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国人往往更擅长红眼,所以才有了平庸者逍遥快活,出头者如履薄冰的奇怪境况,也才有了“揣摩上意”+“多磕头、少说话”=“大官”的奥妙公式。 除小心做人外,李世勣还十分注重对族人的教导。病重后的一天,他感觉精神和身体状态都好了许多,于是便吩咐弟弟李世弼召集家人聚餐,酒足饭饱之际,他向全家老小发表了最后一次公开讲话: 我自知病情已无力回天。今日设宴,便是与尔等作别(已经有人开始哭泣)。 尔等不用悲伤流泪。今天的话,尔等当仔细听好,务必牢记于心。 我一生为官,亲眼看到房玄龄、杜如晦等人操劳一生,刚刚站稳脚跟,就遇上不肖之子房遗爱和杜荷之类,败坏门庭不说,还几乎导致全家灭门! (转向弟弟李世弼)今天我把子孙都托付到你的手上,你要仔细观察。有胆敢胡思乱想,或结交品行不端之辈的,一律先打死后再奏报皇上!不要让我在九泉之下被后人讥笑! 我死后,棺材用粗布装饰的普通马车装运,寿衣即平常衣物即行,棺材中可放入一套朝服。若泉下有知,我当穿着朝服去见先帝。随葬品只要五六匹木马、几顶幔帐和十个木偶就好,其他一概不要。我的小妾们,愿意留下来抚养孩子的就留,其他的想改嫁、想回家都可以。 以上尔等务必记好,不许违背。否则,便如同把我开棺戮尸一样不孝! 说完这些,无论家人再怎么哭泣、询问,李世勣再也不发一言,直至逝世。 如此安排,不可谓不小心,不可谓不谨慎。然而一个人能约束好自己已属不易,又怎能管好一大家子呢?多年之后,李家还是惨遭了灭门,不过那已经是武则天时期的事了。 高句丽之战,虽然大唐获胜,但过程却不是一帆风顺的,一种奇怪的现象始终如影随形着——普通士兵和下级军官接连逃亡。 李治无法理解,一般只有吃了败仗的部队才会因丧失斗志、害怕死亡而逃走,明明打赢了怎么还要跑呢?莫非是贪生怕死? 不解归不解,对这等影响恶劣的行为当然不能听之任之。于是,一道言辞凌厉的诏书随即发出:限所有逃兵务必在规定期限内回部队自首。自首者可享受坦白从宽的待遇。逾期不归者,一律从严处理——斩首!自首后再次逃跑者,同样斩首!犯者家人一律剥夺人身自由,男子为奴,女子为婢! 可即便如此,军中逃亡现象还是屡禁不绝。好在战争还是以胜利而告终,皆大欢喜的结局,也就无人再去深究此事了。 可太子李弘还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并本着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对此事进行了深度调研。 总章元年(公元668年),李治接到了太子李弘的奏章。 奏章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指明了问题所在。核心思想是这样的: 当初东方战?吃紧时,父皇收到前方报告,称士兵中有逃亡者。但事实并非贪生怕死那么简单。逃亡者中,有些是因为突染疾病,无法应征入伍,病愈后又担心受罚而逃离家园;有些是在作战或外出作业时被俘;有些是过海时溺水而亡;还有些则是因同一作战单位的战友突然失踪,害怕连坐而集体逃亡。 大敌当前,人事部门根本不可能彻查此事,于是便简单地把失踪人口都算成了逃兵,致使不少无辜家人受到了牵连,实在有些令人悲哀。 希望父皇能够本着以人为本的精神,操作方式更加人性化些,免去家人连坐的刑罚。第七章 高句丽亡国(7) 读完奏章后李治笑了。儿子不仅详细分析了问题的前因后果,更充分展示了皇位接班人认真踏实的作风与宽厚仁爱的性格。十六岁的李弘比起当年的自己,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于是,原先那道严厉的诏书被撤销。 在这件事情上,李弘同学宽以待人,肯定是值得褒奖的。但透过现象,我们需要看到后面所隐藏的问题。 前面介绍过,唐初实行的是府兵制。成为府兵者全家编入军府;国家实行均田制,分田到户,训练务农两不误;自备武器服装,根据命令参加军事行动。 但是,社会是在不断变化的。唐初地广人稀,原先的地主在动荡中下落不明,有大量无主田地可供分配。随着社会安定和经济的发展,人口迅速增加,而可供分配的田地却基本没有变化,自然的,人均占有土地的数量便不断下降。 均田制下,每家每户都会有属于自己支配的土地。而伴随政治稳定而来的就是商业的发展。原本大家的生活来源都是种地收粮食,彼此间相差不大。可后来开始出现贫富悬殊,加上携带资本拥入的外地商人和富人们开始大量购进土地,两极分化凸显。 坦率地说,这是一种社会的不公平,但也是财产私有制条件下的必然结果——你愿买我愿卖,哪家的王法能禁止? 若是普通农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府兵不一样。他们的职业亦农亦军,武器、服装和座骑都要自己准备。现在可好,穷府兵的收入根本无法支撑这些支出。有钱的觉得自己的命值钱,不想去干掉脑袋的事儿,就花钱买通官员,免去了兵役。于是乎,上阵卖命的都是穷爷们儿,衣服破烂,刀枪锈迹斑斑,坐骑也是老弱病残。这样的府兵,兵源能好到哪里去? 发现问题的不止李弘一人。早在灭百济后,奉命驻守百济的熊津都督刘仁轨在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就将相关情况向朝廷作了汇报,并指出了问题的根源所在:除了经济方面的因素,政府的法令和执行方面也有问题。 当时百济的驻军,从兵到官,每天想的不是异域建功,而是早日回国。 每次列队,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出这是一支刚刚?灭敌国的无敌之师,而像是刚吃了败仗狼狈溃散的残兵败将。年轻力壮、士气高昂的战士屈指可数,而衣衫褴褛、武器锈蚀、满脸愁容的半老头子倒是一抓一大把。 