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族王朝的最后辉煌:大明帝国抗日史第1节:序——不能忘却的正义之战 大明帝国抗日史 序 ——不能忘却的正义之战 毛佩琦 历史上发生的事,常常因为现实的关注带上了特别的色彩。历史上的事,也常常因为不被关注,而被遗忘了。人们总说,要恢复历史的本来面貌,但在“为现实服务”的功利心之下,却一再对历史事实或者夸大,或者淡化,或者曲解。这样的历史讲述,没有真实可言。 真正的学术研究是没有功利心的。没有功利心才有可能接近真理。而把握了真理才能切实地为现实服务。以史为鉴不是影射比附,而是揭示历史的真相,理清其来龙去脉,论证其因果流变,给人以启示教训。 在中国古代历史中,没有比明史受到的割裂曲解更甚的了。明人对本朝之国史避讳曲笔自不待言。官史不能直言真相,私史不敢直言真相,野史无力直言真相。明朝灭亡后,遗民们追究明亡的责任,东林党人及其后裔掌控了言论主流,对明史作了极具党派色彩的记述。清人修明史,又按照自己的需要作了一番取舍和塑造。国民革命,曾经一度借明朝史事,表达政治理念。到了新中国,不论是宣讲阶级斗争理论还是批判专制主义思想,乃至于呼吁改革开放,明史都派上了用场。普通读者所接触到的明史,有多少是真实的呢? 近年来,民间对于历史的“正说”呼声甚高,人们渴望了解历史真相。一些通俗史学的写手,纷纷投入到“正说”历史的行列。他们大力介绍学术界的研究成果,也不乏自己动脚动手搜索证据,考订事实,打入史学堂奥。于是乎,有了一个小小的明史热。明史之所以热,可能因了某学者的引发,而其根本原因,则在于它回应了百姓的吁求。 明朝是一个怎样的朝代?277年漫长的历史,享誉世界的物质的、非物质的文化遗产,就足以否定历来对它一片漆黑的论定。每个朝代都有其兴起、发展、鼎盛、衰落的过程,都不是凝固不变的,单一色彩的。一叶障目的观察,刻舟求剑的考索,都不能得到历史真相。观察历史需要多维视角,需要动态跟踪,需要小心的考订,需要精心拼接历史碎片。而深刻地理解历史,还需要古今贯通的眼光和广阔宏大的视野。 在众多的明史读物中,不少作者把目光投射到万历朝。而号称怠政的明神宗直接指挥的一场战争在人们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这是一场改变日本历史走向,决定世界格局的战争。其影响至今仍在。但长期以来,它被人们淡忘了。也许,并不是有意淡忘,而一个经过塑造的的“反面”皇帝的浓重阴影,使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无论如何也突显不出来。就是有人提到它,也更多的是从指挥失误,耗费银两,久战不决等等着墨。至于改变日本历史走向,决定东亚政治版图等等,都视而不见了。倒是直接受益者的朝鲜半岛(不分南北)曾经长期记得它。明朝对于朝鲜有救国之恩。受恩思报,明朝灭亡后,朝鲜朝野就呼吁建立祭祀仪礼,祭祀明朝皇帝,以表达感恩之情。他们高呼此“非但一国之大义,乃天下之大义;非但天下之大义,乃万世之大义也”。几经争论,终于在朝鲜肃宗三十年(清康熙十三年,1674)在王宫内建立了“大报坛”,为祭祀之所。祭祀对象曾经考虑明太祖、神宗和思宗三位,而最后确定只设“大明神宗皇帝位”。 中国明朝为什么要出兵帮助朝鲜驱除日本侵略者?是什么样的理念在支持着它的行动?明朝的抗倭援朝,源于中国自古以来一贯的天下观,也源于继承此天下观的明朝祖训。明太祖朱元璋曾多次说:“自古为天下主者,视天地所覆载,日月所照临,若远若近生人之类,莫不欲其安土而乐生……朕仿前代帝王治理天下,惟欲中外人民各安其所。” 中国认为它有责任维护天下秩序,以使“中外人民各安其所”。然而,明朝并不贪图得到回报,朝鲜对明朝的所谓“朝贡”,也仅在于表达诚意而已。明朝限定其“三年一朝,贡马五十匹”,不按时贡或所贡超额,均予退回。 然而,万历朝的援朝抗倭,明朝却倾尽了举国之力。日本侵略者被赶回了老巢,明朝也元气大伤。史称“明朝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因而对神宗朝政批评尤厉。朝鲜君臣或许同样认为,“明朝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但他们深知,那是因为明朝在数年之久的抗倭援朝中消耗了国力。以神宗之主设于“大报坛”,数百年祭祀不绝,足见此事之刻骨铭心。 明朝不惜以亡国为代价,维护天下正义,从而维护了和平也制约了日本历史的走向。然而其后的历史却一再重复。侵略者可能不会接受教训,但是渴望和平的人民却必须接受教训。对于侵略者的野心和蠢动要时刻警惕。但正义的伸张,和平的维护,是要以实力为后盾的。本书作者花大力气,拨开尘埃迷雾,展现了明朝抗倭援朝的这段历史。让我们永远记住这段历史,记住历史的教训,为了正义和和平! 是为序。 2011-8-1 于北京昌平北七家村第2节:序言:中国改变日本史 序言:中国改变日本史 纵观日本两千年的发展历史,可以说是与中国携手并驱的一个漫长过程。从茹毛饮血到衣冠楚楚,中国不能不说是日本大和民族的文明启蒙者。 公元646年,日本孝德天皇在革新派势力的前呼后拥之下登上历史舞台,从政治、经济、文化,甚至饮食、服饰等都以大唐为标准,开始了全盘“唐”化。善于吸收外来先进文明,海纳百川,大和民族基因突变,在一夜之间跨进了封建社会,脱胎换骨,转世重生。 尽管此后的发展道路崎岖不平,统一与分裂、战乱与和平相互交替,但日本总算走上了通往文明的康庄大道。到十六世纪丰臣秀吉重新统一时,日本已经成为亚洲的强国之一。大和民族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强势姿态出现在世界上,向外扩张,追求民族生存空间等,成为统治者最热切的愿望。日本犹如湍急的河川,昼夜不停地向前奔腾。吞并朝鲜,征服明朝,甚至主宰全亚洲的梦想,让那些热衷战争的日本人仿佛看到无比美妙的幻境。 眼看把朝鲜李氏小朝廷逼得无路可逃,日本人的双足开始准备踏进中国的辽东地区。当时的明神宗审时度势,一旨令下,数万明军雄赳赳、大阔步地开赴朝鲜。如同激情澎湃的交响乐突然降下一个音符戛然而止,局势瞬间逆转,中国再次深度改变日本。 随着明朝的介入,日本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大崩盘。朝鲜战事节节败溃,丰臣秀吉在“莫使十万兵士为外土枯骨”的哀鸣声中撒手西归,留下了孤儿寡母以及虎视眈眈的大名们。 明军统帅杨镐曾对丰臣秀吉发出警告:“汝已六十余岁,生命还有几多?子未满十龄,孤弱而不可恃。据闻各地之酋皆窥汝之隙,将出复仇报怨之举。”不幸被杨镐言中,一夜之间,日本又回到了兵荒马乱的时代,波澜再起,烽火连年。 大名们忙于重新瓜分政治版图,抢夺领地和财富。再也没人有心思去惦记“征服朝鲜”这一未竟的大业,取而代之的是对明朝与朝鲜复仇的忧虑与恐惧。 “万历东征”之后,日本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德川家康趁乱崛起,再次统领全国,建立了长达二百六十五年的江户幕府。 德川家康急于收拾丰臣秀吉留下的烂摊子。他吸取了征服朝鲜惨败的教训,开始改变对外扩张的策略,积极拓展海外贸易。 对于头号大敌,德川家康企图化干戈为玉帛,通过种种途径试图同明朝恢复国交。但是由于明朝对丰臣秀吉的侵略一直耿耿于怀,而且此时明朝国内也是天下大乱,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后金势力屡屡扩张,所以尽管德川家康费尽心思,美好愿望终成泡影。 无比失望的德川家康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到明朝的另一个属邦——琉球王国,提出“堪合贸易”,企图加强对琉球的控制。在遭到明朝政府的强烈反对之后,德川家康干脆在1609年命令萨摩藩用武力征讨琉球,这也是朝鲜之役后三百年间日本唯一的一次对外用兵。 朝鲜之役惨败于明朝的记忆犹新,日本人长期深刻反省,再也不敢主动挑战业已形成的东亚政治秩序,从而保证了东北亚三百年的和平稳定。 倒是战争的最大受害者朝鲜,不再那么记仇。德川家康急于缓和与这个邻国之间的紧张关系,从1604年春起陆续释放了三千被俘的朝鲜人,其中包括有“日本儒学之父”之称的大学者姜沆。1609年,就在萨摩征琉的同一年,由于对马岛宗氏的外交努力,日本与朝鲜缔结了《己酉条约》,双方外交与贸易迅速正常化,商船往来的热络让往昔的战火硝烟渐渐消散,而仇恨也慢慢化解。 由于这场战争的失利,日本不但停滞了对外扩张的步伐,而且也关紧了通商贸易的大门,开始走上闭关锁国之路,直到1853年的“黑船来航”事件,才将日本引领到近代化之路。 