水印。当时恐价值太巨,不易售去,将整张逐一剖分为二,列为六号,每号一版,凡二十枚,尽为一西人拍去,每版拍价达 120 两以上,其人转售于美国排推尔公司(J.M.Bartel Co.)迄今消息杳然,不知藏诸谁家集中矣。” 绵氏邮集第二期拍卖于 1922 年 12 月在鲁意师摩洋行举行,其拍卖目录封面托名为江海关职员裘烈之票,计有拍品 111 号。关于此次拍卖,陈复祥撰有《念年前绵嘉理义之华邮第二次拍卖纪略》一文,长篇详载于《国粹邮刊》第五期至第七期,其拍卖效果是“得价更徽”。至于第三期拍卖,陈氏写道:“至于末次拍卖,则无甚紧要,且杂有他人之卖品,目录亦已遗失。” 绵嘉义数十年搜罗的中国邮票集就此草草拍卖后,悄然离沪赴菲律宾。绵氏晚年仍不忘集邮,仍思念中国集邮同好,遂有本文开头加入中华邮票会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