比起物质条件的艰苦,官方对将士们的态度更让人心寒。按说胜利后生还者都应该得到嘉奖,可随着国内局势的稳定与政府的官僚化,官方统计的作战人员名单中居然不包含战争后期参战的人员,这些人如果能活下来或是建立功勋还算好,如果战死,连名字都没人知道。 那么立功受赏的应该过得不错吧? 遗憾的是连这也无法做到。即使有了身份,性质还是府兵。一纸调令下来,?得去挑担拉车,重活累活一样不少。受赏的时候壮志满怀,可现实却把那些荣耀一脚踢开:“你生来就是吃苦受罪的命,想改变?做梦!” 在这种状况下,当兵吃饷这一行当,从原先备受尊重并可以实现自我价值的职业一下子沦落成为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雷区。这也直接导致军队战斗力和凝聚力的降低。 对海外驻军的忽视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百济驻军在出发时得到的命令是准备一年的装备,可一转眼两年都快过去了,没有得到补给的物资,也没有等来换防的部队。驻军们连轮流休整都无法保证,军队中处处弥漫着消极低迷的气氛。 在这?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一幕幕令人扼腕痛惜的悲剧开始上演:本该应征入伍的青壮年们甚至不惜自断手脚拒绝应征。本应只在末日王朝才会上演的事件,居然会在国力蒸蒸日上的大唐频频出现! 府兵制显然已经无法满足国家军事发展的需要。无论它曾有过多么辉煌的过去,一旦不再适应社会的发展,就只能遭到历史无情的抛弃。第八章 呀啦嗦,那就是青藏高原(1) 永徽元年(公元650年),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病逝。由于松赞干布唯一的儿子贡日贡赞已先于父亲逝世,由孙子芒松芒赞继任为吐蕃第三十?任赞普。 关于松赞干布的年纪,业内有不少争议。有说他死的时候已经八十多的(也就是说,文成公主当年嫁的是个土埋半截的老头),也有称他死时不过36岁的,等等。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即芒松芒赞即位时还不具备完全行为能力,因此朝政由宰相禄东赞(就是替松赞干布向大唐求亲的使者)把持。照此推断,松赞干布去世时年纪应该不会很大。 禄东赞家族这一把持,就是十五年。 松赞干布去世后,长安的老丈人家也派遣使者前来吊唁,吐蕃方面一一答礼,双方继续保持一团和气。显庆三年(公元658年),吐蕃派使者前往长安,替芒松芒赞求婚。 当时李治的心思都扑在西域战事上,根本没心思管这茬。况且,在他的印象里,吐蕃与其他小国并没什么不同,对大唐构成不了威胁。再说了,大唐公主个个金枝玉叶,你送点东西来就想换一个回去,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于是,吐蕃使者无功而返。 碍于之前的情面,吐蕃方面(主要是禄东赞)并没有表示出反感,但不痛快却是一定的。唐吐关系开始降温。 在安定完内部,巩固好地位后,禄东赞开始筹划扩张本国的势力范围。他的第一个目标,便是离自己最近的邻居——倒霉蛋吐谷浑。 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吐谷浑可汗慕容诺曷钵在唐军的支持下坐稳了可汗的位子,几十年来倒也平安无事。作为夹在吐蕃和唐之间的缓冲地带,吐谷浑极力与两大强邻维持友好睦邻关系。慕容诺曷钵和老婆唐弘化公主的小日子也过得是有滋有味 然而,就算他不想惹事,吐蕃早晚也会找上门来。一来因为吐谷浑控制的地区水草丰美,在游牧民族看来是块风水宝地;二来吐谷浑实力较弱,是个软柿子,既然是软柿子,自然少不了要被人捏。 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吐蕃开始发难:屡次侵入吐谷浑领土,滋扰一番后便回去。吐谷浑吃亏后,开始注意调动军队防范,双方开始出现摩擦。 吐谷浑的综合国力自然远不如吐蕃,不过仗着有唐老大罩着,倒也不太害怕。吐谷浑人一边抵挡吐蕃人的进攻,一面向李治呈递奏章,请求长安方面干预。 吐蕃闻讯后也依葫芦画瓢,同样派人到长安控诉吐谷浑。双方各执一词,都要求对另一方实施制裁,并对己方提供援助。 李治被吵烦了,干脆大手一挥:不准再胡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啥呢?! 这下正中吐蕃的下怀。论军事实力,吐蕃和吐谷浑根本不在同一级别,说是老美对伊拉克也差不多。只要唐政府不干涉,灭吐谷浑顶多也就是一次中等规模的军事演习而已。 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吐谷浑内部又横生枝节,使得吐蕃的优势进一步扩大——吐谷浑大臣素和贵因触犯刑律,叛逃到了吐蕃,并将国内情况向吐蕃和盘托出。 有针对性地加强部署后,禄东赞作出了直接出兵的决定。完全处于劣势的吐谷浑节节败退,国土迅速沦丧,很快便走到了亡国的边缘。 面对严峻的局面,吐谷浑第十九任可汗慕容诺曷钵与妻子弘化公主一道,带着嫡系部众弃国而逃,投奔到了大唐的凉州(甘肃威武市),随即又被安置到了远离战场的内地。 屡亡屡建的吐谷浑王国就此彻底终结。 吐谷浑的剧变终于将远方的长安从睡梦中惊醒。吐谷浑没了,凉州和河西走廊一带将直接暴露在吐蕃大军面前,西域和中原的联系也时刻面临被切断的危险。 唐政府方面宣布进入紧急戒备状态。 凉州都督郑仁泰、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分别被任命为青海道行军大总管和安集大使,负责加强凉州一带的防御,同时对于吐谷浑残部的军事行动积极予以援助。 