在日本古代历史上,还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像中国这样深刻地改变日本的各种面貌,也罕有一场战争能够像“万历东征”那样如此深远地影响日本的历史进程。 我们不断地反思着历史。历史是客观的,却经常被人以主观去描写。我们时常说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却不断有人有意无意地去装扮她。 但愿热爱和平的人们能够以史为鉴,去正视历史,了解历史,从而珍惜现在,珍爱生命。第3节:祸起关白(1) 第一章 祸起关白 1.引 子 公元1907年8月的一天,大韩帝国首都汉阳(今韩国首尔)。 狭窄、矮陋的街道上到处硝烟弥漫,此起彼伏的枪炮声夹杂着人们的喊叫声,给这座饱经战火洗礼的城市增添了更多的悲伤。残垣断壁之间,不时出没着头缠白布条的士兵,尽管全身上下衣衫褴褛,手里的武器简陋不堪,但眼里仍透出坚毅的光芒。 突然,“轰”的一声,爆炸声淹没了一切,尘土四溅,木屑夹杂着血淋淋的残肢断腿,在空中飞舞。日军炮弹爆炸激起的烟尘遮蔽住了阳光,惨叫声、枪声、爆炸声全都混在一起,千疮百孔的街道乱成一片。 “民族独立万岁!” 数百名朝鲜士兵怒吼着冲出藏身之地,高举着木棍、刀枪,像一群被激怒的狮子般咆哮着,拥向躲在沙包工事后面的日本人。“嗒嗒嗒”的枪声连连响起,朝鲜人踏着同胞的尸体,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日军指挥官蓦地站起,大叫:“效忠天皇!为大日本帝国而战!冲啊——”日本人拉上了明晃晃的刺刀。强烈的日光下,刺刀泛起杀人的血光。激烈的碰撞开始了,一个日本人挥舞刺刀刺倒了一个朝鲜人。不料,倒地的朝鲜人突然捡起地上的大刀,猛地砍向日本人的头颅,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惨酷的肉搏战在街道上随处可见,不屈的朝鲜人正为最后的自由而拼命。 街战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随着日军增援部队的不断到来,朝鲜人渐渐不敌。硝烟慢慢散去,枪声也稀疏下来。四处都在冒烟,沙包上堆满战死者的尸体,各种武器散落一地,凌乱不堪。 夜幕降临了,经过一天的激战,一千三百名宁可牺牲、也不愿被解除武装的朝鲜人,大都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祖国,剩余的几百人趁着夜色向北方逃去。 此战之后,汉阳城内已经没有一个朝鲜士兵了。汉阳城完全落在日本人手里。各大城门、皇宫、日韩两国的要员住宅,甚至每一个角落,都站满了日本人。 三年后的8月22日,在日本人的刺刀之下,朝鲜被迫签订《日韩合并条约》。《日韩合并条约》共计八条,其中第一条明确规定:“韩国皇帝陛下将韩国一切统治权完全且永久地让与日本国皇帝陛下。”至此,长达五百一十八年的李氏王朝统治落下帷幕,朝鲜正式沦为日本的殖民地,日本也因此打开了侵略亚洲的大门。凶恶的皇军、隆隆的炮车、嘶鸣的战马,不断地蹂躏着东北亚,在侵略史上添写了一页页罪恶。 爱好和平的人们翻开史书,力图寻找这个给亚洲带来无数灾难的岛国的罪恶根源,人们发现,它的历史却是如此不堪回首。 历史的车轮走到中国西汉武帝时期时,日本这个岛国仍然处在未开化的蛮荒时代。 那时的日本仅仅是个地理概念,在遥远的大海以东。社会形态很是原始,还处于母系氏族时代。没有丝麻衣料,人们只得结束树草蔽体,身体裸露的部分涂上红色涂料。尽管是女权时代,但是通常一个男人就有几十个相处十分和谐融洽的妻子。(见《三国志?东夷传》)这是日本绳纹时代。 进入弥生时代,群岛上百国并立,纷争不已。其后大乱,日本历史一片空白,无人知晓发生过什么。当大和国统一日本,再次现世时,那已经是两百年以后的事了。第4节:祸起关白(2) 自然在创造物种时,犹如钻进了一条死胡同,她无法穿过去,可又不愿退回来。由于国土狭长,日本人天生存在危机感。日本国家胚胎一形成,就带上了对外侵略扩张的罪恶基因。传说中带孕出征的神功皇后 ,是日本对外殖民侵略的鼻祖。 公元391年(东晋孝武帝太元十六年),倭人渡海破百济、新罗,迫使两国人为其臣民。从这一年起,日本开始了长达一千六百多年的对外侵略史。公元663年(唐高宗龙朔三年),在白村江口海战中,大唐名将刘仁轨一把火烧掉了五百艘倭船,也烧掉了日本人染指朝鲜半岛的企图。被打趴下了的日本人从此蛰伏了近千年,卧薪尝胆,贪婪地吮吸着中华文明的乳汁。当其自认为羽翼已丰,便不断地向中国发起挑战。 就这样,历史老人迈着蹒跚的步伐,把日本带进了十六世纪。 2.关白的崛起 那是一个动荡的时代,中央集权无从谈起,至高无上的天皇,成了各地大名争霸的工具。日本国内烽火连年,人民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眼看着日本群岛快要沉沦到太平洋底,这时,尾张国的一位贫寒子弟开始了他传奇的一生,最后成了日本的救世主。他用无与伦比的政治智慧,完成了一个艰难的拼图游戏——统一全国。 他,就是丰臣秀吉。 传说他是太阳神日吉权现之子,由于营养极度缺乏,瘦得尖嘴猴腮。无论是古籍中的记载,还是流传下来的画像,丰臣秀吉给人最深刻的印象简直就是一只猴子。 成年的丰臣秀吉以砍柴为生,后来成了日本大名织田信长的一个养马家奴。因其善于爬树,织田信长赠送给他“猴精”的雅号。 命运之神总是垂青拥有智慧的人。 丰臣秀吉渐渐获得织田信长的赏识。织田信长还把浅野家的养女宁宁许配给他,从此丰臣秀吉踏上青云路。1582年(明神宗万历十年)的本能寺之变,为丰臣秀吉改写日本历史创造了一个契机。在丰臣秀吉手里,政治版图风云变迁,各地大名先后臣服在他的脚下。 1585年(万历十三年),丰臣秀吉任关白(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宰相),开始主宰日本,两年后,又平定了九州。 人们为日本的重新统一而欢呼雀跃,丰臣秀吉的威望也如日中天。可是在1591年(万历十九年)十二月,丰臣秀吉却做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举措:隐退自称太阁,将关白名位让给养子秀次。 丰臣秀吉有一个梦,一个做了十几年的美梦,那就是要成为中国,甚至是整个亚洲大陆的主宰。 早在1577年(万历五年),丰臣秀吉随从织田信长出兵征讨时,他就雄心勃勃地对织田信长说:“臣要借你的威武,迅速平定中国 和九州地区。不但如此,臣更要亲自率军征服朝鲜半岛,挥师席卷大明王朝,让日本的版图扩展到帕米尔高原、喜马拉雅山。” 以后的岁月中,这个梦就成为丰臣秀吉人生道路的方向标。1587年(万历十五年),扫平地方割据势力之后,这个美梦仿佛变得触手可及。在五月二十九日给爱妾浅井茶茶的书信中,丰臣秀吉写道:“我已经命令对马岛主宗义调,叫他火速派使者去朝鲜,告诉国王,在我余生之年,一定要让大明的四百多个州,永远成为日本的一部分。” 几天之后,九州之役结束,十年前的豪言壮语实现了一半。于是,此时已经升任关白的丰臣秀吉迫不及待地制订出一个称霸亚洲的计划。先吞并朝鲜,再征服中国,把首都迁到北京去。自己就住在宁波,最后挥师直取印度。 而朝鲜,这个历史上与日本有着说不清恩恩怨怨的国家,又将成为丰臣秀吉实现宏图霸业的奠基石。 1587年(万历十五年)年初,受够了倭患折磨的朝鲜不得不再次面对战争。十八艘日本战船在朝鲜叛徒沙乙背同的指引下,进犯竹岛。不堪一战的朝鲜人闻风而逃,任凭日本人肆意劫掠。鹿岛万户李大源奋起反抗,很快丧命敌手。 探清朝鲜的实力之后,在丰臣秀吉的指示下,九月,对马岛主宗义调派上官平康胜前往朝鲜王京(今韩国首尔)。第5节:祸起关白(3) 丰臣秀吉踌躇满志,他相信遭受痛扁之后的朝鲜人一定会作出正确的抉择。所以,他要平康胜明明白白地告诉朝鲜国王李昖,日本人要从朝鲜的家门口过去,一直打到北京,让明朝的皇帝臣服。 尽管有的朝鲜人一辈子与日本人打交道,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李昖,国书上的“丰臣秀吉”是谁。李昖对此事置之不理。 干等了几个月的丰臣秀吉有点着急,第二年又派心腹柚谷康光到朝鲜去,这次说是要与朝鲜结成儿女亲家,实际上仍然是要借道伐明。 两度接到署名“丰臣秀吉”的国书,而且口气是如此强硬,李昖不再沉默,赶紧派人查实一下,“丰臣秀吉”是何方神圣。当获知他原本只是个樵夫时,李昖失望了。于是,朝鲜人的答复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这回,丰臣秀吉真的很生气。 纵横日本十余年,扫荡强敌无数。狡诈如德川家康,凶残似明智光秀,还有长宗我部氏、岛津氏等,一个个灰飞烟灭,俯首称臣。