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简,字以顺,汉州人。进士。除行人。为工科给事中,甫五月,两以直言得罪,声大振。久之,谪县丞。终巩昌知府。 王准。字子推,世籍秦府仪卫司。准以进士授知县。为礼科给事中,巡视京营,劾郭勋专恣罪。明年,劾璁、萼引私人。璁、萼罢,准亦下吏,谪富民典史。稍迁知县。都御史汪鋐萘希璁指,以考察罢之。 邵经邦,字仲德,仁和人。正德十六年进士。授工部主事。榷荆州税,甫三月,税额满,遂启关任商舟往来。进员外郎。 嘉靖八年冬十月,日有食之。经邦时官刑部,上疏曰: 兹者正阳之月,有日食之异。质诸《小雅十月》之篇,变象悬符。说《诗》者谓阴壮之甚,由不用善人,而其咎专归皇父。然则今之调和变理者,得无有皇父其人乎?迩陛下纳陆粲言,命张璁、桂萼致仕。寻以璁议礼有功,复召辅政。人言籍籍,陛下莫之恤也。乃天变若此,安可勿畏? 夫议礼与临政不同。议礼贵当,临政贵公。正皇考之徽称,以明父子之伦,礼之当也。虽排众论,任独见,而不以为偏。若夫用人行政,则当辨别忠邪,审量才力,与天下之人共用之,乃为公耳。今陛下以璁议礼有功,不察其人,不揆其才,而加之大任,似私议礼之臣也。私议礼之臣,是不以所议者为公礼也。夫礼唯至公,乃可万世不易。设近于私,则固可守也,亦可变也。陛下果以尊亲之典为至当,而欲子孙世世守之乎?则莫若于诸臣之进退,一付诸至公,优其赉予,全其终始,以答其议礼之功,而博求海内硕德重望之贤,以弼成正大光明之业,则人心定,天道顺,俾万年之后,庙号世宗,子孙百世不迁,顾不伟欤?如徒加以非分之任,使之履盈蹈满,犯天人之怒,亦非璁等福也。 帝大怒,立下镇抚司拷讯。狱上,请送法司拟罪。帝曰:“此非常犯,不必下法司。”遂谪戍福建镇海卫。十六年,皇子生,大赦。惟经邦与丰熙等八人不在赦例。 经邦之戍所,闭户读书。与熙及同戍陈九川,时相讨论。居镇海三十七年卒。闽人立寓贤祠祀三人。隆庆初复官。 刘世扬,字实甫,闽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改庶吉士,除刑科给事中。世宗即位,议加兴献帝皇号,世扬疏谏。都察院牒司礼监,摄中官吴善良。帝手批原牒付刑科,以善良付司礼。世扬言:“祖宗制,凡降诏旨必书于题奏疏揭,或登闻鼓状,乃发六科,宣于诸曹。或国有大事,上命先发,诸曹必补牍,于次日早朝进之,无竟批文牍者。今旨从中出,亵天语,更旧制,不可。”帝不听。已,列先朝直臣舒芬、马汝骥、王思、王应轸、张原等二十人,请加恩以旌忠直,诸臣各进秩一等。尝因灾异,世扬请仿古人几杖箴铭之义,取圣贤格言书殿庑,帝纳之。 历吏科左给事中,进都给事中。与同官李仁劾詹事顾鼎臣污佞,且言今日詹事即他日辅臣。帝怒,诘詹事进辅臣,出何典例?世扬等引罪。帝怒不解,予杖,下诏狱,既乃得释。帝以久旱躬祷,世扬言在狱系囚及建言谪戍诸臣怨咨之气,上干天和,请悉疏释。帝不能用。张璁、桂萼被劾罢,帝责谏官不言。世扬等乃尽劾璁、萼党尚书王琼而下数十人,章下吏部。而尚书方献夫亦璁、萼党也,但去编修金璐、御史敖钺、太仆丞姚奎、郎中刘汝輗、员外郎张敔、郭宪、待诏叶幼学、储良才八人而已。未几,复偕同官赵汉等陈修省八事。中言:“大学士石瑶贞介,殁未易名。尚书李鐩,国之盗臣,身后遗金得谥。给事中郑一鹏坐论杨一清再杖削职,一清败,一鹏宜复官。” 世扬发璁、萼党,见憾于璁,一鹏又尝忤璁、萼。会璁已再相,而瑶实前赐谥,璁因激帝怒,谓给事言皆妄。乃谪世扬江西布政司照磨,停汉等俸,然鐩谥亦由此夺。世扬屡迁河南提学佥事。告归,卒。 赵汉,字鸿逵,平湖人。正德六年进士。授建昌推官。擢南京户科给事中,改兵科。嘉靖初,尚书林俊以执奏狱囚李凤阳,被旨诘责。汉因言:“太监崔文乱政,巧逞奸欺,不特庇一李凤阳而已。工部尚书赵璜发文家人罪。文辄捕其谍者,痛杖几死,曰‘此杖寄与赵尚书’,其无状至此。望急谴逐,毋为新政累。”不听。已,哭争“大礼”,系诏狱廷杖。 历吏科左给事中。以疾去。起故官,迁工科都给事中。疏言:“内阁桂萼、翟銮称病三月,未尝以旷职恳辞。张璁久专政权,亦未闻引贤共济。乞谕銮、萼亟去,简用两京大臣及家居耆旧,以分璁任。”上摘其讹字诘之,谕璁毋避,趣赴阁。璁因言汉忠谋,宜令备列堪内阁者。帝即令汉举所欲用,汉惶恐言:“臣欲璁引贤,无私主。”帝怒,责汉对不以实,趣以名上。汉益惧,言:“辅臣简命,出自朝廷,非小臣所敢预。”帝乃宥之,夺俸一月。寻出为陕西右参政,告归。久之,以故官起山西。不数月复致仕。 子伊,广西副使。年四十,即以养父归。屡征不起。 魏良弼,字师说,新建人。嘉靖二年进士。授松阳知县,召拜刑科给事中。采木侍郎黄衷事竣归家,乞致仕,未许。缉事者奏衷潜入京师。帝怒,夺衷职。良弼言衷大臣,入都岂能隐,乞正言者欺罔罪,不报。 张璁、桂萼初罢相,诏察其党。给事中刘世扬等议及良弼。以吏部言,得留。寻命巡视京营。劾罢提督五军营保定伯梁永福、太仆卿曾直,罪武定侯郭勋家奴,论团营兵政之弊,又请发银米振京师饥,直声大著。会南京御史马等以劾吏部尚书王琼被逮,良弼请释之。帝怒,并下诏狱。论赎还职,仍夺俸一年。三迁至礼科都给事中。 十一年八月,彗星见东井,芒长丈余。良弼引占书言:“彗星晨见东方,君臣争明。彗孛出井,奸臣在侧。大学士张孚敬专横窃威福,致奸星示异,亟宜罢黜。”孚敬奏良弼挟私。帝已疑孚敬,两疏皆报闻。给事中秦鰲疏再入,孚敬竟罢去。逾月,良弼复偕同官劾吏部尚书汪鋐。帝方向鋐,夺良弼俸。鋐、孚敬俱恨良弼。 明年元日,副都御史王应鹏坐事下诏狱。良弼言履端之始,不宜以微过系大臣。帝怒,再下诏狱。狱卒讶曰:“公又来耶!”为垂涕。寻复职,夺俸。时孚敬复起柄政,与鋐修前郤,以考察后命科道官互纠,又奏上十一人,又不及良弼。孚敬益怒,拟旨切责,令吏部再考。鋐乃别纠二十六人,而良弼及秦鰲、叶洪皆前劾孚敬、鋐者,中外大骇。良弼竟坐不谨削籍。隆庆初,诏起废籍。以年老即家拜太常少卿,致仕,卒。天启初,追谥忠简。 叶洪,字子源,德州人。嘉靖八年进士。授户科给事中。十一年肇举祈谷礼于圜丘,帝不亲祀。洪疏谏,帝责洪妄言。寻巡视京营,进工科右给事中。汪钅宏迁吏部尚书,洪极论其奸,忤旨夺俸。明年考察,鋐修怨,遂坐洪浮躁,贬宁国县丞。居二年,复以大计夺其职。言者屡讼冤,不复用。 秦鰲,字子元,昆山人。嘉靖五年进士。授行人。擢兵科给事中。劾魏国公徐鹏举、中官赖义不法状,义罢还。彗星见,劾张孚敬妒贤病国,拟议诏旨,辄引以自归。帝遂罢孚敬。已,孚敬再相。汪鋐承风指以考察谪鰲东阳县丞。屡迁福建右参议。卒官。 又有张寅者,太仓人。嘉靖初进士。历南京御史。尝劾礼部侍郎黄绾十罪。比张孚敬罢政,寅言其憸邪蠹政,不可悉数,请追所赐封诰、银章之属,明正其辟。并劾左都御史汪鋐阴贼邪媚。帝怒,谪高唐判官。屡迁南京文选郎中。会简宫僚,改春坊右司直兼翰林院检讨。未几,被劾罢。 赞曰:《书》曰:“非佞折狱,惟良折狱,罔非在中。”又曰:“明启刑书,胥占咸庶中。”正言折狱之不可不得其中也。张寅、李钅盬,罪状昭然。中于郭勋、席书之说,廷臣获罪,而寅还职,钅盬宥死。陈洸罪至百七十二条,竟得免死,而犹上书讼冤,凡攻洸之恶与治洸之狱者,逮捕至百数十人。皆由议礼触众怒,一言有以深入帝隐。甚矣,佞人之可畏也。夫反成案似于明,出死罪似于仁,而不知其借端报复,刑罚失中。佞良之辨,可弗审欤! 列传第九十五 邓继曾(刘最) 硃淛(马明衡 陈逅 林应聪) 杨言 刘安 薛侃(喻希礼 石金 杨名 黄直) 郭弘化 刘世龙(徐申 罗虞臣) 张选(黄正色包节弟孝 谢廷 王与龄周鈇 杨思忠 樊深 凌儒 王时举 方新 邓继曾,字士鲁,资县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行人。世宗即位之四月,以久雨,疏言:“明诏虽颁,而废阁大半。大狱已定,而迟留尚多。拟旨间出于中人,奸谀渐幸于左右。礼有所不遵,孝有所偏重。纳谏如流,施行则寡。是陛下修己亲贤之诚,渐不如始,故天降霪雨以示警戒。伏愿出令必信,断狱不留,事惟咨于辅臣,宠勿启于近习,割恩以定礼,稽古以崇孝,则一念转移,可以销天灾,答天戒矣。”未几,擢兵科给事中。疏陈杜渐保终四事:一、定君心之主宰,以杜蛊惑之渐;二、均两宫之孝养,以杜嫌隙之渐;三、一政令,以杜欺蔽之渐;四、清传奉,以杜假托之渐。寻言兴府从驾官不宜滥授。帝纳之。 嘉靖改元,帝欲尊所生为帝后。会掖庭火,廷臣多言咎在“大礼”。继曾亦言:“去年五月日精门灾,今月二日长安榜廊灾,及今郊祀日,内廷小房又灾。天有五行,火实主礼。人有五事,火实主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礼不兴。今岁未期而灾者三,废礼失言之郊也。”提督三千营广宁伯刘佶久病,继曾论罢之。宣大、关陕、广西数有警,中原盗窃发。继曾陈战守方略及储将练兵足食之计,多议行。 三年,帝渐疏大臣,政率内决。继曾抗章曰:“比来中旨,大戾王言。事不考经,文不会理,悦邪说之谄媚则赐敕褒俞,恶师保之抗言则渐将放黜。臣目睹出涕,口诵吞声。夫祖宗以来,凡有批答,必付内阁拟进者,非止虑独见之或偏,亦防矫伪者之假托也。正德之世,盖极弊矣,尚未有如今日之可骇可叹者。左右群小,目不知书,身未经事,乘隙招权,弄笔取宠,故言出无稽,一至于此。陛下不与大臣共政,而倚信群小,臣恐大器之不安也。”疏入,帝震怒,下诏狱掠治,谪金坛县丞。给事中张逵、韩楷、郑一鹏,御史林有孚、马明衡、季本皆论救,不报。累迁至徽州知府,卒。 帝初践阼,言路大开。进言者或过于切直,帝亦优容之。自刘最及继曾得罪后,厌薄言官,废黜相继,纳谏之风微矣。 最,字振廷,崇仁人。继曾同年进士。由慈利知县入为礼科给事中。世宗议定策功,大行封拜,最疏止之。寻请帝勤圣学,于宫中日诵《大学衍义》,勿令左右近习诱以匪僻。嘉靖二年,中官崔文以祷祠事诱帝。最极言其非,且奏文耗帑金状。而帝从文言,命最自核侵耗数。最言:“帑银属内府,虽计臣不得稽赢缩。文乃欲假难行事,逃己罪,制言官”。疏入,忤旨,出为广德州判官。言官论救,不纳。已而东厂太监芮景贤奏最在途仍故衔,乘巨舫,取夫役,巡盐御史黄国用复遣牌送之。帝怒,逮二人下诏狱。最充军邵武,国用谪极边杂职。法司及言官救之,责以党比。最居戍所,久之赦还。家居二十余年卒。 硃淛,字必东,莆田人。举乡试第一。嘉靖二年成进士。明年春与同县马明衡并授御史。甫阅月,会昭圣皇太后生辰,有旨免命妇朝贺。淛言:“皇太后亲挈神器以授陛下,母子至情,天日昭鉴。若传免朝贺,何以慰亲心而隆孝治?”明衡亦言:“暂免朝贺,在恒时则可,在议礼纷更之时则不可。且前者兴国太后令节,朝贺如仪,今相去不过数旬,而彼此情文互异。诏旨一出,臣民骇疑。万一因礼仪末节,稍成嫌隙,俾陛下贻讥天下,匪细故也。”时帝亟欲尊所生,而群臣必欲帝母昭圣,相持未决。二人疏入,帝恚且怒。立捕至内廷,责以离间宫闱,归过于上,下诏狱拷讯。侍郎何孟春、御史萧一中论救,皆不听。御史陈逅、季本、员外郎林应骢继谏。帝愈怒,并下诏狱,远谪之。帝必欲杀二人,变色谓阁臣蒋冕曰:“此曹诬朕不孝,罪当死。”冕膝行顿首请曰:“陛下方兴尧、舜之治,奈何有杀谏臣名。”良久,色稍解,欲戍之。冕又固请,继以泣。乃杖八十,除名为民,两人遂废。廷臣多论荐,不复召。 淛为人长者,不欺人,或为人欺亦不校。与明衡皆贫,淛尤甚。乡里利病,必与有司言,虽忤弗顾。家居三十余年卒。 明衡,字子萃。父思聪,死宸濠难,自有传。明衡登正德十二年进士,授太常博士。甫为御史,即与淛同得罪。闽中学者率以蔡清为宗,至明衡独受业于王守仁。闽中有王氏学,自明衡始。 陈逅,字良会,常熟人。正德六年进士。除福清知县。入为御史。以救两人谪合浦主簿。累官河南副使。帝幸承天,坐供具不办,下狱为民。 林应骢,亦莆田人。明衡同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嘉靖初,尚书孙交核各官庄田。帝以其数稍参差,有旨诘状。应骢言:“部疏,臣司检视,即有误,当罪臣。尚书总领部事,安能遍阅?今旬日间,户、工二部尚书相继令对状,非尊贤优老之意。”疏入,夺俸。以救淛等,谪徐闻县丞。代其长朝觐,疏陈时事,多议行。 杨言,字惟仁,鄞人。正德十六年进士。授行人。嘉靖四年擢礼科给事中。阅数日即上言:“迩者仁寿宫灾,谕群臣修省。臣以为责在公卿而不在陛下,罪在谏官而不在圣躬。朝廷设六科,所以举正欺蔽也。今吏科失职,致陛下贤否混淆,进退失当。大臣蒋冕、林俊辈去矣,小臣王相、张汉卿辈皆得祸矣,而张骢、桂萼始由捷径以窃清秩,终怙威势以贼良善。户科失职,致陛下俭德不闻,而张仑辈请索无厌,崔和辈敢乱旧章。礼科失职,致陛下享祀未格于神,而庙社无帡幪之庇。兵科失职,致陛下纲纪废弛,而锦衣多冒滥之官,山海攘抽分之利,匠役增收而不禁,奏带逾额而不裁。刑科失职,致陛下用罚不中。元恶如蓝华辈得宽籍没之法,诤臣如郭楠辈反施钮械之刑。工科失职,致陛下兴作不常。局官陆宣辈支俸逾于常制,内监陈林辈抽解及于芜湖。凡此,皆时弊之急且大,而足以拂天意者。愿陛下勤修庶政,而罢臣等以警有位,庶可以格天心,弭灾变。”帝以浮谤责之。 奸人何渊请建世室。言与廷臣争,不听。言复抗章曰:“祖宗身有天下,大宗也,君也。献皇帝旧为籓王,小宗也,臣也。以臣并君,乱天下大分。以小宗并大宗,干天下正统。献帝虽有盛德,非若周文、武创王业也,欲袭世室名,舛矣。如以献帝为自出之帝,是前无祖宗;以献帝为祢而宗之,是后无孝、武二帝。陛下前既罪医士刘惠之言,今乃纳渊之说。前既俞礼卿席书之议,今乃咈书之言。臣不知其何谓也。” 杨一清召入内阁,言请留之三边。特旨拜张璁兵部侍郎。言以璁贪佞险躁,且新进,未更国家事,请罢璁,并劾吏部尚书廖纪引匪人。同官解一贯等亦谏。皆不纳。有投匿名书御道者,言请即烧之,报可。 六年,锦衣百户王邦奇借哈密事请诛杨廷和、彭泽等,下部议,未覆,而邦奇复诬大学士费宏、石珤阴庇廷和,词连廷和子主事惇等,将兴大狱。言抗疏曰:“先帝晏驾,江彬手握边军四万,图为不轨。廷和密谋行诛,俄顷事定,迎立圣主,此社稷之勋也。纵使有罪,犹当十世宥之。今既以奸人言罢其官、戍其长子矣,乃又听邦奇之诬而尽逮其乡里、亲戚,诬为蜀党,何意圣明之朝,忽有此事?至宏、珤乃天子师保之官,百僚之表也。邦奇心怀怨望,文饰奸言,诟辱大臣,荧惑圣听。若穷治不已,株连益多,臣窃为国家大体惜也。”书奏,帝震怒,并收系言,亲鞫于午门。群臣悉集。言备极五毒,折其一指,卒无挠词。既罢,下五府九卿议。镇远侯顾仕隆等覆奏邦奇言皆虚妄,帝责仕隆等徇情。然狱亦因是解,谪言宿州判官。御史程启充请还言旧任,不听。稍迁溧阳知县,历南京吏部郎中。坐事再谪知夷陵。累官湖广参议。 言为吏,多著声绩。溧阳、夷陵皆祠祀之。 刘安,字汝勉,慈溪人。嘉靖五年进士。授南京工部主事,改河南道御史。入台甫一月,上疏曰:“人君贵明不贵察。察,非明也。人君以察为明,天下始多事矣。陛下临御八年而治理未臻,识者谓陛下之治功损于明察。夫治,可以缓图,不可以急取;可以休养致,不可以督责成。以急切之心,行督责之政,于是躬亲有司之事,指摘臣下之失,令出而复返,方信而忽疑。大小臣工救过不暇,多有不安其位者。孰能为陛下建长久之策,以图平治哉?且朝廷者,四方之极也。内之君臣,习尚如此,则外而抚按守令之官,风从响应。上以苛察绳,下以苛察应,恐民穷为起盗之源,食寡无强兵之理。今明天子综核于上,百执事振刷于下,丛蠹之弊十去其九,所少者元气耳。伏望大包荒之量,重根本之图,略繁文而先急务,简细故而弘远猷,不以一人之毁誉为喜怒,不以一言之顺逆为行止,久任老成,优容言官,则君臣上下一德一心,人人各安其位,事事各尽其才,雍熙太和之治不难见矣。”帝阅疏大怒,逮赴锦衣卫拷讯。兵科给事中胡尧时救之,并逮治。狱具,谪尧时攸县主薄,安余干典史。筑决堤数十丈,人称刘公堤。再迁长沙同知,擢凤阳知府。治行卓异,赐正三品服。以忧归,卒。 薛侃,字尚谦,揭阳人。性至孝,正德十二年成进士,即以侍养归。师王守仁于赣州,归语兄助教俊。俊大喜,率群子侄宗铠等往学焉。自是王氏学盛行于岭南。 世宗立,侃授行人。母讣,陨绝,五日始食粥。嘉靖七年起故官。闻守仁卒,偕欧阳德辈为位,朝夕哭。时方议文庙祀典,侃请祀陆九渊、陈献章。九渊得报允。已,进司正。十年秋疏言:“祖宗分封子弟,必留一人京师司香,有事居守,或代行祭飨。列圣相承,莫之或改。至正德初,逆瑾怀贰,始令就封。乞稽旧典,择亲籓贤者居京师,慎选正人辅导,以待他日皇嗣之生,此宗社大计。”帝方祈嗣,讳言之,震怒,立下狱廷鞫,究交通主使者。南海彭泽为吏部郎,无行。因议礼附张孚敬,遂与为腹心。后京察被黜,孚敬奏留之,复引为谕德,至太常卿。侃以疏草示泽。泽与侃及少詹事夏言同年生,而言是时数忤孚敬。泽默计储副事触帝讳,必兴大狱,诬言同谋可祸也,绐侃藁示孚敬,因报侃曰:“张公甚称善,此国家大事,当从中赞之。”与为期,趣之上。孚敬乃先录侃藁以进,谓出于言,请勿先发以待疏至。帝许之。侃犹豫,泽频趣之乃上。拷掠备至,侃独自承,累日狱不具。泽挑使引言,侃嗔目曰:“疏,我自具。趣我上者,尔也。尔谓张少傅许助之,言何豫?”给事中孙应奎、曹汴揖孚敬避。孚敬怒。应奎等疏闻,诏并下言、应奎、汴诏狱,命郭勋、翟銮及司礼中官会廷臣再鞫,具得其实。帝乃释言等,出孚敬密疏二示廷臣,斥其忮罔,令致仕。侃为民,泽戍大同。泽在朝专为邪媚,及败,天下快之。 侃至潞河,遇圣寿节,焚香叩祝甚谨。或报参政项乔曰:“小舟中有民服而祝圣者。”乔曰:“必薛中离也。”迹之,果然。中离者,侃自号也。归家益力学,从游者百余人。隆庆初,复官,赠御史。俊子宗铠,自有传。 侃归数月,御史喻希礼、石金皆以言皇嗣得罪。希礼言:“陛下祈嗣礼成,瑞雪遂降,臣以为招和致祥,不尽于此。往者大赦,今岁免刑,臣民尽沾泽,独议礼议狱得罪诸臣远戍边徼,乞量移近地,或特赐赦免,则和气薰蒸,前星自耀。”帝大怒曰:“谓朕罪诸臣致迟嗣续耶?所司参议以闻。”议未上,金亦言:“陛下一日万几,经理劳瘁。何若中涵太虚,物来顺应。凡人才之用舍,政事之敷施,始以九卿之详度,继以内阁之咨谋,其弗协于中者,付诸台谏之公论。陛下恭默凝神,挈其纲领,使精神内蕴,根本充固,则百斯男之庆,自不期而至。王守仁首平逆籓,继靖巨寇,乃因疑谤,泯其前劳。大礼大狱诸臣,久膺流窜,因郁既久,物故已多。望录守仁功,宽诸臣罪,则太和之气塞宇宙间矣。”帝不悦曰:“金欲朕勿御万几,即古奸臣导其君不亲政之意,其并察奏。”