牛刀初试即成效显著,禄东赞感到相当满意:老领导松赞干布早就对吐谷浑垂涎三尺,但碍于唐政府始终未能如愿。现在既了却了老领导的遗愿,又大大提升了自家在吐蕃的声望。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吐谷浑已灭,唐大军又已压境,不必要的冲突还是能免则免吧。至于以后,随机应变好了。 就这样,触角已基本遍布吐谷浑全境的吐蕃人暂时停止了扩张的步伐。为了试探唐政府的态度,禄东赞再次派出使者前往长安,控诉吐谷浑,并再次提出了和亲的请求。 这下李治和文武百官们的火更大了:就算吐谷浑有不对,你也已经占了人家的地,赶走了人家的可汗,什么仇都保了。居然还要来告状?竟然还敢问我们要公主?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吐蕃的请求再次遭到了拒绝。 李治有个最大的优点——有错就改。对老婆如此,对外人同样如此。吐谷浑事件后,他派人仔细打探了吐蕃的实力,发现这个和大唐还算是亲戚的家伙对丈人家的威胁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对于这种对手,在做好充足的准备之前一定要先稳住。至于吐谷浑,立即夺回来眼见是不可能了,那就先默认这个既成事实吧。 但是,作为堂堂大唐皇帝,即便是吃了哑巴亏,也不能叫别人看出来。于是他派左卫中郎将刘文祥出使吐蕃,带去了一份措辞严厉的诏书,对吐蕃的军事行动表示愤怒和谴责,要求吐蕃立即交还吐谷浑,并退回本国国土。 可想而知,这种诏书只能摆摆样子,表示一下态度。实际效果?就不用说了吧。 慑于唐军的威势,禄东赞也不再采取进攻战略,而是开始在新占领区确立统治。 眼瞅着一年过去了,双方都没啥动静,禄东赞于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元月再次派遣使者向李治恭贺新年。第八章 呀啦嗦,那就是青藏高原(2) 吐蕃使者此行当然不只是拜年。客套话说完,使者便向李治表达了两项“温和”的请求:一是请求皇帝准许吐蕃和吐谷浑和解,二是请求大唐批准吐蕃在赤水地区从事畜牧业生产。 李治的态度也很明确:此奏不准! 为什么呢? 只因为这两项请求都是笑里藏刀。 说的好听,和吐谷浑和解。什么叫和解?吐蕃退出侵占的土地,迎接慕容诺曷钵返回都城,双方重建友好外交关系方叫和解。而现在,吐谷浑的国土仍然被吐蕃所控制,慕容诺曷钵若是贸然与吐蕃接触,八成要风萧萧兮高原寒,可汗一去兮不复返。 至于允许吐蕃人在赤水地区放牧,就是说唐政府对于吐蕃人公然在原本属于吐谷浑的土地上任意而为予以官方认可,也就意味着唐政府承认吐蕃对赤水地区拥?主权。 这怎么可能! 吐蕃使者碰了一鼻子灰后无功而返。 表面上看,两年多来唐吐双方除互派使者,耍耍嘴皮子外并没有什么动静,但暗地里双方却都在积蓄力量,扩军备战。李治和禄东赞都明白,当两个同样处在扩张阶段的势力直接对话的时候,一场大战已在所难免。 很快,大唐和吐蕃在西起中亚、东到秦岭的漫长战线上开始了大规模武装对峙。 最初,双方都把目光聚焦在凉州(今天的甘肃青海一带)一线。由于互相忌惮,双方都采取了按兵不动的策略,静候时机的成熟。 咸亨元年(公元670年),吐蕃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西域。 十三年前苏定方平定阿史那贺鲁叛乱后,两位西突厥贵族被授予可汗称号,负责原西突厥汗国的各项事务。唐政府在西域设立了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大军区,合称“安西四镇”。不久两位可汗发生冲突,继而演变为火拼,胜的一方进一步做大做强,成为了民族自治政府的唯一首脑。 随着这位可汗的去世,西突厥故土群龙无首,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期间,相当部分的西突厥部落投靠了吐蕃。 见有人主动前来归附,吐蕃大喜,同时也敏锐地觉察到唐军在西域的军事力量并不强大,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咸亨元年四月,号称有四十万之众的吐蕃大军在禄东赞次子论钦陵的率领下,由南向北推进,攻陷了唐朝在西域偏远地区设置的十八个州,继而又和于阗人合作,攻克龟兹拔换城(新疆阿克苏市)。驻西域唐军因兵力严重不足,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挡,连战连败。最终安西四镇全部失守。 见吐蕃人先动手了,李治也毫不示弱,立即开始布置反击。 首先,撤销已名存实亡的安西四镇编制。这既是对失败的承认,也是对全军将士的激励:打了败仗,丢了地盘,耻辱! 紧接着组建西方远征军,任命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左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和左卫将军郭待封为副总管,集结十多万军队向吐蕃发起了进攻。 薛仁贵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可郭待封却另有自己的想法。 当年灭高句丽,郭待封和薛仁贵是同级。可现在薛仁贵已贵为大总管,自己反倒成了他的副将,郭待封心中很是愤愤不平。他总揪着“当年我俩差不多”的老账,加上父亲郭孝恪曾出任安西都护,是经略西域的前辈,自己乃名门之后,因此在行军途中一直明里暗里和薛仁贵较劲儿。 对此,薛仁贵心里是一百个明白。不过考虑到大敌当前,内部不团结是大忌,也就没太计较。 尽管内部有磕绊,最初遭遇的都只是吐蕃的小撮部队,唐军还算是比较顺利的。 