难道一个孱弱的朝鲜会成为进军北京的拦路虎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丰臣秀吉连明朝身上有几个汗毛孔都清楚,对明朝与朝鲜之间的宗藩关系更是了如指掌。 明朝与朝鲜可以说是从同一个屋檐下走出来的两个国家。当朱元璋兴师伐元时,朝鲜还笼罩在蒙古人的阴影之下。元朝的统治者设置了征东行省,以高丽的国王为行省丞相,以高丽的官员为主要官员,实行对朝鲜半岛的有效羁縻统治(审慎、松散的控制政策)。随着元朝统治的坍塌,朝鲜也开始了民族独立。 朱元璋对高丽王朝采取了全然有别于元朝的友好政策,他主动遣使访问高丽,祭祀高丽的山川等,使得高丽人对明朝产生好感。 在朱元璋登上皇位的第二十五年,高丽王朝的军官李成桂发动政变,自立为王。为了使其王位的合法性得到明朝的承认,李成桂在即位的半年中接连九次派遣使者前往北京通好,并提出更改国号的问题,以彻底告别臣属蒙古的过去。朱元璋从李成桂送来的两个国名“朝鲜”与“和宁”中,挑出“朝鲜”作为新政权的名号,理由是:“自古以来对东夷的称呼,只有‘朝鲜’最称美雅。”朝鲜人世代铭记朱元璋御赐国名的恩惠,称之为“大造之恩”。建文帝三年(1401 ),明朝又正式赐封李成桂之子李芳远为朝鲜国王,至此明朝与朝鲜真正确立起宗藩关系。 朝鲜吸收了辉煌的中华文化,两国贸易频繁,政治上都倡导儒家思想治国理念,宗藩关系逐渐走向稳定成熟。在与日本的外交关系上,明、朝两国的步伐保持高度的协调一致。双方紧密配合,共同打击倭寇的骚扰。 对朝鲜甘愿追随明朝,二者如同一体,丰臣秀吉既忌又恨。谈判桌上无法解决的事情,就让刀铳去发言吧。 一时间,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 3.遗恨聚乐城 这时,年轻的对马岛主宗义智出面调停了。老岛主宗义调刚去世不久,新岛主很不愿意闻到战争的火药味。 对马岛像一条纽带,把朝鲜和日本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尽管政治上,对马岛宗氏要服从丰臣秀吉,但在经济上却不得不依赖朝鲜。战火一起,贸易断绝,岛上也将一片萧条。 宗义智说:“请关白暂缓出师,我去朝鲜走一趟,一定会叫李昖派人来作个答复的。” 有了宗义智的保证,丰臣秀吉同意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叫朝鲜人来,让我当面跟他们详谈吧。 万历十七年(1589)五月,宗义智带上外交僧景辙玄苏 、柳川调信,还有一只孔雀、一匹骏马,踏上了朝鲜的融冰之旅。 要不要与日本发展友好关系,派遣通信使去跟丰臣秀吉对话呢?李昖显得很犹豫。于是,李昖召集二品以上的官员,进行商讨。 朝中大臣意见主要有三种:领议政李山海、礼曹判书柳成龙赞同;前参判李山甫反对;户曹判书尹斗寿不置可否,建议向明朝奏明,听取一下宗主国的意见。 这时,大量朝鲜人叛逃日本,时不时勾引倭寇前来骚扰,闹得李昖寝食不安。于是李昖开出了一个和谈的先提条件。他任命吏曹正郎李德馨为宣慰使,告诉宗义智说:“要想让朝鲜的通信使踏上日本的国土,日本必须首先把那些叛民送回朝鲜,看看关白的诚意如何?”第6节:祸起关白(4) 宗义智说:“这有何难?”马上叫柳川调信回日本。 不出两个月,柳川调信果然送来被掳的朝鲜边民金大玑、孔大元等一百十六人,又把叛民沙乙背同,倭寇紧时要罗、三甫要罗、望吉时罗等人五花大绑,交到李昖手里。 长期困扰的心腹之患一下子得到一劳永逸的解决,朝鲜人欢欣鼓舞。李昖脸上更是洋溢着无比的喜悦,马上放下冷漠的态度,摆酒设宴热情款待宗义智等人,还回赠一匹御用好马给他。柳成龙趁热打铁,谏议迅速把通信使商定下来,以免节外生枝,惹出事端。 万历十八年(1590)三月初六,朝鲜正使黄允吉、副使金诚一、书状官许筬等人,随同宗义智起程前往日本。四月二十九日,在釜山浦乘船,登上对马岛。 在对马岛住了惬意的一个月,又在海上的大风巨浪中穿行了四十多天,一行人登上壹岐岛,算是到了日本的本土。上岸之后,途经博多州、长门州、名护屋 等地。让黄允吉等人备感惊讶的是,尽管日本是一个弹丸之地,但是道路却是出奇地迂回遥远,每到下一个郡县,都要走个把月,甚至几十天。而且令人纳闷的是,每到一处,总得大吃大喝地住上好几天。就这样历经几个月,当朝鲜使者到达京都时,已经是七月二十五日了。 这时,款待他们的是摄津守小西行长,他通知朝鲜人,现在丰臣秀吉正率领十万大军东征北条氏,随后把朝鲜人安顿在水德寺内。 东征北条氏,是丰臣秀吉在日本国内的最后一次军事行动,也是丰臣秀吉远征明朝前的一次大检阅。 正月初八,丰臣秀吉在聚乐城前殿召开东征军事会议,并在会议上郑重宣布:“重兵进攻小田原城,四面筑垒团团包围。拿下小田原,我就率军渡海攻打大明。” 十天之后,琉球国王尚宁派遣僧人桃云前来日本纳贡。 丰臣秀吉赏其黄金数百两,并问道:“我准备进攻明朝,你有何良策?” 桃云回答:“明朝畏惧日本如虎,征服明朝,易如反掌。” 丰臣秀吉大喜,说道:“凭着我过人的才智,亲率大军,兵锋所至,势如破竹,无坚不摧,何城不破,何国不亡?我必定称帝大明国。” 经过长达几个月的艰苦攻战,七月初六,德川家康率军进入小田原城。称霸关东近百年的北条氏,终于灭亡了。九月,东征大军凯旋。 黄允吉等人本以为丰臣秀吉一回来马上就会接见他们,毕竟是千呼万唤才把他们请到日本来的。没想到,丰臣秀吉以修缮聚乐城为由把朝鲜人晾在一边。 又经过难以描述的三四个月的痛苦等待,黄允吉等人忽然接到通知,十一月初七,关白将在聚乐城召见他们。 聚乐城,建造于1587年二月十一日,位于京都的西北部,与皇宫遥遥相对,规模庞大,豪华富丽,围以城壕,宛如宫苑。这里是丰臣秀吉的行政中枢所在地。 在嘹亮军号的指引之下,轿子把黄允吉等人缓缓送进了这座举世闻名的宫邸。第一眼看到丰臣秀吉时,黄允吉还以为他是一个砍柴的樵夫。只见他头戴纱帽,身穿黑袍,向南席地而坐,体形矮陋,面容焦黑,根本没有英雄豪杰的豁达大度。但是正眼对视,两道逼人的寒光闪射过来,黄允吉等人不由得身子往后一缩,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入座之后,面前只有一张桌子,摆在桌子上的只有一小碟热饼,喝酒的时候竟然没有酒杯。黄允吉等人不得不端起粗陋的小陶盆勉强啜了几口,更觉得酒水混浊不堪,味道苦涩,根本难以下咽。 如此浊酒,丰臣秀吉也是非常吝惜,他只是冷冷地独自席坐,表情肃穆,不发一语。听不到一个“请”字,仅仅是侍从倒了三四次浊酒。 苦经海上风浪颠簸,干等大半年,身为朝鲜国的尊贵使者,竟然遭到如此冷遇。失落、羞愧、悔恨,一起涌上心头。 黄允吉等人张口欲言,一抬头撞到闪闪的目光,忙又垂下头。 时间在压抑、沉闷之中流逝。 不一会儿,丰臣秀吉转身走入内屋。在座的都只好呆坐,不敢妄动。很快丰臣秀吉又出来了,这时却换穿一身便装,手里还抱着个一两岁的幼儿抚弄,全然无视客人的存在。不久,秀吉又招来几个朝鲜乐工,大奏朝鲜音乐。第7节:祸起关白(5) 片刻,怀中小儿尿湿了丰臣秀吉的衣裳,丰臣秀吉笑着呼叫侍者。一个日本女人应声走出,接过小儿。紧接着丰臣秀吉当着客人的面,若无其事地开始更衣。 黄允吉等人再也无法忍辱下去,只好起身告辞。没想到第一次会见就成了最后一次见面。正当黄允吉心里愤愤难平,痛不欲生时,丰臣秀吉下逐客令,给了副使金诚一四百两银子,打发朝鲜人走路。 无奈之下,黄允吉等人只得收拾行李,准备回国。 金诚一说道:“我等奉国王之命,千里迢迢送来国书,却不见日本有什么答复。现在空手而归,怎么向国王交代?还不如死在莽原荒草里算了。” 于是,黄允吉连连派人催促丰臣秀吉给个答书。结果别说文书,连个话儿也没有。朝鲜人绝望了,只好悻悻地赶路。 一行人到了海边,眼看就要登船离岸,这时,丰臣秀吉派人送来了答复信。哪知打开一看,丰臣秀吉的答书犹如晴天响雷,震得黄允吉等人头眼昏花,站立不稳。信中这样写道: 日本国关白秀吉,奉书朝鲜国王殿下:雁书薰读,卷叙再三。本国虽有六十六州,比年以来,诸国分离,乱国纲废世礼,而不听朝政。余不堪感激,三四年之间,伐叛臣讨逆徒,及异国远域,悉归掌握……夫人生于世也,虽历长生,古来不满百年,焉能郁郁久居此乎?不屑国家之远山河之隔,一超大明国,易吾朝风俗于四百余年,施帝朝亿万斯年者,在方寸中。贵国先归入朝,依有远虑无近忧者乎。远方小岛在海中者,后进辈者,不可作容许也。余入大明之日,将士卒望军营,则弥可以修邻盟,余愿无他,只愿佳名于三国而已矣。 这封答书并不是丰臣秀吉一时气话或威胁之语,而是他内心深度解剖之后的真实写照。尽管豪情不变,年复一年,但是人生苦短,稍纵即逝。于是,丰臣秀吉发下宏愿,屠下大明江山,在东亚三国历史上流芳万年。这就是丰臣秀吉几十年来的人生追求。丰臣秀吉以一己之力,发出了千百年来挑战东亚政治格局的最强音。 黄允吉连声大呼不好,再三乞求小西行长、宗义智、景辙玄苏等人,在关白面前百般说情,总算换来一份像样的国书。当黄允吉恨恨地踏上渡船时,想到丰臣秀吉那可以杀死人的目光,还有天下唯我独尊的狂傲,不禁为自己祖国的命运感到深深的忧虑。 