尚书夏言等言二人无他肠。帝益怒,下二人诏狱,而责言等陈状。伏罪乃宥之。二人竟谪戍边卫。久之,赦还,卒。隆庆初,俱赠光禄少卿。 喻希礼,麻城人。石金,黄梅人。巡按广西,与姚镆不协。后与守仁共抚卢苏、王受。还台,值张、桂用事。御史储良才辈争附之,金独侃侃不阿,以是有名。 杨名,字实卿,遂宁人。童子时,督学王廷相奇其语,补弟子员。嘉靖七年,乡试第一。明年以第三人及第,授编修。闻大母丧,请急归。还朝,为展书官。 十一年十月,彗星见。名应诏上书,言帝喜怒失中,用舍不当。语切直,帝衔之,而答旨称其纳忠,令无隐。名乃复言:“吏部诸曹之首,尚书百官之表,而汪鋐小人之尤也。武定侯郭勋奸回险谲,太常卿陈道瀛、金赟仁粗鄙酣淫。数人者,群情皆曰不当用,而陛下用之,是圣心之偏于喜也。诸臣建言触忤者,心实可原。大学士李时以爱惜人才为请,即荷嘉纳,而吏部不为题覆。臣所谓虚文塞责者,岂尽无哉?夫此得罪诸臣,群情以为当宥,而陛下不终宥,是圣心之偏于怒也。真人邵元节猥以末术,过蒙采听。尝令设醮内府,且命左右大臣奔走供事,遂致不肖之徒有昏夜乞哀出其门者。书之史册,后世其将谓何?凡此圣心之少有所偏者,故臣敢抒其狂愚。”疏入,帝震怒,即执下诏狱拷讯。鋐疏辨,谓:“名乃杨廷和乡人。顷张孚敬去位,廷和党辄思报复,故攻及臣。臣为上简用,诚欲一振举朝廷之法,而议者辄病臣操切。且内阁大臣率务和同,植党固位,故名敢欺肆至此。”帝深入其言,益怒,命所司穷诘主使。名数濒于死,无所承,言曾以疏草示同年生程文德,乃并文德下狱。侍郎黄宗明、候补判官黄直救之,先后皆下狱。法司再拟名罪,皆不当上指。特诏谪名戍,编伍瞿塘卫。明年释还。屡荐终不复召。家居二十余年,奉亲孝。亲殁,与弟台庐于墓。免丧,疾作,卒。 黄直,字以方,金溪人。受业于王守仁。嘉靖二年会试,主司发策极诋守仁之学。直与同门欧阳德不阿主司意,编修马汝骥奇之,两人遂中式。直既成进士,即疏陈隆圣治、保圣躬、敦圣孝、明圣鉴、勤圣学、务圣道六事。除漳州推官。以漳俗尚鬼,尽废境内淫祠,易其材以葺桥梁、公廨。御史诬以罪,送吏部降用。行至中途,疏请早定储贰。帝怒,遣缇骑逮问。无何得释,贬沔阳判官。尝署崇阳县事,有惠政。 外艰归,三年不御酒肉。服阕赴部,适名、宗明下狱。直抗疏言:“九经之首曰修身,其中曰敬大臣,体群臣。今杨名以直言置诏狱,非所以体群臣。黄宗明以论救与同罪,非所以敬大臣。二者未尽,天下后世疑陛下修身之道亦有所未尽矣。”帝大怒,并下诏狱拷掠,命发极边,编戍雷州卫。赦还,贫甚,妻纺织以给朝夕,直读书谈道自如。久之,卒。隆庆初,赠光禄少卿。 郭弘化,字子弼,安福人。嘉靖二年进士。除江陵知县,征授御史。十一年冬,彗星见。弘化言:“按《天文志》:井居东方,其宿为木。今者彗出于井,则土木繁兴所致也。臣闻四川、湖广、贵州、江西、浙江、山西及真定诸府之采木者,劳苦万状。应天、苏、松、常、镇五府,方有造砖之役,民间耗费不赀,窑户逃亡过半。而广东以采珠之故,激民为盗,至攻劫会城。皆足戾天和,干星变。请悉停罢,则彗灭而前星耀矣。”户部尚书许赞等请听弘化言。帝怒曰:“采珠,故事也,朕未有嗣,以是故耶?”责赞等附和,黜弘化为民。久之,言官会荐,报寝。卒于家。穆宗立,赠光禄少卿。 刘世龙,字元卿,慈溪人。正德十六年进士。授太仓知州,改国子助教,迁南京兵部主事。 嘉靖十三年,南京太庙灾。世龙应诏陈三事: 一、杜谄谀以正风俗。天下风俗之不正,由于人心之坏。人心之坏,患得患失使然也。今天下刻薄相尚,变诈相高,谄媚相师,阿比相倚。仕者日坏于上,学者日坏于下,彼倡此和,磨然成风。惟陛下赫然矫正,勿以诡随阿比者为贤,勿以正直骨鲠者为不肖,勿以私好有所赏,勿以私恶有所罚,虚心以防邪佞,谦受以来忠谠,更敕大小臣工,协恭图治,无权势相轧,朋党相倾,则风俗正矣。 二、广容纳以开言路。陛下临御之初,犯颜敢谏之臣比先朝为盛,所言或伤于激切,而放逐既久,悔悟日深。当宥其既往,以次录用,死者则恤之。仍令大小臣工直言时政,以作忠义之气。 三、慎举动以存大体。立国者,在敬大臣,不遗故旧。盖任之既重,则礼之宜优。今或忽然去之,忽然召之,甚至婴三木,被箠楚,何以励臣节哉!臣愚以为陛下历试之余,其人果无足取,则宜以礼使退。如素行无缺,偶以一时喜怒,辄从而颠倒之,陛下固付之无心,而天下有以窥陛下也。 至如张延龄凭宠为非,法难容假。侧闻长老之言,孝宗时待之过厚,遂酿今日之祸。顾区区腐鼠,何足深惜!独念孝庙在天之灵,太皇太后垂老之景,乃至不能自庇其骨肉,于情忍乎?恐陛下孝养两宫,亦不能不为一动心也。顷创造神御阁、启祥宫,特令大臣督理其事。臣以为南京太庙方被灾,工役之急当无过此。今兴作频年,四方凋敝,正时绌举赢之会,亦宜量酌缓急而为之以渐。此皆应天以实之道也。 疏入,帝震怒,谓世龙讪上庇逆。械系至京,下诏狱拷掠。狱具,复廷杖八十,斥为民。张延龄者,昭圣太后弟也。帝必欲杀之,故世龙重得罪。后二年,又以大猾刘东山讦告,尽斥诸刑曹郎罗虞臣、徐申等,犹以延龄故也。 世龙家居五十年,自养亲一肉外,蔬食终身。卒之日,族人为治衣冠葬之。 徐申,字周翰,昆山人。嘉靖初,由乡举除蕲水知县。改知上铙,征授刑部主事。延龄之系狱也,申奏记尚书聂贤、唐龙言:“太后春秋高,延龄旦暮戮,何以慰太后心?宜援议贵议亲例请于帝。”贤等深然之,狱久不决。始延龄下狱,提牢主事沈椿不令入狱,置别所。继者益宽假之,脱梏堣,通家人出入。会大猾刘东山亦系狱,上告延龄有不轨谋。憾前主事罗虞臣笞己,因讦及椿等。帝震怒,命执先后提牢主事三十七人付诏狱搒掠,申与焉。狱具,当输赎还职,帝命杖之廷,尽谪外任,而斥虞臣为民。虞臣,广东顺德人。历吏部主事。好刚疾恶。既归,结庐山中,读书纂述。年仅三十五卒。 申既谪官,不赴,归与同里魏校、方凤辈优游歗咏为乐。久之,卒。 曾孙应聘,字伯衡,少有才名。万历十一年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二十一年京察,中蜚语当谪,拂衣归。座主沈一贯当国,数招之,不出。家居十余年,始起行人司副。迁尚宝司丞,再迁太仆少卿。卒官。 张选,字舜举。黄正色,字士尚。皆无锡人。同登嘉靖八年进士。正色除仁和知县,选知萧山县,又邻境也。选治萧山有声。十二年冬,先入为户科给事中。明年四月时享太庙,遣武定侯郭勋代。选上言:“宗庙之祭,惟诚与敬。孔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传曰:‘神不歆非类’。孟春庙享,遣官暂摄,中外臣心知非得已。兹孟夏祫享,倘更不亲行,则迹涉怠玩。如或圣体初复,未任趋跄,宜明诏礼官先期告庙。陛下亦宜静处斋宫,以通神贶。”帝阅疏大怒,下之礼部。尚书夏言等言:“代祭之文,载之《周官》。《语》曰:‘子之所慎斋战疾’。疾当慎,无异于祭,选言非是。但小臣无知,惟陛下曲赦。”帝愈怒,责言等党比。命执选阙下,杖八十。帝出御文华殿听之,每一人行杖毕,辄以数报。杖折者三。曳出,已死。帝怒犹未释。是夕,不入大内,绕殿走,制《祭祀记》一篇。一夕锓成,明旦分赐百官。而选出,家人投良剂得甦,帝竟削选籍。选居职甫三月,遽以言得罪,名震海内。 正色是时方忧居。已,补香山,旋改南海。座主霍韬宗人横甚,正色绳以法。韬顾以为贤,豪强屏迹,县中大理。十七年召为南京御史。劾兵部尚书张瓚奸贪,事甚有迹。而中有“历官籓臬,无一善状”语,瓚言己未任籓臬。帝以诬劾,夺俸两月。明年,章圣太后梓宫南葬,命正色护视。事竣,劾中官鲍忠、驸马都尉崔元、礼部尚书温仁和所过纳馈遗。帝召诘忠等。皆叩头祈哀,因谮正色擅于梓宫前乘马执扇,及江行涉险又不随舟督护,大不敬。帝遂发怒,立捕下诏狱搒掠,遣戍辽东。 正色与选初同志相友善,至是先后以直节显。正色居戍所三十年,其颠踬穷困视选尤甚。穆宗初,起选通政参议,以年老予致仕。召正色为大理丞,进少卿,寻迁南京太仆卿,亦引年致仕。选先卒,正色后数年卒。 包节,字元达,先世嘉兴人,其父始迁华亭。节祖鼎,池州知府。为治清简,早岁乞休,为乡邑所重。节生五岁而孤,母躬教育之。登嘉靖十一年进士。授东昌推官。入为御史。劾兵部尚书张瓚贪秽。出按云南。时仕者以荒徼惮不欲往,因设告就远方之法。节言:“此曹志甘投荒,非年迫衰迟,则家贫急禄。志在为己,岂在恤民?滇中长吏所以多不得人也。请自今以附近选人充之,而州县佐贰始用此曹,庶吏治可举。”吏部请以节言概行于云、贵、两广。制可。 以疾归。起故官,再按湖广。显陵守备中官廖斌擅威福,节欲绳之,语先泄。斌俟节谒陵时,故献膳羞,遽使撤去,诡称节麾出之。钟祥民王宪告斌党庇奸豪周章等,节捕章,毙之杖下。斌益怒,遂奏节不以正旦谒陵,次日始谒,时当进膳,不旁立,亵慢大不敬。奏已入,节始奏斌前事。帝大怒,以节抵罪,逮诣诏狱搒掠,永戍庄浪卫。庄浪极边,败屋颓垣,节处之甚安。独念其母,自伤不克终养,日饮泣。母讣至,昼夜哭。已,又闻弟孝卒,抚膺曰:“谁代吾奉祀者?”哭益悲。病死,遗言以衰绖殓。 孝,字元爱,后节三年成进士。由中书舍人为南京御史。疏论礼部尚书温仁和主辛丑会试有奸弊,且劾庶子童承叙、赞善郜希颜、编修袁炜,帝皆不问。未几,又劾巡抚孙襘、吴瀚,瀚罢去。 孝兄弟分居南北台,并著风采,又皆有至情。节官北不得养母,孝遂以侍养归。母亡,哀毁骨立,未终丧卒。节亦继殒。时并称其孝。 谢廷蒨,字子佩,富顺人。嘉靖十一年进士。除新喻知县,征授吏科给事中。御史胡鰲言:“京师优倡杂处。请敕五城,诸非隶教坊两院者,斥去之。”都御史王廷相等议可。帝恶熬言亵,谪盐城丞,夺廷相等俸。廷蒨救之,被诏切责。雷震谨身殿,疏陈修省数事,语直。帝摘疏中讹字,停其俸。十八年偕同官曾廷,李逢、周珫谏帝南巡,忤旨。已,给事中戴嘉猷驰疏请回銮,而车驾已发。帝大怒。甫还,即执嘉猷并廷蒨等下诏狱,谪廷蒨云南典史。屡迁浙江佥事。以侍养归,遂不出。隆庆元年,起故官山西,俄擢河南右参议,皆不拜。吏部高其行,请得以新秩归老,许之。万历改元,四川巡抚曾省吾奏言:“廷隐居三十年,家徒四壁,乐道著书,宜特加京秩,风励士林。”诏即加进太仆少卿。又数年卒。 王与龄,字受甫,宁乡人。嘉靖八年进士。授苏州推官。入为户部主事,调吏部,进员外郎。二十一年迁文选郎中。澄清铨叙,所推荐皆廉静老成。 大学士翟銮为礼部主事张惟一求吏部,严嵩为监生钱可教求东阳知县,俱书抵与龄。与龄偕员外郎吴伯亨、主事李大魁、周鈇,白之尚书许赞,具疏以闻。言:“平时请属甚多。臣等违抗,积罪如山。非圣明覆庇,则二权奸主于中,群鹰犬和于外,臣等不为前选郎王嘉宾之斥,得为近日御史谢瑜之罢,幸矣。”疏入,銮言惟一资望应迁。嵩抵无致书事,请逮可教讯治,因言:“圣明日览奏章,革弊厘奸悉宸断。而赞等妄意臣辈为之,借以修怨。然赞柔良,第受制所属耳。”帝方信嵩,又见疏中引嘉宾、瑜事,遂发怒。切责赞,除与龄名,伯亨等俱调外。给事中周怡论之,廷杖系狱。御史徐宗鲁等亦以为言,皆夺俸。自是,诸司以与龄为戒,无复敢与嵩抗。 与龄既罢,锦衣遣使侦其装,襆被外无长物,称叹而去。里居,角巾躬稼圃,翛然自得。郡人为作《平阳四贤诗》美之。四贤者,尚书韩文、陶琰、张润及与龄也。越二十余年,卒。 周鈇,字汝威,榆次人。嘉靖五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巡按陕西。被俘民自塞外逃归者,边将杀以冒功。鈇请下诏严禁,有报降五人以上者赏之。诏可。再按山东,特改右春坊清纪郎兼翰林院侍书。俺答将入寇,总督侍郎翟鹏以闻。鈇以中枢无筹策,请早为计。帝以为浮词乱政,责降庐州府知事。旋改国子监丞,擢吏部文选主事。坐与龄发嵩等私属事,贬河间通判。已而吏部拟擢南京吏部主事。嵩言鈇调官甫四月,不得骤迁。帝怒,诘责尚书许赞等,令录左降官迁擢者姓名。赞引罪,并列陈叔颐等十六人以闻。诏夺赞等俸,镌文选郎郑晓三级,鈇、叔颐等褫职为民。廷臣论荐鈇,以嵩在位,不复召。穆宗初,赠光禄少卿。 杨思忠,字孝夫,平定人。嘉靖二十年进士。历礼科给事中。二十九年,孝烈皇后大祥。欲预祧仁宗,附后太庙,下廷议。尚书徐阶以为非礼,思忠力赞阶议,余人莫敢言。帝使人觇知状。及议上,严旨谯责,命阶与思忠更定,二人复据礼对。帝益怒,竟祧仁宗。阶故得帝眷,独衔思忠。每当迁,辄报罢。逾三年,正旦日食,阴云不见,六科合疏贺。帝摘疏中语,诘为不成文,曰:“思忠怀欺,不臣久矣。”杖百,斥为民,余皆夺俸。隆庆元年起掌吏科。三迁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五年改南京户部右侍郎。致仕卒。 世宗晚年,进言者多得重谴。二十九年,俺答薄都城。通政使樊深陈御寇七事,中言仇鸾养寇要功。帝方眷鸾,立斥为民。四十二年正月,御史凌儒请重贪墨之罚,革虚冒之兵,搜遗佚之士。因荐罗洪先、陆树声、吴岳、吴悌。帝恶其市恩,杖六十,除名。四十五年十月,御史王时举劾刑部尚书黄光升,言:“内官季永以诉事犯乘舆,本无死比,乃拟真犯;奸人王相私阉良民者三,本无生法,乃拟矜疑。宜勒令致仕。”帝怒,命编氓口外。逾月,御史方新上言:“黄河与北狄之患,自古有之。乃今丰、沛间陆地为渠,而兴都有陵寝之忧,凤阳有冰雹之厄,河南有饥馑之灾,尧之洚水不烈于此矣。诸边将惰卒骄,寇至辄巽观望,而宁武有军士之变,南赣有土兵之叛,徽州诸府有矿徒窃发之虞,舜之三苗不棘于此矣。夫洚水、三苗不足为累者,以尧、舜兢业于上,而禹、皋诸臣分忧于下也。今司论纳者日献祯祥,而疆场之臣,惟冒首功,隐丧败。为国分忧者,谁也?斥罚之法,今不得不严。而陛下亦宜随事自责,痛加修省,然后灾变可息,而外患可弭也。”疏入,斥为民。 深,大同人。儒,泰州人。时举,顺天通州人。新,青阳人。穆宗嗣位,并复官。 深寻迁刑部右侍郎。齐康之劾徐阶也,深劾康并诋高拱。时登极诏书赦死罪以下囚,而流徒已至配者,所司拘律令不遣。深言殊死犹赦,而此反不及,非所以广皇仁。诏从其议。旋进左侍郎,罢归。 儒既复御史,益发舒,亦以康事率同列劾拱。拱罢,又劾去大学士郭朴。顷之,劾罢抚治郧阳都御史刘秉仁。又以永平失事劾总督刘焘、巡抚耿随卿、总兵官李世忠罪。随卿、世忠被逮,焘贬官。隆庆二年,儒再迁右佥都御史,理山西屯盐。吏部追论其知永丰时贪墨,遂落职闲住。 时举复官后,巡按贵州。闻给事中石星廷杖,且帝方广市珠宝,驰疏救星,极陈奢靡之害。已,请陈后还中宫。章并报闻。万历初,都给事中雒遵、御史景嵩、韩必显论谭纶被谪,时举抗章救之。历大理左少卿。 新终湖广参议。 赞曰:贾山有言:“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则不用而身危。”“然切直之言,明主之所亟欲闻,忠臣之所蒙死而竭知也。”邓继曾诸人箴主阙,指时弊,言切直矣,而杖斥随之。伊尹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旨哉,有旨哉! 列传第九十六 张芹 汪应轸 萧鸣凤(高公韶) 齐之鸾 袁宗儒 许相卿 顾济(子章志) 章侨 余珊(汪珊) 韦商臣 黎贯(王汝梅) 彭汝实 郑自璧 戚贤刘绘子黄裳 钱薇 洪垣方瓘 吕怀 周思兼 颜鲸 张芹,字文林,峡江人。弘治十五年进士。授福州推官。正德中,召为南京御史。宁夏既平,大学士李东阳亦进官廕子。芹抗疏曰:“东阳谨厚有余,正直不足;儒雅足重,节义无闻。逆瑾乱政,东阳为顾命大臣,既不能遏之于始,及恶迹既彰,又不能力与之抗。脂韦顺从,惟其指使。今叛贼底平,东阳何力?冒功受赏,何以服人心?乞立赐罢斥,夺其加恩,为大臣事君不忠者戒。”疏出,东阳涕泣不能辩。帝责芹沽名,令对状。芹请罪,停俸三月。 给事中窦明言事下狱,芹疏救之。帝尝驰马伤,编修王思切谏,坐远戍。芹曰:“彼非谏官尚尔,吾侪可坐视乎!”遂上疏曰:“孟子言:‘从兽无厌谓之荒’。老聃曰:‘驰骋田猎,使人心发狂’。心狂志荒,何事不忘?皆甚言无益有害也。今轻万乘之尊,乘危冒险,万一有不可讳,皇嗣未诞,如宗庙社稷何!”帝不省。 寻出为徽州知府。宁王宸濠反,言者以芹家江西,虑贼劫其亲属,取道出徽。乃改知杭州。已,复还徽州。嘉靖初,迁浙江海道副使。历右参政、右布政使。坐为海道时倭人争贡误伤居民,罢归。 芹事继母孝,持身俭素,枲袍粝食终其身。 汪应轸,字子宿,浙江山阴人。少有志操。正德十二年成进士,选庶吉士。十四年,诏将南巡。应轸抗言:“自下诏以来,臣民旁皇,莫有固志。临清以南,率弃业罢市,逃窜山谷。苟不即收成命,恐变生不测。昔谷永谏汉成帝,谓:‘陛下厌高美之尊号,好匹夫之卑字。数离深宫,挺身晨夜,与群小相逐。典门户奉宿卫者,执干戈而守空宫’。其言切中于今。夫谷永,谐谀之臣;成帝,庸暗之主。永言而成帝容之。岂以陛下圣明,不能俯纳直谏哉?”疏入,留中。继复偕修撰舒芬等连章以请。跪阙门,受杖几毙。 教习竣,拟授给事中。有旨补外,遂出为泗州知州。土瘠民惰,不知农桑。应轸劝之耕,买桑植之。募江南女工,教以蚕缫织作。由是民足衣食。帝方南征,中使驿骚道路。应轸率壮夫百余人列水次,舟至,即挽之出境。车驾驻南京,命州进美妇善歌吹者数十人。应轸言:“州子女荒陋,无以应敕旨。臣向募有桑妇,请纳之宫中,传受蚕事。”事遂寝。 世宗践阼,召为户科给事中。山东矿盗起,掠东昌、衮州,流入畿辅、河南境。应轸奏言:“弭盗与御寇不同。御寇之法,驱之境外而已。若弭盗而纵使出境,是嫁祸于邻国也。凡一方有警,不行扑灭,致延蔓他境者,俱宜重论。”报可。在科岁余,所上凡三十余疏,咸切时弊。以便养,乞改南,遂调南京户科。张璁、桂萼在南京,方议追尊献皇帝。雅知应轸名,欲倚以自助。应轸与议不合,即奏请遵礼经、崇正统,以安人心。不报。 嘉靖三年春,出为江西佥事。居二年,具疏引疾,不俟命而归,为巡按所劾。诏所司逮问。应轸自陈亲老,鲜兄弟,乞休侍养。吏部为之请,乃免逮。久之,廷臣交荐,起故官,视江西学政。父艰归,病卒。 萧鸣凤,字子雝,浙江山阴人。少从王守仁游,举乡试第一。正德九年成进士,授御史。副使胡世宁下狱,抗章救之。同官内江高公韶劾王琼误边计,言:“松潘副将吴坤请增设总兵于成都,琼即以坤任之。花当本我属卫,日凭陵。由本兵非人,致小丑轻中国。”琼怒,奏讦公韶。中旨责公韶阴结外蕃,交通间谍,令首实。鸣凤上疏曰:“公韶劾琼,所论者天下之事。琼不当逞忿恣辩,以箝谏官口。”中旨责鸣凤党庇,而谪公韶富民典史。鸣凤又劾江彬恃宠恣肆,蔓将难图。士论壮之。寻巡视山海诸关。武宗将出塞捕虎,鸣凤疏谏,因具陈官司掊克,军民疾苦状。不报。引疾归。 起督南畿学政。诸生以比前御史陈选,曰“陈,泰山;萧,北斗”。