抵达大非川(青海湖南部)后,薛仁贵准备向驻扎在乌海(青海玛多县)的吐蕃主力发动攻击。但进攻之前有两个问题得先解决一下: 一是从大非川到乌海,路程遥远且艰险,携带大量粮草物资上路更难; 二是乌海西南便是吐蕃腹地。一旦得知乌海战事,吐蕃必定会大举增援。即使乌海一役获胜,唐军也未必再有体力击退增援的吐蕃军。 经过慎重考虑,薛仁贵做出了决定:留两万人在大非川设立堡垒,囤积粮草和物资;自己则和阿史那道真一起率领部分主力出击乌海;郭待封率领其余人等随后出发,双方在乌海会师,共同对付吐蕃的援兵。第八章 呀啦嗦,那就是青藏高原(3) 不愧是突击好手,薛仁贵的行动再一次取得了成功。在乌海附近的河口,猝不及防的吐蕃军大败而逃,仅被唐军夺走的牛羊就超过万头。?胜后唐军进驻乌海,一边休整,一边等待与郭待封的会师。 面对主帅的安排,郭待封当面称“是”,心里却一个劲地嚷着“不”。薛仁贵走后,他更是一手遮天。为了表现“老子就是不听你的”英雄气概,他公然违令,没有把众多粮草等物资留在大非川,而是全部带着随军一起向乌海挺进。他一边走,还一边想:哼,把粮食留下,轻装前进,倒是跑得快了,可你吃啥?!呸,就这水平,还大总管呢! 吐蕃方面得知乌海失守后,立即派出了以论钦陵为首的增援军队,日夜兼程向乌海前进。 而同时,由于携带的物资过多,加之青藏高原上稀薄?氧气,郭待封的军队只能缓缓前进。郭待封倒也不急,一路悠哉悠哉,他不知道,他将为此付出非常惨痛的代价。 郭待封还没到达乌海便遭到了吐蕃军队的突袭。此次对手有二十万之众! 唐军对此毫无防备,阵型大乱,吐蕃人的彪悍、凶猛更是远超他们的意料。而作为主将的郭待封,满脑子里除了怎么让薛仁贵不爽怎么来外,竟然想不出真正有效的退敌策略。 主帅计穷、士兵疲惫,唐军崩溃了,郭待封大败,率军逃回了大非川。此一役,唐军死伤固然很多,但最严重的后果却是全军赖以生存的粮草物资尽数落入了敌手。 薛仁贵日夜翘首期?着郭待封,不想等来的却是一连串的噩耗:郭违令不遵,行军缓慢;遭遇敌军,大败,粮草尽失……最后,他等来了吐蕃大军。 接连的失利让薛仁贵所部从上到下的情绪都跌入了低谷,粮草的丧失无异于釜底抽薪,让人对前景产生了怀疑。面对着优势敌军,薛仁贵纵有通天之能也无可奈何,只好且战且退,准备退回大非川,凭借地利阻挡吐蕃的进攻。 论钦陵确实是个人才,他觉察到了薛仁贵的意图,判断出对方粮草已尽,决定一鼓作气,好好地打个漂亮仗。于是,他要求吐蕃进一步派出增援部队。凭借着高达四十万的兵力,将唐军驻守的大非川围了个?泄不通。 唐军缺吃少穿,士气低下,根本无法抵挡吐蕃的攻势。身为一代名将,薛仁贵也只能扼腕叹息,不知此时的他是否也想起了当年楚霸王那句“此天亡我,非战之罪”呢? 经过惨烈的战斗,十多万唐远征军非死即伤,几乎全军覆没,薛仁贵、郭待封和阿史那道真勉强逃脱。面对已无力挽回的败局,他们只能前往论钦陵的大营请求停战。 论钦陵胜券在握,也显得比较大度。他明白薛仁贵此行虽名义上是谈判,实质是已承认失败。二人很快达成一致:双方同时停火;大非川由吐蕃军控制;吐蕃方面释放所有被俘唐军,并提供必要的饮食?衣物;薛仁贵率军退回唐朝境内。 对于此次战败,《新唐书》还来了一段诸葛亮式的描述,说是薛仁贵在战败后仰天长叹:“今岁在庚午,星在降娄(不懂,反正大意是上天是有规律的,这种时候不适宜打仗),不应有事西方(那你干啥不早说呢?),邓艾所以死于蜀,吾固知必败(靠,这么说,打仗前莫非要仰观天文,俯测八字,不吉利就不打了不成?)。” 大非川惨败的消息传到长安,举朝震惊。李治和武后又惊又怒,下诏派大司宪(监察部长)乐彦玮前往查实,并把三个败军之将披枷带镣地押回了京城。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天下?有只赢不输的将军,但打败仗了还是免不了要受罚。毕竟将领的职责是取胜,输得如此惨烈,毫无疑问是追究领导责任的。好在三人之前都立有军功,保住性命不是问题,至于官位,那已经是很高的奢望了。 不过,牛人就是牛人。薛仁贵并未就此沉寂,战功卓著的他依然是皇帝心中的不二良将,东山再起只是时间问题。 大非川之战,直接后果是吐谷浑被吞并,唐朝失去了与吐蕃之间的缓冲。同时唐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也就此被终结,直接影响了西域诸国对唐政府的依附程度。 此战过后,吐蕃暂时停止了大规模武装扩张,而改用蚕食战略。对?,唐政府曾多次出兵干预,双方再次进入了大战没有、摩擦不断的相持阶段。 数年后,曾经架起汉藏友谊桥梁,又直接导致唐吐双方剑拔弩张的吐蕃实际统治者——禄东赞与世长辞。长子论钦陵(因在西域、大非川等战役中,战机把握到位,作战果断勇敢,被吐蕃国内尊为“战神”)继承了父亲的职务,几个弟弟又都手握重兵、称霸一方。禄东赞家族几乎完全控制了整个吐蕃。第九章 武家继承人的自我毁灭(1) 咸亨二年的一个深夜,武后寝宫。 伴着蜡烛那飘忽不定的火焰,武后在纸上奋笔疾书着。一旁侍候的宫女们虽然看不见纸上的具体?容,但皇后因为气愤而略带扭曲的面孔却是清晰可见,忽明忽暗的烛光更是让这张面孔多了许多的煞气和狰狞。她们不敢交谈,顶多也只是眼神的默默交流,心中祈祷着主子不要将气撒到自己的头上。 显然,武后写的不是什么散文随笔,而是一份言辞凌厉的奏章。 她之所以怒气满面,是因为她在倾尽全力控诉一个人,一个她的至亲。 而这个亲人,已经令她忍无可忍! 这位牛人便是韩国夫人的儿子、被毒死的魏国夫人的哥哥、法律意义上武家的嫡系后代——武敏之(贺兰敏之)。 说到武敏之,与他的姨妈武后有着许多的相似,比如美貌(史载他“年少色美”)、聪慧(一眼就瞧出妹妹是死于非命),简直就是一脉相承。只是在心态和忍耐力方面,他却要远逊于他的姨妈。 当初武后将几位哥哥赶出了京城,“恩赐”贺兰敏之姓武,将他作为了武家唯一的后人。