4.山雨欲来风满楼 万历十九年(1591)三月,没等船只靠岸釜山港,黄允吉便派人快马加鞭,向国王报告说战争很快就会来临。一时间朝野哗然,人心不安。 回到王京之后,四月二十九日,李昖在仁政殿召见黄允吉等人,细问丰臣秀吉的详情。黄允吉、许筬说:“关白目光锐利得可以穿透岩石,必来侵略。” 而金诚一则认为:“黄允吉胡言乱语,惑乱人心,断无兵祸。” 当时,朝鲜闹党争闹得正凶。黄允吉是西人党,金诚一是东人党。朝中东人党支柱柳成龙等人支持金诚一的看法,西人党则竭力袒护黄允吉,两派人马吵得面红耳赤,一时热闹非凡,让李昖不知所从。 这时,陪同回来的日本人柳川调信、景辙玄苏还住王京东平馆。于是,李昖让黄允吉、金诚一等去到东平馆,大鱼大肉款待,借机问个究竟。 几杯热酒下肚,景辙玄苏果然和盘托出:“中国很早以前就禁止同日本贸易,因而关白怀愤在心,深感耻辱,准备起兵讨伐。如果朝鲜肯为日本奏请明朝皇帝,让通商道路畅通无阻,贵国必然平安无事,六十六州的百姓也免遭战祸荼毒。” 黄允吉骂说,朝鲜与日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两国贸易热络,怎可以战争相威胁? 景辙玄苏撕下和善的面纱,气势汹汹地驳斥说:“难道大人忘记了,是谁把忽必烈的大军引到日本去的?现在,日本要向朝鲜报这个大仇,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 两人边喝酒,边争论,最后日本人言行莽横粗鲁,黄允吉就不敢再问下去了。 一晃到了六月,李昖又接到釜山的急报,对马岛主宗义智在釜山城外喊话:“关白准备渡海进攻大明,请朝鲜速速转告皇帝,尽快与日本重新修好,互派使者,不然战祸一起,国将不国。”第8节:祸起关白(6) 这时的朝鲜党争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每天都有人下狱、砍头、流配,王京城内一片腥风血雨。项上人头朝夕不保,谁还有心思去理会釜山城外那个嘴上没毛的对马岛主。 如此,宗义智自唱自听,折腾了十多天,喊得喉咙冒烟,终于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了。 听了宗义智的报告,丰臣秀吉一脚踏在献上来的朝鲜地图上。那就用刀枪撬开李昖的嘴巴,踩着朝鲜人的尸体去北京城。 当然,面对明朝这个庞然大物,丰臣秀吉不敢掉以轻心。除了借道朝鲜之外,丰臣秀吉还试图联络葡萄牙东印度公司、菲律宾西班牙殖民者,从东南沿海进攻明朝。但是丰臣秀吉奉行驱逐、歧视西方传教士的政策,两年前又发生“圣?菲利浦号事件”和“二十六圣人殉教事件”,让西方殖民者对丰臣秀吉的邀请失去兴趣。 为此,丰臣秀吉有些迟疑。蛇吞象,弄不好还会被大象踩烂。但是,造化的力量把丰臣秀吉推向了战争的不归路。 八月初五,丰臣秀吉和浅井茶茶的爱子——鹤松,也就是丰臣秀吉的第一个儿子,才三岁,夭亡了。在坚强的一生中,丰臣秀吉从未经历如此崩溃,整天哀愁,茶饭不思。于是,丰臣秀吉慨然地对身边侍从说:“古来汉土之侵我者屡,我大举而征外国,神后以来,寥寥无闻焉。……大丈夫岂郁郁终命于偏土乎?……吾将入明代而为帝矣。去岁达此意朝鲜,然至今不答,不可不罪也。吾思先发师征朝鲜,朝鲜服从,驱为先锋,如不服,荡平其国,而后直入明,岂其难乎?”(日本川口长孺《征韩伟略》) 爱子的失去,终于让心灵无所依栖的丰臣秀吉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战争。他马上召集各地大名,商讨侵略朝鲜。 这些大名们热切地渴望得到更多的领地和财富,所以都附和说:“去年刚刚东征北条氏,疲敝不堪,需要休养生息,如今骤然出师外国,势必财力困乏,民不聊生。尽管这样,关白势在必行,我们也没有什么异议。” 看到大名们一致同意,八月二十三日,丰臣秀吉正式宣布:踏平朝鲜,征服大明。 九月,丰臣秀吉又书信一封,胁迫南方的琉球臣服:“致琉球国王尚宁:大日本分崩离析,已经百有余年。赖以上天庇护,关白秀吉一举平定天下,海外各国,无论远近,都来臣服。近来奉天命征讨明国,出师时日逼近,却不见琉球前来进贡。本准备派一小队人马前去问罪,不料原田孙七郎劝阻说:‘我经常来往琉球,让我再走一遭,定会叫琉球速速来贡。’于是我暂缓出兵。明年春天大兵出征明国之日,希望琉球国的贡使能出现在肥前营。如果误了期限,我定会派兵让琉球沉没海底,到时国王就后悔莫及了。” 当时的琉球国跟朝鲜一样,都是诚心向化的大明藩属。国王尚宁(1589-1602在位)接到丰臣秀吉的书信置之不理。丰臣秀吉担心琉球国向明朝泄密,便不允许琉球使者赴往北京,朝贡于明朝。 十二月,丰臣秀吉把关白的位置让给养子丰臣秀次,留守京都。自己退称太阁,从烦琐的国内政务中抽身出来,镇守名护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征伐事务中去。 一切战争准备,都在丰臣秀吉的预期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日本群岛像一个超级庞大的机器在不停地运转着。大名们按照领地面积的多少,源源不断地将兵员输往名护屋。水师统将大隅守九鬼嘉隆日夜不停地在伊势浦督造数以百计的战船;甲斐守黑田长政手持长鞭,不断地鞭打着那些开凿道路、架设桥梁的民工;而对马岛主宗义智忙于派遣四十个精通朝鲜语的人,先行潜入朝鲜半岛,搜集各类情报,绘制了详尽的朝鲜地图。 一时间,整个日本国变成一座庞大的兵营,迎风飘扬的战旗到处可见,嘹亮的军号声随时可闻,军器、火药、粮食、草料等在各条运输线上川流不息。 第一次侵朝战争,丰臣秀吉动员的总兵力达七十九万之众,包括作战部队三十万七千九百八十五,后勤运粮人员四十八万。规模之大,史无前例。第9节:祸起关白(7) 其中,投入侵略朝鲜的有陆军十五万八千七百人,分为九个军。统率这支大军的是战功赫赫的将领——宇喜多秀家(他也是丰臣秀吉的养子和养女婿)。大军名义上有统帅,实际上各路指挥官各自为战,互不隶属。本来在日本国内,大家都是平起平坐、拥兵一方的大名。 总的来说,这是一支战斗经验丰富,在日本国内战斗力算是数一数二的队伍。包括: 第一军,小西行长率领,一万八千七百人。 第二军,加藤清正率领,二万二千八百人。 第三军,黑田长政率领,一万一千人。 第四军,岛津义弘率领,一万四千人。 第五军,福岛正则率领,二万五千人。 第六军,小早川隆景率领,一万五千七百人。 第七军,毛利辉元率领,三万人。 第八军,宇喜多秀家率领,一万人。 第九军,羽柴秀秋率领,一万一千五百人。 水军,由九鬼嘉隆、藤堂高虎、胁坂安治、加藤嘉明率领,共九千二百人。 为了保证军队纪律,丰臣秀吉还在侵朝大军中安插了三个心腹,称为军奉行:增田长盛、石田三成、大谷吉隆。 留守日本的部队有德川家康、丰臣秀俊、前田利家等人率领的七万三千人,视情况随时增援朝鲜,或者投放到明朝境内作战。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丰臣秀吉考虑得非常周到,万一远征军不幸打了败仗,明朝皇帝像三百年前的忽必烈那样派大军直捣日本,那怎么办?总不能老是靠神风来抵挡吧。于是丰臣秀吉把一支六万人的总预备队留给自己,在名护屋集结着。 战争中的每一个细节都预演了一遍,丰臣秀吉无疑对自己的规划很满意。如果不出意外,两年后的今天,自己应该已经在北京城中走来走去了。 5.辩 诬 毋庸置疑,丰臣秀吉策划侵朝战争的每个步骤都是近乎完美的。这个“想法子让杜鹃叫”的谋略大师,曾经在过去的征战历程中,创造过像“鸟取断粮”“高松水淹”等不少著名战例。这次远征大明,丰臣秀吉首先构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威胁利诱迫使李昖就范,然后用朝鲜人做向导,攻入明朝。但是,假道或向导被李昖严词拒绝之后,丰臣秀吉决定采用奇袭作战的手段,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占领朝鲜全境。按照德川家康的说法,就是“陆海并进,以强凌弱,速战速决”。 为此,丰臣秀吉严密封锁消息,想让明朝皇帝翻然醒悟时,日本人就已经兵临北京城下了。 但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一些寓居海外的华人还是洞悉了丰臣秀吉的阴谋。这些华人虽身在异国他乡,心却时刻紧系着祖国。他们千方百计搜集日本的情报,冒着生命危险,送到明朝的各级官员手中。 一位叫陈申暨的福建厦门船商,长期往来福建与琉球国之间,跟琉球长史郑迥甚熟,当他得知消息后连忙赶回家乡,告知福建巡抚赵参鲁。 江西吉安人许仪后在日本萨摩地区行医,后来成了萨摩大名岛津义久府内的侍医。在一次谈话中,岛津义久无意中泄露了丰臣秀吉的征伐大计。