嘉靖初,迁河南副使,仍督学政。考察拾遗被劾。吏部惜其学行,调为湖广兵备副使。明年复改督广东学政。鸣凤三督学政,廉无私。然性刚狠,以愤挞肇庆知府郑璋。璋惭恚,投劾去,由是物论大哗。八年考察,两京言官交章论,坐降调。已,与璋相诋讦。皆下巡按御史逮治。鸣凤遂不出。 公韶,正德中为御史,尝劾总兵官郭勋罪。朵颜花当入寇,又劾总兵官遂安伯陈鏸、中官王欣、巡抚王倬,鏸坐解职。世宗立,起谪籍。历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终户部右侍郎。 齐之鸾,字瑞卿,桐城人。正德六年进士。改庶吉士,授刑科给事中。十一年冬,帝将置肆于京城西偏。之鸾上言:“近闻有花酒铺之设,或云车驾将临幸,或云朝廷收其息。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乃至竞锥刀之利,如倡优馆舍乎?”应州奏捷,帝降敕:“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硃寿剿寇有功,宜特加公爵”。制下,举朝大骇。之鸾偕诸给事中上言:“自古天子亦有亲临战阵勘定祸乱者,成功之后,不过南面受贺,勒之金石,播之歌颂已耳,未有加爵酬劳,如今日之颠倒者。不知陛下何所取义,为此不祥之举,以駴天下耳目,贻百世之讥笑也。” 未几,请召还编修王思,给事中张原、陈鼎,御史周广、高公韶、李熙、徐文华、李稳、施儒、刘寓生,佥事韩邦奇,评事罗侨,皆不听。帝将巡边,复自称威武大将军。御史袁宗儒疏谏,大学士杨廷和、蒋冕、毛纪以去就争。之鸾偕同官言:“三臣居师保之重,身系安危,迩者先后称疾。今六飞临边逾月矣,宗庙社稷百官万姓寄空城中。人心危疑,几务丛积,复杜门求决去。万一事起仓卒,至于偾败,三臣将何辞谢天下?乞陛下以社稷为重,亟返宸居,与大臣共图治理。”已而御史李润等复争之,卒不省。 之鸾再迁兵科左给事中。中官马永成死,诏授其家九十余人官。之鸾言:“永成贵显,用事十有余年,兄弟子侄皆高爵美官。而其侪复为陈乞,将及百人。永成何功,恩滥如此,恐天下闻而解体也。”帝将南巡,之鸾偕同官及御史杨秉中等交章力谏。章入二日,未报。之鸾等不知所出,伏阙俟命,自辰至申。帝令中官传谕,乃退。明日托疾免朝,欲以为之鸾等罪。会诸曹郎黄巩等联章力谏,乃止不行。然巩等下狱杖谴,之鸾辈亦不敢救也。宸濠反,张忠、许泰等南征,命之鸾偕左给事中祝续从军纪功。未至,贼已灭。群小忌王守仁,谮毁百端,之鸾力白其诬。忠、泰广搜逆党,株引无辜,之鸾多所开释。且请蠲田租、停力役、宽逋负,帝颇采纳。初冒徐姓,至是始复焉。 世宗践阼,首上疏言:“祖宗法制,悉纷更于群小。补救之道,在先定圣志,次广言路。先朝元凶虽去,根据盘互,连蔓滋多,犹恐巧相营结,或邀定策之赏,或假迎扈之劳,以取怜固宠。天下事岂堪若辈更坏!言者久遏于权奸,欲吐忠鲠懑愤之气,必有不顾忌讳,至于逆耳者,在嘉纳而优容之。若稍或抑裁,则小人又乘之以雠忠直。言路一塞,不可复开,大为新政累矣。陛下诚举迩年乱政,尽返其初,中兴之烈可以立睹。”帝嘉纳之。又劾许泰及兵部尚书王宪,二人竟获谴。 其秋大计京官,被中伤,谪崇德丞。屡迁宁夏佥事。饥民采蓬子为食,之鸾为取二封,一进于帝,一以贻阁臣。且言时事可忧者三,可惜者四,语极切。帝付之所司。时方大修边墙,之鸾董役。巡抚胡东皋称其能,举以自代。历河南、山东副使。召为顺天府丞。未行,盗发,留镇抚。寻擢河南按察使。卒官。 袁宗儒,字醇夫,雄县人。正德三年进士。授御史。十二年冬,帝在大同,以郊祀将回銮,既而复止。宗儒率同官力谏。明年夏,孝贞纯皇后将葬,帝还京。宗儒等复引灾异,力请罢皇店,遣边兵,既又谏帝巡边。语极危切。皆不报。擢大理寺丞。嘉靖三年争“大礼”,廷杖。历官右佥都御史,巡抚贵州。吏部尚书桂萼议宗儒改调,遂解职归。未几,起郧阳,改山东。坐属吏振饥无术,不能觉察,罢免。以荐起左副都御史。扈跸承天,还京卒。 许相卿,字伯台,海宁人。正德十二年进士。世宗立,授兵科给事中。宦官张锐、张忠有罪论死,帝复宽之。给事中顾济疏争,帝下所司议,卒欲宽其死。相卿言:“天下望陛下为孝皇,陛下奈何自处以正德?”帝议加兴献帝皇号,相卿复争之。 嘉靖二年诏廕中官张钦义子李贤为锦衣世袭指挥。相卿言:“于谦子冕止锦衣千户,王守仁子正宪止锦衣百户。贤中官厮养,反过之。忠勋大臣裔曾不若近幸奴,殉国勤事之臣谁不解体?部臣彭泽、科臣许复礼、安磐相继言之,悉拒不纳。毋乃重内侍而轻士大夫哉!” 寻复言:“天下政权出于一则治,二三则乱;公卿大夫参议则治,匪人僭干则乱。陛下继统之初,登用老成,嘉纳忠谠,裁抑侥幸,窜殛憸邪,可谓明且刚矣。曾未再期,偏听私昵,秕政亟行,明少蔽,刚少逊,操权未得其术,而阴伺旁窃者得居中制之。如崔文以左道罔上,师保台谏言之而不听。罗洪载守职逮系,廷臣疏七十上而不行。近又庇崔文奴夺法司之守,斥林俊以违旨,怒言官之奏扰。事涉中人,曲降温旨,犯法不罪,请乞必从。此与正德朝何异哉!俊,国之望也,其去志决矣。俊去,类俊者必不留。陛下将与二三近习私人共理天下乎?今日天下,与先朝异。武宗时,势已阽危,然元气犹壮,调剂适宜,可以立起。何也?承孝宗之泽也。今日病虽稍苏,而元气已竭,调剂无方,将至不起。何也?承武宗之乱也。伏愿深察乱机,收还政柄,取文辈置之重典。然后务学亲贤,去谗远色,延访忠言,深恤民隐。务使宫府一体,上下一心,而后天下可为也。”同官赵汉等亦皆以文为言,帝卒不听。未几,以给事中李学曾、章侨、主事林应骢皆言事夺俸,复上疏谏。指帝气骄志怠,甘蹈过諐。词甚切。 为给事三年,所言皆不听,遂谢病归。八年,诏养病三年以上不赴都者,悉落职闲住,相卿遂废。夏言故与同僚相善,既秉政,招之,谢弗应。 顾济,字舟卿,昆山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行人,擢刑科给事中。武宗自南都还,卧病豹房,惟江彬等侍。济言:“陛下孤寄于外,两宫隔绝,骨肉日疏。所恃以为安者,果何人哉?汉高帝卧病数日,樊哙排闼,警以赵高之事。今群臣中岂无哙忧者!愿陛下慎择廷臣更番入直,起居动息咸使与闻。一切淫巧戏剧,伤生败德之事,悉行屏绝,则保养有道,圣躬自安。”不报。再逾月而帝崩。 世宗即位之月,济上疏曰:“陛下践阼,除弊纳谏,臣民踊跃,思见德化之成。然立法非难,守法为难;听谏非难,乐谏为难。今新政所厘,多不便于奸豪权悻。臣恐盘据既深,玩纵未已,非依怙宫闱,必请托左右。持法不固,则此辈将丛聚而坏之。此守法之难也。唐太宗贞观初,每导群臣使言。及至晚年,谏者乃多忤旨。陛下首辟言路,臣工靡不因事纳忠。高远者似涉于迂阔,切直者或过于犯颜。若怒其犯颜,其言必不入;视为迂阔,则计必不行。此乐谏之难也。”寻复言:“内臣张雄、张锐等,诖误先帝,业已逮治,又获宽假。愿断以大义。俾无所售奸。”帝颇嘉纳。既又劾司礼萧敬党庇锐等,而三法司会讯依违,无大臣节。不听。帝欲加兴献帝皇号,济言不可。寻请侍养归,越数年卒。 子章志,嘉靖三十二年进士。累官南京兵部侍郎。奏减进奉马快船额,南都人祀之。 章侨,字处仁,兰溪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行人。嘉靖元年擢礼科给事中。疏劾中官萧敬、芮景贤等。又言:“三代以下正学莫如硃熹。近有聪明才智,倡异学以号召,天下好高务名者靡然宗之。取陆九渊之简便,诋硃熹为支离。乞行天下,痛为禁革。”御史梁世骠亦言之。帝为下诏申禁。 寻又请依祖宗故事,早朝班退,许百官以次启事。经筵日讲,赐清问,密勿大臣勤召对。又简儒臣十数人,更番直便殿,以备咨访。上纳其言,而不能用。奸人何渊请立世室于太庙东北,侨力言其不可。未几,又言:“添设织造内臣,贪横殊甚。行户至废产鬻子以偿。惟急停革,与天下更始。”疏入,不省。又因条列营务,劾定国公徐光祚、阳武侯薛伦不职,伦遂解任。寻请斥张璁、霍韬等,不听。 孝陵司香谷大用乞还京治疾。侨言:“大用初连逆瑾,后引宁、彬,树‘八党’之凶,酿十六年之祸,至先帝不得正其终。若不早遏绝,恐乘间伺隙,群凶竞起,不至复乱天下不止。”章下所司。吴廷举请召家居大臣议礼,侨劾其阴附邪说。孟秋时享太庙,帝遣京山侯崔元。侨言:“奉命临时,仓皇就位,诚敬何存?”帝怒,夺其俸二月。历礼科左给事中。出知衡州府,终福建布政使。 余珊,字德辉,桐城人。正德三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庶吉士许成名等罢教习,留翰林者十七人。珊以为滥,疏论之。语侵内阁,不纳。乾清宫灾,疏陈弊政,极指义子、西僧之谬。巡盐长芦,发中官奸利事。为所诬,械系诏狱,谪安陆判官。移知澧州。 世宗立,擢江西佥事,讨平梅花峒贼。迁四川副使,备兵威、茂。嘉靖四年二月应诏陈十渐,其略曰: 陛下有尧、舜、汤、武之资,而无稷、契、伊、周之佐,致时事渐不克终者有十。 正德间,逆瑾专权,假子乱政,不知纪纲为何物,幸陛下起而振之。未几而事乐因循,政多苟简,名实乖谬,宫府异同,纷拏泄沓。以为在朝廷而不在朝廷,以为在宫省而不在宫省,遂至天子以其心为心,百官万民亦各以其心为心。此纪纲之颓,其渐一也。 正德间,士大夫寡廉鲜耻,趋附权门,幸陛下起而作之。乃今则前日之去者复来,来者不去。自夫浮沉一世之人擢掌铨衡,首取软美脂韦。重富贵薄名检者,列之有位,致谀佞成风,廉耻道薄。甚者侯伯专纠弹,罢吏议礼乐。市门复开,贾贩仍旧。此风俗之坏,其渐二也。 正德间,国柄下移,王灵不振,是以有安化、南昌之变,赖陛下起而整肃之。乃塞上戍卒近益骄恣。曩杀许巡抚而姑息,顷遂杀张巡抚而效尤。曩缚贾参将以立威,近又缚桂总兵而报怨。致榆关妖贼效之而戕主事,北边库吏仿之而贼县官。陛下惑鄙儒姑息之谈,牵俗吏权宜之计,遂使庙堂号令出于二三戍卒之口。此国势之衰,其渐三也。 自逆瑾以来,以苞苴易将帅,故边防尽坏,赖陛下起而申严之。然积弊已久,未能骤复。今朵颜蹢躅于辽海,羌戎跳梁于西川,北狄蹂躏于沙漠。寇势方张,而食肉之徒不能早见预料,亟求制驭之方,乃假镇静之虚名,掩无能之实迹。甚且诈饰捷功,滥邀赏赉,虚张劳伐,峻取官阶,而塞上多事日甚。此外裔之强,其渐四也。 自逆瑾以来,尽天下之脂膏,输入权贵之室,是以有刘、赵、蓝、鄢之乱,赖陛下起而保护之。乃近年以来,黄纸蠲放,白纸催征;额外之敛,下及鸡豚;织造之需,自为商贾。江、淮母子相食,衮、豫盗贼横行,川、陕、湖、贵疲于供饷。田野嗷嗷,无乐生之心。此邦本之摇,其渐五也。 正德朝,衣冠蒙祸,家国几空,幸陛下起而收录之。乃未几而狂瞽之言,一鸣辄斥。昔犹谪迁外任,今或编配遐荒。昔犹禁锢终身,今至箠死殿陛。盖自吕柟、邹守益等去而殿阁空,顾清、汪俊等去而部寺空,张原、胡琼等死而言路空。间有一二忠直士,又为权奸排挤而违之,俾不通,致陛下耳嚣目眩,忽不自知其在鲍鱼之肆矣。此人才之凋,其渐六也。 正德朝,奸邪迭进,忠谏不闻,幸陛下起而开通之。顾阅时未久,而此风复见。降心未惩其愤,逆耳或动诸颜。不剿说而折人以言,即臆度而虞人以诈。朝进一封,暮投千里。甚至三木囊头,九泉含泣。此言路之塞,其渐七也。 正德朝,忠贤排斥,天下几危,赖陛下起而主持之。岂期一转瞬间,憸邪投隙而起。饰六艺以文奸言,假《周官》而夺汉政。坚白异同,模棱两可。是盖大奸似忠,大诈似信。王莽匿情于下士之日,安石垢面于入相之初。虽有圣哲,谁其辨之?臣恐正不敌邪,群阴日盛。此邪正之淆,其渐八也。 正德之世,大臣日疏,小人日亲,致政事乖乱,赖陛下绍统,堂廉复亲。乃自大礼议起,凡偶失圣意者,谴谪之,鞭笞之,流窜之,必一网尽焉而后已。由是小人窥伺,巧发奇中,以投主好,以弋功名。陛下既用先入为主,顺之无不合,逆之无不怒。由是大臣顾望,小臣畏惧,上下乖戾,浸成睽孤,而泰交之风息矣。此君臣之睽,其渐九也。 正德之世,天鸣地震,物怪人妖,曾无虚岁,赖陛下绍统,灾异始除。乃顷岁以来,雨雹杀禽兽,雷风拔树屋,妇人产子两头,无极昼晦如夜,四方早潦,奏报不绝,曾何异正德之季乎?且京师阴霾之气,上薄太阳,白昼冥冥,罕有晖采,尤为可畏。此灾异之臻,其渐十也。 此十者,天子有一,无以保四海。陛下圣明,何以致此?无乃辅弼召之欤?窃见今日之为辅弼第一人者,徒以奸佞,伴食怙恩。致上激天变,下召民灾,中失物望。臣逆知其非天下之第一流,而陛下乃任信之,不至于鱼烂不已。愿亟去其人,更求才兼文武如前大学士杨一清,老成厚重如今大学士石珤者,并置左右,庶弊政可除,天下可治。 臣又闻献皇帝好贤下士,容物恕人,天下所共知也。今议礼诸臣,一言未合,辄以悖逆加之。谪配死徙,朝宁为空。此岂献皇帝意?苟非其意,虽尊以天下,无当也。陛下何不起而用之,使骏奔清庙,以慰献皇帝在天之灵哉! 疏反覆万四千言,最为剀切,帝付之所司。其所斥辅弼第一人,谓费宏也。 珊律己清严,居官有威惠。外艰归,士民祠之名宦。后副使胡东皋谒祠,独顾珊叹曰:“此吾师也。”服阕,以故官莅广东。终四川按察使。 先是,有御史汪珊者,于嘉靖元年七月疏陈十渐。略言:“陛下初即位,天下忻然望治,迩来渐不如初。初每事独断,今戚里左右,或潜移阴夺。初每事咨访大臣,今礼貌虽隆,而实意日疏。初罢诸不经淫祠,今稍稍议复。初屏绝玩好,今教坊诸司或以新声巧伎进。初日览奏章,今或置不省,辄令左右可否。初厘革冗食冗费,今腾骧勇士不行核实,御马实数不得稽察。初裁革锦衣冒滥,今大臣近侍以迎立授世阴,旧邸旗校尽补亲军。初中官有罪,惩以成法,今犯者多贷死,举朝争不得。初中官有过不复任用,今镇守守备营求易置,悻门复启。初纳谏如流,今政事不便者,言官论奏,直曰‘有旨’,訑訑拒人。”帝颇纳其说。未几,出为河南副使,历官至南京户部右侍郎。珊,字德声,贵池人。正德六年进士。巡抚贵州时,讨都匀叛苗有功。 韦商臣,字希尹,长兴人。嘉靖二年进士。授大理评事。明年冬,商臣以“大礼”初定,廷臣下吏贬谪者无虚日,乃上疏曰:“臣所居官,以平狱为职。乃自授任以来,窃见群臣以议礼忤旨者,左迁则吏部侍郎何孟春一人,谪戍则学士丰熙等八人,杖毙则编修王思等十七人,以咈中使逮问,则副使刘秉鉴,布政马卿,知府罗玉、查仲道等十人,以失仪就系,则御史叶奇、主事蔡乾等五人,以京朝官为所属讦奏下狱,则少卿乐頀、御史任洛等四人。此皆不平之甚,上干天象,下骇众心。臣窃以为皆所当宥。况比者水旱疫疠,星陨地震,山崩泉涌,风雹蝗蝻之害,殆遍天下,有识莫不寒心。及今平反庶狱,复戍者之官,录死者之后,释逮系者之囚,正告讦者之罪,亦弭灾禳患之一道也。”帝责以沽名卖直,谪清江丞,量移德安推官。 迁河南佥事。讨平永宁巨寇,以功受赏。伊王虐杀其妃,商臣论如律。尝治里居给事中杜桐杀人罪。桐构之吏部尚书汪鋐。甫迁四川参议,遂以考察落职归。言官薛宗铠、戚贤、戴铣辈交章救,不纳。家居数十年,卒。 黎贯,字一卿,从化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授御史。刷卷福建,劾镇守内官尚春侵官帑状,悉追还之。世宗入继,贯请复起居注之制,命词臣编类章奏备纂述,从之。登极诏书禁四方贡献,后镇守中贵贡如故。贯上言:“陛下明诏甫颁,而诸内臣曲说营私,希恩固宠。其假朝命以征取者谓之额,而自挟以献者谓之额外,罔虐百姓,致朝廷之泽壅而不流,非所以昭大信,彰君德也。” 嘉靖二年,帝从玉田伯蒋轮请,于承天立兴献帝家庙,以轮子荣奉祀。贯言:“陛下信一谀臣之说,委祀事于外戚。神不歆非类,献帝必将吐之。”不听。寻疏言:“国初,夏秋二税,麦四百七十一万,而今损九万。米二千四百七十三万,而今损二百五十万。以岁入则日减,以岁出则日增。乞敕所司通稽祖宗以来赋额及今日经费之数,列籍上闻。知赋入有限,则费用不容不节。”帝嘉纳焉。 出按江西,父丧归。久之,起故官。会帝从张孚敬议,去孔子王号,改称先师,并损笾豆佾舞之数。编修徐阶以谏谪。御制《改正祀典说》,颁示廷臣;而孚敬复为《祀典或问》,以希合帝意。议已定,贯率同官合疏争之。帝震怒,曰:“贯等谓朕已尊皇考为皇帝,孔子岂反不可称王?奸逆甚矣。其悉下法司按治。”于是都御史汪鋐言:“比者言官论事,每挟众以凌人曰:‘此天下公议也’,不知倡之者止一人。请究倡议之人,明正其罪。”帝然之。已而刑部尚书许赞等上其狱,当赎杖还职,帝特命褫贯为民。久之,卒于家。 方贯等上疏时,礼科都给事中华阳王汝梅亦率同官抗论,且曰:“陛下万几之余,留神典礼,甚盛举也。但恐生事之臣望风纷起,今日献一议,谓某制当革,明日进一说,谓某制当复,国家自此多事矣。况祖宗成法,守之百六十年,纵使少不如古,循而行之,亦未为过,何必纷纷事更易乎?”帝览奏,斥其违旨,以《祀典说》示之。 汝梅,字济元,由行人历礼科都给事中。八年二月以灾异求言。汝梅言:“比来章奏多逢迎,请分别忠佞,毋信谀言。大臣奏事,近多留中,请悉付之公论。人主之学,词命非所重。今一事之行,动烦宸翰,亦少亵矣。宜仿祖宗故事,时御平台,召见宰执,面决大议,既省笔札之劳,且绝壅蔽之害。”疏入,忤旨。及夏言请分祀天地,汝梅复偕同官力争。寻出为浙江参政,卒官。 彭汝实,字子充,嘉定州人。正德十六年进士。授南京吏科给事中。嘉靖三年疏言:“九江盗起,杀伤官军。操江伍文定不即议剿,应城伯孙钺拥兵不出,俱宜切责。”帝并从之。吕柟、邹守益下狱,汝实抗章救。又因灾异上言:“迩者黄风黑雾,春早冬雷,地震泉竭,扬沙雨土。加以群小盛长,盗贼公行,万民失业。木异草妖,时时见告。天变于上,地变于下,人物变于中,而修省之诏无过具文。廷陛之间,忠邪未辨,以逢迎为合礼,以守正为沽直。长鲸巨鲕决纲自如,腴田甲第横赐无已。陛下春秋已逾志学,而经筵进讲略无问难,黄阁票拟依常批答。弃燕闲于女宠,委腹心于貂珰。二廖诸张尚然缓死,李隆、苏晋竟得无他。如此而望天意回,人心感,不可得矣。” 大学士费宏以子坐事被论不出,礼部侍郎温仁和以庆王台浤事听勘。汝实言宜听二臣避位,以明进退之义。因荐石珤、罗钦顺、顾清、蒋冕可代宏,李廷相、崔铣、湛若水、何瑭、许诰可代仁和。章下所司。 奸人王邦奇之讦杨廷和、彭泽也,汝实言:“邦奇先后两疏,始为惶骇之语,终杂鄙亵之辞。中所引事,多颠倒淆惑,至谓费宏、石珤夜入杨一清门。今不闻召问一清,一清又久不为白,何也?陛下即位之初,廷和裁省冗员数万,坐此丛怒罢去。今其长子业以狂愚发遣,亦可已矣。而群小蓄忿,蔓连不已,并其次子及婿又复下狱。夫诬告之律,视其所诬轻重反坐,此国法也。愿追究主使之人,与告人同罪,毋令苟免,贻讥外蕃。”不听。 