后来他又顺风顺水地当上了弘文馆学士,捞了个又有地位又清闲的美差。虽说当年魏国夫人暴死的时候,武后对他颇有些忌讳,但一来他长的帅,嘴巴甜,二来武后自信能够把这小子调教好,因此给他的恩宠只增不减。 但武敏之的想法不一样。 虽然凭借与皇后的关系获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与权力,但或许一切来的都太容易,在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武敏之看来,给奶的未必是娘。他了解武后,深知她对皇帝一度宠幸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深感不满,妹妹之死与她难脱干系。尽管他还没有实力与皇后对抗,但却并不妨碍他对皇后的敌意,以及随之而来的诸多叛逆的行径。 母亲死后,武敏之几乎就再无人约束,过分溺爱的环境造就了他桀骜不驯、放纵不羁的狂野性格。世间的道德、伦理之类在他看来都是可笑的教条,骗骗书呆子还可以,对于本大爷,哼哼,一概无视! 武家男丁了不得,武家的几位女眷,更是让人不得不直竖大拇指。 武后的母亲荣国夫人杨氏,养尊处优,在尝遍天下美味,穿遍绫罗锦缎后,中年丧夫的杨氏难免要饱暖思淫欲,琢磨着搞几个男人来享受享受。 杨氏的想法,从人性的角度,完全可以理解。但接下来的事却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她居然勾搭上了自己的亲外孙武敏之! 前面说过,武敏之年少英俊,风流倜傥,风貌足以打动天下任何一个女人,自然也打得动外婆。加上武敏之素来不忌惮俗世的约束,两人很快便以“外孙探望外婆”的名义住到了一起。而当时杨氏已过八旬,而武敏之则不过二十刚出头。 享受了年轻人“新潮服务”的杨氏对武敏之自然是万般宠爱,时常在女儿面前提出要给他加官进爵。武后对此惊世骇俗之举虽也有所耳闻,但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而且母亲也乐在其中,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武敏之替自己尽孝吧。 有了武后的默许,武敏之更加肆意妄为。身为皇亲国戚,又是超级帅哥,他在长安的交际圈中如鱼得水,无数的女人心甘情愿对他投怀送抱。不过武帅哥可不是随便的人,他交往的对象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咸亨元年(公元670年),老来艳福不浅的杨氏去世。作为武家的法定继承人,武敏之该为杨氏守孝。然而,守孝期间,武敏之依然我行我素,穿着日常?衣物,在府内供养大量的歌姬舞女,夜夜笙歌,纵情作乐。 武后是个孝女。她下令从宫中拨出不少顶级衣料和财物,让武敏之为杨氏打造佛像,做法事超度。对此武敏之是当面应承,头一转就把这些赏赐全部折现用于消费。 还有更加骇人听闻的:武后最疼爱的小女儿太平公主曾带侍女前往外祖母杨氏家中玩耍,俨然半个主人的武敏之也没有放过她们。 对于此事,《旧唐书》的记载是:“时太平公主尚幼往来荣国之家宫人侍行又尝为敏之所逼俄而奸污事发……” 这条记载让人头疼的地方在于它的句读,更直接一点说,是标点。? 前面还好断:时太平公主尚幼,往来荣国之家。 最后也好断:……又尝为敏之所逼,俄而奸污事发…… 关键在中间。 如果说逗号在“宫人侍行”的后面,可以理解为太平公主的侍女们被武敏之逼奸; 可如果将“宫人侍行”的后面换做句号,问题可就严重多了,因为主语就变成了“太平公主”,也就是说,武敏之的下手目标是太平公主!而那时的太平公主,不过仅仅五六岁!第九章 武家继承人的自我毁灭(2) 《新唐书》的记载比较明确:“太平公主往来外家,宫人从者,敏之悉逼乱之”。由此可见,武敏之糟蹋的是“宫人从者”,而且是“悉逼?之”,也就是说侍女们无一例外都被武敏之享用过了。 司马光老先生在《资治通鉴》里则压根不提这事儿。不知是否担心相关描写会让皇帝产生不良想法……O(∩_∩)O~ 结合后来的事情看,太平公主应该没有遭到武敏之的毒手,否则以武后的脾气恐怕早就亲口把武敏之的肉给一块块撕咬下来了。 不管怎么说,此时武后的耐心已经频临临界点,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全面爆发。而武敏之也继续不负她望,很快便干净利落地引爆了那根致命的引信。 太子李弘大婚了,太子妃裴氏美貌端庄,很讨李弘的欢心,一对新人正甜蜜地享受着新?的喜悦。 可是在宫内的某处,李弘的父亲正憋着一肚子的怨气,而李弘的母亲,更是双拳紧握,怒发冲冠。 只因为太子妃裴氏并不是最初所指定的那位! 司卫少卿杨思俭的女儿正值豆蔻,家族出身都很不错,且知书达理,品貌双全,不少名门望族都曾上门提过亲。 但后来却再没有人上门提亲了,因为知道杨小姐有了一位身份尊贵的未婚夫——太子李弘! 对杨家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且不说太子日后就是皇帝,光凭为人宽厚和才识过人这两条,就已经是个理想的佳婿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杨家人天天都是乐得合不拢嘴。 武敏之也得知了此事,英俊性感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这个猎物,够分量! 于是乎,武敏之使出了所有看家本领,终于得手。 正史都称武敏之是用逼迫或暴力奸淫了杨小姐,然而我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杨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只有太子动得,这是世人都知道的理儿。