许仪后详细记下丰臣秀吉的计划,让同乡朱均旺 不顾生死,终于在万历二十年(1592)二月二十八日渡海回国告知赵参鲁。 随后,赵参鲁将一封署名为“陈情人许仪后、郭国安、报国人朱均旺”的《仪后陈机密事情》,快马加鞭,奏给明神宗:“朝鲜向日本进贡驴子,勾结日本人,用朝鲜人为先锋,侵犯大明。” 八月,琉球国王尚宁冲破丰臣秀吉的封锁,也派遣使者到北京。使者告诉明神宗说:“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将自朝鲜入侵大明。” 同时,从辽东传来谣言:“日本关白勾结朝鲜,在他们带路下入侵大明。”北京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这期间,朝廷被立储问题搞得焦头烂额。明神宗与大臣们上演针尖对麦芒大对决,君臣僵持不下。最后,两位内阁大学士首辅申时行、次辅许国被罢免。明神宗也趁此机会大换血,招赵志皋、张位入阁,并让户部尚书石星接替死在任上的兵部尚书王一鹗。 明神宗虽然无法从立储问题的纠缠中脱身,但是他对日本侵略动向的消息,表现出极大的关切,下令东南沿海、山东、天津边镇整饬防守,并责令石星着手调查“朝鲜勾结日本”一事。 朝鲜一时成了众矢之的。大明朝廷上充斥着各种声音,怀疑、指责,甚至痛骂。 只有刚被罢免的阁老许国为朝鲜辩护:“我曾经出使朝鲜,很了解朝鲜人。朝鲜,乃礼仪之邦,断断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朝鲜国王李昖也及时派出金应南、韩应寅等前往北京,为自己陈情辩诬。十月间,金应南等一进入辽东境内,便如过街老鼠,备受明朝人的非议与白眼。所经一路,人人指点耳语,当他们走到山海关时,关下竟有人破口大骂:“你们朝鲜勾结倭寇,现在来这里干什么?” 这个误会可大了,金应南等憋了满肚子的苦水。 朝鲜与中国唇齿相依,虽说是属藩,其实是大明帝国的门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听到朝鲜使者来了,已经几年没上朝的明神宗竟然破格御临皇极殿,嘘寒问暖,让金应南等惊喜万分。 听到金应南所言与琉球使者基本一致,明神宗放下心来。 未雨绸缪,十一月初十,明神宗严令山东登莱等地加强海警。 但是,明神宗对“丰臣秀吉”这四个字的认知程度,也不比李昖深入多少。 当时甚至还盛传,丰臣秀吉只不过是苏浙一带的流寇,后来漂洋过海,跑到日本扯起大旗,占山为王。 明神宗万万想不到,他脚下金碧辉煌的北京城,会成为丰臣秀吉魂牵梦萦的地方。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了,丰臣秀吉也仿佛听得见自己脉搏的跳动声。他又一次豪情壮志地对秀次说:“儿子,只要拿下朝鲜,踏进北京,你就是中国的关白!而我,就是亚洲帝国的太阁了!”第10节:狼奔豕突(1) 第二章 狼奔豕突 1.暴风雨来临 万历二十年(1592),丰臣秀吉挑起侵朝战争,存心给大明帝国找麻烦。 万历十五年(1587)之后,明神宗经常怠政罢朝事,已经连续四年没有在大年初一接受朝贺了,万历二十年也不例外。对这么一个惰政成性的敌人,丰臣秀吉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而他最直接的对手——刚刚跨入不惑之年、昏庸的朝鲜国王李昖,丰臣秀吉更是视若无物。 一个碌碌无为的国王,今天升这个人的官,明天撤那个人的职,围绕在他身边的又是两派整天吵得口沫横飞的大臣。攻打这样的国家,简直如探囊取物。 正月初六,名护屋城交相辉映的楼宇遮掩不住漫天杀气,历经战火洗涤的豺狼之士,从四面八方云集于此。 征服明朝,对丰臣秀吉来说,已是乾坤在握。 二月二十八日,丰臣秀吉带着近卫随从,离发京都,前往名护屋。一路上络绎绵延。狂热的民众夹道迎送,欢呼声雷鸣般地响彻上空。 有位随从问丰臣秀吉:“为什么不配备些精通中国话的人跟着一起去?” 丰臣秀吉笑呵呵地说:“此番征讨,就要叫他们学讲日本话。哪里用得着这些人?” 到了名护屋,丰臣秀吉立即部署行军序列,西海道九国的兵力为先锋,南海道六国、山阳道八国为后续部队,并下一道严令: 父子兄弟,不许一人留家。大军一登上朝鲜海岸,即刻焚舟破釜,有进无退。临阵交锋,不许一人捡取芥子,不许一人畏葸回首。遇到山就爬山,遇到水就涉水,遇到陷阱就冲入陷阱。不许口出怨言、裹足不前。冲锋阵亡的,重赏厚恤子孙;临阵脱逃的,不论王侯将相,斩首示众。(朝鲜申炅用《再造藩邦志》) 令下之后,全军肃然。一双双喷得血红的眼睛,向西北方向眺望着,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率先开拔,踏上侵朝征途的是摄津守小西行长的第一军。 望着小西行长渐渐离去的背影,一阵兴奋涌上丰臣秀吉心头。北京,那座令人朝思暮想的繁华皇城,很快就会变成第二个名护屋了。 三月二十六日,丰臣秀吉回到京都,自聚乐城昂首阔步,走进皇宫,对后阳成天皇说:“前几天,臣奏请派遣大军征讨大明、朝鲜,一举踏平,并入日本版图。今天,臣当竭尽全力,所以要离开陛下。京师有秀次在这里,法令严密,请陛下不必劳虑。”第11节:狼奔豕突(2) 后阳成天皇很清楚自己的境遇,所以就微笑着颔首,表示非常赞同和支持太阁的一切工作。丰臣秀吉底气十足,又急急忙忙地离开,赶往名护屋。 在那里,后续部队正整装待发。四月初十,侵朝各将在九鬼嘉隆的军营内召开一次军事会议,会议一致通过了七条约定: 第一条,行军遇到疑难时,当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 第二条,战船遇危时,各部队当发扬友爱互助的精神。 第三条,探听到敌人计划时,情报资源应当共享。 第四条,战功轻重,当如实上报,不当偏颇欺隐。 第五条,不要夺取别人功劳为己功。 第六条,各部都要配属两艘谍船(这一条算什么约定)。 第七条,向名护屋奏事时,应当通过监军转达,禁止私自向太阁打小报告。 三天之后,先锋小西行长袭击釜山,朝鲜壬辰战争开始。 小西行长于三月十二日,渡海抵达对马岛浮浦。对马岛主宗义智是他的女婿,老丈人光临,自然令宗义智备感欢欣。除了周至款待之外,宗义智还聘请了“中国通”——外交僧景辙玄苏,给小西行长做顾问。半个多月之后,小西行长与宗义智在大方浦紧紧拥抱。两人紧密团结,共同度过了征战朝鲜的岁月。 在对马岛休整了一个月,准备在四月十一日起锚渡海。不料老天不作美,海上刮起东北风。宗义智已经解开缆绳,眼看就要起航。但小西行长的部下望着翻腾的巨浪,一丝恐惧袭来,于是拒绝出发。 两人紧急磋商一晚,次日早上风浪稍稍平静下来。八时,海面上旌旗蔽天,炮声震波涛。一万八千七百人分乘七百只战船,从对马岛大浦出发,扑向釜山。 下午五时,停泊在绝影岛外洋。绝影岛,因盛产迅驰绝影的飞马而闻名,位于釜山东南两百米处,是釜山的门户。 第二天,万历二十年四月十三日清晨,釜山城外海面上浓雾弥漫。小西行长的战船,像一只只海龟,缓缓地爬向绝影岛。 小西行长屏住呼吸,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贵在速战速决。小西行长下令:“轻装前进,除兵器外不要带任何东西。快速拿下城池,夺取朝鲜的大米煮饭吃。”于是,日本的船只像离弦的箭直射釜山。 釜山佥使郑拨一大早就在绝影岛上狩猎,正玩得兴致勃勃。突然,一个士兵“倭寇来了”的惊呼打断了郑拨的雅兴。郑拨抬眼望去,雾中钻出几只倭船。 郑拨初不经意,因为釜山是朝日贸易重地,经常有日本商船来往,便骂道:“叫嚷什么,那是朝贡的日本船只。” 又过片刻,外海上日本战船漫天蔽海而来,黑压压一大片压向釜山城。郑拨魂儿都飞了,这才醒悟过来,大叫:“倭寇来犯,快回釜山城。” 郑拨忙不迭地回马奔向城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城外的男女老少,都驱赶入城避难。紧接着下令捉拿留在釜山城内馆中的日本人,日本人早已遁走,只拿得四人。最后郑拨毁坏战船、防牌船、中船各一只,沉没在水中,以阻止日本人靠近。 当然,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日本人手脚疾快,天刚蒙蒙亮,就从牛岩洞登陆,趁雾围逼釜山城,拉开了朝鲜七年卫国战争的序幕。 这是一场突袭战,对小西行长来说,攻打釜山,已然胜券在握。 早晨六时,铳炮声大作,日本人开始进攻。很快,小西行长的家臣木户作右卫门(又名小西末乡)、竹内吉兵卫,宗义智的家臣福田弥兵卫、难波大助,松浦镇信的家臣西清右卫门、桥口八右卫门等已登上釜山城头。后续进攻部队像杀红了眼的魔鬼随即蜂拥而入。 城内一片惊惧,郑拨下令紧闭城门,拼死抵御。南门城头有一武士身着红青服,弯弓射击,手法甚准,射得敌人一个一个仆地死去。见正面进攻不奏效,日本人绕道后山,居高临下,冷不防从釜山守军的背后杀出,大声喝呼,发铳如雨,无不射中。 