汝实数言时政缺失,又尝力争“大礼”,为璁、萼等所恶。以亲老再疏请改近地教职,而举贡士高任说、王表自代。章下,吏部承璁、萼指,言:“汝实倡言鼓众,挠乱大礼,且与御史方凤、程启充朋党通贿。自知考察不容,乃欲辞尊居卑,不当听其幸免。”遂夺职闲住。与启充及徐文华、安磐皆同里,时称“嘉定四谏”。 郑自璧,字采东,祥符人,隶籍京师。正德十二年进士。改庶吉士,除工科给事中。 世宗践阼,中外竞言时政。自璧请采有关化理者,类辑成书,以备观览,从之。初,正德中,奄人多夺民业为庄田,至是因民诉,遣使往勘。自璧复备言其弊,帝命勘者严治,民患稍除。嘉靖二年,后父陈万言辞黄华坊赐第,请西安门外新宅,诏予之。自璧以所请宅已鬻之民,不当夺,与安磐力争。不听。明年争“大礼”受杖。 三迁至兵科都给事中。中官李能以修墩堡为词,请定山海关税额。中官张忠、尚书金献民等论甘肃功,廕子锦衣,其下参随皆进秩。镇守江西中官黎鉴,参随逾常额。中官武忠从子英冒功,擢副千户。锦衣官裁革者多夤缘复职,而司礼监奏收已汰诸匠近五百人。孝陵净军于喜擅赴京奏辨。安边伯许泰戍死,其子请袭祖职。中官扶安黄英先后死,官其亲属。自璧皆抗疏争,帝多不听。尝偕同官劾郭勋奸贪。及李福达事起,复劾勋交结妖人。帝以勋故,降旨责自璧。六年三月,宣府失事。复劾总兵傅鐸,并及镇守中官王玳、巡抚周金、副将时陈等罪。鐸逮问,陈褫冠带,而玳、金责立功赎罪。礼部侍郎桂萼请起王琼于边。自璧率同官与御史谭缵等言琼罪宜追治,萼引奸邪,请并论。不纳。 自璧最敢言,所言皆权幸,直声震朝野。侧目者共为蜚语,闻于上。吏部以资推太仆少卿,不用。至是科道共劾,中旨降二级,调外任,遂谪江阴县丞。命下,大臣幸其去,无救者。后廷臣屡论荐,竟不召。 戚贤,字秀夫,全椒人。嘉靖五年进士。授归安知县。县有萧总管庙,报赛无虚日。会久早,贤祷不验,沉本偶于河。居数日,舟过其地,木偶跃入舟,舟中人皆惊。贤徐笑曰:“是特未焚耳。”趣焚之。潜令健隶入岸傍社,诫之曰:“水中人出,械以来。”已,果获数人。盖奸民募善泅者为之也。 知府万云鹏操下急,贤数忤之。当上计,有毁云鹏者,将被黜。贤走吏部白其枉,云鹏竟得免。而尚书桂萼独心异贤,丧去,起知唐县。召为吏科给事中。 十四年春,当大计外吏。大计罢者,例永不用,而是时言事诸臣忤柄臣意,率假计典锢之。贤乃先事言所黜有未当者,宜听言官论救。帝称善,从其请。会参议王存、韦商臣言事忤要人,前给事中叶洪劾汪鋐被谪,果在黜中。贤方勘事陕西,给事中薛宗铠因据贤疏伸救。吏部持不可,帝遂命已之。及贤还朝,以鋐恣横,实张孚敬庇之,乃条其罪状曰:“辅臣孚敬布腹心以操吏部之权,悬利害以箝言官之口。即如考察一事,陛下曲听臣言,许其申雪,正防大臣行私也。今言官为洪等辩救,孚敬乃曲庇冢臣,巧言阻遏。陛下有尧、舜知人之明,辅臣负伯鲧方命之罪。放流之典具在,惟陛下以威断之。”帝内嘉贤言,而重违孚敬、鋐意,洪等竟不复。 再以丧去。补刑科都给事中。夏言柄国,会当选庶吉士,不能无所徇。贤疏陈请属之弊,帝纳其言。久之,劾郭勋吞噬遍天下。太庙灾,复劾勋及尚书张瓚、樊继祖等,而荐闻渊、熊浃、刘天和、王畿、程文德、徐樾、万镗、吕柟、魏校、程启充、马明衡、魏良弼、叶洪、王臣可任用。言滋不悦,激帝怒,谪山东布政司都事。诸被荐者皆夺俸。 贤寻以父老自免。归十余年,卒。贤少闻王守仁说,心契之。及官于浙,遂执弟子礼。 刘绘,字子素,一字少质,光州人。祖进,太仆少卿。绘长身修髯,磊落负奇气。好击剑,力挽六石弓。举乡试第一,登嘉靖十四年进士,授行人,改户科给事中。 二十年,诏两京言官会荐边才。给事中邢如默等荐毛伯温、刘天和等二十人,而故御史段汝砺、副都御史翟瓚、参议王洙与焉。绘言:“汝砺乃大学士翟銮姻戚,瓚、洙则夏言谕指如默排群议而荐之者。相臣挟权以遏言官,言官惧势而弗公议,上下雷同,非社稷福。乞罢銮、言,罪如默,为徇私植党者戒。”帝是其言,出如默于外。言适罢政,銮置不问。 明年,寇大入山西。绘上疏曰:“俺答方强,必为腹心患。议者谓宜守不宜战,以故边将多自全,或拾残骑报首功。督巡诸臣亦第列士马守要害,名曰清野,实则避锋;名曰守险,实则自卫。请专任翟鹏,得便宜从事。驰发宣、大、山西士马,合十七八万人。三路并举,有进无退,寇虽多,可计日平也。”帝壮其言。令假鹏便宜,得戮都指挥以下。然鹏竟不能出塞。顷之,劾山西巡抚刘臬结纳夏言,且请罢吏部尚书许瓚、宣府巡抚楚书。臬、书由是去职。 绘两劾言,言憾之,出为重庆知府。土官争地相雠,檄谕之,即定。上官交荐,而言再入政府,属言者论罢之。家居二十年,卒。 子黄裳,兵部员外郎。倭陷朝鲜,命赞画侍郎宋应昌军务。渡鸭绿江,抵平壤,大败贼兵。贼遁,黄裳追逐,又连破之。录功,进郎中。 钱薇,字懋垣,海盐人。嘉靖十一年进士。受业湛若水。官行人,泊然自守。与同年生蒋信辈朝夕问学。擢礼科给事中。请令将帅家丁得自耕塞下田,毋征其赋,总督大臣假便宜,专制阃外。格不行。又疏劾大学士李时、礼部尚书夏言、工部尚书温仁和、外戚蒋轮。 进右给事中。郭勋请复镇守内官,擅易置宿卫将校。薇愤,疏其不法七事。帝眷勋,然素知其横,两不问。已,因星变,极言主德之失,帝深衔之未发。疏谏南巡,坐夺俸。内阁夏言辈所选宫僚,多以徇私劾罢。薇偕同官吕应祥、任万里乞如会推故事,集内阁九卿公举。帝特命并斥为民。累荐,皆报寝。 集乡里晚进与讲学,足迹不及公府。倭患起,请于巡抚王忬,集兵为备。乡人德之。卒年五十三。隆庆初赠太常少卿。 洪垣,字峻之,婺源人。嘉靖十一年进士。礼部侍郎湛若水讲学京师,垣受业其门。授永康知县,征授御史。十八年,世宗南巡,册立皇太子,命阁臣夏言、顾鼎臣选宫僚。垣再疏言温仁和、张衍庆、薛侨、胡守中、屠应飐、华察、胡经、史际、白悦、皇甫涍等皆庸流,不可使辅导青宫。帝亦已从他谏官言,废黜者数人。未几,劾文选郎中黄祯先“贿选郎杨育秀,得为考功。及居文选,贪婪欺罔。知州王显祖等考察调简,而补大州。知县何瑚年过六十,而选御史。皆非制。今当大计京官,乃以猥琐之曹世盛为考功郎,误国甚”。帝下其章都察院,令会吏科参核。乃下祯诏狱,及育秀、显祖等,咸斥为民。因诘责吏部尚书许赞、都御史王廷相,而令十三道御史公举隐年冒进若瑚者。御史王之臣等坐调者四人,世盛亦改他部。垣一疏,而御史、曹郎以下得罪者至二十余人。 出按广东。以安南款附,增俸一级。未竣,出为温州知府。岁饥,有闭籴者,饥民杀之,垣坐落职归。复与同里方瓘往从若水,若水为建二妙楼居之。家食四十余年,年九十。 瓘绝意仕进。尝自广东还,同行友瘴死。舟中例不载尸,瓘秘不以告,与同寝累日,至韶州始发之。 垣同年吕怀,广信永丰人,亦若水高弟子。由庶吉士授兵科给事中,改春坊左司直郎,历右中允,掌南京翰林院事。每言王氏之良知与湛氏体认天理同旨,其要在变化气质。作《心统图说》以明之。终南京太仆少卿。 周思兼,字督夜,华亭人。少有文名。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除平度知州。躬巡郊野,坐蓝舆中,携饭一盂,令乡民以次舁行。因尽得闾阎疾苦状,悉蠲除之。王府奄人纵庄奴夺民产,监司杖奴毙,奄迫王奏闻,巡抚彭黯令思兼谳之。王置酒欲有所嘱,竟席不敢言。思兼阅狱词曰:“此决杖不如法。罪当杖,以王故,加一等。奄诬告,罪当戍,以王故,末减。”监司竟得复故秩。旁郡饥民掠食,所司持之急,且为乱,上官檄思兼治之。作小木牌数千散四郊,令执牌就抚,悉振以钱谷,事遂定。入觐,举治行第一,当迁。州人走阙下以请,乃复留一年。 擢工部员外郎,督临清砖厂,士民遮道泣送。同年生貌类思兼,使经平度,民竞走谒。见非是,各叹息去。河将决,思兼募民筑堤,身立赤日中。堤成三日而秋涨大发,民免于灾。进郎中,出为湖广佥事。岷府宗室五人封爵皆将军,杀人掠赀财,监司避不入武冈者二十年。思兼廉得奸状,缚其党,悉系之狱。五人藏利刃入,思兼与揖,而扪其臂曰:“吾为将军百口计,将军乃为此曹死耶?”皆沮退。乃列其罪奏闻,悉锢之高墙,还田宅子女于民。遭内艰去官,不复出。居久之,起广西提学副使,未闻命而卒。 颜鲸,字应雷,慈溪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出视仓场。奸人马汉怙定国公势,贷子钱漕卒。偿不时,则没入其粮,为怨家所诉。汉持定国书至,鲸立论杀。四十一年,畿辅、山东西、河南北大谂。鲸请州县赃罚银毋输京师,尽易粟备振,且发之。内府新钱为籴本。帝悉报可。已,上漕政便宜六事。 明年出按河南。伊王典楧怙恶,久结掖廷中官、严嵩父子,内外应援,所请奏立下,爪牙率矿盗。鲸欲除之,与参政耿随卿计,持王承奉王钅盬罪,钅盬日告王所谋。时嵩已败,鲸乃奏记徐阶,说诸大珰绝其援,又尽捕王侦事飞骑。托言防寇,檄知府兵分屯要害地。乃会巡抚胡尧臣劾典楧抗旨、矫敕、僭拟、淫虐十大罪。王护卫及诸亡命几万人,不敢发。帝震怒,废王为庶人,锢之高墙,没其赀,削世封。两河人鼓舞相庆。景王之国,越界夺民产为庄田,鲸执治其爪牙。魏国公侵民产,假钦赐名树碑为界。鲸仆其碑,戍其人。锦衣帅受诸侠少金,署名校尉籍中,为民害。列侯使王府,道路驿骚。王府内官进奉,驾龙舟,所过恣横。鲸请校尉缺从兵部补,册封改文臣,王府进奉遣属吏。诏册亲王及妃遣列侯,余皆如鲸议。 改督畿辅学政。大兴知县高世儒奉诏核逃役,都督硃希孝以勾军劾之,下部议。鲸劾希孝乱法,言:“世儒等按籍召行户,非勾禁军。此乃禁军子弟家人倚城社,冒禁卫名,致吏不敢问。富人得抗诏,而贫者为沟中瘠。世儒无罪,罪在锦衣。”帝怒,责鲸诋诬勋臣,贬安仁典史。隆庆元年历,湖广提学副使。以试恩贡生失张居正指,降山东参议。改行太仆少卿。都御史海瑞荐鲸异才,不报。 鲸按河南时,黜新郑知县,其人高拱所庇也。在湖广,王篆欲祀其父乡贤,执不许。至是,拱掌吏部,篆为考功,遂以不谨落鲸职。万历中,给事中邹元标、御史饶位交章荐之,报寝。御史顾云程言:“陛下大起遗佚,独鲸及管志道以考察格之。夫相与冢宰贤,则黜幽为公典,否则驱除异己而已。近又登用被察吴中行、艾穆、魏时亮、赵世卿,独靳鲸、志道何也?”给事中姜应麟、李弘道亦言之,仅以湖广副使致仕。中外论荐十余疏,不果用。 赞曰:传称:“未信而谏,则以为谤己”。然志节之士,忄卷忄卷忠爱,何忍以不信自外其君哉?张芹等怀抱悃忱,激昂论事。其言虽不尽用,要与缄默者异矣。 列传第九十七 杨最(顾存仁 高金 王纳言) 冯恩(子行可 时可 宋邦辅 薛宗铠会翀)杨爵(浦鋐 周天佐) 周怡 刘魁 沈束 沈鍊 杨继盛(何光裕 龚恺 杨允绳马从谦 孙允中 狄斯彬 杨最,字殿之,射洪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工部主事。督逋山西,悯其民贫,不俟奏报辄返。尚书李鐩劾之,有诏复往。最乃与巡按御史牛天麟极陈岁灾民困状,请缓其徵。从之。 历郎中,治水淮、扬。值世宗即位,上言:“宝应氾光湖西南高,东北下。运舟行湖中三十余里。而东北堤岸不逾三尺,雨霪风厉,辄冲决,阴阻运舟,监城、兴化、通、泰良田悉遭其害。宜如往年白圭修筑高邮康济湖,专敕大臣加修内河,培旧堤为外障,可百年无患,是为上策。其次于缘河树杙数重,稍障风波,而增旧堤,毋使庳薄,亦足支数年。若但窒隙补阙,苟冀无事,一遇霪潦,荡为巨浸,是为无策。”部议用其中策焉。出为宁波知府。请罢浙东贡币,诏悉以银充,民以为便。累迁贵州按察使,入为太仆卿。 世宗好神仙。给事中顾存仁、高金、王纳言皆以直谏得罪。会方士段朝用者,以所炼白金器百余因郭勋以进,云以盛饮食物,供斋醮,即神仙可致也。帝立召与语,大悦。朝用言:帝深居无与外人接,则黄金可成,不死药可得。帝益悦,谕廷臣令太子监国,“朕少假一二年,亲政如初。”举朝愕不敢言。最抗疏谏曰:“陛下春秋方壮,乃圣谕及此,不过得一方士,欲服食求神仙耳。神仙乃山栖澡练者所为,岂有高居黄屋紫闼,兗衣玉食,而能白日翀举者?臣虽至愚,不敢奉诏。”帝大怒,立下诏狱,重杖之,杖未毕而死。 最既死,监国议亦罢。明年,勋以罪瘐死。朝用诈伪觉,亦伏诛。隆庆元年,赠最右副都御史,谥忠节。 顾存仁,字伯刚,太仓人。嘉靖十一年进士。除余姚知县,徵为礼科给事中。十七年冬疏陈五事。首言宜广旷荡恩,赦杨慎、马录、冯恩、吕经等。末云:“败俗妨农,莫甚释氏。叶凝秀何人,而敢乞度?”帝方崇道家言。凝秀,道士也。帝以为刺已,且恶其欲释杨慎等,遂责存仁妄指凝秀为释氏,廷杖之六十,编氓口外。往来塞上,几三十年。穆宗即位,召为南京通政参议。历太仆卿。未几,致仕。存仁困厄久,方见用,遽勇退,世尤高之。万历初,卒。 高金,石州人。为兵科给事中。嘉靖九年上疏言:“陛下临御之初,尽斥法王、国师、佛子,近又黜姚广孝配享。臣每叹大圣人作为,千古莫及。乃有真人邵元节者,误蒙殊恩,为圣德累。夫元节,一道流耳。有劳,优以金帛足矣,乃加崇秩,复赐其师李得晟赠祭。广孝不可配享于太庙,则二人益不可拜宠于圣朝。望削元节真人号,并夺得晟恩恤,庶异端CR、正道昌。”帝方欲受长生术,大怒,立下诏狱拷掠。终以其言直,释之。寻偕御史唐愈贤稽核御用监财物,劾奉御李兴等侵蚀状,置诸狱。后累官苏州兵备副使。 王纳言,信阳人。为户科给事中。请斥太常卿陈道瀛等,坐下诏狱,谪湖广布政司照磨。累官陕西佥事。 冯恩,字子仁,松江华亭人。幼孤,家贫,母吴氏亲督教之。比长,知力学。除夜无米且雨,室尽湿,恩读书床上自若。登嘉靖五年进士,除行人。出劳两广总督王守仁,遂执贽为弟子。 擢南京御史。故事,御史有所执讯,不具狱以移刑部,刑部狱具,不复牒报。恩请尚书仍报御史。诸曹郎讠雚,谓御史属吏我。恩曰:“非敢然也。欲知事本末,得相检核耳。”尚书无以难。已,巡视上江。指挥张绅杀人,立置之辟。大计朝觐吏,南台例先纠。都御史汪鋐擅权,请如北台,既毕事,始许论列。恩与给事中林土元等疏争之,得如故。 帝用阁臣议分建南北郊,且欲令皇后蚕北郊,诏廷臣各陈所见,而诏中屡斥异议者为邪徒。恩上言:“人臣进言甚难,明诏令直谏,又诋之为邪徒,安所适从哉?此非陛下意,必左右奸佞欲信其说者阴诋之耳。今士风日下,以缄默为老成,以謇谔为矫激,已难乎其忠直矣。若预恐有异议,而逆诋之为邪,则必雷同附和,而后可也。况天地合祀已百余年,岂宜轻改?《礼》:‘男不言内,女不言外’。皇后深居九重,岂宜远出郊野?愿速罢二议,毋为好事希宠者所误。”恩草疏时,自意得重谴。乃疏奏,帝不之罪,恩于是益感奋。 十一年冬,彗星见,诏求直言。恩以天道远,人道迩,乃备指大臣邪正,谓: 大学士李时小心谦抑,解棼拨乱非其所长。翟銮附势持禄,惟事模棱。户部尚书许赞谨厚和易,虽乏剸断,不经之费必无。礼部尚书夏言,多蓄之学,不羁之才,驾驭任之,庶几救时宰相。兵部尚书王宪刚直不屈,通达有为。刑部尚书王时中进退昧几,委靡不振。工部尚书赵璜廉介自持,制节谨度。吏部尚书左侍郎周用才学有余,直谅不足。右侍郎许诰讲论便捷,学术迂邪。礼部左侍郎湛若水聚徒讲学,素行未合人心。右侍郎顾鼎臣警悟疏通,不局偏长,器足任重。兵部左侍郎钱如京安静有操守。右侍郎黄宗时虽擅文学,因人成事。刑部左侍郎闻渊存心正大,处事精详,可寄以股肱。右侍郎硃廷声笃实不浮,谦约有守。工部左侍郎黎奭滑稽浅近,才亦有为。右侍郎林昂才器可取,通达不执。 而极论大学士张孚敬、方献夫,右都御史汪鋐三人之奸,谓: 孚敬刚恶凶险,媢嫉反侧。近都给事中魏良弼已痛言之,不容复赘。献夫外饰谨厚,内实诈奸。前在吏部,私乡曲,报恩雠,靡所不至。昨岁伪以病去,陛下遣使征之,礼意恳至。彼方倨傲偃蹇,入山读书,直俟传旨别用,然后忻然就道。夫以吏部尚书别用,非入阁而何?此献夫之病所以痊也。今又遣兼掌吏部,必将呼引朋类,播弄威福,不大坏国事不止。若鋐,则如鬼如蜮,不可方物。所仇惟忠良,所图惟报复。今日奏降某官,明日奏调某官,非其所憎恶则宰相之所憎恶也。臣不意陛下寄鋐以腹心,而鋐逞奸务私乃至此极。且都察院为纲纪之首。陛下不早易之以忠厚正直之人,万一御史衔命而出,效其锲薄以希称职,为天下生民害,可胜言哉!故臣谓孚敬,根本之彗也;鋐,腹心之彗也;献夫,门庭之彗也。三彗不去,百官不和,庶政不平,虽欲弭灾,不可得已。 帝得疏大怒,逮下锦衣狱,究主使名。恩日受搒掠,濒死者数,语卒不变。惟言御史宋邦辅尝过南京,谈及朝政暨诸大臣得失。遂并逮邦辅下狱,夺职。 明年春移恩刑部狱。帝欲坐以上言大臣德政律,致之死。尚书王时中等言:“恩疏毁誉相半,非专颂大臣,宜减戍。”帝愈怒,曰:“恩非专指孚敬三臣也,徒以大礼故,仇君无上,死有余罪。时中乃欲欺公鬻狱耶?”遂褫时中职,夺侍郎闻渊俸,贬郎中张国维、员外郎孙云极边杂职,而恩竟论死。长子行可年十三,伏阙讼冤。日夜匍匐长安街,见冠盖者过,辄攀舆号呼乞救,终无敢言者。时钅宏已迁吏部尚书,而王廷相代为都御史。以恩所坐未当,疏请宽之,不听。 比朝审,鋐当主笔,东向坐,恩独向阙跪。鋐令卒拽之西面,恩起立不屈。卒呵之,恩怒叱卒,卒皆靡。鋐曰:“汝屡上疏欲杀我,我今先杀汝。”恩叱曰:“圣天子在上,汝为大臣,欲以私怨杀言官耶?且此何地,而对百僚公言之,何无忌惮也!吾死为厉鬼击汝。”鋐怒曰:“汝以廉直自负,而狱中多受人餽遗,何也?”恩曰:“患难相恤,古之义也。岂若汝受金钱,鬻官爵耶?”因历数其事,诋鋐不已。鋐益怒,推案起,欲殴之。恩声亦愈厉。都御史王廷相、尚书夏言引大体为缓解。鋐稍止,然犹署情真。恩出长安门,士民观者如堵。皆叹曰:“是御史,非但口如铁,其膝、其胆、其骨皆铁也。”因称“四铁御史”。恩母吴氏击登闻鼓讼冤。不省。 又明年,行可上书请代父死,不许。其冬,事益迫,行可乃刺臂血书疏,自缚阙下,谓:“臣父幼而失怙。祖母吴氏守节教育,底于成立,得为御史。举家受禄,图报无地,私忧过计,陷于大辟。祖母吴年已八十余,忧伤之深,仅余气息。若臣父今日死,祖母吴亦必以今日死。臣父死,臣祖母复死,臣茕然一孤,必不独生。冀陛下哀怜,置臣辟,而赦臣父,苟延母子二人之命。陛下僇臣,不伤臣心。臣被僇,不伤陛下法。谨延颈以俟白刃。”通政使陈经为入奏。帝览之恻然,令法司再议。尚书聂贤与都御史廷相言,前所引律,情与法不相丽,宜用奏事不实律,输赎还职,帝不许。乃言恩情重律轻,请戍之边徼。制可。遂遣戍雷州。而鋐亦后两月罢矣。 越六年,遇赦还。家居,专为德于乡。穆宗即位,录先朝直言。恩年已七十余,即家拜大理寺丞,致仕。复从有司言,旌行可为孝子。恩年八十一,卒。 行可既脱父于死,越数年登乡荐。久之,不第。谒选,得光禄署正。迁应天府通判,有善政。弟时可,隆庆五年进士。累官按察使。以文名。 宋邦辅,字子相,东流人。既罢归,躬耕养亲,妻操井臼,子樵牧。