武敏之虽然骄纵,但也只是帅哥一枚,没听说过身怀绝世武功,更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闯入杨家,再径直闯进杨小姐的闺房使用暴力吧? 如果说武敏之是用“你不让我见她就让你明天丢官杀头”之类的话来威胁杨思俭的话,恐怕也很?有什么效果。就算武敏之是皇后的亲戚,能够通过皇后来决定杨思俭的富贵生死,那么把太子妃拱手让人也是板上钉钉的死罪,满门抄斩的可能性极大。两害相权取其轻,杨思俭敢冒这个险吗?更何况,作为父亲,有几个人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糟蹋? 所以,我认为武敏之是利用了自身的优势,先是接近,进而诱骗了涉世未深的杨小姐。情话绵绵+男色诱惑,可怜杨小姐就这么着了道儿。 不管过程如何,总之武敏之是成功地抢在了李弘之前成为了杨小姐的第一个男人。 对于这种大事,杨思俭没有多余的脑袋来承担后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报告给未来的亲家。 噩耗终于让武后全面爆发了。不过火归火,章法却没有乱,当务之急是赶快更换太子妃人选,接着才是找小畜生算账。 于是才有了本章开头的一幕。 武敏之不是傻子,他完全明白这样做的后果,也知道皇后姨妈翻脸和吃饭一样频繁。但他还是做了,因为他虽然一表人才,虽然身份高贵,虽然理论上可以有无数的女人,但自从母亲和妹妹死后,他再也没有感觉幸福过。 和外祖母的苟且之事或许是双方都有意向,而太平公主的侍女们和险些成为太子妃的杨小姐,甚至那位年纪尚幼却一直处于危险之中的太平公主则是武敏之报复行动的牺牲品。你武后不是最宠爱太平公主么?你不是为太子挑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媳妇么?你不是觉得我不错,想让我这个本姓贺兰的人来继承你爹的香火么? 好!那我就让你看看,一个亲妹妹被你毒死的人将会给你带来怎样的惊喜!! 我要让你关注和疼爱的人一个个在我面前痛苦地倒下,让她们代替我把切肤之痛一点一点地传递给你,让她们在你那还来不及愈合的伤口处再大把大把地撒上盐巴,这不比一刀杀了你还要痛快么! 当然,我最后很可能会死,但那又怎样?自打我那可爱又无辜的妹妹惨死,而你这个真正的凶手却可以快活地逍遥法外后,我已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败坏你武家的名声,不断击打你铁铸的灵魂。在尽我所能地羞辱你后,我便可以平静地离开这个污浊的人世。 在给李治的奏章中,武后列举了武敏之的以下罪状: 一、 与外祖母荣国夫人乱伦; 二、 贪污皇后拨付的锦帛; 三、 逼迫强奸了太子原未婚妻杨小姐; 四、 外祖母死后不但不守孝,反而酒色不断,严重有伤风化; 五、 调戏太平公主并奸污其侍女。 在罗列了上述罪行后,武后向丈夫表示,此人不配做武家的后人,也不宜再留在?城。 自准太子妃事件发生后,李治已是恨得牙痒,但忌于武敏之的身份又不能“擅自”处理。这时的李治,由于长期的习惯,已经对武后从宠爱、信任演变成了逆来顺受,缺乏主见。 既然老婆发话了,那么下面的事就好办了。咸亨二年六月,李治下诏,勒令武敏之恢复贺兰姓,同时将他放逐至雷州(广东省雷州市)。途径韶州(广东韶关)时,贺兰敏之被当地官员用马缰绳勒死(另一说是自裁),就此结束了他悲剧的一生。 据其后出土的墓志铭文记载,贺兰敏之死时年仅二十九岁。 客观地说,贺兰敏之的死确实给武后带来了相当?冲击。无论她有多强势,亲信之人的背叛都是刻骨铭心的痛。贺兰敏之后,她已很难再相信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我不知道按照唐朝的制度,大臣和后妃们给皇帝的奏章是不是要公开,但归档、保管是一定的,武后敢于在奏章中揭露如此多的丑事,可见她不怕被人知道,也不难看出她的愤怒。 或许有人会怀疑罪状中有诬陷的成分,可武后犯不着往死去的老娘身上泼脏水吧!拉自己的老妈、女儿和未来儿媳妇一起下水,就为了诬陷一个外人?若是如此,这笔买卖也亏大发了!第十章 天皇?天后!(1) 贺兰敏之已是过去,对于武后来说,把握现在才是关键。不客气地说,自打武后垂帘听政,这政务大事都必须有她的点头才能最终敲定。与此同时,?治的身体状态也越来越差,不得不把更多的事情交给武后处理。 看过《高宗本纪》或是《资治通鉴》的细心朋友不难发现,自打泰山封禅之后,李治便开始不断巡幸外地,最初是数月一次,后来竟几乎发展到一月一次。 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李治喜好游山玩水,而是因为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春秋天也一定要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才舒服。 李治的每一次出巡,作为正妻的武后都是寸步不离的陪伴,留下太子李弘监国,处理日常事务。 就在这些看似平常的事情中,政治格局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虽然武后拥有?相当的权力,但整个大唐帝国的政治核心仍然是病塌上的李治。所有的人,包括武后的权力都得借助于他才能得以实现,否则便是谋逆,便是造反。 在李治看来,身边的宫女、太监,包括给他看病的御医,都是工具。唯有武后,才是病痛中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只有这个人才能给他带来温暖。对于武后,他一直心存感激。 