朝鲜人顿时纷纷败散。郑拨在西门指挥作战,不幸中丸,以身殉城。郑拨的妻妾听得日军进城,也都自刎而死。第12节:狼奔豕突(3) 仅仅两个时辰,釜山城宣告失陷。 城陷之后,日本人开始了战争中的第一场屠杀,暴行一直持续到午后。釜山城内尸体狼藉,侥幸存活的都被日军捉拿到船上。据统计,朝鲜军民死伤八千五百余人,被俘二百余人。 拿下釜山,小西行长、宗义智趁机扩大战果,又相继攻陷西平浦、多大浦,多大佥使尹兴信战死。左兵使李珏闻变,自兵营进入东莱城。釜山陷后,东莱府使宋象贤请求一同守卫城池。李珏惊慌失措,假托要在城外驻扎作为犄角,出城后就跑到苏山驿去。 这时,日本黑田长政、大友义统率第三军,搭乘战船二百余艘到达朝鲜,听到小西行长攻下釜山,拔得头筹,就径直奔向金海府。朝鲜守兵远远望见气势汹汹的黑田军,吓得躲进城去。黑田长政下令割城外麦禾填壕,很快就堆得跟城墙一样高。日本人还没有爬上城头,草溪郡守李惟俭已弃城逃走,金海府使徐礼元步其后尘,金海旋即失守。 釜山攻下后,东莱府就成了小西行长的第二个目标。四月十五日晨六时,日本人从釜山出发,北攻东莱城。 抵至城下,日本人先用稻草扎成人形,头戴青巾,身穿红衣,背插赤旗,带着长剑,绑在长竿上,高举着在城外走来走去。朝鲜守军很快吓破了胆,纷纷奔走号哭,城内一片混乱。 八时,日军趁乱进攻东莱城,这一次比釜山更快,仅一个时辰就占领全城。东莱府使宋象贤登上南门督战,见大势已去,避入屋内,急取朝衣穿在盔甲之外。日本人冲进屋内,一阵急砍之后,宋象贤倒在血泊之中。 东莱之战,朝鲜助防将洪允宽、中卫将梁山、郡守赵英珪、裨将宋凤寿、教授卢盖邦等以下三千人战死,李彦诚以下五百余人被俘。 夜里,日本人在东莱安顿下来。探知朝鲜军主力在忠州,小西行长找来熟悉地形的翻译,询问一下忠州的概况。 翻译回答:“忠州实为王京的屏障,米粟积蓄称是。只要忠州不失去,王京就安如泰山。” 小西行长大喜,决定向忠州进军。次日,日军分道进兵,散入蔚山、梁山等地,大肆劫掠。 庆尚道监司金睟从晋州赴援东莱,行至灵山。听到日军已过梁山,金睟改变行军方向,与小西行长展开赛跑比赛,目的地是密阳。金睟才走几步,日本人拍着短脚板扑扑而至,抢先一步,兵临密阳城下。金睟只得退还灵山。 朝鲜密阳府使朴晋自东莱败还,准备在鹊院隘路展开阻击。屁股还没有坐稳,小西行长就从梁山杀到。见到前面有朝鲜守兵,拦住去路,日本人故技重演,绕道山后,从高处蚁附散漫而下,守隘的朝鲜兵留下三百多具尸体后,很快溃散。朴晋驰还密阳,见寡不敌众,遂放火焚烧军械仓库,弃城仓皇遁逃深山。 自东莱失陷之后,周遭各郡县闻风溃逃,无一坚守者。仅用两天时间,小西行长便占领了釜山、东莱、密阳三个战略要地,夺得头功。 日军第二军加藤清正、锅岛直茂部到熊川,见这个天主教徒立了大功,看得眼红,心里一急,干脆取道彦阳直向庆州。防守彦阳的是庆尚道左水使朴泓与右兵使李珏。 岂料李珏爱美人不爱彦阳,径直奔还兵营,抱着爱妾乘夜遁去。部下群龙无首,一哄而散。朴泓孤掌难鸣,只得退守庆州。 2.李昖的大决战 这几天,国王李昖一直心神不宁,睡不安枕。 自十五岁登基以来,李昖一直过着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的潇洒日子。但是,自从那个叫丰臣秀吉的关白走进他的生活之后,一切都改变了,再也没有过一天快乐日子。虽说与关白从未谋面,但是根据黄允吉等人的描述,李昖不禁十分担心,屁股下面的王位还能坐多久? 四月十四日,釜山前线败报不断,往昔的宁静一去不返。 朴泓送来报告:“四月十三日上午,倭寇袭击釜山。臣登高眺望,釜山满城红旗,城池恐怕已经不保了。”随后,金诚一又报告:“侵占釜山的倭船不满四百,一船所载,不过数十人,总数不会超过一万。”第13节:狼奔豕突(4) 丰臣秀吉终于来了!李昖惊得差点儿从王座上跌落下来。大臣们吓得面面相觑,不敢言语。一时间朝野震惊,朝堂上下人心惶惶,惊惧交加。 败讯接连不断。南部的全罗道、庆尚道,已陷没敌手,派大军收复来不及了。日本人很快就会挥师北上,直取王京。当务之急,就是阻止日本人北上。而遏止日本人北犯的重要据点——尚州,理应布下一道防线,重兵把守。 李昖不惜拿国运一赌,在忠州、尚州一带掷下所有筹码,不成功便成仁。 东路左防御使成应一、中路巡边使李镒、西路右防御使赵儆,三路同时南下。助防将刘克良守竹岭、助防将边玑守鸟岭,策应三路的攻防战。 在忠州、尚州防线的背后,就是王京了。如果忠、尚失守,就在王京背城一战。右议政李阳元被任命为守城大将,李戬、边彦琇为京城左右卫将,商山君朴忠侃为京城巡检使,都元帅金命元负责守汉江。 国弱兵穷,这样的防御计划无异于等着挨打。此时,朝鲜一盘散沙,要将无将,要兵无兵。 中路巡边使李镒即将南下,准备从王京挑选三百精兵做随从。打开军队点名簿一看,大半是些“闾阎、市井、白徒、胥吏、儒生”之徒。点兵之时,庭下一片混乱,儒生们头戴冠服,手持纸卷,念念有词;而胥吏们头上戴着平顶巾,讨饶声不绝。李镒受命三天,竟然征不到半个精兵,只得率军官及射手六十余人,以及贴身护卫四十余人,怀着郁闷的心情南行。 李镒至少带兵与女真人交过手,有一点儿战斗经验。可朝鲜自两百年前李成桂光荣革命之后,还未受过大规模战火洗涤,大臣甚至连纸上谈兵的本事也没有。面对来势汹汹的日本人,李昖君臣慌成一团,瞠目结舌,束手无策。 至于朝堂之上,更是笑料百出。 有位大臣认为,日本人善于使用刀枪,而朝鲜败在缺乏坚厚盔甲。所以建议用又长又厚的铁打造盔甲,令兵士穿着,直入战阵,因全身密无缝隙,日军刀枪不得砍入,必能大胜。如此谬言竟被众人赞成,于是李昖下令会聚铁匠,不分昼夜,赶造厚甲。不料此后有人持异议,认为与日军交战,贵在迅捷。而穿着满身的厚甲,跑起路来尚且气喘吁吁,如何杀得了敌人?没几天,打造厚甲之事便不了了之。 一老兄厉声怒斥众大臣饭桶不知策谋。 有人问道:“你有何良策?” 那人回答:“不如在汉江边设立高高的棚架,使得倭寇不得过江。这样士兵就可以在棚架上居高临下射杀倭寇。” 又有人问道:“难道倭寇不会往棚架上发铳吗?” 那人哑言无语,默默而退。 大臣们有的低头睡觉,有的袖手冷笑,有的哄然辩论,有的失声哭泣,有的颠倒在地,还有的精神失常,真是无奇不有。 当然,朝鲜也不乏非凡之辈。柳成龙,就是这个时代少见的能人! 柳成龙,字而见,号西厓,庆尚北道安东义城人。二十二岁就考上司马试,二十四岁时又考上别试文科丙科,授任承文院权知副正字,开始从政生涯,直到领议政一职(相当于国务院总理)。壬辰倭乱发生后第四天,又被提携为都体察使总管军。 依靠着生性正直、尽忠守孝的优良品质,柳成龙花了近三十年时间,真正成为人中之龙,算得上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柳成龙四处网罗人才,任用贤能,真正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在扎堆的人中“慧眼识珠”,得到良将八十余人,其中就有震烁古今的海战奇才李舜臣。 眼看着日本人长驱直入,北进至密阳、大邱一带,逼近鸟岭。柳成龙再也坐不住了,他问金应南、申砬:“现在倭寇深入朝鲜腹地,事态十分紧急,两位有何对策?” 申砬说:“体察使(指柳成龙)虽然身兼要职,但是冲锋陷阵,不是所长。李镒孤军南下,后援不继,恐怕凶多吉少。为什么不让一武将率兵紧跟其后,策应李镒?” 说话时,申砬一直盯着柳成龙,眼里充满了无限期待。第14节:狼奔豕突(5) 柳成龙环顾左右,实在缺乏带兵的能手。九年之前,申砬任稳城府使,曾经在训戎镇(“训戎”两个字起得好)大败过女真人,斩头五十多,也算是朝鲜将领的佼佼者。于是,柳成龙推荐他为三道巡边使,统率各路将领。 国王李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申砬身上。申砬要军队,李昖助他一臂之力,把王京城内最勇敢的士兵拨给他,另外还配备了一些全朝鲜箭术最高明的武士;申砬要战马,李昖就下令朝中大臣,每人捐出一批马;申砬要武器,李昖就把军器寺里储存的所有兵器都搬出来,任凭申砬挑选。 就这样,申砬率领着一支朝鲜装备最精良的军队起程南下了。 临行时,李昖问申砬道:“倭寇气焰如此嚣张,爱卿能够挡得住吗?” 申砬胸有成竹:“倭寇不知用兵之道,孤军深入,哪有不败的道理?” 李昖油然而生钦佩之情,将军们畏倭如虎,说他们最难抵挡,只有爱卿说得这么轻松。随后,李昖将一把尚方宝剑赏给申砬,并赐给他专断的权力:“李镒以下,不用命者,卿皆断之。” 目送着申砬迈着矫健的步伐踏步离去,李昖感叹道:“假如朝鲜人个个都像申砬这样,还怕什么倭寇不成?” 对申砬来说,他的肩上担负着国家兴亡的重任,内心激情澎湃,无比自豪。自幼熟读兵法,恨不能报国。日本人违逆天意,荼毒无辜。小西行长犯了兵家大忌,孤军无援,歼此顽敌,不负国王重托,正当此时。 申砬越想越兴奋,以至于在向众人辞行之时,走下台阶,一时激动,头上的乌纱帽竟然掉落地上。