岁时与田夫会饮,醉即作歌相和,高凤动远迩。士大夫造其门者,屏舆从而后入焉。 薛宗铠,字子修,行人司正侃从子也。嘉靖二年与从父侨同成进士。授贵溪知县,补将乐,调建阳。求硃子后,复之,以主祀事。岁饥振仓粟,先发后闻。给由赴京,留拜礼科给事中,以逋赋还任。至则民争输,课更最,仍诏入垣。再迁户科左给事中。吏部尚书汪鋐以私憾斥王臣等,宗铠白其枉。语具《戚贤传》。其后,鋐愈骄。会御史曾翀、戴铣劾南京尚书刘龙、聂贤等九人。鋐覆疏,具留之。帝召大学士李时,言:鋐有私,留三人而斥其六。宗铠与同官孙应奎复言:鋐肆奸植党,擅主威福,巧庇龙等,上格明诏,下负公论,且纵二子为奸利。鋐疏辨乞休,帝不许。而给事御史翁溥、曹逵等更相继劾鋐。鋐又抗辨,且极诋宗铠等挟私。翀复言:“鋐一经论劾,辄肆中伤,诤臣杜口已三年。蔽塞言路,罪莫大,乞立正厥辟。”帝果罢鋐官,而责宗铠言不早。又恶翀“诤臣杜口”语,执下镇抚司鞫讯。词连应奎,逵及御史方一桂,皆杖阙下。斥宗铠、翀、一桂为民,镌应奎、溥、逵等级,调外。宗铠、翀死杖下。时十四年九月朔也。隆庆初,复宗铠官,赠太常少卿。 曾翀,字习之,霍丘人。以进士授南京刑部主事,改御史。廷杖垂毙,曰:“臣言已行,臣死何憾!”神色无变。隆庆初,赠太常少卿。 杨爵,字伯珍,富平人。年二十始读书。家贫,燃薪代烛。耕陇上,辄挟册以诵。兄为吏,忤知县系狱。爵投牒直之,并系。会代者至,爵上书讼冤。代者称奇士,立释之,资以膏火。益奋于学,立意为奇节。从同郡韩邦奇游,遂以学行名。 登嘉靖八年进士,授行人。帝方崇饰礼文,爵因使王府还,上言:“臣奉使湖广,睹民多菜色,挈筐操刃,割道殍食之。假令周公制作,尽复于今,何补老赢饥寒之众!”奏入,被俞旨。久之,擢御史,以母老乞归养。母丧,庐墓,冬月笋生。推车粪田,妻馌于旁,见者不知其御史也。服阕,起故官。 帝经年不视朝。岁频旱,日夕建斋醮,修雷坛,屡兴工作。方士陶仲文加宫保,而太仆卿杨最谏死,翊国公郭勋尚承宠用事。二十年元日,微雪。大学士夏言、尚书严嵩等作颂称贺。爵抚膺太息,中宵不能寐。逾月乃上书极谏曰: 今天下大势,如人衰病已极。腹心百骸,莫不受患。即欲拯之,无措手地。方且奔竞成俗,赇赂公行,遇灾变而不忧,非祥瑞而称贺,谗谄面谀,流为欺罔,士风人心,颓壤极矣。诤臣拂士日益远,而快情恣意之事无敢龃龉于其间,此天下大忧也。去年自夏入秋,恒旸不雨。畿辅千里,已无秋禾。既而一冬无雪,元日微雪即止。民失所望,忧旱之心远近相同。此正撤乐减膳,忧惧不宁之时,而辅臣言等方以为符瑞,而称颂之。欺天欺人,不已甚乎!翊国公勋,中外皆知为大奸大蠹,陛下宠之,使谂恶肆毒,群狡趋赴,善类退处。此任用匪人,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一也。 臣巡视南城,一月中冻馁死八十人。五城共计,未知有几。孰非陛下赤子,欲延须臾之生而不能。而土木之功,十年未止。工部属官增设至数十员,又遣官远修雷坛。以一方士之故,朘民膏血而不知恤,是岂不可以已乎?况今北寇跳梁,内盗窃发,加以频年灾沴,上下交空,尚可劳民糜费,结怨天下哉?此兴作未已,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二也。 陛下即位之初,励精有为,尝以《敬一箴》颁示天下矣。乃数年以来,朝御希简,经筵旷废。大小臣庶,朝参辞谢,未得一睹圣容。敷陈复逆,未得一聆天语。恐人心日益怠媮,中外日益涣散,非隆古君臣都俞吁咈、协恭图治之气象也。此朝讲不亲,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三也。 左道惑众,圣王必诛。今异言异服列于朝苑,金紫赤绂赏及方外。夫保傅之职坐而论道,今举而畀之奇邪之徒。流品之乱莫以加矣。陛下诚与公卿贤士日论治道,则心正身修,天地鬼神莫不祐享,安用此妖诞邪妄之术,列诸清禁,为圣躬累耶!臣闻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近者妖盗繁兴,诛之不息。风声所及,人起异议。贻四方之笑,取百世之讥,非细故也。此信用方术,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四也。 陛下临御之初,延访忠谋,虚怀纳谏。一时臣工言过激切,获罪多有。自此以来,臣下震于天威,怀危虑祸,未闻复有犯颜直谏以为沃心助者。往岁,太仆卿杨最言出而身殒,近日赞善罗洪先等皆以言罢斥。国体治道,所损甚多。臣非为最等惜也。古今有国家者,未有不以任谏而兴,拒谏而亡。忠荩杜口,则谗谀交进,安危休戚无由得闻。此阻抑言路,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五也。 望陛下念祖宗创业之艰难,思今日守成为不易,览臣所奏,赐之施行,宗社幸甚。 先是,七年三月,灵宝县黄河清,帝遣使祭河神。大学士杨一清、张璁等屡疏请贺,御史鄞人周相抗疏言:“河未清,不足亏陛下德。今好谀喜事之臣张大文饰之,佞风一开,献媚者将接踵。愿罢祭告,止称贺,诏天下臣民毋奏祥瑞,水旱蝗蝻即时以闻。”帝大怒,下相诏狱拷掠之,复杖于廷,谪韶州经历。而诸庆典亦止不行。 及帝中年,益恶言者,中外相戒无敢触忌讳。爵疏诋符瑞,且词过切直。帝震怒,立下诏狱搒掠,血肉狼籍,关以五木,死一夕复甦。所司请送法司拟罪,帝不许,命严锢之。狱卒以帝意不测,屏其家人,不许纳饮食。屡滨于死,处之泰然。既而主事周天佑、御史浦鋐以救爵,先后箠死狱中,自是无敢救者。 逾年,工部员外郎刘魁,再逾年,给事中周怡,皆以言事同系,历五年不释。至二十四年八月,有神降于乩。帝感其言,立出三人狱。未逾月,尚书熊浃疏言乩仙之妄。帝怒曰:“我固知释爵,诸妄言归过者纷至矣。”复令东厂追执之。爵抵家甫十日,校尉至。与共麦饭毕,即就道。尉曰:“盍处置家事?”爵立屏前呼妇曰:“朝廷逮我,我去矣。”竟去不顾,左右观者为泣下。比三人至,复同系镇抚狱,桎梏加严,饮食屡绝,适有天幸得不死。二十六年十一月,大高玄殿灾,帝祷于露台。火光中若有呼三人忠臣者,遂传诏急释之。 居家二年,一日晨起,大鸟集于舍。爵曰:“伯起之祥至矣。”果三日而卒。隆庆初,复官,赠光禄卿,任一子。万历中,赐谥忠介。 爵之初入狱也,帝令东厂伺爵言动,五日一奏。校尉周宣稍左右之,受谴。其再至,治厂事太监徐府奏报。帝以密谕不宜宣,亦重得罪。先后系七年,日与怡、魁切劘讲论,忘其困。所著《周易辨说》、《中庸解》,则狱中作也。 浦鋐,字汝器,文登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授洪洞知县,有异政。嘉靖初,召为御史。刑部尚书林俊去国,中官秦文已斥复用,鋐疏力争之。且言武定侯郭勋奸贪,宜罢其兵权。忤旨,夺俸三月。以养母归。母丧除,起掌河南道事。给事中饶秀考察黜,讦鋐与同官张禄、段汝砺,给事中李凤来,考功郎余胤绪,谈省署得失,鋐等坐罢。 家居七年,廷臣交荐。起故官,出按陕西,连上四十余疏。总督杨守礼请破格超擢,未报。而杨爵以直谏系诏狱,鋐驰疏申救曰:“臣惟天下治乱,在言路通塞。言路通,则忠谏进而化理成;言路塞,则奸谀恣而治道隳。御史爵以言事下狱,幽囚已久,惩创必深。臣行部富平,皆言爵悫诚孚乡里,孝友式风俗,有古贤士风。且爵本以论郭勋获罪。今勋奸大露,陛下业致之理,则爵前言未为悖妄。望弘覆载之量,垂日月之照,赐之矜释,使列朝端,爵必能尽忠补过,不负所学。”疏奏,帝大怒,趣缇骑逮之。秦民远近奔送,舍车下者常万人,皆号哭曰:“愿还我使君。”鋐赴征,业已病。既至,下诏狱,搒掠备至。除日复杖之百,锢以铁柙。爵迎哭之,鋐息已绝,徐张目曰:“此吾职也,子无然。”系七日而卒。穆宗嗣位,恤典视爵等。 周天佐,字子弼,晋江人。嘉靖十四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屡分司仓场,以清操闻。 二十年夏四月,九庙灾,诏百官言时政得失。天佐上书曰:“陛下以宗庙灾变,痛自修省,许诸臣直言阙失,此转灾为祥之会也。乃今阙政不乏,而忠言未尽闻,盖示人以言,不若示人以政。求言之诏,示人以言耳。御史杨爵狱未解,是未示人以政也。国家置言官,以言为职。爵系狱数月,圣怒弥甚。一则曰小人,二则曰罪人。夫以尽言直谏为小人,则为缄默逢迎之君子不难也。以秉直纳忠为罪人,又孰不能为容悦将顺之功臣哉?人君一喜一怒,上帝临之。陛下所以怒爵,果合于天心否耶?爵身非木石,命且不测,万一溘先朝露,使诤臣饮恨,直士寒心,损圣德不细。愿旌爵忠,以风天下。”帝览奏,大怒。杖之六十,下诏狱。 天佐体素弱,不任楚。狱吏绝其饮食,不三日即死,年甫三十一。比尸出狱,曒日中,雷忽震,人皆失色。天佐与爵无生平交。入狱时,爵第隔扉相问讯而已。大兴民有祭于柩而哭之恸者,或问之,民曰:“吾伤其忠之至,而死之酷也。”穆宗即位,赠光禄少卿。天启初,谥忠愍。 周怡,字顺之,太平县人。为诸生时,尝曰:“鼎镬不避,沟壑不忘,可以称士矣。不然,皆伪也。”从学于王畿、邹守益。登嘉靖十七年进士,除顺德推官。举卓异,擢吏科给事中。疏劾尚书李如圭、张瓚、刘天和。天和致仕去,如圭还籍待勘,瓚留如故。顷之,劾湖广巡抚陆杰、工部尚书甘为霖、采木尚书樊继祖。立朝仅一岁,所摧击,率当事有势力大臣。在廷多侧目,怡益奋不顾。 二十二年六月,吏部尚书许赞率其属王与龄、周鈇讦大学士翟銮、严嵩私属事。帝方响嵩,反责赞,逐与龄等。怡上疏曰: 人臣以尽心报国家为忠,协力济事为和。未有公卿大臣争于朝、文武大臣争于边,而能修内治、廪外侮者也。大学士銮、嵩与尚书赞互相诋讦,而总兵官张凤、周尚文又与总制侍郎翟鹏、督饷侍郎赵廷瑞交恶,此最不祥事,误国孰甚? 今陛下日事祷祠而四方灾祲未销,岁开输银之例而府库未充,累颁蠲租之令而百姓未苏,时下选将练士之命而边境未宁。内则财货匮而百役兴,外则寇敌横而九边耗。乃銮、嵩恁藉宠灵,背公营私,弄播威福,市恩酬怨。夫辅臣真知人贤不肖,宜明告吏部进之退之,不宜挟势徇私,属之进退。嵩威灵气焰,凌轹百司。凡有陈奏,奔走其门,先得意旨而后敢闻于陛下。中外不畏陛下,惟畏嵩久矣。銮淟涊委靡,讠赞虽小心谨畏,然不能以直气正色销权贵要求之心,柔亦甚矣。 且直言敢谏之臣,于权臣不利,于朝廷则大利也。御史谢瑜、童汉臣以劾嵩故,嵩皆假他事罪之。谏诤之臣自此箝口,虽有梼杌、驩兜,谁复言之? 帝览疏大怒,降诏责其谤讪,令对状。杖之阙下,锢诏狱者再。 隆庆元年起故官。未上,擢太常少卿。陈新政五事,语多刺中贵。时近习方导上宴游,由是忤旨,出为登莱兵备佥事。给事中岑用宾为怡讼,不纳。改南京国子监司业。复召为太常少卿,未任卒。天启初,追谥恭节。 刘魁,字焕吾,泰和人。正德中登乡荐。受业王守仁之门。嘉靖初,谒选,得宝庆府通判。历钧州知州,潮州府同知。所至洁己爱人,扶植风教。入为工部员外郎,疏陈安攘十事,帝嘉纳。二十一年秋,帝用方士陶仲文言,建祐国康民雷殿于太液池西。所司希帝意,务宏侈,程工峻急。魁欲谏,度必得重祸,先命家人鬻棺以待。遂上帝曰:“顷泰享殿、大高玄殿诸工尚未告竣。内帑所积几何?岁入几何?一役之费动至亿万。土木衣文绣,匠作班硃紫,道流所居拟于宫禁。国用已耗,民力已竭,而复为此不经无益之事,非所以示天下后世。”帝震怒,杖于廷,锢之诏狱。时御史杨爵先已逮系,既而给事中周怡继至,三人屡濒死,讲诵不辍。系四年得释,未几复追逮之。魁未抵家,缇骑已先至,系其弟以行。魁在道闻之,趣就狱,复与爵、怡同系。时帝怒不测,狱吏惧罪,窘迫之愈甚,至不许家人通饮食。而三人处之如前,无几微尤怨。又三年,与爵、怡同释,寻卒。隆庆初,赠恤如制。 沈束,字宗安,会稽人。父侭,邠州知州。束登嘉靖二十三年进士,除徽州推官,擢礼科给事中。时大学士严嵩擅政。大同总兵官周尚文卒,请恤典,严嵩格不予。束言:“尚文为将,忠义自许。曹家庄之役,奇功也。虽晋秩,未寿勋,宜赠封爵延子孙。他如董旸、江瀚,力抗强敌,继之以死。虽已庙祀,宜赐祭,以彰死事忠。今当事之臣,任意予夺,冒滥或悻蒙,忠勤反捐弃,何以鼓士气,激军心?”疏奏,嵩大恚,激帝怒,下吏部都察院议。闻渊、屠侨等言束无他肠,第疏狂当治。帝愈怒,夺渊、侨俸,下束诏狱。已,刑部坐束奏事不实,输赎还职。特命杖于廷,仍锢诏狱。时束入谏垣未半岁也。逾年,俺答薄都城。司业赵贞吉以请宽束得罪,自是无敢言者。 束系久,衣食屡绝,惟日读《周易》为疏解。后同邑沈练劾嵩,嵩疑与束同族为报复,令狱吏械其手足。徐阶劝,得免。迨嵩去位,束在狱十六年矣,妻张氏上书言:“臣夫家有老亲,年八十有九,衰病侵寻,朝不计夕。往臣因束无子,为置妾潘氏。比至京师,束已系狱,潘矢志不他适。乃相与寄居旅舍,纺织以供夫衣食。岁月积深,凄楚万状。欲归奉舅,则夫之饘粥无资。欲留养夫,则舅又旦暮待尽。辗转思维,进退无策。臣愿代夫系狱,令夫得送父终年,仍还赴系,实陛下莫大之德也。”法司亦为请,帝终不许。 帝深疾言官,以廷杖遣戍未足遏其言,乃长系以困之。而日令狱卒奏其语言食息,谓之监帖。或无所得,虽谐语亦以闻。一日,鹊噪于束前,束谩曰:“岂有喜及罪人耶?”卒以奏,帝心动。会户部司务何以尚疏救主事海瑞,帝大怒,杖之,锢诏狱,而释束还其家。 束还,父已前卒。束枕塊饮水,佯狂自废。甫两月,世宗崩,穆宗嗣位。起故官,不赴。丧除,召为都给事中。旋擢南京右通政。复辞疾。布衣蔬食,终老于家。束系狱十八年。比出,潘氏犹处子也,然束竟无子。 沈鍊,字纯甫,会稽人。嘉靖十七年进士。除溧阳知县。用伉倨,忤御史,调茬平。父忧去,补清丰,入为锦衣卫经历。 鍊为人刚直,嫉恶如仇,然颇疏狂。每饮酒辄箕踞笑傲,旁若无人。锦衣帅陆炳善遇之。炳与严嵩父子交至深,以故鍊亦数从世蕃饮。世蕃以酒虐客,鍊心不平,辄为反之,世蕃惮不敢较。 会俺答犯京师,致书乞贡,多嫚语。下廷臣博议,司业赵贞吉请勿许。廷臣无敢是贞吉者,独鍊是之。吏部尚书夏邦谟曰:“若何官?”鍊曰:“锦衣卫经历沈鍊也。大臣不言,故小吏言之。”遂罢议。鍊愤国无人,致寇猖狂,疏请以万骑护陵寝,万骑护通州军储,而合勤王师十余万人,击其惰归,可大得志。帝弗省。 嵩贵幸用事,边臣争致贿遗。及失事惧罪,益辇金贿嵩,贿日以重。鍊时时搤腕。一日从尚宝丞张逊业饮,酒半及嵩,因慷慨骂詈,流涕交颐。遂上疏言:“昨岁俺答犯顺,陛下奋扬神武,欲乘时北伐,此文武群臣所愿戮力者也。然制胜必先庙算,庙算必先为天下除奸邪,然后外寇可平。今大学士嵩,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顽于铁石。当主忧臣辱之时,不闻延访贤豪,咨询方略,惟与子世蕃规图自便。忠谋则多方沮之,谀谄则曲意引之。要贿鬻官,沽恩结客。朝廷赏一人,曰:‘由我赏之’;罚一人,曰:‘由我罚之’。人皆伺严氏之爱恶,而不知朝廷之恩威,尚忍言哉!姑举其罪之大者言之。纳将帅之贿,以启边陲之衅,一也。受诸王餽遗,每事阴为之地,二也。揽吏部之权,虽州县小吏亦皆货取,致官方大坏,三也。索抚按之岁例,致有司递相承奉,而闾阎之财日削,四也。阴制谏官,俾不敢直言,五也。妒贤嫉能,一忤其意,必致之死,六也。纵子受财,敛怨天下,七也。运财还家,月无虚日,致道途驿骚,八也。久居政府,擅宠害政,九也。不能协谋天讨,上贻君父忧,十也。”因并论邦谟谄谀黩货状。请均罢斥,以谢天下。帝大怒,搒之数十,谪佃保安。 既至,未有馆舍。贾人某询知其得罪故,徙家舍之。里长老亦日致薪米,遣子弟就学。鍊语以忠义大节,皆大喜。塞外人素戆直,又谂知嵩恶,争詈嵩以快鍊。鍊亦大喜,日相与詈嵩父子为常。且缚草为人,象李林甫、秦桧及嵩,醉则聚子弟攒射之。或踔骑居庸关口,南向戟手詈嵩,复痛哭乃归。语稍稍闻京师,嵩大恨,思有以报鍊。 先是,许论总督宣、大,常杀良民冒功,鍊贻书诮让。后嵩党杨顺为总督。会俺答入寇,破应州四十余堡,惧罪,欲上首功自解,纵吏士遮杀避兵人,逾于论。鍊遗书责之加切。又作文祭死事者,词多刺顺。顺大怒,走私人白世蕃,言鍊结死士击剑习射,意叵测。世蕃以属巡按御史李凤毛。凤毛谬谢曰:“有之,已阴散其党矣。”既而代凤毛者路楷,亦嵩党也。世蕃属与顺合图之,许厚报。两人日夜谋所以中鍊者。会蔚州妖人阎浩等素以白莲教惑众,出入漠北,泄边情为患。官军捕获之,词所连及甚众。顺喜,谓楷曰:“是足以报严公子矣。”窜鍊名其中,诬浩等师事鍊,听其指挥,具狱上。嵩父子大喜。前总督论适长兵部,竟覆如其奏。斩鍊宣府市,戍子襄极边。予顺一子锦衣千户,楷待铨五品卿寺。时三十六年九月也。顺曰:“严公薄我赏,意岂未惬乎?”取鍊子衮、褒杖杀之,更移檄逮襄。襄至,掠讯方急,会顺、楷以他事逮,乃免。 后嵩败,世蕃坐诛。临刑时,鍊所教保安子弟在太学者,以一帛署鍊姓名官爵于其上,持入市。观世蕃断头讫,大呼曰:“沈公可瞑目矣。”因恸哭而去。 隆庆初,诏褒言事者。赠鍊光禄少卿,任一子官。襄乃上书,言顺、楷杀人媚奸状。给事中魏时亮、陈瓚亦相继论之。遂下顺、楷吏,论死。天启初,谥忠愍。 杨继盛,字仲芳,容城人。七岁失母。庶母妒,使牧牛。继盛经里塾,睹里中儿读书,心好之。因语兄,请得从塾师学。兄曰:“若幼,何学?”继盛曰:“幼者任牧牛,乃不任学耶?”兄言于父,听之学,然牧不废也。年十三岁,始得从师学。家贫,益自刻厉。举乡试,卒业国子监,徐阶丞赏之。嘉靖二十六年登进士。授南京吏部主事。从尚书韩邦奇游,覃思律吕之学,手制十二律,吹之声毕和。邦奇大喜,尽以所学授之,继盛名益著。召改兵部员外郎。 俺答躏京师,咸宁侯仇鸾以勤王故有宠。帝命鸾为大将军,倚以办寇。鸾中情怯,畏寇甚。方请开互市市马,冀与俺答媾,幸无战斗,固恩宠。继盛以为雠耻未雪,遽议和示弱,大辱国,乃奏言十不可、五谬。大略谓: 互市者,和亲别名也。俺答蹂躏我陵寝,虔刘我赤子。天下大雠也,而先之和。不可一。往下诏北伐,天下晓然知圣意,日夜征缮助兵食。忽更之曰和,失信于天下。不可二。以堂堂中国,与之互市,冠履倒置。不可三。海内豪杰争磨砺待试,一旦委置无用。异时欲号召,谁复兴起?不可四。使边镇将帅以和议故,美衣媮食,驰懈兵事。不可五。往时边卒私通境外,吏率裁禁,今乃导之使与通。不可六。盗贼伏莽,徒慑国威不敢肆耳,今知朝廷畏怯,睥睨之渐必开。不可七。俺答往岁深入,乘我无备故也。备之一岁,以互市终。彼谓国有人乎?不可八。或俺答负约不至;至矣,或阴谋伏兵突入;或今日市,明日复寇;或以下马索上直。不可九。岁帛数十万,得马数万匹。十年以后,帛将不继。