留守太子李弘,颇有乃父当年的风采——宽宏厚道,礼贤下士,满口圣贤之言。平日里李弘十分关心百姓的疾苦,经常深入民间体察民情。若是有些不那么合乎礼数的行为,只要别人说一句“子曾经曰过……”,他就立刻敛容答谢?改过自新。 可以说,李弘是个好人。但好人也会有问题。 一则是他十分喜好读书,很崇拜教导他的老师和其他饱学之士,认为把政事托付给他们可以完全放心。所以监国时他就常常把大权交给这些大员,自己则深入一线考察调研,体察民情。 关注民生是好事,但作为领导者这种做法未免有些不妥,毕竟这不是他工作的全部。领导者应该多方听取汇报,同时结合自己的实践有针对性地制定政策。就算李弘不吃饭不睡觉,每天走访十户百姓,相对于整个天下来说,又有多大意义呢? 二则李弘同学继承了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光荣?统。不仅无力缚鸡,还像他父亲一样时常处于亚健康状态。好在他年轻,不至于一生病就动弹不得,但比起爷爷李世民来就差很多了。 对于儿子的做法,武后是有想法的。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她早已把天下看作是丈夫和自己两个人的。李弘作为未来的皇帝,怎能整天只关心张家收了多少谷子,李家的母猪又下了几头小猪之类的芝麻小事,而将至高无上的权力拱手让给外人呢? 同时李弘的身体也让她十分担心,照顾李治已占用了她大部分的精力,而儿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如此,以后可怎么得了? 作为妻子和母亲,她做了许多份内和份外?事儿。以她的性格,很难说脑海中没有出现过诸如“换做我当皇帝会如何如何”的想法。这些年里,她在处理政务时已开始显露出要大权独揽的意思。 上元元年(公元674年,李治又改年号了),李治下诏,对祖宗(上至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就是李渊的高祖父,下至老爸李世民)及其正妻全部换上了新尊号。这本无可厚非,反正人都死了,给俩头衔也没啥。 但末了拖着的一句倒很是耐人寻味:为避免日后使用“先帝”一词时指代不明,当今皇上两口子将使用专门的称谓:“天皇”、“天后”。 这个理由实在无聊。“先帝”绝不止一个,也没见哪个皇帝因为担心被搞混而非要专门再起个称谓的。 再深挖下去我们发现事实上“天皇”还不如“皇帝”。远古时期中国就有了“天皇”,他和同为传说中人物的“地皇”、“泰皇”并称“三皇”。 战国末年,一统天下的秦王嬴政觉得自己功过三皇,勋超五帝,已有的尊号都不够体现自己的牛X,就发明了“皇帝”这一称号,意思是“皇”和“帝”要合起来才能体现自己的伟大,这才诞生了秦始皇帝。 李治倒好,逆流而动,主动退回到“天皇”。大臣们不少都心中有数,可看到皇帝夫妇,尤其是皇后那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唉,有些话还?烂在肚子里的好。 上元元年,武后上疏,提出了政治建议共计十二条,全部被李治所采纳。第十章 天皇?天后!(2) 其中有两条建议尤为值得关注: 1、中国人讲究孝道,父亲去世儿子要服丧三年。建议修改为:母亲去世,即使父亲健在,做儿子的也同样要为母亲服丧三年。 2、京官工作辛苦,工资却多年没涨。建议提高所有八品以上在京官员的薪资待遇,具体加薪的幅度由财政和人事部门协商后报批实行。 前者的推广较为顺利,因为父母的养育之恩本就难分高下,尽孝也不该有所区别。武后这样做便是要借用法律的形式把服孝制度化,凭借国家强制力来提升女性的社会地位,同样也抬高了自己的政治形象。 后者的施行就更加顺利了。给公务员加薪,可是让官员们皆大欢喜的事儿。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是谁给咱们大伙谋的福利啊?不是皇帝,是皇后!啊,看来皇后对大伙还是不错的。于?,就这一下子,许多人都记住了皇后的好。 不管武后是有心还是无意,仅这两项措施便为自己笼络了人心,捞足了政治资本。 此外,武后还积极效仿前夫李世民,面向社会各阶层海选人才,组织编写了《列女传》、《臣轨》等书籍多达一千卷以上。在当时,这批武氏门下的文人们便被统称为“北门学士”。 当然,招纳他们可不仅仅是为了探讨文学或著书立说,在国家重大决策出台的过程中也时常能见到他们的身影。这些人,某种程度上正悄无声息地对宰相们实施着代位权。 对此,不少大臣都已经不同程度地有所觉察,并迅速做出?回应。 上元二年(公元675年),李治头痛病发,因担心太子还不能堪当重任,有意让武后代为摄政。 这下宰相们不干了。中书侍郎郝处俊和李义琰提出:“皇帝治理国家,皇后治理后宫,此乃自然之理。陛下如果龙体有恙,为何不把天下传给子孙,却要传给皇后?” 尽管李治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却无意从侧面反映出这样一个事实:在长期的男弱女强的夫妻生活中,皇帝的威严与唯我独尊在武后面前已荡然无存。此时的李治已经被潜移默化成了一个缺乏主见的人,每当遇到困难,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武后。而作为夫妻间较为强势的一?,武后也已经习惯了对丈夫的吩咐与要求,而不是传统的夫唱妇随。久而久之,武后对权力的攫取欲和使用欲也越来越强。 同年,武后盯上了自己的儿媳妇、周王妃赵氏。 说起赵氏,又是皇家一笔糊涂账。 赵氏的母亲是李渊的女儿长乐公主,而周王则是武后的儿子、日后的唐中宗李显。从李治的角度来说,赵氏是自己的表姐妹,换句话说,李显娶的是自己的表姑妈。好在这是皇帝的家事,换作普通百姓,李显夫妇的脊梁骨早就被戳破不知道多少回了。 