人群一片惊呼:“不祥之兆啊!” 大军出发那天,王京城内聚满了人群。为了目睹申砬的风采,人们不约而同地围在道路两侧。 英姿勃发的申砬走在队伍前面,后面旌旗飘扬,刀枪林立,一队队英雄男儿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地从眼前走过,人们的欢呼声响彻上空。所有人都希望申砬能把胜利带回家,朝鲜太需要一场胜利了。当然,在渴望胜利的同时,人们也深深担忧,这是关系到朝鲜生死存亡的一战。如果日本人侥幸获胜了,无数朝鲜人将失去美好家园,陷入颠沛流离。 3.兵败弹琴台 但是,天不佑朝鲜。申砬肩负着国王的重托,意气风发,率领大军向南方重镇忠州浩浩荡荡进发时,李镒却在尚州大败。 李镒于四月十七日赶到尚州。尽管日本人还没有到来,但是沿途所经,各县城的官民闻风而逃,留下了一座座空城。由于缺粮,李镒只得打开闻庆城中的粮仓,充做军饷。 来到尚州,却不见牧使金澥前来迎接,原来金澥早已跟着老百姓逃到深山老林中隐藏起来了。城内除判官权吉坚守岗位之外,空无一人。 李镒无处泄愤,只好拿权吉当出气筒,准备把他处死。权吉苦苦哀求,甘愿去召还逃民,将功赎罪。 在附近村庄搜索了一整夜后,第二天早晨权吉才强拉回来数百名魂不附体的农夫。 看着那些农夫,李镒不禁皱起眉头,这么点兵力还不够塞日本人的牙缝,只好打开粮仓,招引散民。山里的人饿得没法,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实在抵挡不住白米饭的诱惑,于是陆陆续续出来,李镒又招得数百人。但是这样一支只图填饱肚子的队伍,不过就是一群要饭的,手无缚鸡之力,连一把刀也拿不动。到现在,只好死马权当活马医,能守就守一阵子,顶不住就逃命吧。 日本人却很玩命。按照战前“陆海并进,以强凌弱,速战速决”的指示,兵分三路,像三把无比锋利的斧头,砍得朝鲜人七零八落。 东路,加藤清正的第二军自熊川北上,像一阵旋风。四月二十一日进攻庆州。朝鲜败兵不堪一击,被杀三四千,加藤清正留一部驻守庆州城,主力直向王京,沿途陷永川,郡守金润国遁走。 西路,第三军黑田长政于二十三日,由玄风渡过洛江,把星州烧成一片废墟。星州判官高晛 逃走,牧使李德悦仅以身免。仅用两三天时间,日本人就把战火引入江原道、忠清道,逼近京畿道。第15节:狼奔豕突(6) 中路,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四月十八日入密阳城,次日又进犯灵山、清道等地,一路烧杀劫掠,赤地数百里。二十二日,陷仁同城。又自仁同渡过洛江,陷善山,直指尚州。 从釜山登陆以来,小西行长从未遭遇过像样的抵抗,一路上,来不及逃跑的朝鲜人都被碾成了粉末。 四月二十四日,小西行长又设下了捕鼠夹,彻底粉碎了李镒的抵抗。 李镒进驻尚州之后,手下的人马没有几个,所以只好拉到尚州以北的北川河去。河边有个高地。李镒就把队伍安扎在高地上,如果战事不利,可以随时逃脱。一千多人依山为阵,在制高点竖起一杆大旗,摆下锣鼓,这就是李镒的指挥部。在李镒的身后,站着从事官弘文校理尹暹、修撰朴篪及尚州判官权吉、沙斤察访金宗武(沙斤地区的调研员)等人。 这天清晨,四周浓雾环绕。突然,从尚州方向传来轰轰的炮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有人报告说,日本人来了。很快,军中一阵骚动,李镒死也不相信日本人会来得这么快,于是就以惑乱军心的罪名将报告者杀死。 过了片刻,朦朦胧胧的树林间走出几个人,贼头贼脑。朝鲜人都知道是日本的斥候,但是谁也不敢向李镒报告。 李镒站在高地上,眺望四周,远远看见尚州城中,有几道白色的烟雾腾空而起。这回李镒也心疑了,连忙派一位军官骑马前往侦看,但军官很快就被埋伏在桥下的日本人发铳打死,朝鲜人一阵恐慌。 但是,让这些从未动过刀枪的士兵更恐惧的还在后头。 一队队日本人凶神恶煞般,突然出现在朝鲜人面前,有的手里拿着闪着冷光的利刃,像阴间的索命鬼,一边跳跃,一边尖叫;还有的像一只只小老鼠,在地上爬行向前。 伴随着一阵阵隆隆的炮声,很快,山下的日本人像黑糊糊的蚂蚁,漫山遍野围上来。 铁丸雨点般落下,高地上炸开了锅。嘈杂声、哭喊声,乱成一片。李镒紧急呼叫射箭,但根本就无济于事。由于距离太远,伤不到日本人一根毫毛。 针对高地上孤独无助的朝鲜人,小西行长摆下一个大口袋。松浦镇信的三千人从左路进攻,宗义智的五千人、五岛纯玄的一千七百人从右路进攻,举旗绕道,包抄李镒背后。两队人马铁桶般围拢过来,紧紧地将朝鲜人装进口袋中。 李镒看形势不妙,骑马向北逃命去了。 失去主将的朝鲜人如无头苍蝇,一哄而散。日本人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朝鲜人逃窜无路,都被堵在北川一块狭窄之地。 围歼战变成一场大屠杀,日本人纵铁骑践踏,朝鲜人哭爹叫娘,丢盔弃甲,抱头鼠窜,逃无可逃,只能等死!眨眼间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是战,朝鲜从事官朴箎、李庆流、尹暹以及判官权吉等三百人被杀。只有李镒弃马脱衣,披发赤体,捡回一条命。跑到闻庆,李镒赶紧拿来纸笔,写下败状呈报,准备退往鸟岭,又听说申砬在忠州,就逃向忠州。 忠州以南的闻庆鸟岭,海拔1017米,是朝鲜最高最险峻的山岭,据说连鸟儿也无法飞越过去,故称鸟岭。岭上有李朝太宗大王李芳远所开辟的山路,十分险要。如果能固守鸟岭天险,扼住日本人北上忠州之道,王京安如泰山。 于是,义州牧使金汝岉对申砬说:“倭寇攻势凌厉,难以抵挡。鸟岭堪称天险,如果我军不抢先一步,就会被倭贼占据。不如直出鸟岭,在峡谷中埋下伏兵。倭贼一入山谷,我军居高临下,从两边放箭射杀,可以一举歼敌。再不行,就退防王京。” 但是,自负的申砬显然高估了手下骑兵的战斗力,一心想利用骑兵的机动性,打一场漂漂亮亮的野战。于是,申砬断然否决了金汝岉的主意,反驳说:“敌人是步兵,我是骑兵。鸟岭道路险狭,不利于骑兵的展开。应把敌人诱至开阔地段,然后纵铁骑践踏,无往不胜。” 这时,从尚州狼狈逃回的李镒绘声绘色地把日本人描述了一番,加大了申砬展开野战的决心。 四月二十七日,申砬率领着国王李昖的王牌部队,包括宗族百余、宫廷卫士数千、王京卫戍队及武官两千,总数八千人,在忠州城外西北侧的弹琴台下安营扎寨。第16节:狼奔豕突(7) 弹琴台本名大文山,山下有南汉江和达川合二为一。因为新罗真兴王(534-576)时期乐圣于勒常于此处弹琴,故称“弹琴台”。弹琴台地势平坦,但是左右两侧都是泥泞的稻田,水草杂生,不利于骑兵队形的展开。此处摆阵,无疑犯了兵家大忌:背水一战。 《孙子兵法?行军第九》:“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高,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军也。”申砬空有杀敌报国之心,却不谙兵法,陷自身于死地。 前一天,小西行长从尚州出发,一路马不停蹄,北进到闻庆县。朝鲜人一闻到日本人的气味,就自行放了一把大火烧了县城。县监申吉元一人骑马躲入深山,被日本人搜出来之后,手脚立即被砍断,成了一个“海豹”人。 闻庆城南两条窄如束丝的草道梁峡谷,中间盘着一条大河。有座古城叫姑母城,占据着左右两峡道的交汇处。地势十分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天生谨慎的小西行长来到姑母城前,怕朝鲜人在峡谷中暗藏杀机,派斥候进去侦察了大半天。直到确认没有朝鲜的一兵一卒之后,日本人才排着整齐的队伍,大摇大摆,敲锣打鼓,提早欢庆胜利,安然无恙地穿过草道梁峡谷,将鸟岭天险踩在脚下。 过了鸟岭,视野开阔,小西行长照搬尚州的战法,从丹月驿兵分两路,宗义智与松浦镇信分别率领两路日军,一路沿着山向东,一路顺着南汉江而下,钳击朝鲜人。此外,小西行长采纳松浦镇信、有马晴信的“火牛计”,在距离弹琴台十五公里之处埋伏了几十头野牛。 日本人的行动很快被申砬的亲信金孝元、安敏探知,两人慌张报告:“倭贼杀来了。”一时之间,朝鲜军心大乱。申砬怒火中烧,下令将金、安二人拉去斩首。 人头落地,日本人的炮声惊天动地响起来,尘埃漫天飞扬。 这时,黑夜降临,日本人渐渐收拢包围圈,点燃了一把把火炬,照得弹琴台上空亮如白昼。 已成瓮中之鳖的朝鲜人露出惊惧的表情,绝望哆嗦地操起手中的兵器,准备一死了之。 突然,一大群暴怒的疯牛狂奔过来,牛尾捆着一束束燃烧的野草,烟火弥漫。牛群横冲直撞,无数朝鲜人惨遭践踏,血肉模糊。 朝鲜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伴随着喊杀声、锣鼓声,日本人挥舞着大刀,如同恶鬼从地狱中冲杀出来。朝鲜人顿时溃不成军,慌乱中又自相踩踏,死伤无数。 申砬见此情景,意识到该是为国捐躯的时候了。