不可十。 议者曰:“吾外为市以羁縻之,而内修我甲。”此一谬也。夫寇欲无厌,其以衅终明甚。苟内修武备,安事羁縻?曰:“吾阴市,以益我马”。此二谬也。夫和则不战,马将焉用?且彼宁肯予我良马哉?曰:“市不已,彼且入贡”。此三谬也。夫贡之赏不赀,是名美而实大损也。曰:“俺答利我市,必无失信”。此四谬也。吾之市,能尽给其众乎?能信不给者之无入掠乎?曰:“佳兵不祥”。此五谬也。敌加己而应之,何佳也?人身四肢皆痈疽,毒日内攻,而惮用药石可乎? 夫此十不可、五谬,明显易见。盖有为陛下主其事者,故公卿大夫知而莫为一言。陛下宜奋独断,悉按诸言互市者,发明诏选将练兵。不出十年,臣请为陛下竿俺答之首于藁街,以示天下万世。 疏入,帝颇心动,下鸾及成国公硃希忠,大学士严嵩、徐阶、吕本,兵部尚书赵锦,侍郎聂豹、张时彻议。鸾攘臂詈曰:“竖子目不睹寇,宜其易之。”诸大臣遂言遣官已行,势难中止。帝尚犹豫,鸾复进密疏。乃下继盛诏狱,贬狄道典史。其地杂番,俗罕知诗书。继盛简子弟秀者百余人,聘三经师教之。鬻所乘马,出妇服装,市田资诸生。县有煤山,为番人所据,民仰薪二百里外。继盛召番人谕之,咸服曰:“杨公即须我曹穹帐亦舍之,况煤山耶?”番民信爱之,呼曰“杨父”。 已而俺答数败约入寇,鸾奸大露,疽发背死,戮其尸。帝乃思继盛言,稍迁诸城知县。月余调南京户部主事,三日迁刑部员外郎。当是时,严嵩最用事。恨鸾凌己,心善继盛首攻鸾,欲骤贵之,复改兵部武选司。而继盛恶嵩甚于鸾。且念起谪籍,一岁四迁官,思所以报国。抵任甫一月,草奏劾嵩,斋三日乃上奏曰: 臣孤直罪臣,蒙天地恩,超擢不次。夙夜祗惧,思图报称,盖未有急于请诛贼臣者也。方今外贼惟俺答,内贼惟严嵩,未有内贼不去,而可除外贼者。去年春雷久不声,占曰:“大臣专政”。冬日下有赤色,占曰:“下有叛臣”。又四方地震,日月交食。臣以为灾皆嵩致,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高皇帝罢丞相,设立殿阁之臣,备顾问视制草而已,嵩乃俨然以丞相自居。凡府部题覆,先面白而后草奏。百官请命,奔走直房如市。无丞相名,而有丞相权。天下知有嵩,不知有陛下。是坏祖宗之成法。大罪一也。 陛下用一人,嵩曰“我荐也”;斥一人,曰“此非我所亲,故罢之”。陛下宥一人,嵩曰“我救也”;罚一人,曰“此得罪于我,故报之”。伺陛下喜怒以恣威福。群臣感嵩甚于感陛下,畏嵩甚于畏陛下。是窃君上之大权。大罪二也。 陛下有善政,嵩必令世蕃告人曰:“主上不及此,我议而成之”。又以所进揭帖刊刻行世,名曰《嘉靖疏议》,欲天下以陛下之善尽归于嵩。是掩君上之治功。大罪三也。 陛下令嵩司票拟,盖其职也。嵩何取而令子世蕃代拟?又何取而约诸义子赵文华辈群聚而代拟?题疏方上,天语已传。如沈鍊劾嵩疏,陛下以命吕本,本即潜送世蕃所,令其拟上。是嵩以臣而窃君之权,世蕃复以子而盗父之柄,故京师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谣。是纵奸子之僭窃。大罪四也。 严效忠、严鹄,乳臭子耳,未尝一涉行伍。嵩先令效忠冒两广功,授锦衣所镇抚矣。效忠以病告,鹄袭兄职。又冒琼州功,擢千户。以故总督欧阳必进躐掌工部,总兵陈圭几统后府,巡按黄如桂亦骤亚太仆。既藉私党以官其子孙,又因子孙以拔其私党。是冒朝廷之军功。大罪五也。 逆鸾先已下狱论罪,贿世蕃三千金,荐为大将。鸾冒擒哈舟丹儿功,世蕃亦得增秩。嵩父子自夸能荐鸾矣,及知陛下有疑鸾心,复互相排诋,以泯前迹。鸾勾贼,而嵩、世蕃复勾鸾。是引背逆之奸臣。大罪六也。 前俺答深入,击其惰归,此一大机也。兵部尚书丁汝夔问计于嵩,嵩戒无战。及汝夔逮治,嵩复以论救绐之。汝夔临死大呼曰:嵩误我。是误国家之军机。大罪七也。 郎中徐学诗劾嵩革任矣,复欲斥其兄中书舍人应丰。给事厉汝进劾嵩谪典史矣,复以考察令吏部削其籍。内外之臣,被中伤者何可胜计?是专黜陟之大柄。大罪八也。 凡文武迁擢,不论可否,但衡金之多寡而畀之。将弁惟贿嵩,不得不朘削士卒;有司惟贿嵩,不得不掊克百姓。士卒失所,百姓流离,毒遍海内。臣恐今日之患不在境外而在域中。是失天下之人心。大罪九也。 自嵩用事,风俗大变。贿赂者荐及盗跖,疏拙者黜逮夷、齐。守法度者为迂疏,巧弥缝者为才能。励节介者为矫激,善奔者为练事。自古风俗之坏,未有甚于今日者。盖嵩好利,天下皆尚贪。嵩好谀,天下皆尚谄。源之弗洁,流何以澄?是敝天下之风俗。大罪十也。 嵩有是十罪,而又济之以五奸。知左右侍从之能察意旨也,厚贿结纳。凡陛下言动举措,莫不报嵩。是陛下之左右皆贼嵩之间谍也。以通政司之主出纳也,用赵文华为使。凡有疏至,先送嵩阅竟,然后入御。王宗茂劾嵩之章停五日乃上,故嵩得展转遮饰。是陛下之喉舌乃贼嵩之鹰犬也。畏厂卫之缉访也,令子世蕃结为婚姻。陛下试诘嵩诸孙之妇,皆谁氏乎?是陛下之爪牙皆贼嵩之瓜葛也。畏科道之多言也,进士非其私属,不得预中书、行人选。推官、知县非通贿,不得预给事、御史选。既选之后,入则杯酒结欢,出则餽饣尽相属。所有爱憎,授之论刺。历俸五六年,无所建白,即擢京卿。诸臣忍负国家,不敢忤权臣。是陛下之耳目皆贼嵩之奴隶也。科道虽入笼络,而部寺中或有如徐学诗之辈亦可惧也,令子世蕃择其有才望者,罗置门下。凡有事欲行者,先令报嵩,预为布置,连络蟠结,深根固蒂,各部堂司大半皆其羽翼。是陛下之臣工皆贼嵩之心膂也。陛下奈何爱一贼臣,而忍百万苍生陷于涂炭哉? 至如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裕、景二王,或询诸阁臣。重则置宪,轻则勒致仕。内贼既去,外贼自除。虽俺答亦必畏陛下圣断,不战而丧胆矣。 疏入,帝已怒。嵩见召问二王语,喜谓可指此为罪,密构于帝。帝益大怒,下继盛诏狱,诘何故引二王。继盛曰:“非二王谁不慑嵩者!”狱上,乃杖之百,令刑部定罪。侍郎王学益,嵩党也。受嵩属,欲坐诈传亲王令旨律绞,郎中史朝宾持之。嵩怒,谪之外。于是尚书何鰲不敢违,竟如嵩指成狱,然帝犹未欲杀之也。系三载,有为营救于嵩者。其党胡植、鄢懋卿怵之曰:“公不睹养虎者耶,将自贻患。”嵩颔之。会都御史张经、李天宠坐大辟。嵩揣帝意必杀二人,比秋审,因附继盛名并奏,得报。其妻张氏伏阙上书,言:“臣夫继盛误闻市井之言,尚狃书生之见,遂发狂论。圣明不即加戮,俾从吏议。两经奏谳,俱荷宽恩。今忽阑入张经疏尾,奉旨处决。臣仰惟圣德,昆虫草木皆欲得所,岂惜一回宸顾,下垂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夫虽远御魑魅,必能为疆场效死,以报君父。”嵩屏不奏,遂以三十四年十月朔弃西市,年四十。临刑赋诗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天下相与涕泣传颂之。 初,继盛之将杖也,或遗之蚺蛇胆。却之曰:“椒山自有胆,何蚺蛇为!”椒山,继盛别号也。及入狱,创甚。夜半而苏,碎磁碗,手割腐肉。肉尽,筋挂膜,复手截去。狱卒执灯颤欲坠,继盛意气自如。朝审时,观者塞衢,皆叹息,有泣下者。后七年,嵩败。穆宗立,恤直谏诸臣,以继盛为首。赠太常少卿,谥忠愍,予祭葬,任一子官。已,又从御史郝杰言,建祠保定,名旌忠。 后继盛论马市得罪者,何光裕、龚恺。光裕,字思问,梓潼人。嘉靖二十年进士。改庶吉士,除刑科给事中。偕同官杨上林、齐誉请召遗佚。帝可之,已而报罢。巡视京营,劾罢尚书路迎。与给事中谢登之、御史曾佩建议节财,冗费大省。边事迫,命清理诸陵守卫军,条上祛弊七事,多报可。 屡迁兵科都给事中。都指挥吕元夤缘得锦衣,总旗王松冒功袭千户,光裕皆举奏之。兵部尚书赵锦疏辩,帝斥元,下松都察院狱,而夺锦等俸。 仇鸾之开马市也,命尚书史道主之。徇俺答请,以粟豆易牛羊。光裕与御史龚恺等劾道:“委靡迁就。马市既开,复请封号。今其表意在请乞,而道以为谢恩。况表文非出贼手。道不去,则彼有无厌之求,我无必战之志,误国事不小。”时帝方响鸾,责光裕等借道论鸾,以探朝廷。杖光裕、恺八十,余夺俸。光裕不胜杖,卒。隆庆初,赠太常不卿。 恺既杖,官如故。寻列靖江王骄恣状,疏止大征粤寇。终湖广副使。恺,字次元,松江华亭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 杨允绳,字翼少,松江华亭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授行人。久之,擢兵科给事中。严嵩独相,有诏廷推阁员。允绳偕同官王德、沈束、陈慎简辅臣、收录遗佚二事。未几,奉命会英国公张溶、抚宁侯硃岳、定西侯蒋传等简应袭子弟于阅武场。指挥郑玺忽传寇至,溶等皆惧走,允绳独不动,因奏之。褫玺职,夺溶、岳营务,罚传等俸,由是知名。又劾罢兵部尚书赵廷瑞。 居谏垣未几,疏屡上。言提学宪臣宜简行谊,府州县职宜量地烦简为三等,皆报可。俺答入犯,朝议急兵事。允绳请令五军都督府、府军前卫及锦衣卫堂上官,每遇考选军政之岁,各具疏自陈,听科道官拾遗;腾骧四卫及锦衣卫指挥以下,听兵部考察。诏皆从之,著为令。已,又陈御边四事,报可。再迁户科左给事中。谢病归。久之,起故官。 三十四年九月上疏言倭患,因推弊原,谓:“近者督抚命令不行于有司,非官不尊、权不重也。督抚莅任,例赂权要,名‘谢礼’。有所奏请,佐以苞苴,名‘候礼’。及俸满营迁,避难求去,犯罪欲弥缝,失事希芘覆,输贿载道,为数不赀。督抚取诸有司,有司取诸小民。有司德色以事上,督抚壎颜以接下。上下相蒙,风俗莫振。不肖吏又乾没其间,指一科十。孑遗待尽之民必将挺而为盗,陷忧不止海岛间也。” 其冬巡视光禄。光禄丞胡膏伪增物直,允绳与同事御史张巽言劾之。下法司按验。膏窘,言:“玄典隆重,所用品物,不敢徒取充数。允绳憎臣简别太精,斥言醮斋之用,取具可耳,何必精择?其欺谤玄修如此。”帝遂大怒,下允绳及膏诏狱。刑部尚书何鰲当允绳仪仗内诉事不实律绞,帝命仍与巽言杖于廷。巽言夺三官。膏调外任。居五年,允绳竟死西市。先是,有马从谦者,以谤醮斋杖死。穆宗即位,赠允绳光禄少卿,予一子官。天启初,谥忠恪。膏寻以贪墨被劾,诛。 马从谦,字益之,溧阳人。嘉靖十年举顺天乡试第一。越三年成进士,授工部主事。出治二洪,有政绩。改官主客,擢尚宝丞,掌内阁制诰。章圣太后崩,劝帝行三年丧,不报。稍进光禄少卿。提督中官杜泰乾没岁钜万,为从谦奏发,泰因诬从谦诽谤。巡视给事中孙允中、御史狄斯彬劾泰,如从谦言。帝方恶人言醮斋,而从谦奏颇及之,怒下从谦及泰诏狱。所司言诽谤无左证,帝益怒。下从谦法司,以允中、斯彬党庇,谪边方杂职。法司拟从谦戍远边。帝命廷杖八十,戍烟瘴,竟死杖下。而泰以能发谤臣罪,宥之。时三十一年十二月也。久之,光禄寺灾,帝曰:“此马从谦余孽所致耳。”隆庆初,恤先朝建言杖死诸臣。中官追恨从谦,沮之。给事中王治、御史庞尚鹏力争。帝以从谦所犯,比子骂父,终不许。 允中,太原人。后屡迁应天府丞。斯彬,从谦同邑人。 赞曰:语有之:“君仁则臣直”。当世宗之代,何直臣多欤!重者显戮,次乃长系,最幸者得贬斥,未有苟全者。然主威愈震,而士气不衰,批鳞碎首者接踵而不可遏。观其蒙难时,处之泰然,足使顽懦知所兴起,斯百余年培养之效也。 列传第九十八 桑乔(胡汝霖) 谢瑜(王晔 伊敏生 童汉臣等) 何维柏 徐学诗(叶经陈绍) 厉汝进(查秉彝等) 王宗茂 周冕 赵锦 吴时来 张翀 董传策邹应龙 张槚 林润 桑乔,字子木,江都人。嘉靖十一年进士。十四年冬,由主事改御史,出按山西。所部频寇躏,乔奏请尽蠲徭赋,厚恤死者家。参将叶宗等将万人至荆家庄,陷贼伏中,大溃,贼遂深入。天城、阳和两月间五遭寇。巡抚樊继祖、总兵官鲁纲以下,皆为乔劾,副将李懋及宗等六人并逮治。 十六年夏,雷震谨身殿,下诏求言。乔偕同官陈三事,略言营造两宫山陵,多侵冒;吉囊恣横,边备积弛。而末言:“陛下遇灾而惧,下诏修省。修省不外人事,人事无过择官。尚书严嵩及林庭昂、张瓚、张云皆上负国恩,下乖舆望,灾变之来,由彼所致。”疏奏,四人皆乞罢。诏庭昂、云致仕,留嵩、瓚如故。嵩再疏辨,且诋言者。给事中胡汝霖言:“大臣被论,引罪求退而已。嵩负秽行,召物议,逞辞奏辨,阴挤言官,无大臣体。”帝下诏戒饬如汝霖指。时嵩拜尚书甫半岁,方养交游,扬声誉,为进取地,举朝犹未知其奸,乔独首发之。 乔寻巡按畿辅,引疾。都御史王廷相以规避劾之,嵩因构其罪。逮下诏狱,廷杖,戍九江。居戍所二十六年而卒。隆庆初,赠恤如制。 胡汝霖,绵州人。由庶吉士除户科给事中。二十年四月,九庙灾。偕同官聂静、御史李乘云劾文武大臣救火缓慢者二十六人,嵩与焉。帝怒所劾不尽,下诏狱讯治,俱镌级调外。汝霖得太平府经历。既谪官,则请解于嵩,反附以进。累迁至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及嵩败,以嵩党夺官。 谢瑜,字如卿,上虞人。嘉靖十一年进士。由南京御史改北。十九年正月,礼部尚书严嵩屡被弹劾求去,帝慰留。瑜言:“嵩矫饰浮词,欺罔君上,箝制言官。且援明堂大礼、南巡盛事为解,而谓诸臣中无为陛下任事者,欲以激圣怒。奸状显然。”帝留疏不下。嵩奏辨,且言:“瑜击臣不已,欲与朝廷争胜”。帝于是切责瑜,而慰谕嵩甚至。居二岁,竟用嵩为相。 甫逾月,瑜疏言:“武庙盘游佚乐,边防宜坏而未甚坏。今圣明在上,边防宜固而反大坏者,大臣谋国不忠,而陛下任用失也。自张瓚为中枢,掌兵而天下无兵,择将而天下无将。说者谓瓚形貌魁梧,足称福将。夫诚边尘不耸,海宇晏然,谓之福可也。今瓚无功而恩廕屡加,有罪而褫夺不及,此其福乃一身之福,非军国之福也。昔舜诛四凶,万世称圣。今瓚与郭勋、严嵩、胡守中,圣世之四凶。陛下旬月间已诛其二,天下翕然称圣,何不并此二凶,放之流之,以全帝舜之功也?大学士翟銮起废弃中,授以巡边之寄,乃优游曼衍,靡费供亿。以盛苞苴者为才,献淫乐者为敬,遂使边军益瘠,边备更弛。行边若此,将焉用之!故不清政本,天下必不治也。不易本兵,武功必不竞也。” 疏入,留不下。嵩复疏辩,帝更慰谕,瑜复被谯让。然是时帝虽响嵩,犹未深罪言者,嵩亦以初得政,未敢显挤陷,故瑜得居职如故。未几,假他事贬其官。又三载,大计,嵩密讽主者黜之。比疏上,令如贪酷例除名,瑜遂废弃,终于家。 始瑜之为御史也,武定侯郭勋陈时政,极诋大小诸臣不足任,请复遣内侍出镇守。诏从之。瑜抗章奏曰:“勋所论诸事,影响恍惚,而复设镇守,则其本意所注也。勋交通内侍,代之营求,利他日重贿。其言:‘官吏贪浊,由陛下无心腹耳目之人在四方’。又曰:‘文武怀奸避事,许内臣劾奏,则奸贪自息’。果若勋言,则内臣用事莫如正德时,其为太平极治耶?陛下革镇守内臣,诚圣明善政,而勋诋以偏私。在朝百官,孰非天子耳目?而勋诋以不足任。欲陛下尽疑天下士大夫,独倚宦官为腹心耳目,臣不知勋视陛下为何如主?”会给事中硃隆禧亦以为言,勋奏始寝。瑜,隆庆初复赠太仆少卿。 王晔,字韬孟,金坛人。嘉靖十四年进士。授吉安推官,召拜南京吏科给事中。二十年九月偕同官上言:“外寇陆梁,本兵张瓚及总督尚书樊继祖、新迁侍郎费寀不堪重寄”。帝下其章于所司。居两月,复劾瓚,因及礼部尚书严嵩、总督侍郎胡守中,与巨奸郭勋相结纳。嵩所居第宅,则勋私人代营之。逾月,御史伊敏生、郑芸、陈策亦云嵩居宅乃勋私人孙澐所居,澐籍没,嵩第应在籍中。帝怒,夺敏生等俸一级。嵩不问,而守中竟由晔疏获罪。明年秋,嵩入内阁。吏科都给事中沈良才、御史喻时等交章劾嵩。逾月,山西巡按童汉臣章上。又逾月,晔与同官陈垲、御史陈绍等章亦上。大指皆论嵩奸贪,而晔疏并及嵩子世蕃,语尤剀切,帝皆不省。嵩憾甚,未有以中也。久之,为山东佥事,给由入都,道病后期,嵩遂夺其官。晔在台,尝劾罢方面官三十九人,直声甚著。比归,环堵萧然,数年卒。 伊敏生,上元人。郑芸、陈策,俱莆田人。敏生官至山东参政。策,台州知府。芸,终御史。 沈良才,泰州人。起家庶吉士,历官至兵部侍郎。三十六年大计自陈,已调南京矣,嵩附批南京科道拾遗疏中,落其职。 喻时,光山人。官至南京兵部侍郎。 童汉臣,钱塘人。由魏县知县入为御史。寇大入宣府、大同,总督樊继祖等掩败,三以捷闻。汉臣等劾之,得罪。其按山西,督诸将击却俺答之薄太原者,会方劾嵩,触其怒。明年,汉臣与巡抚李珏覈上继祖等失事状。章下吏部。汉臣前劾嵩并劾吏部尚书许赞,赞亦憾汉臣。因言汉臣劾迟延,宜并论。嵩遂拟旨镌珏一阶留任,谪汉臣湖广布政司都事。举朝皆知为嵩所中,莫能救也。久之,为泉州知府。倭贼薄城,有保障功。终江西副使。 陈垲,余姚人。后为嵩斥罢。 何维柏,字乔仲,南海人。嘉靖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授御史。雷震谨身殿,维柏言四海困竭,所在流移,而所司议加赋,民不为盗不止。因请罢沙河行宫、金山功德寺工作,及安南问罪之师。帝颇嘉纳。寻引疾归。久之,起巡按福建。二十四年五月疏劾大学士严嵩奸贪罪,比之李林甫、卢杞。且言嵩进顾可学、盛端明修合方药,邪媚要宠。帝震怒,遣官逮治。士民遮道号哭,维柏意气自如。下诏狱,廷杖,除名。家居二十余年。隆庆改元,召复官,擢大理少卿。迁左佥都御史。疏请日御便殿,召执政大臣谋政事,并择大臣有才德者与讲读儒臣更番入直。宫中燕居,慎选谨厚内侍调护圣躬,俾游处有常,幸御有节。非隆冬盛寒,毋辍朝讲。报闻。进左副都御史。母忧归。万历初,还朝。历吏部左、右侍郎,极论鬻官之害。御史刘台劾大学士张居正,居正乞罢,维柏倡九卿留之。及居正遭父丧,诏吏部谕留。尚书张瀚叩维柏,维柏曰:“天经地义,何可废也?”瀚从之而止。居正怒,取旨罢瀚,停维柏俸三月。旋出为南京礼部尚书。考察自陈,居正从中罢之。卒谥端恪。 徐学诗,字以言,上虞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历郎中。二十九年,俺答薄京师。既退,诏廷臣陈制敌之策。诸臣多掇细事以应。学诗愤然曰:“大奸柄国,乱之本也。乱本不除,能攘外患哉?”即上疏言: 大学士嵩辅政十载,奸贪异甚。内结权贵,外比群小。文武迁除,率邀厚贿,致此辈掊克军民,酿成寇患。国事至此,犹敢谬引佳兵不祥之说,以谩清问。近因都城有警,密输财贿南还。大车数十乘,楼船十余艘,水陆载道,骇人耳目。又纳夺职总兵官李凤鸣二千金,使镇蓟州,受老废总兵官郭琮三千金,使督漕运。诸如此比,难可悉数。举朝莫不叹愤,而无有一人敢牴牾者,诚以内外盘结,上下比周,积久势成。而其子世蕃又凶狡成性,擅执父权。凡诸司奏请,必先白其父子,然后敢闻于陛下。