赵氏惹怒武后的原因不详。不过从武后的愤怒程度以及对儿子的态度来看,很可?是赵氏看不惯婆婆对自己丈夫的颐指气使,鼓励丈夫奋起反抗,做一个独立自主的王爷。这显然是犯了武后的忌讳。 上元二年的四月,赵氏被随便安了个罪名,剥夺了王妃的身份,关进了内侍省监狱。武后很“宽宏大量”地表示,这只是关押,吃喝用度一律正常供给。 于是,在囚室中惶恐不安的赵氏发现,每到用餐时间,便会有一些生菜生肉送到自己的面前。 可怜赵氏金枝玉叶,压根没有接受过野外生存训练,哪里吃得下这种未经烹饪的生野之物?所以即使理论上有着可以维持生命的物质,她还是被活活饿死了。牢门被打开的时候,人们?到的只是她僵硬的尸体以及上面那些令人作呕的蛆虫。 赵氏的死严重刺激了李显本就脆弱的心灵。妻子的死状如同盘踞在他心头的一块阴霾,久久挥之不去。此后他更是畏母如虎,再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赵氏死后不久,在洛阳合璧宫中休养的李治突然接到噩耗——太子李弘死了。 李弘之死,众说纷纭。《旧唐书》直接用“薨”字一笔带过,原因没说。《新唐书》则很不客气地称“天后杀皇太子”。《资治通鉴》则相对委婉,在李弘去世了后面不咸不淡地跟了一句,“时人以为天后鸩之也”。 要说《新唐书》的说法也不是没有根据?李弘之前的行为已让武后心生不满,而随后他又做了一件更加让武后感冒的事儿。第十章 天皇?天后!(3) 当年萧淑妃的两个女儿分别被封为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因为母亲的缘故,她们非但没有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反而被软禁在后宫,失去人身自由,?失去了享受人间美好爱情的权利。 一转眼两位公主都已年过三十。放在当时,三十多的女子不少都已经当上了婆婆。看到二位姐姐的遭遇,宅心仁厚的李弘很是同情。他当即向父皇提出,应尽快把两位姐姐嫁了。 父亲李治也觉得这个请求合理,应该批准。不过,出于习惯,他觉得还是得先征求一下老婆大人的意见。 按说,萧淑妃已是老黄历了,应该不会再刺激到她敏感的神经。再说,嫁两个失宠的公主应该也不会对她产生什么不良的影响。 可父子俩谁都没料到武后的反应竟会是如此激烈。 得知父子俩的“好意”后,武后?火中烧:得罪过我的人,一辈子也休想翻身!这两个女人是萧氏贱人的后代,我要她们这一生都活在痛苦与寂寞中!想嫁人,没这么容易! 看着一旁大气不敢出的丈夫和儿子,武后冷笑一声:“哼哼,想做好人?好,我成全你们!喏,站在你们面前的便是两个合适的人选!” 两位金枝玉叶就这样成了值班卫士权毅、王遂古的妻子。 此后武后看李弘是越看越不顺眼,原因很简单:李弘和她不是一条心。 而李弘经过多次监国锻炼之后,逐渐开始独当一面。李治由于长期遭受病痛折磨,已无法正常处理政务,交给武后又怕大臣们反对,于是便萌生了让儿子提前接班的想法。 基于上述原因,不少人认为李弘的死与武后脱不了干系,目的很明显——抢班夺权。至少《新唐书》和《资治通鉴》都是持的这一观点。 但是,除了夺权外,我们还得综合考虑其他因素。 首先李治非常喜欢李弘。尽管武后的态度他也必须考虑,但如果帝国接班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他是肯定也必须要为儿子伸冤的。这已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国家稳定的大事。 李弘死后,李治破天荒地追封他为“孝敬皇帝”(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追封死去的太子为皇帝)。倘若真是武后下的手,朝野内外必定会起轩然大波,此时再来一两个忠心的将军打个“清君侧”的名义,只要几十个士兵便可以轻松把武后解决掉,而且绝对顺应民心。这些后果,聪明的武后不会不考虑。 其次是李弘的身体状况确实堪忧。这在前面已经提过,只是史书中倒也没说明他到底患的是什么病。倒是李治在追封儿子的诏书里说李弘是“疾日以加”,即病得一天比一天厉害。照这么看,病死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再者,若真是武后下的手,她接下来要面对的却是一个比李弘更加难缠的家伙(除非她立刻夺权登基,否则这一关她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 因为无论从礼法的哪个角度来看,答案都只有一个——时为雍王的李贤。 李贤是武后的二儿子,也是目前健在的嫡长子。史载他“容止端重”,是李治儿子中长相最帅的。他聪慧过人,幼年时即“读书一览辄不忘”,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据说他爱好运动,尤其喜欢打马球。此外,李贤非常有主见,不轻易为人所动。虽然母亲势力庞大,但他从不表现出唯唯诺诺,即使自己还不具备与之相抗衡的条件。 说了这许多,其实是想讲清楚一点:对于武后来说,干掉李弘换上李贤,绝对是笔划不来的买卖。 当然,在李弘去世到李贤入主东宫的这一小段时间,武后确实也在积极地储备实力,这对于她日后的上位肯定是有帮助的。可如果说这便是她谋害亲生儿子的动机,说服力未免有些不足。 李弘死了,除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外,李治似乎并不介意武后权势的如日中天。反正天下是我老李家的,你再强也还是我老婆! 武后曰:老公,其实你错了。我很喜欢你天天被山呼万岁的感觉。或许,某天我也能享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