他叫金汝岉拟写草状,准备向李昖告别。金汝岉身穿厚重铠甲,腰间别着弓箭,但却心思静定,下笔如飞,没有写错一个字,人们都为之壮胆叫好。 喊杀声、哀号声、锣鼓声、铳炮声,交织在一起,演奏着壬辰卫国战争中最为悲壮的一曲交响乐。日本人铁丸如雨,刀剑飞舞。可以说,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大屠杀。 眼见突围无路,申砬惊慌失措,鞭打着坐骑,朝日本人猛地冲去。金汝岉意欲骑马逃窜,申砬大呼:“金令公想逃吗?” 金汝岉苦笑着回答:“我难道是个惜死之人吗?”于是策马跑回弹琴台下,与申砬并肩作战,毙杀敌人数名。 但是,日本人围得铁桶一般,申砬的战马惊嘶不前,只得转头向达川江逃去。 日本人紧紧咬住不放,申砬跑到达川月滩边, 对手下说:“我愧对国家,有何颜面回去见大王?”毅然跳进滚滚江水,挣扎几下,很快沉没下去。 一夜激战,朝鲜人积尸如山,军资器械丧失殆尽。达川江血流成河,浮尸堵塞,江水为之赤红不流。 是战,朝鲜被杀三千余人,申砬、金汝岉、朴安民等溺水身亡,数百人被俘。只有李镒趁隙从东边山谷间溜走,再次脱险。而作为胜利者的一方,日本的代价仅仅是战死五百人。 小西行长另派一部袭击忠州城。趁着守军不备,小西行长暗中在城后放火,城内一片杂乱,忠州很快失陷。 经过尚州北川、忠州弹琴台二役,朝鲜精锐扫荡一空,王京以南成了真空之地。第17节:狼奔豕突(8) 日军统帅宇喜多秀家看到小西行长孤军深入,恐有不测,叫他停下来,等待各路齐头并进,并准备派人报告丰臣秀吉裁定。 侵朝各将意见不一。立花宗茂认为:“军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趁着朝鲜毫无戒备,应该速战速决,直取王京。不然,李昖搬来明朝援兵,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于是,宇喜多秀家下令各路大军火速前进。忠州战后第二天,四月二十九日,加藤清正、锅岛直茂、黑田长政在忠州郊外与小西行长会师。 一只猴子吃饱了肚子,另一只猴子看见了就妒忌。加藤清正看到小西行长不断建功立业,心里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铁青着脸,上下牙咬得咯咯响。 在商讨下一步行动时,对马岛主宗义智展开王京地图,请大家阅览。 看到地图上标注的药尘路地名,加藤清正右手指着,沉沉说道:“你取这一路如何?” 小西行长先前是一个药材商贩,听到加藤清正的戏弄,有些恼怒:“我能够孤军深入,几经苦战,大获全胜,难道不是靠上帝的庇护吗?” 加藤清正不服,反击说:“你之所以能够偷袭得手,全赖宗义智熟悉地理形势。再说太阁已经下令,我们两个隔天轮流当先锋,你怎么违背了太阁的命令?从今之后,先锋要轮流做,比比看谁更厉害?” 小西行长不满:“现在都兵临王京了,不如各自分兵,尽快拿下王京。”话没说完,就准备拈阄。 看来加藤清正是故意找碴儿来的,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违抗军令,贪图私利,跟小商贩的行为有什么不同?” 语音刚落,小西行长火冒三丈,“咣”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要把加藤清正劈成两半。 加藤清正也不是好惹的,像一只饿虎猛扑过去。两个人睁圆血喷喷的眼睛,眼看就要火并,将领们赶紧围过来劝解。 锅岛直茂说:“私斗无益,徒被外国耻笑,这是很不忠的表现。”松浦镇信也说:“太阁让你二人同为先锋,是他老人家深谋远虑,不是我辈所能测知的。二位也清楚,两虎相搏,必有死伤。损失的只会是自家人,罪行死有余辜!” 于是大家重新围聚,决定分道进取。 小西行长说:“从这里到王京有两条路,一条到南大门,路程一百里。虽然近些,但是前面有大江阻塞。另一条到东大门,超过百余里。虽然稍远,但一马平川。要走哪一条,任你选。” 加藤清正说:“纵然有千险万难,我也不怕。我就选南大门那条路。” 两路日军风驰电掣,王京岌岌可危,李昖命悬一线。 4.悲壮的弃守 四月二十九日,申砬死难的噩耗传到王京,李昖流血的伤口再次受到重创。 本来是群情激昂,抱着与国同亡的必死之心。先前李镒败报递至,王京居民已愤激不平,荷担而立。李昖也是整天愁眉苦脸,茫然不知所措。 领议政李山海秘密向李昖献出“去邠之策” ,消息传出来,立即引起公愤。弹劾书像雪片般飞来,都说李山海误国误民,不罢了他,众愤难平。更有王室宗亲几十人,聚集在王宫门外,哭哭啼啼,哀求李昖不要弃京而逃。 没想到几天后又传来更坏的消息,申砬溃败战死。王京城内立即炸开了锅,李昖彻底绝望了,如果再不走,恐怕君臣都将成为丰臣秀吉的阶下囚。于是,召集众臣商谈逃亡之策,史称“去邠之议”。 看到一班文武大臣,像弱女子一样哭个不停,李昖不由皱紧眉头。 朝堂上,大臣们没有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救国方案,却是一阵狂批“去邠”。 领中枢府事金贵荣说:“王室宗庙陵墓都在这里,我们要逃到哪儿?应当固守京城,以待外援。” 右承旨申磼说:“如果大王不听小臣的谏言,弃城逃亡,宗庙残毁。那么,臣宁可与家里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在宗庙大门之外自刎,也不敢跟从大王离开京城。” 修撰朴东贤也说:“大王一出都城,人人自危。就是民夫也会把肩上的担子扔到路边,逃命去了。”说完,又是痛声大哭。第18节:狼奔豕突(9) 原先打算讨论往哪里跑,现在却胶着要不要跑。君臣相持不下,到最后,申磼竟然扬言要把家里的老娘抬出来,一下子让李昖进退维谷。李昖不好发作,但脸色骤然铁青,气冲冲闪入内殿。 李山海在旁一直“噫噫呜呜”抽泣着,看到闹僵了,赶紧替国王解围。他对申磼说:“避难去国的先例,古代早就有了。” 话一出口,大臣们群起而攻之,恨不得把他生吞了。 外面大殿喧嚷一片,李昖不得已,又踱出内殿,搬出中国古代的分野、星占,说:“天上岁星所在之国,攻打的人必然遭殃。今年岁星在燕州,倭贼当不久自灭。” 自古以来,夜观天象以预测军国大事,一直左右着人们的决策。这一招果然好使,大臣们紧闭其口,心里就是有十万个反对,也不敢违逆天意。 李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然而然就把话题转移到逃亡问题上。李元翼、崔兴元很快就被派到平安、黄海等道,实地考察日后的栖身之所。 左议政柳成龙、都承旨李恒福提议,王室成员化整为零,分头行动。金贵荣与尹卓然为一路,陪护着临海君李珒,逃往咸镜道;另一路韩准护送着顺和君李? ,逃往江原道。 值此倾覆之际,最要紧的是确立后继之君,好让李氏王室的大旗不倒。 十七岁的光海君李珲正值年少力富,于是被立为世子,监理军国大事。如果是太平盛世,一定张罗得轰轰烈烈,颁布文书、印绶,穿戴鲜艳的衣冠,在一阵阵欢乐声中,结束册封仪式。之后还要上报宗主国大明皇帝御批,才能真正成为后继之君。但是在乱世年头,也就不那么讲究了。大臣们道一声庆贺之后,册封仪式就草草完结。 离开故都的决定令人们心碎不已,大臣俞泓哭道:“祖宗社稷在这里,百姓们也在这里。大王要去哪里啊?大王千万别轻率,让人心惊慌啊!” 李昖内心一片苦楚,挽起龙袍,擦了擦满脸的泪水,说道:“哪里是我的去处啊?只是期望大家能够拼死一战,戮力保卫国家。” 对李昖来说,离开王宫的繁华生活,离开李氏王朝列祖列宗的魂舍,无疑是痛苦与愧疚的。 兵曹也竭力作好防御准备,把王京城内的居民都拉出来,结果只有三万余人,而且都是些老弱病残,可以勉强一战的仅七千人。这些人被分配到各个守城岗位,没有一个不怨声载道,都想一走了之。 无奈之下,李昖下令全城戒严,紧闭城门,禁止走漏一人。 可是戒严令并未起什么作用。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不分昼夜,纷纷从城头放下绳子,没几天全都溜光了。连维护秩序的士兵也不见踪影。王京一片混乱,无赖之徒趁乱而起,结党入室,美女、财宝掠劫一空。 世道如此,身为国王的李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他彻底绝望了,事已至此,除了逃走别无出路。于是,李昖暗地里叫宫人打扮装束,准备随时出城。 四月二十九日晚上,焦躁不安的李昖令人点燃烛火,连夜召集大臣,紧急商谈逃亡去向。 会议上,大臣们多数建议暂到平壤一避。而李恒福主张避入大明境内,以图日后东山再起。权悏膝行到李昖跟前,请求固守王京。柳成龙挥挥手让他下去:“事态虽然紧急,但也不能这样,暂且退下。” 权悏又连声呼叫:“左议政也这么说,难道真的要抛弃京城吗?”柳成龙狠狠地白了权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