陛下亦安得而尽悉之乎? 盖嵩权力足以假手下石,机械足以先发制人,势利足以广交自固,文词便给足以掩罪饰非。而精悍警敏,揣摩巧中,足以趋利避害;弥缝缺失,私交密惠,令色脂言,又足以结人欢心,箝人口舌。故前后论嵩者,嵩虽不能显祸之于正言之时,莫不假事托人阴中之于迁除考察之际。如前给事中王晔、陈垲,御史谢瑜、童汉臣辈,于时亦蒙宽宥,而今皆安在哉?陛下诚罢嵩父子,别简忠良代之,外患自无不宁矣。 帝览奏,颇感动。方士陶仲文密言嵩孤立尽忠,学诗特为所私修隙耳。帝于是发怒,下之诏狱。嵩不自安,求去,帝优诏慰谕。嵩疏谢,佯为世蕃乞回籍,帝亦不许。学诗竟削籍。先劾嵩者叶经、谢瑜、陈绍与学诗皆同里,时称“上虞四谏”。隆庆初,起学诗南京通政参议。未之官,卒。赠大理少卿。 初,学诗族兄应丰以善书擢中书舍人,供事无逸殿,悉嵩所为。嵩疑学诗疏出应丰指,会考察,属吏部斥之。应丰诣迎和门辞,特旨留用,嵩恚益甚。居数年以误写科书谮于帝,竟杖杀之。 叶经,字叔明。嘉靖十一年进士。除常州推官,擢御史。嵩为礼部,交城王府辅国将军表柙谋袭郡王爵,秦府永寿王庶子惟燱与嫡孙怀墡争袭,皆重贿嵩,嵩许之。二十年八月,经指其事劾嵩。嵩惧甚,力弥缝,且疏辩。帝乃付袭爵事于廷议,而置嵩不问。嵩由是憾经。又二年,经按山东监乡试。试录上,嵩指发策语为诽谤,激帝怒。廷杖经八十,斥为民。创重,卒。提调布政使陈儒及参政张臬,副使谈恺、潘恩,皆谪边方典史,由嵩报复也。穆宗即位,赠经光禄少卿,任一子官。 陈绍终韶州知府。 厉汝进,字子修,滦州人。嘉靖十一年进士。授池州推官,征拜吏科给事中。湖广巡抚陆杰以显陵工成,召为工部等郎。汝进言杰素犯清议,不宜佐司空,并劾尚书甘为霖、樊继祖不职。不纳。三迁至户科都给事中。户部尚书王杲下狱,汝进与同官海宁查秉彝、马平徐养正、巴县刘起宗、章丘刘禄合疏言:“两淮副使张禄遣使入都,广通结纳。如太常少卿严世蕃、府丞胡奎等,皆承赂受嘱有证。世蕃窃弄父权,嗜贿张焰。”词连仓场尚书王。嵩上疏自理,且求援于中官以激帝怒。帝责其代杲解释,命廷杖汝进八十,余六十,并谪云南、广西典史。明年,嵩复假考察,夺汝进职。隆庆初,起故官。未至京,卒。 秉彝由黄州推官历户科左给事中。数建白时事。终顺天府尹。 养正以庶吉士历户科右给事中。隆庆中,官至南京工部尚书。 起宗初除衢州推官。召为户科给事中。延绥几饥,请帑金振救。终辽东苑马寺卿。 禄以行人司擢户科给事。谪后,自免归。 王宗茂,字时育,京山人。父桥,广东布政使。从父格,太仆卿。宗茂登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授行人。三十一年擢南京御史。时先后劾严嵩者皆得祸,沈钅柬至谪佃保安。中外慑其威,益箝口。宗茂积不平,甫拜官三月,上疏曰: 嵩本邪谄之徒,寡廉鲜耻。久持国柄,作福作威。薄海内外,罔不怨恨。如吏、兵二部每选,请属二十人,人索贿数百金,任自择善地。致文武将吏尽出其门。此嵩负国之罪一也。 任私人万寀为考功郎。凡外官迁擢,不察其行能,不计其资历,唯贿是问。致端方之士不得为国家用。此嵩负国之罪二也。 往岁遭人论劾,潜输家资南返,辇载珍宝,不可数计。金银人物,多高二三尺者。下至溺器,亦金银为之。不知陛下宫中亦有此器否耶?此嵩负国之罪三也。 广布良田,遍于江西数郡。又于府第之后积石为大坎,实以金银珍玩,为子孙百世计。而国计民瘼,一不措怀。此嵩负国之罪四也。 畜家奴五百余人,往来京邸。所至骚扰驿传,虐害居民,长吏皆怨怒而不敢言。此嵩负国之罪五也。 陛下所食大官之馔不数品,而嵩则穷极珍错。殊方异产,莫不毕致。是九州万国之待嵩有甚于陛下。此嵩负国之罪六也。 往岁寇迫京畿,正上下忧惧之日,而嵩贪肆益甚。致民俗歌谣,遍于京师,达于沙漠。海内百姓,莫不祝天以冀其早亡,嵩尚恬不知止。此嵩负国之罪七也。 募朝士为干儿义子至三十余辈。若尹耕、梁绍儒,早已败露。此辈实衣冠之盗,而皆为之爪牙,助其虐焰,致朝廷恩威不出于陛下。此嵩负国之罪八也。 夫天下之所恃以为安者,财也,兵也。不才之文吏,以赂而出其门,则必剥民之财,去百而求千,去千而求万,民奈何不困?不才之武将以赂而出其门,则必克军之饷,或缺伍而不补,或逾期而不发,兵奈何不疲?迩者,四方地震,其占为臣下专权。试问今日之专权者,宁有出于嵩右乎?陛下之帑藏不足支诸边一年之费,而嵩所蓄积可赡储数年。与其开卖官鬻爵之令以助边,盍去此蠹国害民之贼,籍其家以纾患也?臣见数年以来,凡论嵩者不死于廷杖,则役于边塞。臣亦有身家,宁不致惜,而敢犯九重之怒,撄权相之锋哉?诚念世受国恩,不忍见祖宗天下坏于贼嵩之手也。 疏至,通政司赵文华密以示嵩,留数日始上,由是嵩得预为地。遂以诬诋大臣,谪平阳县丞。 方宗茂上疏,自谓必死。及得贬,恬然出都。到官半岁,以母忧归。嵩无以释憾,夺其父桥官。桥竟愤悒卒。嵩罢相之日,宗茂亦卒。隆庆初,赠光禄少卿。 周冕,资县人。嘉靖二十年进士。授太常博士,擢贵州道试御史。重建太庙成,奉安神主,帝将遣官代祭。御史鄢懋卿言其不可。帝怒,降手诏数百言谕廷臣,且言更有协君取誉者,必罪不宥。举朝悚息,无敢复言,冕独抗章争之。帝震怒,立下冕诏狱搒掠。终以其言直,释还职。是时太子生十一年矣,犹未出阁讲学。冕极言教谕不可缓,请早降纶言,慎选侍从。帝又大怒,谪云南通海县典史。冕虽远窜,意慷慨无所屈。 数迁至武选郎中。杨继盛劾严嵩及严效忠冒功事,语侵欧阳必进。必进奏辩,章下兵部。冕上言: 臣奉诏检得二十七年通政司状,效忠年十六,因武会试未第,咨两广军门听用。已而必进及总兵官陈圭奏黎贼平,遣效忠报捷,授锦衣试所镇抚。未逾月,严鹄言兄效忠曾斩首七级,并功加赏,应得署副千户。今效忠身抱痼疾,鹄请代职。臣心疑其伪,方将核实以闻。嵩子世蕃乃自创一藁付臣,属臣依违题覆。臣观其藁,率诞谩舛戾,请得一一折之。 如效忠曾中武举,何初无本籍起送文牒,今又称民人,而不言武举?如效忠果鹄之兄,世蕃之子,则世蕃数子俱幼,未有名效忠者。如效忠果斩首七级,则当时状称年止十六,岂能赴战?何军门诸将俱未闻斩获功,独宰相一孙乃骁勇冠三军?如曰效忠对敌,胫臂受创,计临阵及差委,相去未一月,何以万里军情即能驰报?如曰效忠到京以创甚疾故,何以鹄代职之日,止告不能受职?如曰效忠镇抚当代,则奏捷功止及身,例无传袭。如曰效忠功当并论,例先奏请,何止用通状,而逼令司官奉行? 臣悉心廉访,初未有名效忠者赴军门听用,鹄亦非效忠亲弟。其姓名乃诡设,首级亦要买,而非有纤毫实迹也。必进既嵩乡曲,圭又世蕃姻亲,依阿朋比,共为欺罔。臣如不言,陛下何从知其奸?且自累朝以来,未闻有宰相之子孙送军门报效者。今嵩不唯咨送军门,而且诡托名姓,破坏祖宗之制,彼蒋应奎、唐国相辈何怪其效尤耶?臣职守攸关,义不敢陷,乞特赐究正,使天下晓然知朝廷有不可幸之功、不可犯之法。臣虽得罪,死无所恨。 疏奏,直声震朝廷。嵩父子大惧,力事弥缝。帝责冕报复,下诏狱拷讯,斥为民。冕既得罪,而尚书覆奏如世蕃指矣。隆庆初,录先朝直臣,起冕太仆少卿。遭母忧,未任,卒。 赵锦,字元朴,余姚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授江阴知县,征授南京御史。江洋有警,议设总兵官于镇江。锦言:“小寇剽掠,不足烦重兵。”帝乃罢之。已,疏言:“淮兗数百里,民多流佣,乞宽租徭,简廷臣督有司拊循。”报可。军兴,民输粟马,得官锦衣,锦极陈不可。寻清军云南。 三十二年元旦,日食。锦以为权奸乱政之应,驰疏劾严嵩罪。其略曰: 臣伏见日食元旦,变异非常。又山东、徐、淮仍岁大水,四方频地震,灾不虚生。昔太祖高皇帝罢丞相,散其权于诸司,为后世虑至深远矣。今之内阁,无宰相之名,而有其实,非高皇帝本意。顷夏言以贪暴之资,恣睢其间。今大学士嵩又以佞奸之雄,继之怙宠张威,窃权纵欲,事无钜细,罔不自专。人有违忤,必中以祸,百司望风惕息。天下事未闻朝廷,先以闻政府。白事之官,班候于其门;请求之赂,幅辏于其室。铨司黜陟,本兵用舍,莫不承意指。边臣失事,率朘削军资纳赇嵩所,无功可以受赏,有罪可以逭诛。至宗籓勋戚之袭封,文武大臣之赠谥,其迟速予夺,一视赂之厚薄。以至希宠干进之徒,妄自贬损。称号不伦,廉耻扫地,有臣所不忍言者。 陛下天纵圣神,乾纲独运,自以予夺由宸断,题覆在诸司,阁臣拟旨取裁而已。诸司奏稿,并承命于嵩,陛下安得知之?今言诛,而嵩得播恶者,言刚暴而疏浅,恶易见,嵩柔佞而机深,恶难知也。嵩窥伺逢迎之巧,似乎忠勤,谄谀侧媚之态,似乎恭顺。引植私人,布列要地,伺诸臣之动静,而先发以制之,故败露者少。厚赂左右亲信之人,凡陛下动静意向,无不先得,故称旨者多。或伺圣意所注,因而行之以成其私;或乘事机所会,从而鼓之以肆其毒。使陛下思之,则其端本发于朝廷;使天下指之,则其事不由于政府。幸而洞察于圣心,则诸司代嵩受其罚;不幸而遂传于后世,则陛下代嵩受其諐。陛下岂诚以嵩为贤邪?自嵩辅政以来,惟恩怨是酬,惟货贿是敛。群臣惮阴中之祸,而忠言不敢直陈;四方习贪墨之风,而闾阎日以愁困。 顷自庚戌之后,外寇陆梁。陛下尝募天下之武勇以足兵,竭天下之财力以给饷,搜天下之遗逸以任将,行不次之赏,施莫测之威,以风示内外矣。而封疆之臣卒未有为陛下宽宵旰忧者。盖缘权臣行私,将吏风靡,以掊克为务,以营竞为能。致朝廷之上,用者不贤,贤者不用;赏不当功,罚不当罪。陛下欲致太平,则群臣不足承德于左右;欲遏戎寇,则将士不足御侮于边疆。财用已竭,而外患未见底宁;民困已极,而内变又虞将作。陛下躬秉至圣,忧勤万几,三十二年于兹矣,而天下之势其危如此,非嵩之奸邪,何以致之? 臣愿陛下观上天垂象,察祖宗立法之微,念权柄之不可使移,思纪纲之不可使乱,立斥罢嵩,以应天变,则朝廷清明,法纪振饬。寇戎虽横,臣知其不足平矣。 当是时,杨继盛以劾嵩得重谴,帝方蓄怒以待言者。周冕争冒功事亦下狱,而锦疏适至。帝震怒,手批其上,谓锦欺天谤君,遣使逮治,复慰谕嵩备至。于是锦万里就征,屡堕槛车,濒死者数矣。既至,下诏狱拷讯,搒四十,斥为民。父埙,时为广西参议,亦投劾罢。 锦家居十五年,穆宗即位,起故官。擢太常少卿,未上,进光禄卿。江阴岁进子鲚万斤,奏减其半。隆庆元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贵州,破擒叛苗龙得鲊等。宣慰安氏素桀骜,畏锦,为效命。入为大理卿,历工部左、右侍郎。尝署部事,有所争执。 万历二年,迁南京右都御史,改刑部尚书。张居正遭丧,南京大臣议疏留。锦及工部尚书费三旸不可而止。移礼部,又移吏部,俱在南京。锦以居正操切,颇訾议之。语闻,居正令给事中费尚伊劾锦讲学谈禅,妄议朝政,锦遂乞休去。居正死,给事、御史交荐,起故官。十一年召拜左都御史。是时,方籍居正赀产。锦言:“世宗籍严嵩家,祸延江西诸府。居正私藏未必逮严氏,若加搜索,恐贻害三楚,十倍江西民。且居正诚擅权,非有异志。其翊戴冲圣,夙夜勤劳,中外宁谧,功亦有不容泯者。今其官廕赠谥及诸子官职并从褫革,已足示惩,乞特哀矜,稍宽其罚。”不纳。 二品六年满,加太子少保,寻加兵部尚书,掌院事如故。锦摘陈御史封事可采者数条,请旨行之。四川巡按雒遵憾锦,假条奏指锦为奸臣。御史周希旦、给事中陈与郊不直遵,交章论列,遂调遵外任。帝幸山陵,再奉敕居守。其冬,以继母丧归。十九年召拜刑部尚书。年七十六矣,再辞,不许。次苏州卒。赠太子太保,谥端肃。 锦始终厉清操,笃信王守仁学,而教人则以躬行为本。守仁从祀孔庙,锦有力焉。始忤严嵩,得重祸。及之官贵州,道嵩里,见嵩葬路旁,恻然悯之,属有司护视。后忤居正罢官,居正被籍,复为营救。人以是称锦长者。 吴时来,字惟修,仙居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授松江推官,摄府事。倭犯境,乡民携妻子趋城,时来悉纳之。客兵犷悍好剽掠,时来以恩结其长,犯即行法,无哗者。贼攻城,骤雨,城坏数丈。时来以劲骑扼其冲,急兴版筑,三日城复完,贼乃弃去。 擢刑科给事中。劾罢兵部尚书许论、宣大总督杨顺及巡按御史路楷。皆严嵩私人,嵩疾之甚。会将遣使琉球,遂以命时来。三十七年三月,时来抗章劾嵩曰:“顷陛下赫然震怒,逮治偾事边臣,人心莫不欣快。边臣朘军实、饶执政,罪也。执政受其馈,朋奸罔上,独得无罪哉?嵩辅政二十年,文武迁除,悉出其手。潜令子世蕃出入禁所,批答章奏。世蕃因招权示威,颐指公卿,奴视将帅,筐篚苞苴,辐辏山积,犹无餍足。用所亲万寀为文选郎,方祥为职方郎,每行一事,推一官,必先禀命世蕃而后奏请。陛下但知议出部臣,岂知皆嵩父子私意哉!他不具论。如赵文华、王汝孝、张经、蔡克廉以及杨顺、吴嘉会辈,或祈免死,或祈迁官,皆剥民膏以营私利,虚官帑以实权门,陛下已洞见其一二。言官如给事中袁洪愈、张墱,御史万民英亦尝屡及之。顾多旁指微讽,无直攻嵩父子者。臣窃谓除恶务本。今边事不振由于军困,军困由官邪,官邪由执政之好货。若不去嵩父子,陛下虽宵旰忧劳,边事终不可为也。” 时张翀、董传策与时来同日劾嵩。而翀及时来皆徐阶门生,传策则阶邑子,时来先又官松江,于是嵩疑阶主使。密奏三人同日构陷,必有人主之,且时来乃惮琉球之行,借端自脱。帝入其言,遂下三人诏狱,严鞫主谋者。三人濒死不承,第言“此高庙神灵教臣为此言耳。”主狱者乃以三人相为主使谳上。诏皆戍烟瘴,时来得横州。 隆庆初,召复故官。进工科给事中。条上治河事宜,又荐谭纶、俞大猷、戚继光宜用之苏镇,专练边兵,省诸镇征调。帝皆从之。抚治郧阳。佥都御史刘秉仁被劾且调用,时来言秉仁荐太监李芳,无大臣节,秉仁遂坐罢。帝免丧既久,临朝未尝发言,时来上保泰九答刂,报闻。寻擢顺天府丞。 隆庆二年,拜南京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移巡抚广东。将行,荐所属有司至五十九人。给事中光懋等劾其滥举。会高拱掌吏部,雅不喜时来,贬云南副使。复为拱门生给事中韩楫所劾,落职闲住。 万历十二年,始起湖广副使。俄擢左通政,历吏部左侍郎。十五年拜左都御史。诚意伯刘世延怙恶,数抗朝令,时来劾之,下所司讯治。时来初以直窜,声振朝端。再遭折挫,沈沦十余年。晚节不能自坚,委蛇执政间。连为饶伸、薛敷教、王麟趾、史孟麟、赵南星、王继光所劾,时来亦连乞休归。未出都,卒。赠太子太保,谥忠恪。寻为礼部郎中于孔兼所论,夺谥。 张翀,字子仪,柳州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授刑部主事。疾严嵩父子乱政,抗章劾之。其略曰: 窃见大学士嵩贵则极人臣,富则甲天下。子为侍郎,孙为锦衣、中书,宾客满朝班,亲姻尽硃紫。犬马尚知报主,乃嵩则不然。臣试以边防、财赋、人才三大政言之。 国家所恃为屏翰者,边镇也。自嵩辅政,文武将吏率由贿进。其始不核名实,但通关节,即与除授。其后不论功次,但勤问遗,即被超迁。托名修边建堡,覆军者得廕子,滥杀者得转官。公肆诋欺,交相贩鬻。而祖宗二百年防边之计尽废坏矣。 户部岁发边饷,本以赡军。自嵩辅政,朝出度支之门,暮入奸臣之府。输边者四,馈嵩者六。臣每过长安街,见嵩门下无非边镇使人。未见其父,先馈其子。未见其子,先馈家人。家人严年富已逾数十万,嵩家可知。私藏充溢,半属军储;边卒冻馁,不保朝夕。而祖宗二百年豢养之军尽耗弱矣。 边防既隳。边储既虚,使人才足供陛下用,犹不足忧也。自嵩辅政,藐蔑名器,私营囊橐。世蕃以狙狯资,倚父虎狼之势,招权罔利,兽攫鸟钞。无耻之徒,络绎奔走,靡然成风,有如狂易。而祖宗二百年培养之人才尽败坏矣。 夫嵩险足以倾人,诈足以惑世,辨足以乱政,才足以济奸。附己者加诸膝,异己者坠之渊。箝天下口使不敢言,而其恶日以恣。此忠义之士,所以搤腕愤激,怀深长之忧者也。陛下诚赐斥谴,以快众愤,则缘边将士不战而气自倍,百司庶府不令而政自新。 书奏,逮下诏狱拷讯,谪戍都匀。 穆宗嗣位,召为吏部主事,再迁大理少卿。隆庆二年春,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所部万羊山跨湖广、福建、广东境,故盗薮,四方商民种蓝其间。至是,盗出劫,翀遣守备董龙剿之。龙声言搜山,诸蓝户大恐。盗因煽之,啸聚千余人。兵部令二镇抚臣协议抚剿之宜,久乃定。南雄剧盗黄朝祖流劫诸县,转掠湖广,势甚炽。翀讨擒之。移抚湖广。召拜大理卿,进兵部右侍郎。以侍养归。 万历初,起故官,督漕运。召为刑部右侍郎,不拜,连章乞休。卒于家。天启初,赠兵部尚书,谥忠简。 董传策,字原汉,松江华亭人。嘉靖二十九年进士。除刑部主事。 三十七年抗疏劾大学士严嵩,略言: 嵩谂恶误国,陛下岂不洞烛其奸?特以辅政故,尚为优容,令自省改。而嵩恬不知戒,负恩愈深。居位一日,天下受一日之害。臣窃痛之。 夫边疆督抚将帅欲得士卒死力,必资财用。今诸边军饟岁费百万,强半赂嵩。遂令军士饥疲,寇贼深入。此其坏边防之罪一也。 吏、兵二部持选簿就嵩填注。文选郎万寀、职方郎方祥甘听指使,不异卒隶。都门谚语至以“文武管家”目之。此其鬻官爵之罪二也。 侍郎刘伯跃以采木行部,擅敛民财及郡县赃罪,辇输嵩家,前后不绝。其他有司破冒攘敓,入献于嵩者更不可数计。嵩家私藏,富于公帑。此其蠹国用之罪三也。 赵文华以罪放逐,嵩没其囊橐巨万,而令人护送南还。恐喝州县,私役民夫,致道路驿骚,公私烦费。此其党罪人之罪四也。 天下籓臬诸司,岁时问遗,动以千计,势不得不掊克小民。民财日殚,嵩赀日积。于是水陆舟车载还其乡,月无虚日。所至要索供亿,势如虎狼。此其骚驿传之罪五也。 嵩久握重权,灸手而热。干进无耻之徒,附亶逐秽,麕集其门。致士风日偷,官箴日丧。此其坏人才之罪六也。 嵩以蔽欺行其专权,生死予夺惟意所为。而世蕃又以无赖之子,窃威助恶。父子肆凶,中外饮愤。有臣如此,非国法可容。臣待罪刑曹,宜诘奸慝。陛下诚不惜严氏以谢天下,则臣亦何惜一死以谢权奸! 疏入,下诏狱。谪戍南宁。 穆宗立,召复故官。历郎中。隆庆五年累迁南京大理卿,进工部右侍郎。万历元年就改礼部。言官劾传策受人贿,免归。绳下过急,竟为家奴所害。 邹应龙,字云卿,长安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严嵩擅政久,廷臣攻之者辄得祸,相戒莫敢言。而应龙知帝眷已潜移,其子世蕃益贪纵,可攻而去也,乃上疏曰: 工部侍郎严世蕃凭藉父权,专利无厌。私擅爵赏,广致赂遗。使选法败坏,市道公行。群小竞趋,要价转钜。刑部主事项治元以万三千金转吏部,举人潘鸿业以二千二百金得知州。夫司属郡吏赂以千万,则大而公卿方岳,又安知纪极? 平时交通赃贿,为之居间者不下百十余人,而其子锦衣严鹄、中书严鸿、家人严年、幕客中书罗龙文为甚。年尤桀黠,士大夫无耻者至呼为鹤山先生。遇嵩生日,年辄献万金为寿。臧获富侈若是,主人当何如? 嵩父子故籍袁州,乃广置良田美宅于南京、扬州,无虑数十所,以豪仆严冬主之。抑勒侵夺,民怨入骨。外地牟利若是,乡里又何如? 尤可异者,世蕃丧母,陛下以嵩年高,特留侍养,令鹄扶榇南还。世蕃乃聚狎客,拥艳姬,恒舞酣歌,人纪灭绝。至鹄之无知,则以祖母丧为奇货。所至驿骚,要索百故。诸司承奉,郡邑为空。 今天下水旱频仍,南北多警。而世蕃父子方日事掊克,内外百司莫不竭民脂膏,塞彼溪壑。民安得不贫?国安得不病?天人灾变安得不迭至也?臣请斩世蕃首悬之于市,以为人臣凶横不忠之戒。苟臣一言失实,甘伏显戮。嵩溺爱恶子,召赂市权,亦宜亟放归田,用清政本。 帝颇知世蕃居丧淫纵,心恶之。会方士蓝道行以扶乩得幸,帝密问辅臣贤否。道行诈为乩语,具言嵩父子弄权状,帝由是疏嵩而任徐阶。及应龙奏入,遂勒嵩致仕,下世蕃等诏狱,擢应龙通政司参议。然帝虽罢嵩,念其赞修玄功,意忽忽不乐,手札谕阶:“嵩已退,其子已伏辜,敢再言者,当并应龙斩之。”应龙深自危,不敢履任,赖阶调护始视事。御史张槚巡盐河东,不知帝指,上疏言:“陛下已显擢应龙,而王宗茂、赵锦辈首发大奸未召,是曲突者不赏也。”帝大怒,立逮至,杖六十,斥为民。久之,世蕃诛,应龙乃自安。 隆庆初,以副都御史总理江西、江南盐屯。迁工部右侍郎。镇守云南黔国公沐朝弼骄恣,廷议遣大臣有威望者镇之,乃改应龙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巡抚云南。至则发朝弼罪,朝弼竟被逮。万历改元,铁索箐贼作乱,讨平之。已,番人栂犭发反,合土汉兵进讨,斩获各千余人。 应龙有才气,初以劾严嵩得名,骤致通显。及为太常,省牲北郊,东厂太监冯保传呼至,导者引入,正面爇香,俨若天子。应龙大骇,劾保僭肆,保深衔之。至是,京察自陈,保修郤,令致仕。临安土官普崇明、崇新兄弟构争。崇明引广南侬兵为助,崇新则召交兵。已,交兵退,侬兵尚留,应龙命部将杨守廉往剿。守廉掠村聚,杀人。侬贼乘之,再败官军,人以咎应龙。应龙闻罢官,不俟代径归。代者王凝欲自以为功,力排应龙。给事中裴应章遂劾应龙偾事。巡按御史郭廷梧雅不善应龙,勘如凝言。应龙遂削籍,卒于家。 十六年,陕西巡抚王璇言应龙殁后,遗田不及数亩,遗址不过数楹,恤典未被,朝野所恨。帝命复应龙官,予祭葬。 张槚,江西新城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居台中,敢言。穆宗初,复官。屡疏抗中官,尝劾大学士高拱。拱复入阁掌吏部,槚已迁太仆少卿,坐不谨罢归。万历中,累官工部右侍郎。 林润,字若雨,莆田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授临川知县。以事之南丰,寇猝至,为画计却之。征授南京御史。严世蕃置酒召润,润谈辨风生,世蕃心惮之。既罢,属客谓之曰:“严侍郎谢君,无刺当世事。”润到官,首论祭酒沈坤擅杀人,置之理。已,劾副都御史鄢懋卿五罪,严嵩庇之,不问。伊王典楧不道,数遭论列不悛,润复纠之。典楧累奏辨,诋润挟私。部科交章论王抗朝命,胁言官。世蕃纳其贿,下诏责让而已。润因言宗室繁衍,岁禄不继,请亟议变通。帝为下所司集议。 会帝用邹应龙言,戍世蕃雷州,其党罗龙文寻州。世蕃留家不赴。龙文一诣戍所,即逃还徽州,数往来江西,与世蕃计事。四十三年冬,润按视江防,廉得其状,驰疏言:“臣巡视上江,备访江洋群盗,悉窜入逃军罗龙文、严世蕃家。龙文卜筑深山,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心。而世蕃日夜与龙文诽谤时政,摇惑人心。近假名治第,招集勇士至四千余人。道路恟惧,咸谓变且不测。乞早正刑章,以绝祸本。”帝大怒,即诏润逮捕送京师。世蕃子绍庭官锦衣,闻命亟报世蕃,使诣戍所。方二日,润已驰至。世蕃猝不及赴,乃械以行,龙文亦从梧州捕至。遂尽按二人诸不法事,二人竟伏诛。 润寻擢南京通政司参议,历太常寺少卿。隆庆元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诸府。属吏慑其威名,咸震忄栗。润至,则持宽平,多惠政,吏民皆悦服。居三年,卒官。年甫四十。 润乡郡兴化陷倭,特疏请蠲复三年,发帑金振恤。乡人德之。丧归,遮道四十里,为位祭哭凡三日。 赞曰:世宗非庸懦主也。嵩相二十余年,贪裛盈贯。言者踵至,斥逐罪死,甘之若饴,而不能得君心之一悟。唐德宗言:“人谓卢杞奸邪,朕殊不觉。”各贤其臣,若蹈一辙,可胜叹哉!世蕃之诛,发于邹应龙,成于林润。二人之忠,非过于杨继盛,其言之切直,非过于沈鍊、徐学诗等,而大憝由之授首。盖恶积灭身,而邹、林之弹击适会其时欤! 列传第九十九 马永 梁震(祝雄) 王效(刘文) 周尚文(赵国忠) 马芳(子林孙炯)爌 飚) 何卿 沈希仪 石邦宪 马永,字天锡,迁安人。生而魁岸,骁果有谋。习兵法,好《左氏春秋》。嗣世职为金吾左卫指挥使。正德时,从陆完击贼有功,进都指挥同知。江彬练兵西内,永当隶彬,称疾避之。守备遵化,寇入马兰峪,参将陈乾被劾,擢永代。战柏崖、白羊峪,皆有功。 十三年进都督佥事,充总兵官,镇守苏州。尽汰诸营老弱,听其农贾,取备直给健卒,由是永所将独雄于诸镇。武宗至喜峰口,欲出塞,永叩马谏。帝注视久之,笑而止。中路擦崖当敌冲,无城堡,耕牧者辄被掠。永令人持一月粮,营崖表,版筑其内。城廨如期立,乃迁军守之。录功,进署都督同知。 嘉靖元年,金山矿盗作乱。遣指挥康雄讨平之,塞其矿。朵颜把儿孙结诸部邀赏不得,盗边。永迎击洪山口,而伏兵断其后,斩获过当,进右都督。已,复馘其骁将,把儿孙不敢复扰边。大同兵变,杀巡抚张文锦,命桂勇为总兵官往镇,而议将抚之。永言:“逆贼干纪,朝廷赦其胁从,恩至渥也,顾犹抗命。今不剿,春和北寇南牧,叛卒勾连,祸滋大。宜亟调邻镇兵,克期攻城,晓譬利害,悬破格之赏,令贼自相斩为功,元凶不难殄也。”乃命永督诸军与侍郎胡瓚往。会乱平,乃还镇。 永上书为陆完请恤典,且乞宥议礼获罪诸臣。帝大怒,夺永官,寄禄南京后府。巡按御史丘养浩言:“永仁以恤军,廉以律已,固边防,却强敌,军民安堵,资彼长城。闻永去,遮道乞留,且携子女欲遂逃移。夫陆完久死炎瘴,非有权势可托。永徒感国士知,欲救区区之报。不负知己,宁负国家?祈曲赐优容,俾还镇。”顺天巡抚刘泽及给事、御史交章救之,俱被谴。永竟废不用。永杜门读书,清约如寒士。久之,用荐佥书南京前府。大同军再乱,廷臣交荐。召至,已就抚,复还南京。 十四年,辽东兵变。罢总兵官刘淮,以永代之。大清堡守将徐颢诱杀泰宁卫九人。部长把当孩怒,寇边,永击斩之。其族属把孙借朵颜兵报雠,复为永所却。已,复入犯。中官王永战败,永坐戴罪。 辽东自军变后,首恶虽诛,漏纲者众。悍卒无所惮,结党叫呼,动怀不逞。广宁卒佟伏、张鉴等乘旱饥,倡众为乱,诸营军惮永无应者。伏等登谯楼,鸣鼓大噪,永率家众仰攻。千户张斌被杀,永战益力,尽歼之。事闻,进左都督。 永畜士百余人,皆西北健儿,骁勇敢战。辽东变初定,帝问将于李时。时荐永,且曰:“其家众足用也。”帝曰:“将须文武兼,宁专恃勇乎?”时曰:“辽土新定,须有威力者镇之。”至是,竟得其力。都御史王廷相言:“永善用兵,且廉洁,宜仍用之苏镇,作京师籓屏。”未及调,卒。辽人为罢市。丧过苏州,州人亦洒泣。两镇并立祠。 永为将,厚抚间谍,得敌人情伪,故战辄胜。雅知人,所拔卒校,后多至大帅。尚书郑晓称永与梁震有古良将风。 梁震,新野人。袭榆林卫指挥使。嘉靖七年进署都指挥佥事,协守宁夏兴武营。寻充延绥游击将军。廉勇,好读兵书,善训士,力挽强命中,数先登。擢延绥副总兵。与总兵官王效却敌镇远关,进都督佥事。 吉囊、俺答犯延绥,震败之黄甫川。寻犯响水、波罗,参将任杰大败之。吉囊复以十万骑入寇,震大破之干沟,获首功百余。先后被奖赉。已,增俸一等。干沟凡三十里,当敌冲。震浚使深广,筑土墙其上,寇不复轻犯。 十四年进都督同知,充陕西总兵官。寻论黄甫川功,进右都督。明年移镇大同。大同乱兵连杀巡抚张文锦、总兵官李瑾。继瑾者鲁纲,威不振,兵益骄,文武大吏不敢要束。廷议以为忧,移震往。震素畜健儿五百人,至则下令军中,申约束。镇兵素惮震,由是帖服。寇入犯,震破之牛心山,斩级百余。寇慎,驻近边伺隙。时车驾祀山陵,震伏将士于诸路。寇果入,大破之宣宁湾,又破之红崖儿,斩获甚众。进左都督,廕一子百户。震父栋,前阵亡。震辞廕子,乞父祭葬,帝喜而许之。毛伯温督师,与震修镇边诸堡,不数月工成。卒,赠太子太保,赐其家银币,加赠太保,谥武壮。 震有机略,号令明审。前后百十战,未尝少挫。时率健儿出塞劫敌营,或议其启衅。震曰:“凡启衅者,谓寇不扰边,我横挑邀功也。今数深入,乃不思一挫之耶?”震殁,健儿无所归。守臣以闻,编之伍,边将犹颇得其力。 代震者辽东祝雄,起家世廕。历都督佥事。自山西副总兵迁镇大同。被劾解职,起镇蓟州。善抚士,治军肃。寇入塞,率子弟为士卒先。子少却,行法不贷。世宗书其名御屏。为将三十年,布袍氈笠,不异卒伍。既殁,遗赀仅供殓具。蓟人祠祀之。 王效,延绥人。读书能文辞,娴韬略。骑射绝人,中武会试。嘉靖中,累官都指挥佥事,充延绥右参将。出神木塞,捣寇双乃山,斩获多。寻擢延绥副总兵。十一年冬,进署都督佥事,充总兵官,代周尚文镇宁夏。吉囊犯镇远关,效与梁震败之柳门。追北蜂窝山,蹙溺之河,斩首百四十有奇。玺书奖赉。 吉囊十万骑复窥花马池,效、震拒之不得入,转犯干沟。震分兵击,遂趋固原。总兵官刘文力战,寇趋青山岘,大掠安定、会宁。效方败别部于鼠湖,追至沙湖,疾移师往援,破之安定,再破之灵州,先后斩首百五十余级。总制三边尚书唐龙以大捷闻,而巡按御史奏诸将失事罪。给事中戚贤往勘,奏:“安、会二县多杀掠,文当罪。然麾下卒仅八千,倍道蒙险,撄八九万方张之寇,殊死战,宜以功赎。震干沟,效鼠湖、沙湖、安定、灵州之战,以孤军八百,当寇万余,功俱足录。龙亦善调度。”诏文夺职,震、效赉银币,龙一子入监。是役也功多,执政尼之,故赏薄。御史周鈇以为言,龙、效、震各加一级,效进都督同知。寻以清水营功,进右都督。寇以轻骑犯宁夏,效伏兵打铠口,俟其半入横击,败之,而防河卒复以战艘邀斩其奔渡者。捷闻,进左都督。寇愤,设伏诱败之,贬右都督。十六年移镇宣府。逾年卒,谥武襄。 效言行谨饬,用兵兼谋勇,威名著西陲。与马永、梁震、周尚文并为名将。 刘文者,阳和卫人。袭指挥同知。屡迁署都督佥事,凉州右副总兵。嘉靖八年以总兵官镇陕西。大破洮、岷叛番若笼、板尔诸族,斩首三百六十有奇。十一年,寇西掠还,将犯宁夏河东,文击破之。积前功,进都督同知。后落职,起镇延绥,改甘肃。卒,亦谥武襄。 周尚文,字彦章,西安后卫人。幼读书,粗晓大义。多谋略,精骑射。年十六,袭指挥同知。屡出塞有功,进指挥使。寘铄反,遏黄河渡口,获叛贼丁广等,推掌卫事。关内回贼四起,倚南山,尚文次第平之。御史刘天和劾中贵廖堂系诏狱,事连尚文。拷掠令引天和,终不承,久之始释。已,守备阶州。计擒叛番,进署都指挥佥事,充甘肃游击将军。嘉靖元年改宁夏参将。寻进都指挥同知,为凉州副总兵。御史按部庄浪,猝遇寇。尚文亟分军拥御史,而自引麾下射之,寇乃遁。尝追寇出塞,寇来益众。尚文军半至,麾下皆恐。乃从容下马,解鞍背崖力战,所杀伤相当。部将丁杲来援,寇始退。尚文被创甚,乃告归。寻起故官。吉囊数踏冰入。尚文筑墙百二十里,浇以水,冰滑不可上。冰泮则令力士持长竿铁钩,钩杀渡者。九年,擢署都督佥事,充宁夏总兵官。王琼筑边墙,尚文督其役。且浚渠开屯,军民利之。寇掠西海,过宁夏,巡抚杨志学议发兵邀。尚文不从,劾解职。久之,起山西副总兵。寇由偏头关趋岢岚,尚文转战三百里,破之,与子君佐俱伤,赉银币。寻以总兵官镇延绥。寇犯红山墩,力战败之,被赉。吉囊复大掠清平堡,坐夺俸。 尚文优将才,负气桀傲,所至与文吏竞。文吏又往往挫折之,以故弥不相得。巡抚贾启劾尚文老誖,兵部请调之甘肃。帝不从,各夺其俸。巡按张光祖言两人必不可共处,乃革尚文任,亦贬启秩。吉囊大入,抵固原。天和时已为总督,激尚文立功。奋击之黑水苑,杀其子号小十王者,获首功百三十余。乃以为都督同知。 二十一年,用荐为东官厅听征总兵官兼佥后府事。严嵩为礼部尚书,子世蕃官后府都事,骄蹇。尚文面叱,将劾奏之,嵩谢得免。调世蕃治中,以避尚文,衔次骨。其秋以总兵官镇大同,请增饷及马。兵部言尚文陈请过当,方被诏切责,而尚文与巡抚赵锦不协,乞休,弗允,日相构。御史王三聘乞移之他镇。廷议:大同敌冲,尚文假此避,不宜堕其奸谋。乃以锦为甘肃巡抚。吉囊数万骑犯前卫。尚文与战黑山,杀其子满罕歹,追至凉城。斩获多,进右都督。已,寇由宣府逼畿甸,出大同塞而北。尚文邀之,稍有俘获。后寇复大举,犯鹁鸽谷,将南下。尚文备阳和,遣骑四出邀寇。寇遁,赐敕奖劳之。 总督翁万达议筑边墙,自宣府西阳和至大同开山口,延袤二百余里,以属尚文。乃益筑阳和以西至山西丫角山,凡四百余里,敌台千余。斥屯田四万余顷,益军万三千有奇。帝嘉其功,进左都督,加太子太保,永除屯税。叛人充灼召小王子寇边,尚文侦得其使者,加太保,廕子锦衣世千户。终明之世,总兵官加三公者,尚文一人而已。 初,俺答及吉囊诸子盛强,诸边岁受其患,大同尤甚。自尚文莅镇,与总督万达、巡抚詹荣规画战守备边,民息肩者数年。尚文益招叛人,孤敌势,归者相属。二十七年八月,俺答伏兵五堡旁,诱指挥顾相等出,围之弥陀山。尚文急督副总兵林椿、参将吕勇、游击李梅及二子君佐、君仁出塞援,围始解。相及指挥周奉,千户吕恺、郝经等已阵殁。尚文转战,次野口,伏突起。殊死战,斩其长一人。相持月余乃引去。尚文设伏,杀其殿卒而还。尚文三子俱罪戍,至是以父功得释。俺答数万骑犯宣府,万达檄尚文大破之曹家床。录功兼太子太傅,赐赉有加。其年卒,年七十五。 尚文清约爱士,得士死力。善用间,知敌中曲折,故战辄有功。自二十年后,俺答频扰边。宿将王效、马永、梁震皆前死,惟尚文存,威名最盛。严嵩父子谋倾陷。功高,帝方籍以抗强敌,谗不得入。暨卒,格恤典不予,给事中沈束以为言。嵩激帝怒,锢束诏狱。穆宗立,始赠太傅,谥武襄。 赵国忠,字伯进,锦州卫人,嗣指挥职。嘉靖八年举武会试,进都指挥佥事,守备叆阳。擢锦义右参将。连破敌,增秩,赐金币,进署都督佥事,为辽东总兵官。御敌有功,斩级百七十有奇。进都督同知,赐赉逾等。敌以八百骑从鸦鹘关入。都指挥康云战殁,裨将三人亦死,诏国忠戴罪立功。已,坐事被劾,命白衣视事。守备张文瀚御敌死,国忠坐解任。寻起西官厅右参将,授都督佥事,提督东官厅。俺答大举犯宣府,总兵官赵卿不任战,命国忠代之。至岔道,寇已为周尚文所败,东走。国忠命参将孙勇率精卒逆击于大滹沱,败之。与尚文分道击,寇尽走,以功受赉。复坐寇入,降俸二等。俺答薄京师,国忠趋入卫,壁沙河北。已,移护诸陵。寇骑至天寿山,见国忠阵红门前,不敢入。三十一年,再镇辽东。小王子打来孙以数万骑寇锦州,国忠御却之。明年入狮子口,督参将李广等逐出塞,斩擒五十人。寇屡入榆林堡、高台、蛤利河。先后掩击,获首功百五十有奇,进秩一等。寻被论罢。 国忠善战,射穿札,为将有威严。历两镇,缮亭障,练士马,边防赖之。 马芳,字德馨,蔚州人。十岁为北寇所掠,使之牧。芳私以曲木为弓,剡矢射,俺答猎,虎虓其前,芳一发毙之。乃授以良弓矢、善马,侍左右。芳阳为之用,而潜自间道亡归。周尚文镇大同,奇之,署为队长。数御寇有功,当得官,以父贫,悉受赏以养。 嘉靖二十九年秋,寇犯怀柔、顺义。芳驰斩其将,授阳和卫总旗。寇尝入威远,伏骁骑盐场,而以二十骑挑战。芳知其诈,用百骑薄伏所,三分其军锐,以次击之。奋勇跳荡,敌骑辟易十里,斩首凡九十级。已,复御之新平。寇营野马川,克日战。芳度寇且遁,急乘之,斩级益多。众方贺,芳遽策马曰:“贼至矣。”趣守险,而身断后。顷之,寇果麕至。芳战益力,寇乃去。亡何,战泥河,复大破之。累迁指挥佥事。以功,进都指挥佥事,充宣府游击将军。复以功,超迁都督佥事,隶总督为参将。战镇山墩不利,夺俸。已,袭寇有功,进二秩,为右都督。寻以功进左,赐蟒袍。偏裨加左都督,自芳始也。 三十六年,迁蓟镇副总兵,分守建昌。土蛮十万骑薄界岭口,芳与总兵官欧阳安斩首数十,获骁骑猛克兔等六人。寇不知芳在,芳免胄示之,惊曰:“马太师也!”遂却。捷闻,廕世总旗。未几,辛爱、把都儿大入,躏遵化、玉田。芳追战金山寺有功,而州县破残多,总督王忬以下俱获罪,芳亦贬都督佥事。寻移守宣府。寇大入山西,芳一日夜驰五百里及之,七战皆捷。已,复为左都督,就擢总兵官,以功进二秩。寇薄通州,芳入卫,令专护京师。寇退,再进一秩。寻与故总兵刘汉出北沙滩,捣寇巢。已,坐寇入,令戴罪。 四十五年七月,辛爱以十万骑入西路,芳迎之马莲堡。堡圮,众请塞之,不可。请登台,亦不可。开堡四门,偃旗鼓,寂若无人。比暮,野烧烛天,嚣呼达旦。芳卧,日中不起,敌骑窥者相属,莫测所为。明日,芳蹶然起,乘城,指示众曰:“彼军多反顾,且走。”勒兵追击,大破之。隆庆初,或为辛爱谋,以五万骑犯蔚州,诱芳出,而以五万骑袭宣府城,可得志。芳豫伐木环城,寇至不可上,遂解去。顷之,率参将刘潭等出独石塞外二百里,袭其帐于长水海。还至塞,追者及鞍子山。迎战,又大败之。子千户。 芳有胆智,谙敌情,所至先士卒。一岁数出师捣巢,或躬督战,或遣裨将。家蓄健儿,得其死力。尝命三十人出塞四百里,多所斩获,寇大震。芳乃帅师至大松林,顿旧兴和卫,登高四望,耀兵而还。 时大同被寇,视宣府尤甚。总督陈其学恐扰畿辅,令总兵官赵岢扼紫荆关。寇乃纵掠怀仁、山阴间,岢坐贬三秩,遂调芳与易镇。俺答转犯威远几破,会其学率胡镇等救,而芳军亦至,相拒十余日,乃走。芳谓诸将曰:“大同非宣府比,与我间一墙耳。寇不时至,非大创之不可。”乃将兵出右卫,战威宁海子,破之。其年,俺答就抚,塞上遂无事。 万历元年,阅视侍郎吴百朋发芳行贿事,勒闲住。已,起佥书前军都督府。顺义王要赏,声言渝盟,复用芳镇宣府。七年以疾乞归。又二年卒。 芳起行伍,十余年为大帅。战膳房堡、朔州、登鹰巢、鸽子堂、龙门、万全右卫、东岭、孤山、土木、乾庄、岔道、张家堡、得胜堡、大沙滩,大小百十接,身被数十创,以少击众,未尝不大捷。擒部长数十人,斩馘无算,威名震边陲,为一时将帅冠。石州城陷,副将田世威、参将刘宝论死,芳乞寝己廕子,赎二将罪,为御史所劾,敕戒谕。后世威复为将,遇芳薄,芳不与校,识者多之。